第十章 登州奇遇 八卦風雲
    歐陽春往裡一看,呀,好危險哪,炕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婦女,也就二十苦歲,腹部
隆起,可能懷著三、四個月的小孩了……他們干這個,懂這個,一瞧就知道婦女懷孕幾
個月,還能看出是男胎還是女胎。

    這日早晨包大人披閱呈文,發現衡州府呈文上打著三個紅圈,這是緊急的事了,打
開一看,原來是說有一股竄匪在衡州動貨殺人後,已逃往登州,請求包大人查審。
    命人喚進白玉堂、張龍二人,把公文讓二人看了,並道:「事情緊急,且去登州路
途遙遠,你們二人要多加小心。」
    二人應命出來,回去收拾東西,馬上上路。
    張龍、白玉堂出南關往東南,走雄關經十二連橋赴北口,穿武邑、棗強,到清河縣,
過了清河可就是山東地界了。
    到了清河縣城,天色逐漸黑了下來,眼前黑壓壓,霧沉沉一個大鎮甸。來到北鎮口
一看,有個大石碣,上邊寫著三個大字「油坊鎮」。
    這可是通衢大鎮,來往行人可真不少,張龍、白玉堂二人來到十字大街,看見東南
角圍的水洩不通,裡三層外三層,二人本打算走東街找個店住下,可白玉堂圖熱鬧兒:
「咱到那邊去看看。」
    說著二個就走過去,擠進人群一瞧,原來是個打把式賣藝的。只見:地下放著哨碼
子,裡邊鼓鼓囊囊的,外邊放著有十幾貼膏藥,還有一沓子紙,上邊印著字,哨碼子旁
邊放著一口單刀。這位賣藝人有四十多歲。穿藍布褲褂,銅鈕子,繫著藍布搭包。黑黝
黝一張四方臉兒,粗眉大眼很精神,高鼻樑四字口,青胡子茬兒,顯得很忠厚。
    江湖上有金批彩掛,金是算卦的,批是賣膏藥的,彩是戲法,掛是賣藝的。這位是
掛子漢兒。看這位一抱拳:「眾位弟子師傅們,長輩和兄弟們,在下祖居山東濟南府,
大明湖畔人氏,姓趙名勝。有個小小的綽號叫爬山虎,在家裡學了幾手粗笨的莊家武藝,
不值識者一笑。只因在下去雲南訪友,路過貴寶地,盤纏短少,住店要店錢吃飯要飯錢。
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因此人奔福地,虎奔高山,來到這裡能為扔在地下,
學徒打趟拳踢趟腿,不過是墊墊場子。老師傅們別走別散,你給我站腳助威;打過一拳
的踢過一腿的同行同道,六扇門裡,六扇門外的,僧道兩門,回漢兩教的老師傅們捧捧
我,我給不走不散的眾位作個揖。」
    說著話兒,這人便給四面圍觀的人們挨個作揖,然後又說:「再給四面為上的鄉親
們作個揖。」
    作完之後,他剛一拉架式,又停住啦。
    「哪位要問,練完了要錢不要錢哇?您放心,不要錢,哪位問不要錢是為了過癮嗎?
學徒沒癮。那一定是熱病沒出汗叫汗憋的不是,到底為什麼?學徒是保鏢為業的達官,
我們鏢行有一種膏藥,專治跌打損傷,閃腰岔氣,筋骨麻木,寒受風,老年人胳膊疼腿
疼。您買了我的膏藥,貼到患處,保你藥到病除。老年人可以返老還童,青春永駐,體
健身輕,好處太多啦。您聽了之後想多買,那可不成,學徒我帶的不多。怎麼辦呢?你
看我這兒有票,上邊印的專治各種病症。」說著他把票拿起來:「我撒給您票,接著的
你也別喜歡,沒接著的你也別心煩,先接著的每個人發兩貼,後接著的你買一貼,還有
的人你可能買不到,那你就多包涵。說良心話,這種藥你也用不著多買,有兩貼就行。
第一次用完之後,叫十八尊羅漢膏。你要著急,叫我快點賣,你還是別忙,有這麼句話,
淨練不說傻把式,淨說不練嘴把式,我還得練完了再賣。還是那句話,不要錢練完了您
往裡扔錢,可等於罵我,別說我把錢給你扔出去,我憑膏藥賣錢。四面為上,我再作揖。
咱們這就練,爺們上眼吧。」
    說著這漢子就練上啦,這趟拳還真不錯,拳似流星眼似電,腰如蛇形腿如鑽,「啪
啪啪」練完之後收住架式,氣不大出,面不更色。
    按理說練武這一行,分為四種,頭一種是保鏢的,吃的是四方,哪兒都能保。第二
種是教場子,吃的是一方。第三種是護院的,吃的是立錐之地,第四種是賣藝的,他們
可更行,吃遍天下。
    趙勝練完了,在場子裡轉了一個圈兒:「我看看有走的沒有。」
    說著他拍大腿一伸大拇指。
    「嘿,罷了,看來我的人緣不錯,一位走的沒有。」
    說著他把藥方子拿起來:「現在我可要撒票啦,咱是從財位上起,福位上路,哪位
接票,哪位接票?」
    說真的,連一個伸手的也沒有。他轉了一個圈兒,沒人接方子。趙勝臉可就紅啦,
顯得尷尬難堪。
    「眾位,既然沒有買藥的,那就算啦,我想借地求財,跟大家求幾個錢吧,哪位給
頭份兒錢不拘多少,您捨財買臉,我借地沾光,謝謝您啦。」
    還是一個給錢的也沒有。
    這時候張龍看著有點兒不對頭,便從口袋裡摸出約有一兩銀子,「唰」的一下扔進
場子裡,正扔到趙勝的腳下。這麼多人都把頭扭過來看著張龍,趙勝也扭過頭來瞧,他
眼含著淚說道:「唉,多謝這位爺,多謝。」
    他貓腰一伸右手,就要撿這塊銀了,突然間從外邊飛身進來一個人,對準趙勝的手
背上就踩。不是趙勝袖手抽得快,就踩上啦。趙勝不敢拿銀子,那人的腳正好踩在銀子
上,「彭」一聲,給踩到地裡去啦。
    看來人是位年輕的小伙子,大不過二十歲,細條身材,繭綢的褲子小褂兒,腳下緞
鞋襪子,左胳膊上搭著長衫兒。長圓臉,少白頭,濃眉大眼很精神,一臉忠容,他衝著
人群喊:「這錢是哪位給的?」
    張龍也沒多想,沖進人圈裡,道:「銀子是我給的。」
    那小伙子道:「是不是顯你有錢,干什麼不好,單跑這來買這份闊。」
    張龍一聽很不高興:「銀子是我的,我願給就給,你操哪份子心。」
    那小伙子脖子一扭。
    張龍道:「怎麼啦,你不服氣?我看那賣藝人練得不錯,所以給他銀子,你不服,
也練練讓大家瞅瞅,練得好,大家都賞你銀子。」
    那小伙子道:「練藝也不打聽打聽,此地有沒有前輩。一聲不響擱場子,有背江湖
規矩,懂嗎?」
    這時候趙勝走過來,看了看年輕人:「朋友,我懂規矩,無奈我分文皆無,怎麼拜
見本地師傅?你真要是人物,就該體諒我淪落異鄉。人家師傅給錢,你還挑眼,你太仗
勢欺人啦。」
    說著話,左手一晃,右手掌就到啦。這個人沒防範,一看掌到,上右步一閃,沒想
到趙勝很快,右腳札跟,蜷左腿照定這年輕人的小腹就踹:「彭」的一聲,把這人踹了
個仰面朝天,這麼多的鄉親沒人管,也沒人說話。年輕人臉紅了,就地十八滾,鯉魚打
挺站起來,低頭就跑啦。
    趙勝把銀子撿起來,過來行禮。
    「謝謝這位爺。」
    張龍伸手扶起。
    「朋友,你叫趙勝啊?」
    「是。」
    「剛才你打了那個小子,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你還是收拾收拾東西早點走吧,不要
惹什麼麻煩。」
    趙勝無限感激。
    「謝這位爺叮囑,你這二位爺怎麼稱呼,以後好讓我圖報。」
    賣藝人都講這份義氣,受人點水之恩,定當湧泉答報。看來這趙勝真是個忠厚的人。
    張龍道:「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報什麼報,出門在外,誰不給個照應。」
    趙勝又是千恩萬謝,這才離去。
    趙勝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散啦。他們二位也往東街走來,您看這油坊鎮,雖然是鎮
甸,可連地圖上都沒有。它是一半屬清河管,一半屬景縣管。二人商量住店,路北有座
店,伙計正在門前讓座兒:「客官們往裡請吧,再前走,就要錯過宿頭啦。我們這兒是
三輩老店,紅白兩案,掌勺的師傅是從京城請來的。他們的前輩都是從御膳房裡出師的,
做出的南北大菜,保您可口滿意。伙計都和氣,您住我們這兒就像到自己家裡一樣,所
有被褥都是新洗新漿的,牆也是四白落地,前後通風也涼快,沒有蚊子虱子。您放心,
連廁所都乾淨,請吧,價錢公道便宜。裡邊請,裡邊請。」
    買賣人和氣生財呀。可張龍二人一到門口,伙計不讓進,反而摘燈關上了店門兒。
    張龍問道:「伙計,沒上房嗎?」
    「對不起,客爺,早滿啦。」
    「啊,跨院呢?」
    「也滿啦。」
    「單間呢?」
    「哈哈,滿啦。」
    二人真是憋氣,剛才你不是還喊嗎,怎麼這一會就滿啦。
    「伙計,你們的伙房大炕也滿啦?」
    「滿啦,客爺,真對不起,誰願把財神爺往外推呀。不瞞您說,別提伙房,連櫃房
裡掌櫃的跟先生都摞起來啦,馬槽裡對腦袋睡倆。廁所板凳上都睡一個啦。實在沒地方
兒,您往前走吧。」
    二人一想,那就往前走吧,沒想到經過三家兒店房都是這個話,喲,今晚上看來要
睡大街上啦。
    正在此時,二人看見路南有座大店。東邊走馬門車門。緊挨著村口,白牆上寫黑字:
「李家老店,仕官行台,安寓客商,大小車輛草料俱全。」
    當中大門,門燈高掛,兩扇大門中心有字。
    上首是:「孟嘗君子店。」
    下首是:「千里客來投。」
    當中一塊匾:「李家老店」
    有桿旗子插在西邊上垂首「英雄把式店」。只有這一家客店啦,再往前走就出鎮子
啦,試試看吧。
    張龍看到這裡有些氣不過,會武藝也不能帶到買賣上,干什麼還「英雄把式店」哪?
    這時,店門口有個伙計走過來:「兩位客爺,咱這裡有上等客房你們住不住呀?」
    「住。」
    伙計叫底下人,接過二人的行李說:「客爺,裡邊請吧。」
    進了店房,西邊是櫃房,屋裡燈火很亮,門口上邊有塊綠匾灑金星寫黑字「櫃房」。
門上首釘個小木牌兒,上寫「銀錢重地,閒人免進」。進了店門洞,迎面是個木製影壁,
有兩個字「桉福」。繞過影壁東西兩溜客房足有二十間,往西還有兩屋跨院。南上房的
客房,順著西邊箭道繞過去,又是一層院。
    二人正在閒看,有一個伙計,二十多歲,新剃的頭,濃眉大眼薄嘴唇,透著能說。
一身藍,繫著圍裙,手裡拿著兩把布撣子提著過來。
    「兩位客爺,先撣撣上吧。」
    二人接過撣子到院中撣土。
    這個伙計真勤快,洗臉水,手巾早準備好啦,等兩個人洗臉的時候,茶又泡上啦。
    一切都準備完整,伙計說道:「二位爺先歇著,我去要菜,那邊客人多,也需個照
應,二位等一會兒,馬上來。」
    張龍問道:「伙計貴姓啊。」
    伙計道:「喲,這位客爺,我們是伺候人的,可不敢當這個貴字。小的賤姓何,排
行在二,人們都叫我何二。」
    又問道;
    「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三歲。」
    「哪兒的人哪?」
    「本鎮的。」
    「你倒很和氣啊。」
    「客爺誇獎,因為愛說愛笑,人家都管我叫話把何。」
    二人哈哈大笑,話把何也笑了,接著又問道:「二位客爺是不是給那位賣藝的銀子
來的?是不是您二位想住店,沒人敢讓您住哇?是不是您看我們這掛著英雄把式店,有
些納悶啊?」
    嘿,話把何提的這幾件事,還真是刀對鞘啦。二人連忙追問:「何伙計,你就給我
們說說這幾件事吧。」話把何搖了搖頭。
    「不瞞您說,不是一句兩句的事,耽誤您二位吃飯。」
    張龍忙一擺手,道:「不怕,你說吧。」
    話把何這可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李家老店的店東姓李名源,闖蕩江湖有個美稱,展翅金雕鐵掌李源,是位成
了名的老英雄。他父母雙亡,當然日月還算好過,娶妻吳氏十分賢淑。帳房先生名叫劉
山,排行在三。這人心術多,幫助李源開店,確實是左膀右臂。李源從小就練武,功夫
還真不錯,誰都知道李源好把式。就在你們住的這二道院兒房後邊,搭起個天棚來,李
源風雨無阻,沒事就練。
    這天外邊來了一撥人,是從山西保一撥鏢現銀子,到東昌府城裡去。他們可不是保
鏢之人,這是受朋友所托,達官老爺很年輕,也就在十八九歲。來到二道院兒南房,鏢
師伙計各自歸屋休息。年輕達官擦臉,漱口,喝茶。這時候,李源正在後院練功。
    這達官老爺是山西的老客,說話也是山西味:「伙計,快來。」
    伙計趕緊跑進來,問道:「老客,您有什麼吩咐?」
    「我問問你,右邊干甚的?」
    「我們掌櫃的練功夫哪。」
    「嗯,就他一個?」
    「對」
    「我聽著後邊好像狗打架,就是聽不見狗汪汪。」
    「唉,老客,您這是什麼話?人敬人鳥抬林,年輕輕的,不要嘴損嗎。」
    「不是我嘴損,他這個把式,練不好連小命都得搭上。」
    「老客的把式一定很不錯啦?」
    「不敢說好,揍你們掌櫃的很有富余。」
    「那好吧,您可以跟我到後邊兒一趟嗎?」
    「當然可以。」
    老客跟著伙計往外走,轉到了後院。
    「掌櫃的,您先別練了,有這位老客拋眼啦。」
    李源收住架式,問:「怎麼啦?」
    山西老客慢悠悠地搭茬:「不怎麼啦,就是你練的這玩藝兒跟狗打架似的,我老客
不愛看,也不愛聽。」
    李源一抱拳:「老客貴姓?」
    「老客貴姓于。」
    李源一聽,這位真不客氣.便問:「府上什麼地方?」
    「我府上山西太原府太谷縣正南於家莊。」
    「於老客您看我這功夫不好?」
    「你練的這玩藝都是挨揍的功夫。」
    「哈哈哈,於老客也能揍我嗎?」
    「有富余,一只手就打出你的干飯來了。」
    李源搖頭,
    「我可有點不信哪。」
    「不信不要緊,可以試試?」
    「你先練趟功夫我老人家看一看,看看你夠不夠挨揍的資格。要是夠,老客就接你。
不夠也不要緊,過二年老客再來揍你。」
    李源聽了真生氣,又只好點頭:「好吧,於老客,我練趟拳,您給指點指點。」
    說著話,打了一趟長拳,有拳歌為證,雙手垂胸到兩邊,膝前橫下鐵門栓。金盆落
日沖天觀,望月推窗在眼前。鐵牛耕地須看力,翻身端倒太行山。背解紅羅須盤時,斜
身劉海戲金贍。
    「啪啪啪」打完之後,收住架式,氣不湧出,面不更色。李源自己很得意:「於老
客,您看夠挨揍的資格吧?」
    「剛剛夠格。你要是真想挨揍哇,那可是閻王面前掛號,判官簿上除名啊。」
    「沒關係,我跟您學兩招兒。來吧,於老客請吧。」
    「不成不成,就這麼動手,我老客不干。」
    「您打算怎麼動手?」
    「我要是把你打死或打傷,你要訛我,強龍難壓地頭蛇。真想動手,你給我立個字
據,死傷勿論。那我老客才能揍你哪。」
    李源答應,「成啊」。又吩咐伙計:「去到櫃房跟劉先生要紙筆來。」
    伙計奔櫃房,一會兒拿來啦。李源握筆做書一會兒寫好啦。
    「您看看。」
    於老客接過來一看。
    「立字據人李源,祖居本地油坊鎮,天設李老店,自願與山西於老客比武。難免失
手,死傷勿論,絕不准訛人誣賴,空口無憑,立字為證,年月日。」
    「不成不成,你還沒有打上手印哪,我們山西人最仔細。」
    「好吧。」
    李源打上手印。
    「這回成了吧。」
    「您先等一等。」
    「干什麼。」
    「我要打了您哪?」
    「不會的,做不到哇。」
    「可萬一呢?」
    「萬萬一也沒有。」
    「哈哈,不成,您也給我立一張字據怎麼樣?」
    「白廢紙張。」
    「沒關係。」
    「好吧。」
    於老客也寫一張字據,按上手印,「這總算成了吧?」
    「行啦。」
    兩個人來到場子,李源封住門戶,「請」。
    李源左手晃面門上右步,右手掌掛風聲,直奔於老客胸前。敢情於老客別看年輕,
實受過高人傳授,他用了一招,叫「崩拳」。用左手反腕一壓,右手拳其快如風,正沖
李源的前胸處,「彭」地一聲就知中啦。他就覺得天旋地轉,五腹六肺一翻個兒,「噗」
一口鮮血噴出老遠去,「撲通」栽倒了。伙計們趕緊過來攙扶。這時候前院兒的人也知
道信兒啦,跑過來,「掌櫃的,掌櫃的,」連叫帶哭。半晌,李源才把這口氣緩過來,
臉色蠟黃,吁吁作喘。於老客哈哈大笑,「哼!打死沒關係,我有字據哪。」
    說著,他就回屋去了。
    店裡的伙計們可不樂意啦,「掌櫃的,咱到衙門告他去。」
    李源擺手,「不必,我們立了字據,怎能反悔。你們設法打聽他到底是什麼地方來
的,叫什麼名字,家裡還有什麼人?然後告訴我,好好招待於老客,店錢飯錢全不要啦,
把我攙回東院。」
    伙計們答應著,攙李源來到東院,可把李大奶奶給嚇壞啦,趕忙派人請先生看傷。
    次日,於老客算帳要走,伙計才說:「掌櫃的說啦,不打不相交,一切店錢飯帳掌
櫃的全不要啦。」
    於老客這高興:「好極啦。看來這一拳打出理來啦,明年我還來。」
    伙計們心裡這個氣,敢情跟他們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個於老客是誰。李源養了半
年的傷,復舊如初了,伙計才告訴他:「掌櫃的,您知道於老客是誰嗎?他姓于叫於秀,
由於長得俊俏,外號叫蓮花。家住太行山西太原府太谷縣於家莊,父母都沒有啦。他自
幼跟著伯父,能耐也是伯父所教,家規極嚴,他的伯父乃武林中當代大俠,姓于名成表
字洞海,江湖人稱西方俠長臂崑崙飄髯叟。家傳十八趟通臂拳,二十四式形拳,打遍天
下無敵。整世童男,混身的橫練,堅硬如鋼,單掌開碑,擊石如粉。崇貞九年,在北京
城京西北妙峰山爪打石,三闖桃花會,三進桃花寺,踢死過金頭牛項沖,撞死過銀頭牛
項寶,單臂舉過千鈞鼎,戴過守正戒銀花,威鎮武林,露過大臉。現在年歲已高,閉門
思過啦。家裡掛千頃牌,是當地有名的大財主。」
    李源聽完了暗自點頭。於秀家學淵淵,我豈能抵擋。李源是個有心人,他把家安置
一番後,又托付劉三掌管帳房。自己帶好路費銀兩直奔山西而來,找到於家莊。
    於家莊足有一千多戶人家,而且正逢排擺的集市,越發熱鬧。街上買賣舖戶,應有
盡有。西頭路北有個雙合店,李源住店啦。自己想著,怎樣設法跟於老俠接近。
    第二天清早起來,李源準備活動活動,到村口外練練功夫。他剛要走,就聽店裡掌
櫃的伙計們喊上啦:「年輕的客人們願意幹活掙錢嗎?於老爺子他們家管事的來啦,現
在正是割麥季節,每天三頓飯,全是白面饅頭,還有四吊工錢。有願意拔麥子的嗎?有
願意去的到門口集合。」
    凡是年輕人都是趕麥場來的,呼嚕呼嚕,出來足有二三十位。李源一想,我也趁這
機會去吧。到門口一點數,三十五位。一聲喊,「成啦,走吧。」
    李源跟著大傢伙從十字街往北,快到村口再往東。
    李源一看,荷,於老俠的住宅占半趟街,整磚到頂,攏灰灌漿的瓦房,十分講究,
足有一千多間。坐北的大門,兩邊走馬車門,一邊四棵門槐,枝葉茂盛。
    過了大街口再往東,路南的場院,門口已經有了不少的人。有三、四個人拿著賬本、
每個人的名字寫好登記,然後交給管事的。這位管事的名叫於小三,也就是三十多歲,
很聰明,李源也跟著大家寫好名字,進院一看,除去幾十間長工房子,就是放家具的廠
棚,車棚,馬棚。新建的大麥場,場邊放著七、八個大石□,長工房前邊,放著一溜溜
的矮腳長木桌子,兩邊放著小木凳,有幾個鐵制洗手盆子,東面是大廚房。這時候於小
三就喊上啦:「大家快來洗洗手吃飯吧。」
    大傢伙兒吃完飯,於小三叫掌管的過來,一人帶多少短工,到哪塊地裡拔去,到時
候有大車往場裡拉。
    三夏大忙,農民們辛苦,一年到頭哪有清閒的日子,這麥收就更受累了。
    一天過去,到收工回來該吃晚飯啦。人們都累壞啦,坐著躺著,抽煙聊天。唯有李
源不閒著,折個跟頭,打拳踢腿,招大傢伙兒一笑,於小三看見可就說:「嘿,李伙計,
你真不累呀。」
    李源哈哈笑起來:「於管家,我這個人跟猴兒一樣,登梯爬高,好動不好靜。」
    「拔麥子這種活累呀,你還有力氣干這個呀!」
    「這點活算什麼,我的武藝可不能扔,扔下就要退步啦。」
    「你練的玩藝怎麼樣?」
    「很不錯呀。」
    於小三一撇嘴,「你呀,在我們這兒你少說會武藝。不瞞你說,咱們這兒可有震天
動地的人物。」
    「喲!誰呀?怎麼沒聽見說?」
    「告訴你,就是我們本家老爺子。」
    「我怎麼沒看見哪。」
    「你下地幹活,上哪兒瞧去?」
    「他老人家怎麼稱呼?」
    「老爺子叫於成,號洞海。」
    「多大年紀啦?」
    「八十多歲啦。」
    「於管家,你想法子讓我見一面成嗎?」
    於小三一撇嘴,「你要托我,還是准成,那是我本家的爺爺,別人真辦不到。咱們
可說好啦,見著他可別動手動腳的。」
    「嚇死我都不敢。於管家,明天你派活完等著我,只要收工,咱倆到十字街醉月樓
喝兩盅去。」
    於小三最愛喝酒了。
    「好吧。」
    果然第二天晚上收工,倆人去啦,一頓飯就花了好幾兩。第三天又去啦,又花了好
幾兩。一連五天如此。這天吃完了飯,於小三一笑:「李伙計,你請我吃飯,花了二十
多兩,可你拔麥子才掙了十來吊錢,你賠本啦。」
    李源搖頭:「我不在乎,我只要能看於老爺子一眼就值啊。」
    「哈哈,來吧,老爺子今晚上就見你。」
    「您給我說了嗎?」
    「說啦。」
    「於管家,就是您帶我去見,可不能有別人。」
    「根本也沒有別人。」
    「好極啦。」
    付給飯帳,兩個人來到老俠家門口,悄悄而入,一直進到四層院子,來到西跨院書
房。
    「你等著。」
    於小三進去,一會兒出來,招手叫李源,兩個人一同到屋中,李源也沒工夫細看屋
裡的陳設,迎面紫檀的幾案,紫檀大號八仙桌,兩邊太師椅。上首坐著一位老人,高條
身材,雙肩抱攏,身穿藍綢子長衫,白綿綢子的汗衫中衣,白綾的高腿襪子,寸底的福
子履。白剪子股的小辮,通天的鼻子四字口,唇若丹塗。一部花白胡子飄灑胸前,兩只
眼睛亞寨明燈,好精神。
    李源趕緊磕頭。
    「老人家在上,末學小子李源叩見。」
    老頭沒讓起來,用手點指:「你是什麼人,聽你口音好像是山東的,來到山西干什
麼來了?實話實說還可以,不實話,諒你插翅也飛不出去我這小小的宅院。」
    李源知道老人家對他早就注意啦。
    其實第一次李源跟於小三說完話,當天晚上小三就見著於老俠,先把麥場的收割情
形,跟老人家說完。然後又提到李源:「老爺子,這個人幹活不惜力,而且有用不完的
勁兒,他想看看您。」
    老人家點點頭:「三兒,什麼時候我讓你叫他,你再叫。明白嗎?」
    「行啦,聽您老人家的信兒。」
    從這天起老人家暗地裡跟上李源,從地裡幹活,到飯館吃飯,花錢不在乎。老人家
一想:這個人看來五官端正,言談舉止都不像個壞人,到底見我干什麼?萬一要是不法
之徒呢?這才叫於小三叫李源來。
    現在老人家一說話,李源跪倒磕頭,「老人家莫怪,小子有下情回稟。」
    這才把所有的事一說,然後說道:「這次千里迢迢來到山西,設法接近老人,為的
是請您約束子弟,在外邊怎能無故傷人呢?」
    老人家聽了,很生氣。他右手放在硬木的桌子上,稍微一抬,往下一落,「啪」的
一聲,李源嚇了一跳,紫檀木的桌面都碎了,好大的力氣呀。
    老俠把李源扶起來:「孩呀,叫你受委屈了老夫之過也,你很喜歡練武嗎?」
    「孩子十分喜愛,苦不得名師指點。」
    「好,於小三今日之事,不准對外人言講,更不準叫你小叔叔於秀知道。」
    「是,孩兒知道。」
    一擺手,於小三退出去了。
    「李源,老夫有意收你做個入室弟子,你樂意嗎?」
    李源跪在地下。
    「恩師不棄腐朽之材,弟子願入門下。」
    「起來。你隨我來。」
    老快把李源帶到一個小院落,派一個書童專門侍候李源吃喝,擇個吉日正式拜師。
    「李源,你記住,不准離開這個院子,只要你好好刻苦練功,我一定使你成名天
下。」
    「徒兒記下了。」
    老俠這才督促李源把二五更的功夫逐步深入,並且準備兩個大笸籮,裡邊盛滿砂子,
就教給李源鐵砂掌的功夫。
    光陰如箭,轉眼就是八年。
    李源學會了三十六路白猿掌,三十六路白猿棍,一粒混元大氣,並且有鐵砂掌的功
夫。
    這一天,老俠於成把李源叫過來問:「李源,你的功夫難至上乘,這不是說你不刻
苦用功,主要是你資質天賦所限。即使如此,如在江湖上,行端履正不難成名。徒兒,
這有紋銀百兩以做路費。今後要勤習苦練,回到家裡你依然開店為生,不久我派你師弟
於秀還去山東。他的為人我知道,到時候一定還要住你的店,請你替我管教他。明白
嗎?」
    「徒兒明白,不過他是我的師弟呀。」
    老俠長歎一聲道:「哎,你好不明白呀,為師由於練武,不能要妻,延續後代,在
武林我是個有志氣的賢徒,可在家中我成了不孝之子。於秀是我的侄子,將來是要他捧
著我把我埋了呀。可他小小年紀,剛剛進入武林門戶,如此眼空,要是遇上有本領的人
物,豈不斷送了他的小命。我十分後怕,為此我讓你管教他,不使我於家絕後哇。」
    「孩子記下就是。什麼時候,你到徒兒那裡去一趟啊。」
    「有機會我是要去的,你回到家中都問個好吧。」
    「是,師父。」
    爺倆灑淚惜別,在路上行走多日才至家中。
    這天,天氣已晚,李源回到油坊鎮,大街上路靜人稀。李源來到店門口一看匾,又
一下子就怔住了,改成劉家老店了。自己一想,怎麼我的店歸了別人,誰給我賣的?想
到這兒往裡去,進了門洞,一看帳房裡邊,燈光很亮,算盤珠「劈啦」亂響。帳桌旁邊
坐著一個人,面黃肌瘦,眼睛也眶啦,腮幫子也都撮進去了,右手中指無名指夾著筆管,
無神的眼睛盯著帳本兒。李源一看,啊!是管帳劉山劉三爺。心裡想著,我這個店八成
歸劉三了吧?這可讓李源猜對了。他這一走八年,音訊皆無。李源走的第一年,劉三爺
到年底開了清單向李大奶奶交待帳目,盈利多少,開銷多少,花紅多少,饋送多少,一
清二白。李大奶奶相信他,叫他照著辦去。第二年李源還不回來,劉三爺琢磨著,哎喲,
可能掌櫃的死在外面了。又想李大奶奶婦道人家,也好欺騙。這一年下來,可就虧空了
兩千多兩銀子。劉三爺花言巧語,就說買賣做賠了。第三年又賠了,劉三爺到年下拿清
單跟大奶奶說:「今年又賠了錢,大奶奶,櫃上有點富余錢,二年全部賠盡,現在掌櫃
的又不回來,這麼大的店,人吃火耗怎麼辦哪?」
    大奶奶說:「掌櫃去的時候,跟你做了交待,賠賺我都不管,到時候你別餓著我就
行。這個店房,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一概不管。」
    劉三說:「大奶奶,趁早咱把店賣出去得啦。」
    李大奶奶答道:「行啊!你看著辦吧。」
    其實劉三早就下了黑心,想把這買賣倒到他的名下。所以他把門口的這塊匾,找人
在背面刻上劉家老店字號,一翻個兒,就掛上了。街坊鄰居看著都新鮮,怎麼日進斗金
的店歸了劉三爺啦。自從這買賣一歸他,省吃儉用,一分錢都不亂花。如果晚上一攏帳,
差一個銅錢,他寧可一夜不睡,也要找對。八年來,白花花的銀子足足盈餘一萬兩,每
晚都要把幾個銀櫃打開,看看這碼得整整齊齊的二百個金元寶,才能睡覺。今晚劉三爺
正在算帳,從外邊進來個人,他剛要說:「銀錢重地,閒人免進。」抬頭一看,啊!嚇
得他魂飛魄散,一哆嗦差一點兒把帳勾了。忙問道:「掌櫃的回來啦。」
    李源一看他臉色蠟白,嘴唇直哆嗦,就知道他壞了良心,便問:「劉三,你這幾年
多受累啦。」
    「應當的,應當的。」
    「哈哈哈,老三,咱這買賣這幾年做賠啦?」
    劉三一害怕,說:「沒賠。掌櫃的這幾年淨賺白銀一萬多兩哪,買賣太好了,太好
了。」
    「好,老三,我當年托付於你算對啦!」
    「謝謝掌櫃的栽培。」
    「你把帳給我攏一下。」
    劉三把帳目往總一攏,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叭叭叭,帳目有啦,忙說:「您
看看,現銀多少,帳目多少是吻合的,不多不少。」
    「好,你把銀櫃都扣好鎖上。」
    劉三一一照辦,李源把鑰匙拿過來揣進懷裡,問道:「劉三,這門口的字號匾怎麼
改成劉家老店啦?這是怎麼一回子事?」
    「唉,您別提啦。您這窮朋友親戚太多,借錢的踢破門檻兒,開始還能對付,後來
簡直沒辦法了,我才想了這麼個主意,把匾的另一面刻上劉家老店,說這店給我啦。」
    李源哈哈一笑,說道:「好主意,你有辦法。」
    劉三馬上叫人拿高凳,把匾再翻過來。李源道:「您記住這事,將來李源傷了人命
啦,你再把劉家老店翻過來。」
    後話休提,李源這才來到跨院見李大奶奶,夫妻倆把所有的事都說啦。次日,李源
來到櫃房。劉三心裡七上八下,以為飯碗子保不住了呢,說:「掌櫃的您查查帳吧?」
    李源搖搖頭說:「老三,帳我不查,你這幾年太辛苦了,大家也都辛苦,我也必須
領份人情。你把店裡的伙計,一個不剩全都叫到櫃房來。」
    過了不久,人全來了,都見過掌櫃的,李源眼望大家,說:「同仁們,這八年的光
景,我沒跟大家在一起,大家受累啦。尤其是我這劉三兄弟他更是操勞。從今天起,劉
三兄弟升為李家店的二掌櫃。凡是用人、散人、擴充,添置一切大事情,他說了就算,
不用再徵求我的同意。由他再推薦一名寫帳的先生,只要心好就得,手底下差點兒沒關
系,由劉三兄弟慢慢教導。其余人員該干什麼還干什麼,這幾年除本淨賺一萬二千兩銀
子,我只要五千兩擴充咱們的店面,劉三兄弟分三千兩,其余四千兩由劉三兄弟分給大
家。」
    劉三聽了感激地熱淚直流,大家都過來向李源道謝。劉三這回又打起精神來,把東
西兩院全都蓋起客房。
    李源把學藝經過都告訴了劉三,劉三爺叫一個精明強幹的伙計在後侍奉客人。
    沒有多少天,於秀保鏢來到李家老店。劉三爺從櫃房出來,先派伙計讓於秀到後院,
其余的都到西跨院,鏢垛子都趕到後院。伙計侍候於秀擦臉漱口喝茶吃飯。還不時地打
量著於秀:「老客是保鏢的大管爺?」
    「一點錯兒沒有。」
    「失敬失敬。」
    「不必客氣,你們掌櫃的姓李吧。」
    「不錯。看來您是老主顧,不然的話您不知道。」
    「你們掌櫃的跟你們說過嗎?他在八年前叫人家給打啦。」
    「嘿!大管爺,我們掌櫃的一年到頭掛在嘴皮上,說當年有位山西於老客把他打吐
血了呢,他總想給於老客道道謝,就是人家不來了呢,嗨!」
    「為什麼還要道謝?」
    「老客,您還不明白嗎?唯數我者是輔我。我們掌櫃的自被打以後,破釜沉舟,臥
薪嘗膽,以後練鞭,這功夫練得真叫棒啊,打個人跟打豆腐似的,總盼著那位老客來,
狠狠地揍他一頓,不就道謝了嗎?」
    「哼,敢情揍人是道謝啊。巧啦,當初揍他的,就是我老客。來吧,叫他出來道謝
吧。」
    「喲,大管爺,就是您呀,行啦,您趕緊去廁所先方便方便。」
    「干什麼?」
    「回頭省得我們掌櫃的把您大便打出來。」
    「哼,量他也不是對手,你快叫他去。」
    伙計答應著走後不久,李源樂哈哈地進來了,忙道:「於老客,久違啦。」
    「來吧,咱們倆人到院子裡去吧。」
    「好哇。」
    兩人來到當院,李源一抱拳說:「請吧。」
    「等一等,李掌櫃,你還沒立字據哪。」
    李源一想,他還沒忘當年的事呢。
    「好吧。」
    兩人都立了字據,然後站在院中。於秀往前湊步,左手晃面門,右手掛風聲,照定
李源就打。李源胸有成竹,微然往左一滑步,右手穿掌,順著於秀的右臂外邊往前直插,
隨著右手一擄,左手照著於秀的前胸,「砰」,這一掌就打上了,「登登登」於秀退出
四五步,「撲通」就躺在地下,「哇」地一口鮮血吐出來。
    李源叫幾個伙計攙起於秀,在院裡來回地遛圈,好半天這口氣才喘上來。於秀直哼
卿,面色發白,順嘴角流血,說話可就沒勁兒啦:「好哇,老客上你們這兒住店,平白
無故的把我打吐了血,這是老虎店吃人哪?咱們到千總衙門打官司去。」
    李源把他扶進了屋,漱了口,把那上好治內傷的藥讓他吃下去。李源這才大笑著說:
「師弟,莫怪我,這可是老爺子叫我打你的喲。」
    「別套近乎,誰是你的師弟!」
    「師弟,不是套近乎。」
    李源就把八年的事全說啦。
    「師弟,不然我能勝你嗎?兄弟,我扶著你上家裡去,叫你嫂子帶人侍候你,這支
鏢我給你保了去。」
    於秀來到後院,見過嫂嫂。大奶奶精心照顧,直埋怨李源。次日,李源押鏢趕路到
了地點,交了鏢,取了收條,返回家中,一同看護於秀,直到傷好。夫妻又買了好多禮
物,叫李源送他們回山西見老俠。
    以後,李源出外闖蕩又是八年,也仗著有於老俠的威名罩著,交了很多俠義賓朋,
大家給賀了號,叫展翅金雕鐵掌李源。回到家中就算成名啦。現在六十多歲,跟前有兩
個兒子。長子李永,外號金頭獅子,次子李寬叫銀頭獅子。
    何伙計把話滔滔不絕,把事情說完了,張龍可又接著問:「何伙計,那你們為什麼
叫英雄把式店?」
    「噢,這可不是自己掛的,老東家揮金似土,仗義疏財,對朋友血心熱膽。凡是南
來的北往的,只要是武林英雄,白吃白喝,缺路費還要給路費。開始還有的人說閒話,
這是沽名釣譽。可這麼多年始終如一,綠林朋友這才佩服。」
    張龍直搖頭:「何伙計,這話不對呀?」
    「老客兒,我什麼地方說錯啦?」
    「我們來的時候,就有個賣藝的,落到長街,賣膏藥沒人買,我給錢還有人不叫給
錢,他為什麼不到這兒來呀?」
    「嗨,您別提啦,說真的武林也有規矩,這個賣藝的來到油坊鎮,就該懂規矩,他
首先打聽本地有沒有子弟老師傅。要有的話他應該進門道辛苦。他願意開場子,本地老
師傅必要幫忙。不願意,缺個路費十兩八兩,本地師傅必要幫著湊,不能讓朋友困在此
地。可這賣藝的來了,黑不提,白不提,要硬胳膊,打開場子硬要錢。有人告訴老東家,
這是瞧不起您呢。老東家也說得好,姓李的一生指著朋友,我怎能往人家粥鍋裡撒沙子。
他上咱這來了,咱就幫著湊,他不來,也得叫他掙錢吃飯。沒想到我們二少爺李寬背著
老太爺去了,不讓鄉親們買藥,為的是叫賣藝的到店裡來,您一給錢,無疑抹了我們把
式店的黑口,這不二少爺回來啦,我們老東家很生氣,正在書房訓他呢。」
    「可我們住別的店,怎麼住不上了?」
    「這不明擺的事,看您二位是練家子,就為的是請您到把式店來。」
    嘿,話把何薄片兒嘴真能聊啊。張龍想了一下,道:「你們東家在哪兒住?」
    「告訴您吧,就在東院,兩所四合房。您別不愛聽,比您家可寬敞多了。」
    白玉堂接著問道:「能把老東家請來見個面吧?」
    話把何低頭想了一下,說道:「想見我們老東家倒也可以,不過可有個條件。」
    白玉堂問道:「什麼條件?」
    「那就是你們在老東家面前千萬不能提武術二字。」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東家一聽你會武,就非要跟你比試比試不可,不是吹大話,就憑二位,
絕不是我們東家的對手,可別出個什麼意外。」
    「多謝您提醒。我們不提武術二字就行了。」
    那好,你二位稍候吧,我去請我們老東家。」
    話把何來到東院書房門口,就聽見老員外正訓兒子呢。李寬正在述說:「爹爹,孩
兒不讓鄉親們買藥,是設法把他請到店裡來款侍,沒想到出來二位給錢的,一氣之下才
進場質問,才惹了這個麻煩。」
    只聽老員外道:「孩子啊,那賣藝的行走江湖,實為不易,我們武林同道,本應有
個照應才對,你不該這麼不講事理……哎。」
    這時,話把何進去傳話:「掌櫃的,有兩位客爺要見您,您看?」
    「噢……那就請吧。」
    白玉堂、張龍二人走進屋來,剛一進來,李源的兒子,就是踩賣藝人趙勝手的那個
一下就喊起來:「爹,就是他,就是這位給的賣藝人銀子。」
    「噢。」
    李源上上下下把白玉堂、張龍二人打量一番。
    白玉堂上前躬身道:「李老俠不要生氣,開封府白玉堂見過老俠,這是張龍賢弟。」
    李源一聽,問:「你們可是包大人手下的錦毛鼠和那個張龍嗎?」
    「正是,我們奉包大人之命到登州府去給府台張玉庭送書信,途經此地,不小心跟
公子發生了誤會,還望老俠不要見怪。」
    老俠客李源趕忙站起身來:「二位說得哪裡話,定是我的孩子無理,才有這麼場是
非,我正在訓斥他呢。」
    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李寬:「還不叫見過開封府兩位差官。」
    李寬想:怪不得呢,原來是開封府的。
    當下,一場誤會煙消雲散,李源早聽說過白玉堂的俠義之名,當下擺了酒席,重新
款待,白張二人,沒想到越談越投機,越談越熱乎,酒至半酣,李源非要和白玉堂結為
金蘭兄弟。白玉堂想,我們這可是忘年交呀,李源的俠義他也是知道的,當下也非常樂
意,於是擺上牲品香蠟,二人互拜,結為盟好。
    張龍從旁邊樂了,沒想到這次惹事,倒是惹了個好事。
    第二日,白、張二人也不敢耽擱,告辭了李源,繼續往登州去了。
    塞北宣化府正南十五裡,有個大村子叫秋林寨,一百多戶人家,大部分都姓秋,沒
有有錢的財主,當然別的姓也有十幾戶。本寨東口路北有個關帝廟叫紅馬關帝廟,因為
關羽在四十歲以後曹丞相送給他赤兔馬,所以叫紅馬關帝廟。西口路北還有個關帝廟,
叫白馬關帝廟,因為他在四十歲以前騎白馬,所以叫白馬關帝廟。秋林寨這村子又叫雙
馬關帝廟。白馬關帝廟受香火,有和尚主持,求財求福,都要在廟裡燒股香。可這紅馬
關帝廟就不成了,年久失修坍塌倒壞,破爛不堪,斷瓦殘垣,棟折梁摧,已經是無法居
住了,不過還有兩間正殿,湊合著遮風擋雨。
    有一天,村裡的頭目村長王煥早晨起來,到村口,遛個彎兒,他發現破殿裡走出一
個人,是位出家的道長,而且長得很古怪,又矮又瘦,細長的腦袋,挽著髮髻,穿著青
布道袍,繫著絲絛,厚底雲鞋,長眉朗目,雲綹墨髯。王煥可就過來啦:「道爺,您早
啊?」
    「無量佛,您早您早。」
    「唉,真不知道,仙長爺幾時來的?」
    「昨天晚上才到。」
    「哎呀,這座廟都已經壞了,沒法住人,道爺您太受委屈了。這樣吧,我叫幾個壯
年人來,給您收拾一下,修葺修葺。」
    王煥這人是個熱心腸兒,他到村裡叫了七、八個年輕小伙子,兩三天的時間,就把
大殿上上下下都修好了,屋裡屋外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鍋盆碗灶也都準備齊全。王煥一
看老仙長隨身的東西太簡單了,有個大蒲團,一小包裹行李,引人注目的只有一口大寶
劍。王煥看著高興,問:「道爺,您怎麼稱呼哇?」
    「王檀越,貧道姓谷雙名道遠,還有個道號叫知機子。」
    這位老仙長可有名啦。他身懷絕技,雲游四海,他來到宣化地面,一看本地老鄉,
樸實厚道,想在這裡找個品德好的年輕人,王煥很喜歡這位道爺:「谷道爺,您來到塞
外,指何為生呢?」
    「唉,我本是個化小緣的出家人,隨遇而安,化一點粗茶淡飯充饑渴就可以啦。」
    「道爺還帶著寶劍哪?」
    「啊,防身之物。」
    「您一定會武藝啦?」
    「無量佛,我想教幾個弟子,村長問問有沒有人想學呢?」
    那年月上至甲子,人人好武好練。
    王煥點點頭:「道爺,咱們這兒的年輕人都很能幹,可也有個不好的風氣,都愛耍
錢賭博。說真的,到時候輸急了眼,房子土地都押出去,妻子老小全都跟著受罪,俗語
說得好,久賭無勝家嗎。您要教他們一些武藝,健體防身,到了家閒的時候,也省得賭
錢鬧事。先問問您,每月束修多少哪?」
    老仙長也說得好:「願多給就多給,少給就少給,窮苦的不給也可以。金銀財寶都
是身外之物,出家人視如糞土,沒有錢不成,錢多了也無用。」
    王煥大喜;「老仙長好痛快,您看看需要什麼東西?」
    道爺畫了個兵器架子的圖,又把該買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武器全寫好。
王煥派人去買兵器,找木工打好架子,拉了幾車上來,砸好了地,又搭起了硬架兒天棚,
一切準備就緒。王煥挨家挨戶去喊:「有願學武藝的,束修不限,去到村公所報名,三
天後全到村公所,我領你們去拜師學藝。」
    到了正日子,紅馬關帝廟喜氣洋洋,天棚下擺著桌子,祖師牌位,三注香兩支蠟,
紅氈子舖地。王煥帶著足有三十多個小伙子。名單交給仙長,叫一個名字過來一個拜師
磕頭。典禮完拜,叫徒弟們圍了一大圈兒。道長坐在椅子上,給弟子們上第一課。告訴
弟子們練武藝為了健體防身,將來為國家效力,絕不是為了打架鬥毆。誰要是學會了武
藝去仗藝欺人,為師可不許,從此以後給大家盤腰練腿站架子。萬丈高樓從地起,樹從
根處水從源。
    一晃就是幾個月過去啦,弟子們都有長進,谷道爺暗中一一考察,這三十多個人裡,
真能練藝的才有兩個,一窮一富,一僧一俗。窮的是本泰南街賣豆腐的秋寶善的兒子秋
田號佩雨,為人忠厚,品行端正。只是家裡太窮。秋田還有老母康氏,勤勞賢惠。一家
三口,指著賣豆腐為生,連練武的束修銀子都給不起。另外一個是白馬關帝的小和尚法
禪,因為廟裡香火盛,師父又疼他,有的是錢,每月法禪都要多給師父幾倍,可是這個
人性情暴烈,非常急躁,秋田家裡窮,師兄弟裡不多說不多道,顯得不合群兒,法禪因
為有錢,顯得跟誰都合得來。法禪學藝,領悟得快,他自己認為別人都不如他。
    晚上,弟子們都要各自回家,秋田也要走,谷老師把秋田叫住:「秋田哪,等師兄
弟都回家之後你打掃打掃院子,擦擦兵刃再回家吧。」
    「是,弟子遵命。」
    其實,他還要回家推水磨哪,眾弟子都出廟啦,法禪顯得多知多懂:「師兄師弟們,
你們知道師父為什麼把秋田留下了嗎?」
    「不知道哇。」
    「告訴你們,我這個月正好和他一齊去交錢。我給了師傅十兩銀子,你們猜秋田多
少?」
    「他交多少?」
    法禪一伸兩手:「交了這麼多。」
    「那是多少呀?」
    法禪兩隻手一拍巴掌。
    「他交了兩巴掌。就讓師傅聽了一個響兒,一分沒有。」
    「師父可能叫著他,催他給錢吧。」
    法禪搖頭:「不對,秋田家窮得掛了糖鑼兒——叮昇亂響,急了眼也就交二斤豆腐
唄,師父叫住他替咱們幹活兒。」
    「對。」
    大傢伙兒也這麼想,過了兩天,秋田干完活,給師父行完禮要走。谷道爺微笑:
「秋田哪,你知道叫住你干什麼嗎?」
    「師父,弟子不知。」
    「秋田,你的性格內向,不好與人爭鬥,又兼你骨格清奇,適於練武,每天你晚走
一些時候,為師教你一些武術精華。但有一點,不得無故賣弄。也不准往外透漏。」
    「弟子謹記就是。」
    這樣,谷道長就每天晚上給秋佩雨說拳腳套路,完全拆開,並且給秋雨還招,這就
是學以致用的意思。有這麼一句話,念書不講等於種地不耕,練武不拆招,等於沒學,
因為你不會用。
    一晃可就三年過去了,秋田每天都留下來擦兵器,掃地,師父也就每天傳給他幾招
武術中的精華,南拳北腿,雜七雜八,各家路術都有,這時間一長,秋田可就比別的徒
弟學得多多啦,但秋田為人厚道,真是特聽老師的話,從沒在別人面前賣弄過。
    法禪生性聰慧,尤其在武術上,也學得特別賣力氣,不過,他賣力氣學藝可是這個
意思,他怕別的師兄弟超過他。他想,若將來有比我強的,我可怎麼抬頭哇。
    別的弟子比起秋田和法禪來,可就差遠了,因為別人學藝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什麼時候家裡有了農活,就把學武的事忘了,時間一長,這武術上就落下了一大塊,跟
秋田和法禪簡直沒法比。
    這天,師父知機子有事出門拜訪朋友,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回來的時候在路
上卻碰上了一場大雪,老人家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一下子染上了風寒病,不到一個月,
老人家病得眼看就不行了,就把他所有的徒弟叫到床前,要說兩句話。
    先把秋田和法禪叫到床前,斷斷續續地道:「我在這裡教了好幾十個徒弟,就你們
兩個有出息,光師耀宗的事先放到一邊不說,這師兄弟們間的相互照應可就全靠你們倆
了,為師死也瞑目了。」
    然後又對其它徒弟叮囑了沒幾句就斷了氣,徒弟們都很傷心,在村裡村長的主持下,
把老師就埋到了關帝廟的後邊地裡。
    師父死了,徒弟們可就散了伙,各回各家,又干自己的農活。
    不過這秋田回到家裡,可沒忘了練武,起早貪黑,有時候干了一天活特別累了,回
到家裡也得練上一陣子。
    法禪一沒了知機子的管束,可就不行啦,開始是違背寺裡的戒律,偷著吃肉喝酒,
後來竟然偷了寺裡的香火錢去村裡和年輕人賭博,不過,他賭錢可有個規律,那就是每
次必贏。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法禪自恃有一身武藝,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賭桌上贏了
還罷,如果輸了,定然要把對方打倒在地,然後搶了對方的錢,揚長而去。
    時間一長,也就沒人敢和他賭了,並且人他們暗中商量,得想個法子教訓教訓這個
臭和尚,於是,在一個刮著大風的夜裡,七、八個年輕小伙子拿了木棍,鐵條等埋伏在
每天法禪喝酒回寺的路上,打算揍他一頓。
    二更時分,法禪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的從那邊過來了,七八個人「忽啦」一下子湧
出來,把法禪圍在當中,舉棍就打。
    一下子沖出這麼多人,又挨了幾棍子,法禪的酒一下子醒了,馬上開始反擊,沒想
到,七八個人也不是法禪的敵手,三下五除二便倒下了四個。
    有個小伙子叫孫勝,趁法禪不備,從後邊一棍打來,法禪聽見耳後風聲,不閃不避,
抬腿後撩,他的腿比棍子還硬,一下子把棍子從下邊跟踢起來啦,正好砸到孫勝的腦袋
上,當時孫勝便斷了氣,其他人一看出了人命,可慌了,「呼啦」一下子全跑光啦。
    法禪也慌了,上去用手一探孫勝的鼻孔,真沒氣了,他知道,這下子肯定要吃官司,
心一橫,寺裡都沒回,連夜就上了八卦山。
    這八卦山可是個險要的地方,大莊主鄧肯,一身武功,硬功,輕功都不錯,而且善
於排兵佈陣,八卦山本身就是一個大的八卦陣,按金、木、水、火、土排列,五行八卦
十分巧妙。
    山上還有另位兩位莊主,一個是花蝴蝶丁世美,另一個叫胡元,武功都不錯,不過
這幾個人平常總不干好事,總是指使手下人搶劫殺生,無惡不作。
    這法禪上了八卦山,憑自己的一身好武功,馬上得到了鄧肯的賞識,給他封了個二
莊主,這下子,法禪可就更無法無天了,竟開始公開搶掠婦女,干些卑鄙勾當。
    早有人把此事報告了開封府包大人,八卦山的惡名包大人早就知道,只是眼下案子
很多,況且攻打八卦山又得兵多糧多,非做好了精心準備不可。
    這法禪作惡的案子又一次報到了開封府,包大人再也按不住性子了,看來這次非得
拿下八卦山不可了,忙找來公孫爺商量對策:公孫爺道:「我們最好先派個人去給八卦
山下封書信,先好言相勸,如果那賊不聽,我們再發兵不遲,也好借此去探探消息。」
    包大人覺得有理,道:「那我就讓劉俊連夜去下書如何?」公孫先生點頭。
    包大人手書一封,喚來了劉俊,告訴他如此如此,劉俊應命而去。
    天黑的時候,陰雲密佈,大雪紛飛。
    劉俊出來,不由打了個冷戰,這雪雖然小,可下了一夜。林如雪海,城裡頭一片潔
白。劉俊一路西行,越過十八棵楊樹,就到了錦江江岸——八卦山的入山路口「金家渡
口」一江之隔,北面就是八卦山,江水甚狂,山似銀裝,林如玉簇。
    劉俊知道金家渡口有一個「金家酒店」。
    金家酒店是八卦山的耳目,你要進山,人家就得給你準備渡船。他遛遛頲頲的往前
走,各處尋找。
    猛然間,風吹酒旗,劉俊抬頭一看,上頭寫著四個大字「金家酒店」。他尋著旗子
來到金家酒店的門口一看,竹子編的柵欄門圈著看不見江水,可江水的聲音牛吼一般。
就在這金家酒店的後頭。院子裡的雪堆成了幾大堆,竹籬門已經開了半扇。進去以後,
東西房,還有北房,北房掛著厚厚的氈簾,上頭兩個白字「酒店」,院裡頭很清靜,地
方很幽靜。
    劉俊撣了撣身上的雪,跺跺腳,一挑門簾進來了。屋裡頭顯得溫暖如春,半人高的
大爐子,爐子上頭有架,架子上頭有個大鍋,鍋裡頭很多的開水,冒著熱氣,好多把酒
壺盛滿了酒,都在鐵鍋裡放著,北面有個避風閣,可能是後門。外頭也有一個避風閣,
周圍一圈金漆的八仙桌和金漆的椅子,當中有張桌子,桌子上蒙著雪白雪白的布單。
    大清早,現在還沒有喝酒的。靠西邊那兒放著好些個貨架子,上頭擺著各種涼菜。
一進門靠西有個萬字檔櫃,上頭一壇壇的酒,有紅標簽寫著黑字,什麼「女貞陳紹」,
什麼「運年花調」,還有一排排的酒碗。
    一個人趴在裡邊的櫃台上正「哧呼,哧呼」地睡大覺,劉俊來到這櫃頭旁邊,伸手
輕輕一拍:「掌櫃的,掌櫃的。」
    「哎,唉呀,唉!——」
    兩隻手一張,揉了揉眼睛:「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來日遲遲,
陰著天哪……」
    哎,劉俊心裡暗笑,這位是三顧茅廬的諸葛亮啊?」
    這人站起身來,劉俊才看清,四十多歲,個頭不高,留著八撇胡,真是個做生意的
精細人。
    「哈哈哈……喝酒呀,請坐吧。」
    「我不喝酒,我跟您打聽一下,這是金家渡口嗎?」
    「不錯,這就是『金家渡口』。」
    「那麼這就是金家酒店了。」
    「不錯,你找人哪還是喝酒啊?」
    「我一不找人,二不喝酒,我想請掌櫃的幫忙,要到山裡去一趟,去拜訪莊主。」
    「噢……這事好辦,我是這裡的掌櫃叫金榮,你看咱是不是吃點東西再走哇!」
    「有勞了,我看還是馬上進山吧!」
    出後門就是南盤江。只見浪花急湍,急流澎湃,水天一色,薄薄的小雪下到江裡頭
就看不見了!
    船順著蘆葦的小路劃,不太好走,有點發軟反槳,兩人一直往北奔江岸。在蘆葦的
深處緊靠江邊,有一個大亭子,亭於挺寬敞,也有地方坐,兩個人到亭子裡頭。
    桌上放著一只弓和幾隻箭,金榮走過去把弓拿起來,撐起一只箭來,認扣拉弦,
「咯扎扎扎」弓拉開了「嗖!」這箭出去帶響,原來是只響箭,也不知道這只箭到了什
麼地方。老半天的功夫,「刷拉拉……」來了一只快船,一個掌舵的,兩個水手,上面
有馬扎,拿著這只箭回來啦!等來到亭子跟前,小船停穩,系好纜繩,劉俊道:「有勞
金掌櫃頭前帶路。」
    「走走……」
    兩人手拉手上了船,解纜繩,一篙幾支,「唰啦啦」這只船乘風破浪,橫插大江,
一直往北就下去啦。
    直到山口,來到船塢以後,小船停好,二位一前一後上了岸。劉俊說:「金寨主,
呆會兒我還回去,你在這兒等著。」
    金榮道:「冷吧兄弟,你要冷到船裡坐會兒,暖點酒吃點點心,肚子裡一有食就好
了。如果你真的不冷,咱仍舊一塊兒走。」
    「你放心,金掌櫃,我一點都不冷,您的盛情款待,我心裡感到很暖和。」
    「得啦,兄弟,我這人待人怎麼樣,您也別誇,哈哈……走吧!」
    兩人說說笑笑,順著山口就一直往北走。山越來越高,來到山上頭往裡走,到了九
宮八卦連環堡的南門,劉俊往裡一瞧,可就有點暈了,門不大,紅門,前出一步廊,有
幾根抱柱,門口站著幾個垂手侍立的家人,等進來以後,劉俊再一瞧,八角的房子,八
個院,八個門,每個門都跟進來的這個門一樣。
    通過這個院裡的一個門,再往裡頭走,還是一樣,也瞧不見周圍的牆,所以是九宮
八卦連環堡。外面八卦加中央戊已土為九宮,八八六十四層院子,人家是按八卦來的。
當然金榮是熟悉的,不懂行的人根本進不來。
    他走的是正南門,金榮道:「小兄弟,你先候一下,我給你回稟一聲。
    金榮上台階兒,挑氈簾進去,一會兒的工夫出來了:「小兄弟,我家莊主爺有請
啊!」
    「有勞金掌櫃頭前帶路。」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裡走,進大廳一看,喝,人可不少啊,但是劉俊都不認識,足有
一百多人,高矮胖瘦,丑俊不一。
    迎面一張長條幾案,上有文房四寶,後邊有一把金交椅,可沒人坐,上垂首一排,
有四個硬木茶几,茶几後頭有四把羅圈椅,上面坐著四個人。
    頭一位中等身材,雙肩抱攏,長得倒是儀表堂堂,他就是太極手李昆。
    第二位是個和尚,身材高大,一臉橫向不用說,這就是法禪了。
    第三位板臉,窄腦門,扁腮幫,五十多歲,他是鐵臂猿胡元。
    第四位長得一臉書生氣,而且穿一身長衫手中拿著一把折扇,有幾分儒雅,他便是
臭名昭著的花蝴蝶了世美。
    既然金交椅上空著,說明這大莊主火眼金睛鄧肯沒出來。
    劉俊進得廳來,丁世美發話了:「你來自哪裡?干什麼來了?」
    劉俊把書信呈上道:「我是開封府差官,奉包大人之命來這裡下書信,意在讓他們
以後不要再枉傷性命,任意妄為,尤其二莊主法禪,更不要再糟蹋良家婦女。否則,包
大人將發兵來踏平八卦山。」
    一番言語真可謂慷慨陳詞。
    「什麼,大膽。」
    「口氣也太狂妄了。」
    法禪「蹭」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丁世美一聲令下:「把劉俊給我綁起來。」
    立刻上來幾個莊丁,抹肩頭,攏二背把劉俊捆起來了。
    突然,劉俊哈哈大笑起來,花蝴蝶了世美走上前來:「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樂什
麼?」
    「我是堂堂八卦山,在江湖上早有威名,沒想到都是一群雞心狗腦之徒,素有古語:
「兩國交兵,不殺信使」,「可八卦山都違背了這個規矩。」
    丁世美一聽,也有道理,這樣也顯得咱八卦山心眼太小了。
    和法禪一商量,還是先把劉俊扣押起來,萬一開封府的人真的來了,也好有個說頭。
    再說自劉俊下書信走後,開封府的人可就忙起來了,知道這次和八卦山定有一場惡
戰,眾人都知道:八卦山的二莊主法禪和尚武功著實了得,而且慣使陰險招術,為了以
防萬一,包大人讓展昭到寨北的宣化府專程請來了法禪的師兄秋田。
    包大人見了秋田後,向秋田說明了大致情況,秋田也對自己師弟任意胡力的事有所
耳聞,也早有意勸說師弟,看來這次最合適不過了。
    包大人對秋田道:「秋大俠,此次上八卦山,我們先要以文為主,如果能夠說服八
卦山的人,讓他們痛改前非最好,如果說不下來,再動手不遲。」
    秋田道:「八卦山眾莊主中恐怕最頑固不化的就是我那師弟法禪了。他的脾氣、性
格我最了解,對誰都不服氣。」
    包大人道:「秋大俠如果和法禪交手,還要多加小心,聽說那法禪一貫心狠手辣,
致人於死地。」
    秋田道:「這個請大人放心,我和他一塊習武,他的武功路數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去八卦山金家渡口是必經之地,包大人早已讓四爺蔣平摸清了路線,這次去八卦山,
還得讓四爺蔣平帶隊,眾人準備停當後,帶上強弓硬弩,和放火用的物什,由四爺蔣平
帶著,直奔金家渡口而來。
    一路上沒有別的障礙,順利地到了金家渡口。
    大伙順著金家渡口繞過去,就奔南盤江的江岸來了。夜靜更深,這麼冷的天氣,江
水都扎骨頭。
    眾人把水褲扎得緊緊繃繃,把夜行衣,白天的衣服都包好,兵刃帶好,「咚咚……」
就下了南盤江。好涼的水呀,眾人換氣仰游,時辰不大,到了江中心。
    就在這個時候,猛然間,由東往西過來一只船,船頭樹一根竹竿一丈多高,上頭吊
著一盞燈籠。燈籠就是一般的白紙燈籠,上頭有紅字「巡邏三十六號」。
    蔣平一看高興道:「這是巡邏船,跟著他走就行了。」
    眾人依蔣平之言,都跟著巡邏船在後邊游過去了,一直到了八卦山山腳下。
    眾人從水裡上來,換下來水衣水褲,從後邊摸上來直奔八卦山的中央大廳。
    可是眾人找來找去也找不著中央大廳,因為這八卦山布的就是八卦陣呀。
    正在這時,迎面過來兩個打更的,打著燈籠,眾人忙躲在碎石、假山後邊隱身。
    只聽一個打更的道:「二哥啊,咱們奔中央戊已上大廳,這趟完了以後咱們就該歇
班了,瞧他們的,明兒見了。」
    「對,今兒個還是真冷。我呢,燉了只小雞,還燙了壺酒,咱們到中央戊已土大廳
交班以後,喝點兒。」
    「行啊。」說著穿過了一層院兒。
    眾人一聽,「嘿,真巧呀,這不就有了帶路的了。」我們跟著這兩個人走吧。
    眾人跟著這兩個人到了中央大廳的院子,院子裡真靜呀,連一個站崗放哨的都沒有,
真不對勁呀,眾人剛要回撤,已經晚了。
    匡啷啷一陣鑼響,院子四周和四周的房上立刻出現好多人,打著燈籠。
    李昆哈哈大笑著走出來:「哈哈哈,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們果然來了,沒想到來
的這麼快呀!」
    看來,人家早準備好了打仗了,光用嘴皮子說是不頂用了。
    「誰來給我太極手李昆過過招?」
    展昭展雄飛也不搭話,一縱身便上去了,他知道,別人也不是李昆的對手。
    太極手李昆左腳往前一落,左手劍訣一領唰的一下劍就下來了,直奔南俠展雄飛的
脖子,展昭一抬頭看見他劍來了,一矮身,拿劍一壓他的寶劍,順勢往上一挑,他使的
是大罡劍的第六式叫紫燕抄水。李昆一矮身,反身拿劍一走掃堂,南俠展昭腳尖點地,
長腰起來,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了一處。
    這邊蔣平、馬漢等五六人圍住了了世美和鐵臂猿胡元。
    打得最激烈的要數秋田和法禪這師兄弟兩個了,兩人見面後沒說幾句話就交起手來,
秋田知道跟這種人講道理也沒什麼用,他已經聽不進這種金玉良言了。於是兩個人話不
投機,早已兵器對話了。
    法禪使一根方便連環鏟,臂大力沉,大鏟一抖,「嘎愣」一聲響,對著師兄秋田的
頂梁就劈下來了。這大鏟頭兒比簸箕都大,三面是刃兒,「嗄愣愣」的響著,秋田上步
一閃身,合雙劍往外一掛,法禪就勢往下,一耷拉胳膊,大鏟就回來了,這下兒正是秋
田的腳底下。秋田腳尖兒一點地長腰起來。法禪一轉鏟,鏟頭又到了秋田的身後,鏟梁
在眼前,左手的後把月牙子擎起來,照著秋田的脖子就來了。秋田往後一撤步,蹦起來
上右步一斜身舉劍砍下。兩個人越打越快,十幾個回合開過去,法禪可就不行了,因為
不管他使出多麼毒辣的招數,師兄秋田好像早就知道似的,輕輕就化解開了,這樣,又
過了十幾招,法禪的禪杖可就慢下來了,一個不備,秋田左手劍過去,「哧」的一聲,
在法禪的右胳膊上就劃了個大口子,鮮血立刻就冒出來了,不一會兒就染紅了整個臂膀,
手中的禪杖可就越來越不好使了,一個疏忽,「哧」在小腹上又是一劍。
    法禪到底比較聰明,他知道這樣鬥下去,自己非喪命不可。虛晃一下大禪,跳出圈
子。
    「阿彌倫佛,師兄果然勝小弟一籌,小弟不是你的敵手,日後學的好武藝,定要再
請師兄賜招。」
    說完,扔下手中禪杖,也沒跟其它幾位莊主告辭,縱身跳上院牆,跑了。
    後來法禪又埋頭學藝,一心想報這兩劍之仇,武藝確實又大有長進,不過仍是惡習
不改,氣傲孤高,目中無人,在五台山被幾個僧友灌醉後給殺了,可憐法禪,最終也沒
有報了這兩劍之仇,可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也是情理之必然。
    那邊的交戰情形也越來越對開封府有利,加上秋田又上去助劍,這幫匪眾越來越不
支了,開始四下奔逃。
    偏偏在這時,忽然從右邊的門裡忽啦沖出來有一百多人,正在逃跑的嘍囉兵看見了,
馬上喊起來:「大莊主來啦,大莊主來啦!」
    這人一出現,潰散的嘍囉兵馬上有了主心骨,又開始圍攏了上來。
    來人正是八卦玲瓏島的大莊主火眼金睛鄧肯,原來離這玲瓏島的後邊三裡還有一個
小島,鄧肯最近才娶了名壓寨夫人,忙著貪歡尋樂,他不在玲瓏島上住,而是住在這個
小島上,因為他討厭人們打擾他,自己在後島安安靜靜,又有美人相伴該有多好呀。所
以玲瓏島發生這麼大的變故,他在半個時辰前才聽說。是一個小頭目划船過去送的信,
他這才匆匆坐船趕過來。
    鄧肯一見地下死傷的嘍囉兵,咬牙切齒地道:「我玲瓏島與你開封府素來沒有瓜葛,
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麼不講義氣,殺死我這麼多弟兄,我鄧肯定要為弟兄們討回個公道。」
    五爺蔣平上去道:「你們玲瓏島上的人個個都是殺人劫物、掠淫婦女的邪惡之徒,
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惡僧法禪,花蝴蝶丁世美,早該在狗頭鍘下鍘下他們的狗
頭。」
    這時了世美湊到鄧肯跟前,道:「大哥,法禪大師已經被那個使雙劍的打成重傷後
跑了,不知法禪大師性命如何。」
    「啊,真的嗎?」
    鄧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瞅了瞅秋田,因為鄧肯知道法禪的武功,不在他鄧肯之下,
既然這個使劍的能把法禪打傷,說明這人的武功實在了得。
    鄧肯向秋田拱手道:「請問大俠如何稱呼。」
    秋田道:「魯莽村夫,我姓秋,單名一個田字。」
    「秋田!」鄧肯尋思著,江湖上沒聽說個這人的名字呀,既如此,這人也未必有什
麼了不起,剛才法禪大師為他所傷,恐怕是一時疏忽大意才受了傷。
    想至此,火眼金睛鄧肯道:「在下鄧肯倒要領教幾招。」
    言罷亮出了兵刃,大夥一看鄧肯這兵刃可有些特別,他使的這兵刃叫乾坤太極圖,
純鋼打制,外頭罩著金衣,二尺四寸長一根,兩根是一對,頭上,是個茶碗口大小的圓
片,圓片兩面都是陰陽魚,底下有五個小雲彩托托著,往下來,是太極圖的圖桿,後頭
手攥著的地方往下,有個八寶燈的疙瘩。攥手的地方有個護手就是小月牙兒,利銳爽快。
    鄧肯把太極圖往懷中一抱:「秋田,您請吧。」
    秋田雙劍一分,一個大鵬展翅,雙劍左右直砍鄧肯雙肩。
    鄧肯把太極圖左右一分,左手太極圖往上挑,挑開來劍,右步往前插,右手太極圖
往下落,太極圖的圓扁中秋田頂門就點。
    秋田縱蠶眉睜虎目,抬頭看太極圖來了,雙劍一搭,跨右步,往外一捅這太極圖。
    鄧肯往後一撤步,秋田右手劍墜時沉肩,左手中劍抖了個劍花,直奔鄧肯胸前刺來。
    鄧肯雙圖一搭,左右一分,合圖往前捅,一個在胸膛,一個在小腹,對準秋田就到
了。
    秋田跨右步斜身,右劍往上支,左手劍往下壓,兩個人當場動手,四條兵刃打在一
處,但是並不快,步眼都看得清楚,肩架非常好看,哪一招哪一式出來都是四明兒見線,
讓您看得見功夫。
    只見這二位圖來劍往,大褂兜起風來,亞賽蝴蝶相仿,滴溜溜的打旋,大廳前好一
場鏖戰。
    看著看著,只見鄧肯雙圖一晃,對準秋田小腹便點。
    秋田一收腰腹,腳尖一點地,抱元守一,唰的一下,左手劍奔鄧肯面門刺來。
    鄧肯右手太極圖在上,右手太極圖在下,對準秋田後腰上便點。
    秋田來了一個鷂子翻身,右手劍一順,正好搭在鄧肯的胳膊上,往下一滑,「哧溜」
就到了鄧肯手腕子這了。
    這下可把鄧肯嚇壞了「噹啷啷啷」,把右手的太極圖扔到了地上,因為再不扔,手
腕子就被劍削掉了。
    其實,這還算秋田手下留情呢,如果在剛搭上胳膊上時劍不往下滑,而是往下削,
那麼鄧肯的整條右臂就沒了。
    只剩一個太極圖了,不能合二為一,成了孤掌難鳴,也沒法使了,鄧肯往後一撤步,
陰沉著臉道:「好劍法,我鄧肯輸了,不過,我鄧肯還想和秋大俠比試另一種技藝,你
如果還能勝我,我就心服口服,火燒玲瓏島,隱姓埋名,永不出江湖。」
    秋田問道:「我們還比什麼?」
    「蹬萍渡水。」
    這一下四周的人們「哄」一聲可炸了,「蹬萍渡水」,以前光聽說過,可見過的真
不多,除了展昭,歐陽春外,別人真沒見過。
    開封府的人都為秋田捏一把汗,不知秋田的輕功如何。
    玲瓏島的賊們這下可來勁了,既然大莊主鄧肯親自說出口,那肯定是不一般了。
    「對,比蹬萍渡水,比蹬萍渡水。」
    秋田微微一笑,道:「到哪裡比試呢?」
    「跟我來。」
    鄧肯頭前引路,出後莊門,越過一道山環,此處豁然開朗,前面一個深深的大坑,
方圓也得有一裡地長,裡頭足有三丈多寬,裡面的水湛清碧綠。
    這蹬萍渡水可是一種輕功,你這腳一蹬上水皮,就等於一只船放到水皮上一樣,所
以才不下沉,在腳的周圍要有一種力,水的深度還得夠,這水的浮力才浮得住。
    其實,鄧肯早就練過這個。
    大伙都站在水邊了,鄧肯道:「秋大俠,我們誰先來?」
    「還是您先請吧。」
    「好吧,鄧肯獻醜了。」
    只見鄧肯氣貫丹田,抱元守一,力量放上了,這式子可不變,左右相合著,左腳在
前了,上有步,啪啪,兩腳換步,這腳往水皮上一落,水往四處蕩漾,啪!啪!啪!
啪!,鄧肯一個來回之後,退到地面,鼻孔之中一省力,深深地出了一口氣,道:「鄧
肯獻醜了,秋大俠請吧。」
    眾人都替秋田捏著把汗,因為他們不知道秋田的輕功如何,況且這次比試只能勝不
能敗,大家看著秋田。
    秋田可不慌不忙,似乎對這個已經見怪不驚了。只見秋田把自己長衫撩起來,抱元
守一,拿樁站穩,氣貫丹田,兩道蠶眉微立,虎目圓睜,二目凝視往前瞧,啪!啪!啪!
一路水皮,轉眼之間一個來回。
    「好啊,好漂亮的功夫!」
    開封府的人樂得歡呼跳躍,八卦山的賊們可怕了,眼巴巴得望著大莊主鄧肯。鄧肯
轉向秋田:「秋大俠,武功蓋世,確實讓在下佩服,我認輸了。」
    又轉向開封府眾人,道:「我鄧肯身為八卦山大莊主,也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手
下人也替我賣命,我也覺得對不住他們,不知道我有一言,可否大伙點個頭。
    眾人不知他要說什麼,都望著他。鄧肯接著道:「我八卦山手下兵了犯下的罪孽,
可否由我鄧肯一人承擔!」
    話音剛落,只見鄧肯從旁邊一個兵丁手裡搶過寶劍,一下子就抹了脖子。
    這鄧肯還真講義氣,眾賊見大莊主死了,早已樹倒猢猻散,紛紛逃去。不過,丁世
美和胡元可不能放了,因為他倆的罪過太大了,只能押回開封府由包大人定奪。
    眾人把兩賊打入囚車木籠,展昭等回去向包大人覆命,想也不會有別的事了,讓王
朝、馬漢、張龍、趙虎留下讓他們押囚車斷後,慢慢地往開封押送。
    秋田、蔣平、展昭等人上了馬,先回去報信去了。
    展昭走後,這押囚車的可就剩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和十幾名兵丁了。
    王朝見多識廣,連連叮囑眾人,一定要加緊防範。
    這天走到阮江的江堤下邊,往西是一段山溝、南邊是大片的竹林,湛青碧綠。這個
地方叫青竹塘冷風嘴,王朝叮囑趙虎等人。
    「這個地方十分兇惡,加倍小心。」
    也該有事,一夥兒正往前走著,突然嗆亮亮一陣鑼聲震耳,順著江堤以內,呼啦啦
沖出四五十名嘍囉,各持腰刀,喊殺連天。沒想到還真碰上了賊人。
    王朝見勢不妙,一聲令下,十幾名兵了,刀出鞘,箭搭弦。呼啦把囚車一圍,臉沖
外一站。王朝、馬漢在左,張龍、趙虎斷後,看看來人。
    再看從江堤後邊穿出四個領頭的,為首者手持明亮的鋼刀,惡狠狠撲向囚車,後面
的三個,一個大高個兒,面似生羊肝,一身藍,使一對二郎錛。一個中等身材,一身藍,
黃臉膛,掌中擎五股托天叉。另外一個肩寬背厚,大高個兒,一臉的大麻子,十分兇惡,
手中一對短把牛頭鐺。
    四個人如一陣風,直向囚車奔來,王朝高聲斷喝:「什麼人,竟敢劫持官家囚車?」
    那為首的傢伙猙獰一笑:「什麼人,反正不是好人,你就過來比劃比劃吧。」
    舉槍便向王朝咽喉刺來。
    王朝不敢怠慢,雙手捧刀,往上一掛,噌的一聲,那人來了個趔趄。王朝又趁勢一
刀,那賊人退頭一躲。王朝一抬腿,正是那賊子的胸口,「彭」的一聲,把那賊人踢出
一溜滾兒。王朝飛身過來,舉刀就剁,那賊人自知性命難保,兩眼一閉,等待刀落。
    正在這時,那個滿臉麻子的高個兒賊人從後面殺來,兵刃沖王朝後心刺來。王朝順
勢返身退頭一躲,用進手絕招,左手掌奔向那賊人面門,那賊人後仰躲過。兩人拆招換
式,戰到了一起。
    那邊幾個賊人也把馬漢、張龍等人圍到圈內,好一場惡戰。
    更有幾個嘍囉兵,沖向囚車,掏出鐵挫,嚓嚓嚓把鎖挫開,砸毀囚車,放出了了世
美,胡元二人。
    王朝偷眼一瞅,壞了,真是雙拳不敵四手,猛虎不如群狼呀!
    反正也豁出去了,想到這,王朝瘋了一般把手中刀掄開,逼得那賊人後退幾步。
    紫臉大個使一對二郎錛,這二郎錛三尺六寸長,兩頭好像冰□,手中還有護手鵝眉
枝子,十分厲害。他左手錛一晃,右手一推,叫佛倒拜香,照王朝胸前便扎。王朝刀往
上翻,一掛錛,閃左手迎風劈柳蓋頂就剁。可後邊使叉的黃臉嘩啦啦一抖大叉,對準王
朝後心便扎。王朝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撤刀換式右腳紮根,一旋身鼻子尖找地,跟擰
旋了一樣,左腳踹使錛的小肚子,右手刀撥草尋蛇,砍使叉的雙腿。使叉的腳尖點地,
往起一蹦。
    時間一長,眼看王朝四人就力不能支了。
    正在這時,只聽江堤之上有人高聲喊了一嗓子。
    「呔,什麼賊人吞了熊心,嚥了豹膽,竟敢搶囚車,展昭展雄飛在此。」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賊人一聽展昭來了,「嘩」的一聲,順江堤就跑,眾人
提兵刃在後猛追。
    眨眼間追上江堤,居高臨下,一看沅江,水面寬闊,濁浪排空,西北隱現山峰,江
邊江葦叢生。再看那幾個鹼人早已無蹤無影。眾人明白,這些賊人都精通水性,加之沉
江水深浪急,江葦茂盛,萬難尋覓賊人。
    眾人回來清點人數,一場惡戰,死了三人,傷了八人,不過,賊人沒被劫跑,因為
那伙賊人只是把他從囚車裡放了出來,不過他手上,腳上都還鎖著鐵鏈,那賊人們還沒
來得及鋸斷,所以沒法抬著他逃跑,把他又扔下了。
    展昭走過去,問丁世美:「你可知那伙賊人的姓名?可是你的同夥弟兄嗎?」
    丁世美只推說不知。
    展昭知道,問也白問,他也不會說,也就不再盤問了。
    兵丁們又整修好囚車,把丁、胡二人塞進囚車,展昭在前邊帶路,上了官道,一路
向前行來,眾人隨後。
    前面到了龍潭鎮,一進東口兒,但見買賣興隆,人煙稠密。
    路南有座大店,字號是興隆店。一個伙計二十多歲,腰繫藍色圍裙,肩搭白湯布手
巾。掛好燈正在讓座:「南來北往的客人們,天快黑啦,您歇腳住店吧,咱們興隆老店
童叟無欺,新粉刷的牆,四白落地,沒蚊子、蟲子、跳蚤、臭蟲。伙計們侍奉殷勤,價
錢更是公道,客人們請吧,再走可就過了宿頭啦。」
    這個伙計薄嘴唇很能說,展昭道:「我們就住這兒吧。」
    伙計點頭哈腰往裡讓,大車從車門趕進去,安排眾人在跨院住下。
    展昭、王朝一行五人,由伙計帶到南上房兩大間,屋裡擺設也不俗氣。燈光裡外屋
全點上,大家分頭放包袱,然後洗臉漱口喝茶。稍事休息,展爺把伙計叫進來:「你們
這兒飯食怎麼個吃法?是零叫菜,還是整桌的?」
    「客爺可以叫整桌的,八兩一桌有翅子沒海味,十兩一桌海味全帶,小費在外。」
    「好吧,你就給我們上一桌十兩的。」
    伙計應著準備酒菜去了。
    正在這時,忽聽隔壁有婦人哭泣的聲音,展昭覺得納悶,忙把小二喚進來:「隔壁
什麼人在哭啊?」
    「哎,別提了,官爺,這哭的叫王婆,他有個閨女叫翠姑,長得別提有多水靈了,
可不知怎麼卻被黑虎山的寨主孫大牙給瞧見了,在一個夜裡把姑娘搶上了山,要做壓寨
夫人,這王婆天天來我們店裡給客人做些縫補活兒,今天不知怎麼又想起來了,所以就
哭起來了,打擾了官爺你吃飯。」
    展昭又問:「既然有這樣的事,那麼當地縣衙也不過問此事嗎?」
    「唉,別提了,那黑虎山地勢顯要,而且孫大牙還派了人看守要道,捕頭們也上不
去即使上去了,黑虎山那麼大,也逮不往那孫大牙啊。」
    展昭一拍桌子:「竟有如此惡賊,無法無天,我倒要管管此事。」問小二:「那黑
虎山在哪裡?」
    小二抬手一指:「往西二十裡就是,官爺可要小心呀。」
    展昭帶了兵刃,直奔黑虎山而來,果然是一座險要的大山,展昭施展輕功,縱躍登
攀,上至半山腰,眼前出現了一個三岔道,而且有兩條道上來了人,看樣子像巡邏的。
    那正西來的姓姚行六,外號兒搖晃山了,那正東北來的姓費行七,外號叫爬山蛇。
二人邊走邊談,不提防身後有人跟著。
    姚六走的遠了,這裡費七被展爺趕上,從後面一伸手將脖子掐住,按倒在地,問道:
「你家寨主搶來的那女子關在何處?不說便要你的命。」
    那費七早已嚇得手腳冰涼,顫顫地回道:「那女子現關在通天窟內,那裡有兩個人
看守。」
    展爺追問道:「那通天窟在哪裡?」
    費七道:「從此往西去不遠,往南一轉頭,便看見隨山勢的石門,那就是通天窟。」
    展爺道:「既然如此,我借你衣服用一用。」
    費七哆哆嗦嗦地脫下衣服,展爺換了行裝,又將費七拉到個背眼的地方,找了棵合
抱的松樹,叫費七將樹抱住,用搭包捆了他的手。」
    費七求道:「這位爺,你還是放了我吧,我保管不說一點消息,你若把我綁在這樹
上,說不定夜裡來什麼野獸,把我當夜宵給吃了。」
    展爺也不理會,讓他張開口,揀一塊破布塞進他嘴裡,道:「小子,你在這裡等到
天亮,如果命好白天也許會有人救你,如果命不好半夜讓狼吃了也不可惜。」
    收拾停當,展爺掖好兵刃,直奔通天窟而來。
    果然隨山石門,那邊有草屋三間。只聽見有人唱:「有一個柳迎春啊,他在哪個井
呵,井啊唔邊哪,汲哧汲哧水喲!」
    展爺早從費七那裡知道此人叫李三,便高聲叫道:「李三哥,李三哥。」
    只聽李三道:「誰呀?讓我把這個巧腔兒唱完了啊。」
    便走了過來,將展爺一看,道:「噯呀!少會呀,你是哪一位?」
    展爺道:「我姓費行七,是我們管家新挑來的。今晚咱們管家就要和那蘭翠姑娘成
親,所以讓我把蘭翠帶回去。」
    李三嘻嘻道:「咱們管家也真夠著急的,哎,這麼好的小娘們,你我光看著眼饞,
連摸一摸都不成,還深更半夜在這裡守著,真不合算呀!」
    展爺道:「這個等咱們回去管家肯定虧待不了咱們,說不定會賞給咱們別的哪個姑
娘,那也不錯呀,而且回去還有酒喝。」
    李三伸了個懶腰:「這下好嘍,最起碼回去可以睡個通宿覺啦。」
    展爺道:「還有位守夜兄弟呢?怎麼不見了?」
    李三道:「你是說趙六吧,我倆輪班休,現在他正睡得香呢?」
    說完,就去屋裡喊趙六,那趙六睡眼惺松地起來,見是李三介紹,也沒多想,便和
李三一塊去開那石門。
    只見趙六走到那石洞門前,拉住門上銅環,往懷裡一拉,石門吱吱地開了,裡邊黑
洞洞的,沒一點光亮,展爺從懷裡掏出個火折子,打亮了,這才依稀看見些路。
    山洞很深,而且很潮濕,頂壁上還不時有水珠滴下來,約摸走了四五十丈,洞越為
越窄,而且不潮濕了,看來是到了頂頭,果然,火光照處,地上舖上了不少乾草,在這
草上坐著一個姑娘,披頭散發,雙手被反綁在石柱上,已經被折磨的沒有了人樣。地上
還有好多吃食,不過可以看出,都沒動。
    姑娘見有人來,早嚇得往裡直扭身子。
    那李三打趣道:「蘭翠姑娘真是前生修來的福分啊,今天晚上我們管家就要和姑娘
結親,到時候姑娘可就是總管夫人啦,到時候不要忘了替小人美言幾句啊。」
    蘭翠姑娘罵道:「就你們那總管,豬狗不如,莫說讓我嫁他,就是走個對面,我也
要啐他幾口。」
    李三道:「喲,姑娘不要這樣大的火氣,都快做新娘子的人啦,氣大了可傷身體,
姑娘若氣壞了身體,小的可擔當不起,來,讓我來替姑娘松綁。」
    李三給蘭翠姑娘解開了繩子。
    展爺在最前邊,蘭翠姑娘在中間,李三、趙六緊隨其後,一行四人從山洞裡往外走,
出洞後,展爺舒了口氣,這時那趙六又重新關上了石門。
    展爺沖二人道:「那我們就一塊下山如何?」
    聽說要下山了,李三、趙六自是樂不自禁,因為幾天來,兩個人在山上憋悶壞了,
雖然有吃得有喝的,可兩人平日都是在山下閒散慣了的,受不了這份拘束。這一聽要下
山,二人這下子成了帶路的,早衝到前邊引路去了,展爺和蘭翠姑娘在後跟隨。
    見已經把姑娘從山洞裡救出來,展爺的心已放下一大半,因為他事先怕打不開那洞
門,至於李三和趙六兩個兒,這倒不必擔心,對付這兩個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一行四人行至半山腰,眼前出現一片空地約有幾十丈方圓,展爺心想,該從這把話
挑明了,咱明人不做暗事。
    想到這,展爺的腳步可就放慢了,蘭翠姑娘也跟著慢了下來。前面的李三、趙六兩
個走出了好大一截,回頭一瞅,「嘿」展爺跟姑娘遠遠地站在後邊不動了。
    那李三就喊了聲:「我說費七呀,咱們寨主可等著成親暱,你怎麼不走了呀?」
    展爺答道:「腳走累了,歇會再走。」說完,一屁股坐到一塊大青石上。
    「哎,你倒是自己歇著了,幹嗎不跟我們哥倆打聲招呼啊。」
    說著話,兩個人又從山下上來,也來到展爺身旁一坐一躺。
    展爺道:「我說兩位,咱商量個事成不?」
    李三躺在地下,一翻眼珠:「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的,有話快點說。」
    展爺道:「明人不做暗事,我是開封府包大人手下辦差官展昭,今日特奉包大人之
命來救蘭翠姑娘下山,兩位如果識相,就趕快離開這兒,我不傷你倆性命,若不識相,
你倆今天可吃不了兜著走。」
    沒想到李三、趙六兩個人一點也不害怕,二人相對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我
說費七呀,你小子是不是被那小娘子迷住心竅啦,寨主的老婆你也敢搶,你在這騙誰呀,
別搬出個開封府展昭來嚇唬我們,你就是讓包黑子站到這兒我倆也不怕,我倆正想見見
他那黑臉呢?哈……」
    看來這兩個人根本沒信展爺的話,展爺心想,乾脆別跟這兩個人廢話了,拉起蘭翠
姑娘就往山下走。
    這下李三、趙六兩個人起來了。
    「哎,費七,你給我站住,你小子可真會吃獨食呀,這麼好的小女子怎麼也得有我
倆一份呀。」
    展爺站下了。
    李三、趙六兩個人湊上去。
    展爺一回身,猛一招「排山倒海」。
    「媽呀」一聲,李三一聲慘叫,一下從山道上被掌擊下山谷。
    其實這一掌展昭只使出了七成力氣,沒想到這李三這麼不禁打,一下子見閻王去了。
    這一下子趙六可真信了,不信也不行了,不信自己的命也沒了。
    「啊」了一聲,比兔子還快,早已飛奔下山去了。
    展昭扶了翠姑,也不想再去找那孫大牙,也怕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店裡還有兩輛囚
車呢,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向包大人交待呀。
    連夜趕回了客店,店小二一見,不禁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位官差竟有如此本事,一
夜之間就把翠姑救了出來,連夜把翠姑送走了。
    展昭告訴店小二,日後若那孫大牙再敢搶劫民女,就說開封府展昭定不放過他。
    呀,原來是開封府的展大俠呀,怪不得有如此的身手。
    眾人安歇,不大一會,天光放亮,眾人押了囚車,向開封府方向而去。
    順著小橋歐陽春往東出來。
    路靜人稀,天很黑。
    歐陽春一個人從容往前走,走到深溝胡同北口,突然有一種聲音,好像是兵刃碰到
什麼地方了,啪!雖然響聲是發自院子裡頭,可歐陽春耳朵好使,他聽見了。
    歐陽春站住後,仰頭往四外瞧,夜靜更深有刀聲響,又沒有別的聲音,我得看個究
竟。
    他看了看路北,是個深宅大院,顯不出燈光來,歐陽春回過身來往路南看,這是一
個小室小戶三間房,一個門樓,這院裡好像有燈亮。
    歐陽春看一看門外沒有人影,微然一提氣,單胳膊肘一跨就到臨街牆頭上來了。
    南房三間,東西各一間。燈亮出自東房。好像聲音也是從這邊來的。歐陽春一飄身
下來,突然想到,要是有狗呢?他伸手在牆頭上摳下一塊灰皮來,往院裡一扔,吧噠一
聲響,沒有動靜,歐陽春這才一按牆頭,飄身形下來,落地無聲。
    他躡足潛蹤走到東房的窗戶台下,左手一按窗台,右手用小拇指的指甲蓋把窗戶紙
捅了一個小口。歐陽春往裡一看,呀,好危險哪,炕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婦女,也就二十
多歲,腹部隆起,可能懷著三、四個月的小孩了。年輕婦女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
    歐陽春一看明白了,這是叫人家用了熏香了。這個婦女仰面朝天的躺在那裡,炕沿
那有一個皮夾打開了,裡頭有小鉗子、小鉤子、小鑷子、小剪子、小刀子等,各種剖腹
用的利器,炕沿站著兩人,都是五十多歲了,一男一女。男的要奪女的的刀,小聲說話:
「哎,我試試啊!今兒個很順當,下手很快。你老不讓我下手,我永不駕轅,怎麼成呢?
你不是教我多次了嗎?」
    老太太說:「你胡說,這可是京畿重地,三步一個堆幾,五步一個柵欄,在這裡作
事得眼明手快,嘁哧卡嚓完了咱們就一走,拖泥帶水的萬一出點事呢?」
    女的往回一拉,手裡攥著一把一尺二的牛耳尖刀,這是開膛使的,一下碰到旁邊的
桌子上了,噹啷啷一響。
    看來,這一男一女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綠林道管這叫盜取嬰胎紫河車,那紫河車是什麼東西呢?這是一味藥,就是小孩的
衣胞。小孩在母體內,有個衣胞,生的時候衣胞破裂,小孩生下來,最後衣胞下來。據
說人要身體虛就吃它,這是大補,這個東西叫紫河車。
    這兩賊人一殺母子兩條命,他們要紫河車去配一種熏香蒙汗藥,這藥很貴,原因就
是必須得用三個月左右一百天男孩的紫河車才成,小女孩的他還不要。他們干這個、懂
這個,一瞧就知道婦女懷孕幾個月,還能看出是男胎還是女胎。英雄俠客豪傑最討厭干
這種活的武林敗類,見著了最不能容忍,一定要剷除這種人,因為他們一下手就是兩條
命。
    看起來這家裡沒別人,就這麼一位小媳婦叫他趕上了。
    歐陽春思索至此處,見老太太可就要開刀啦。歐陽春趕緊來到屋門這兒,輕輕一推,
一個箭步,刷的到了,一伸右手就把這行兇老太太的脖子給掐住了,一提拎她,伸右手
一托她的腰,照著炕沿下邊「啪」一摔,這一下險些沒把老太太給摔死。老頭一瞧,啊!
伸手就要拿刀,還沒等他拿刀呢,歐陽春往前一搶身,在炕沿那兒照老頭兒的脖梗子上,
蹦的一下並食中二指就給他點上了。他沒哎喲出來,撲通就栽到那兒了,歐陽春下來抹
肩頭拔二背,西馬倒攢蹄把這一男一女捆上了。
    歐陽春往炕沿一坐:「你們倆是哪兒的?說實話。」
    這兩人嚇得魂飛千里,魄散九重。老太太哆裡哆嗦:「我們是從四川來的。」
    「奉什麼人指使來這裡胡作非為?害人家母子性命?」
    「這老頭兒是我的老頭子。他姓張叫張老,我姓楊。我們奉劍山蓬萊島島主華羽亮
的命令,來北邊這幾省。」
    「干什麼來了?」
    「主要是盜取嬰胎紫河車獻給他做熏香蒙汗藥,賣給綠林道害人,賣得錢用來招兵
買馬擴大實力。」
    「仔細跟我說說。」
    老太太哆裡哆嗦,顏色更變,時斷時續才把事情說全了。
    原來四川劍州附近,白龍江的西岸,有一片大山,三面臨水,一面是陸地,特別險
要。這地方叫劍山小蓬萊,四川的一個匪盜首領華羽亮就在這裡招軍買馬,聚草囤糧,
養精蓄銳,手下高手有幾十位,兵了足有一萬多人,勢力浩大,這樣就得有一筆錢來養
活這幫人,所以華羽亮便四處指使人給他盜取嬰兒胎,配成蒙汗藥賣錢養兵。
    「你們倆人住在哪兒了?」歐陽春繼續問這賊倆口。
    「我們住在東門外關一個小店裡。我老頭子動手不利落,他還沒幹過,當然我是老
手了。」
    「你們怎麼樣招引婦女?」
    「我就指著賣野藥。有一次我帶著虎撐來到這個地方,這小媳婦一拉門出來了,我
問她,她說她家裡就一個婆婆,丈夫出門做活了。」
    「那你是怎麼讓她上鉤得呢?」
    「我一看她肚腹我就知道她懷的是三個月左右的小男孩。她問我賣什麼藥,看什麼
病,我說凡是婦女小孩兒的疑難大症,尤其是婦女懷胎諸症我都能治。她說婆婆今天上
街坊家斗牌去了,你進來吧,我家男人也不在家。
    她把我約到屋裡,跟我說吃東西老嘔吐,我說你的胎位不正,你得吃藥。她說讓我
給看看。我想,這倒是個好機會,便說:「你家裡都什麼人?」她說:「我男人在外做
活不回來,我婆婆天天晚上出去斗牌要到半夜才回來,實際上就我一個人在家。」
    我說:「這樣吧,今天晚上天黑後,你等著我,我來給你治病,」回到小店後,我
就跟老頭子說好了,今天晚上一塊來。輕輕一叫門,小婦人把門開了,我讓她先把屋裡
東西收拾一下,我老頭藏在旮旯,把街門關好了才進來。
    我跟她說:「我給你帶藥來了。」
    其實這就是蒙汗藥,我拿出一點藥來,她一聞當下就躺下了。我把老頭子叫進來,
準備下手,沒想到好漢爺您來了。你就饒了我們老倆口吧。」
    歐陽春一咬牙問:「身上還帶著什麼哪?」
    「身上就是這些個器械。」
    你們做了幾案啦?」
    「到開封頭一案,我們還沒得手哪。」
    歐陽春撕了塊毛巾,把這一對狗男女的嘴給堵上了。一看茶壺裡有點涼白開,拿過
來,含了一小口照著小媳女臉上一噴,這小媳婦緩醒過來了,她轉身起來就嚇壞了: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
    歐陽春告訴她:「這位大嫂子,你的丈夫和婆母都不在家,你怎麼能引這種人到家
裡來?這對狗男女不是好東西,他們剛才讓你聞了蒙汗藥,想趁你昏迷的時候,把你殺
了,取走你的孩兒胎,你們一死就是兩條命啊!」
    年輕婦人感激地說:「好漢爺,我哪知道這些事啊,我給你磕頭了,您救了我的命
啊!」
    「你婆母在哪啊?把你婆母趕緊請回來。」
    小婦人哆哩哆嗦穿鞋下地,砸開街坊的門,把婆母請回來,老太太到家一看就傻眼
了。
    歐陽春說:「你可是這家的主人?白天兒媳婦在家,你鬥一會兒紙牌解悶還可以,
為什麼晚上還要一夜一夜的賭錢啊?看看這漏子,險一些把你小孫子的命都要了。」
    嚇得老太太暈了:「我明兒再要錢剁手,現在您說怎麼辦?」
    「我把他們倆已經捆好了,跑不了啦,我去開封府包大人那裡叫人把他倆抓起來法
辦,你倆在這裡看住了這兩個賊。」
    「好漢爺,我們娘倆……怕,怕……」
    「怕什麼,人都捆起來了,沒事。」
    歐陽春從這家出來,過了大街又回到開封府來啦,見了包大人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
一說,包大人氣得一拍桌子:「堂堂京都重地,竟有如此賊子胡作非為,真乃無法無天
了。」
    包大人命王朝、馬漢速帶幾個捕快,去那老婆子家裡把那兩個賊人帶來。
    歐陽春隨王朝等人出來,歐陽春拍拍王朝肩頭:「王督頭,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時
候不早了,我還有別的事!」
    歐陽春交待完了,這才算放了心,從開封府出來,到東方鏢局去了。
    歐陽春從很早就住在東方鏢局,他和鏢局的大鏢頭李鎖龍非常要好,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李鎖龍又要保鏢出門,家裡可就剩下歐陽春一人啦。
    歐陽爺自己哪裡呆得下呀,就出來了。歐陽春知道往南是天橋,什麼金披彩掛,說
書的,唱戲的,打把式賣藝的全在天橋,非常熱鬧。為什麼不逛一逛天橋啊?歐陽春想
到這兒,順著馬路往南來了。他走的是馬路東邊,走著走著,前邊圍著一大圈兒人。歐
陽春想,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等歐陽春一瞧,原來是一個西間門臉的檳榔舖,裡邊是
欄櫃。欄櫃的裡頭擺著檳榔攤兒。用木板搭起架來,一層一層,一溜一溜的擺滿小笸籮,
每一個笸籮裡頭都裝滿了檳榔。旁邊還放著兩副小鍘刀,因為檳榔得用小鍘刀鍘。掉下
的渣兒擱到笸籮裡頭,也賣。這渣兒也分幾種,有肉子兒有三角,不一樣。有熟檳榔有
生檳榔,有成的有淡的,有不成不淡的,還有甜的,樣樣俱全。
    賣檳榔的是個小伙計,二十多歲,剃著駿青的頭皮,一身藍繫著圍裙。這工夫來了
一個人,說話是南方口音:「唔呀,我說伙計呀,你們這裡的檳榔怎麼賣的呀?」
    小伙計一瞧這位,中等身材,雙肩抱攏,四十掛零兒,黃白淨子,修眉大眼,兩只
眼睛閃閃放光,穿一身黃衣服,腰裡頭鼓鼓囊囊,看樣子是個有錢的主客。
    小伙計趕緊站起來道:「怎麼,你想來點檳榔嗎?」
    「啊,不錯呀,我要買一點,不知你們的檳榔好不好呀!」
    「唉,這是什麼話,你看看吧,咱們這兒一笸籮是一百個,有整的有碎的。如果您
願意買整的讓我給您鍘開,我這兒有小鍘刀。您看這一溜兒是鹹的,這一溜是淡的,這
一溜是甜的,這一溜兒是生的,底下這碎的是崩刀兒,有三角兒,有肉子兒,您隨便
買。」
    「我要買好一點的。」
    「哎喲喝,客人,您大概剛到這開封府,您想,要是在這兒賣壞貨,假貨能站得住
腳嗎?我這店開了可好幾十年了。」
    伙計伸手拿起一笸籮:「您瞧瞧,這都是整的,您只要撿出一個糟的來,我這兒檳
榔您隨便吃。」
    兩人一說話,門口外頭人可就圍上啦。哪知這南方人正說著話兒,後頭又來一位,
跟前頭這位打扮差不離,也是瘦瘦的身子,腰裡頭也鼓鼓囊囊的。這個人雖然沒說話,
看得出來,所有的習性跟前頭那位差不離,二位相隔也不過半步遠。
    前邊那個穿一身黃衣服的說話了:「我來看看,你不要吹牛,糟的我可真不要。」
    這個人一伸左手,就在笸籮裡頭拿起一個生檳榔來。賣檳榔的年輕人很生氣:「老
客兒,您看看,有糟的算您白吃,一文不要。」
    他剛說到這裡,這南方人食指一捻,檳榔就成了面:「唔呀,混帳東西,我說你的
檳榔是糟的,你還要嘴強牙硬,這回你就信服了吧。」
    小伙計的腦筋都繃起來了。他想,自己用小鍘刀都費力,他怎麼不費力就捻碎了一
個呢?」
    小伙計滿臉帶笑:「老客,您就趕上這一個,再捻一個試試?」
    「唔呀,你來看吧,哪個也是糟的。」
    說著他繼續捻,每一個都成了細面兒。賣檳榔的可就怔在那裡了,南方人越捻越來
勁兒,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南方人洋洋得意,他捻一個,眾人一陣笑,可他覺得這些
笑聲,不是誇他捻檳榔,好像笑他身後邊,人們的眼神也往他身後看。他心裡納悶,什
麼人在我的身後搗鬼呀?
    回頭一看,人群裡站著一位穿藍紗袍的,再看自己黃紗袍的後擺,可了不得啦,自
己捻一個檳榔,有人在自己的後擺上捻一個窟窿,自己捻了三十來個檳榔,可後擺也成
了篩子底啦。他想,一定是這位穿藍紗袍所為。好武好練的都明白,捻檳榔是鷹爪力的
功夫,歐陽春在人群裡也看見了。鷹爪力在歐陽春的眼裡並不新鮮,一個真正的武術家
可以說都會,捻檳榔是手捻堅硬之物,並不新奇,可後邊的這個捻柔軟之物,就比前邊
的這位高得多,前邊這位現在後悔了,開封府乃藏龍臥虎之地,自己不該當眾逞能,嘩
眾取寵,只望露臉,實際是現了眼,以為自己要笑旁人,實際是旁人要笑了自己。
    他估算了一下三十個檳榔的價錢,從腰裡摸出二兩銀子:「唔呀,小弟弟,我是跟
你開個玩笑,檳榔都是好的,沒一個糟的,我來賠你錢。」
    說完,把銀子遞給小伙子。
    沒想到小伙計很公正,道:「老客,你沒買我的貨,我不要你的錢。」
    這老客一看小伙計不要,就雙手捧起又遞過來:「你該要的。」
    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後邊的這位也往東一轉身,用左手的拇指,隔紗袍往上一挑,
這銀子包就出來啦。他右手一抄,放在自己的兜裡,但這麼多的人並沒有看見,只有歐
陽春看見了,心說,銀子包被人家偷了,看來這件事情非鬧大了不可。
    穿黃袍的扔下銀子分人群往南,穿藍袍的也尾隨於後,歐陽春定要看個究竟,也跟
了下來。他們一前一後往南過了市口再往南,路東裡臨著街有座兩層樓的酒樓——「太
白樓」。歐陽春瞧著前邊這二位進了飯館,自己也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他也進來,一個
伙計過來:「客官上樓吧?」
    歐陽春用眼睛掃視,剛才二位一定是上樓了。便點了點頭,伙計就喊啦:「樓上看
座位。」
    歐陽春來到樓上,一看靠東邊樓窗的桌子這兒,捻檳榔的剛剛坐下,靠旁邊樓窗還
有一張桌子,歐陽春可就坐下了。
    伙計過來擦抹桌子問歐陽春:「客官爺用什麼菜?」
    「伙計,你給我來四兩燒酒,隨便來四個菜,順便再來四張家常餅,一碗酸辣湯。」
    時間不大全都端上來,歐陽春一看這四個菜:「一盤清炒蝦仁,一盤油爆雙脆,一
盤蔥爆羊肉,一盤焦餾裡脊。」
    那二位也各自要酒要菜喝上了:「唔呀,伙計。」
    伙計趕忙過來:「客官爺,您的菜不夠吃哇。」
    這捻檳榔的點頭:「你再給我要一盤炒苜蓿肉。」
    「好的,你稍候。」
    伙計往樓下走,正路過穿藍袍的桌前:「唔呀,我說伙計,你也給我來一盤苜蓿
肉。」
    「好啦。」
    一會兒,一大盤炒苜蓿肉端上來。這盤兒是穿黃袍那位的菜。穿藍袍的道:「唔呀,
把菜給我留下吧。」
    伙計樂著搖頭道:「您的這就炒好,很快就給您端來,這是那位客官爺要的。」
    「唔呀,沒有關係的,我們老鄉親,是朋友,你只管放下。」
    伙計只好放在桌上,剛要走穿黃袍的離把趕車——翻啦。
    「混帳東西,我要的菜為什麼給他呀,簡直不像話。」
    穿藍袍的站起來道:「唔呀,老兄啊,不要動怒,不要緊的,我們是朋友嘛,是沒
有關係的,過來吧,我們一起來吃。」
    「唔呀,老兄如此的講話,倒顯得我的性子急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伙計!請
把老兄的酒菜搬到我這旯裡。」
    穿藍的反而和穿黃的湊到一起了,又要酒又要菜,吃的興高采烈。
    歐陽春已經吃完,要看個水落石出,他沒走。這時候二位也吃完飯,伙計一算帳說:
「客官,您二位一共吃了一兩五錢銀子,小費在外。」
    穿黃袍的伸手接帳單兒:「唔呀,好便宜呀,帳嘛由我來付。」
    穿藍袍的一聽:「唔呀,不對了,帳嘛是由我來付。」
    「不對,不對,我接的帳單子我來付錢,老兄,你要不叫我付錢,我就是個混賬王
八羔子。」
    穿藍袍的一聽:「老兄起了誓,我就謝謝了。」
    穿黃袍的這位伸手去腰裡拿銀子。
    「唔呀,我的銀子不見了。」
    「好了,沒有關係,我來付錢。」
    穿藍袍的伸手一掏,拿出一個藍綢布包來,穿黃袍的一看,心說,這是自己的銀子
包啊。便道:「唔呀,這銀子包是我的,你捻了我的長衫,又偷了我的銀子,這樣耍弄
我,實在讓人可惱可氣。」
    說著,就要動手。穿藍袍的先付了飯錢,然後又抄起了銀子說:「這叫什麼話,好
心好意幫你付帳,還血口噴人,要打架我們到外面。」
    說著一按窗台,噌的一下就蹦下去了。
    這後面是草市,穿黃袍的跟著也蹦下去了,歐陽春也飛身形下去了。
    三個人一溜煙,越牆跳院,一直追到了城西南大樹林裡,等歐陽春到那兒,那二人
打上了。穿黃袍的使一對亮練鈸,二尺四寸的鋼練兒,皮挽手,前邊是個五寸圓的單鈸,
大肚兒窄邊,如同樂器裡的鈸一樣,就是沒有那麼大。穿藍袍的使一對練子撅,二位和
自施展躥縱之技。打得難解難分。歐陽春藏在一個磚垛的後面偷看,二位真是棋逢對手,
將遇良才。歐陽春看入了神,一想,他們都是正人君子。絕非歹徒,自己身為俠客,怎
能坐山觀虎鬥,袖手旁觀?這樣有愧俠義道天職。
    思索至此,歐陽春往起一站身,大喊一聲「二位住手」。
    那兩個人立刻停了下來,一看,多了個人。
    歐陽春上去道:「我看二位功底都不錯,何必為了這點銀子大動干戈。」
    「我倒不是為了銀了,我是為了給自己找回點面子。」
    「兩位可否願意和歐陽春交個朋友?」
    「哪個歐陽春?可是開封府的北俠嗎?」
    「正是。」
    兩位對望一眼,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位竟是北俠。
    兩個人當時拱手,自報姓名。
    他倆一個叫李叮,一個叫李昇,但卻不是親兄弟,從前也互不認識,經過這一番較
量,也算認識了,真可謂不打不相識。
    後來,這兩人可幫了歐陽春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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