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九

    汴京﹒司馬光府邸書房
    深夜孤燈,清酒哀文﹒酒是友誼不泯之
    酒,文是心曲難盡之文﹒蘇軾與司馬光
    噙淚舉起酒杯﹒

    江寧府關於王安石病故秦淮小宅並草草埋葬的奏札,於四月十八日午後到達京都。
司馬光已「危病臥床」半個月了。半個月前朝廷中樞進行了重大改組:特授八十歲的文
彥博為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晉升六十八歲的呂公著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晉升六
十九歲的韓維任門下侍郎,晉升五十九歲的呂大防任中書侍郎,晉升五十九歲的范純仁
知樞密院事,晉升六十七歲的鮮於人先代替吳居厚為京東轉運使,晉升五十三歲的程頤
為崇政殿說書。重臣們幾乎全更換了。加之現時居於二府、三省、六部的執權者,大都
是當年被王安石貶逐的人物,心中仍存「憤懣」,故對王安石的病故,反應冷漠,少數
人似有「歡欣」之色,連主持中樞事務的呂公著看了江寧府的奏札,也順手放在一邊,
不再理睬。
    這次中樞班子的重大改組,是司馬光在他的病情惡化後采取的緊急措施,年輕的德
才忠懇者尚未考察遴選,只能起用忠懇可信的老臣了。三月下旬,他的雙腳突然行走困
難,筋力日顯衰微,飲食日見減少,冷熱無常,夜間盜汗。太皇太后聞知,極為憂慮,
特派沈安士等四名御醫專門負責療治,但病情總是不見好轉,而這種浩蕩的恩寵,反而
使他誠恐誠惶,「不見君,不可視事啊」。他每天清晨,由兒子司馬康推著輕便輪車送
至宣德門,然後由兒子架扶進政事堂處理政務。太皇太后聞知垂淚,特下詔令,准於司
馬光乘坐抬轎入宮,免去司馬光朝覲之禮,准於司馬光三天臨朝一次。司馬光拒絕了這
種特殊的恩典,仍堅持天天由兒子推車架扶入朝。四月三日,他的雙腳已完全不能著地,
雙腿已不聽使喚,不得不告假居家治療。雙腳疾廢之哀使他感到鵜囗之將鳴,便以改組
中樞班子為他身後的「革故鼎新」作準備:「革故鼎新」大業終需後繼有人,終不可中
途而廢啊!
    司馬光病情惡化的原因無它,「骸骨懼瘁」的軀體,確實已經受不起「親躬庶務,
不捨晝夜」的操勞。他擔任宰相之職三個月來,在內政上基本完成了「革故」的構想,
更換了二府、三省、六部的執權官員,更改了科舉制度,罷廢了「新法」,除掉了他認
為朝政「四患」(青苗法、募役法、將兵法、戎未決)中的三患,而西夏侵擾之患,仍
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去年三月,皇帝趙頊駕崩之後,西夏四次派使者攜帶貢物來京,
「稍示屈服」,以求「和好如初」。司馬光看得清楚,西夏之所企,一是要求歸還朝廷
數年用兵所取得的米脂、浮圖、安疆、葭蘆、呂堡、義和等六處軍事要塞,二是開放邊
境私市,以貿易緩解西夏物資之匾乏。如此「和好」,是西夏之欺騙!然朝廷自「靈州
喪師」、「永樂兵敗」之後,已無「用兵西夏之力」了,而且,「革故鼎新」伊始,也
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司馬光思之良久,欲以「一者返其侵疆,二者禁其私市」之策以
對應,企圖以軍事上的讓步,物資上的封鎖,維持邊境上的安定。並於今年三月二十日
議商於政事堂,知樞密院事范純仁等人強烈反對,蘇軾的直言讜諫更是震撼了他的心神:
「王安石對西夏待進攻之策雖不成功,但仍可激發將士黎庶同仇敵汽之氣,其失在於豪
言蕩天,舉措空空;君實『一者返其侵疆』之策斷不可用,自墮將士黎庶之氣,動搖軍
心,倘西夏得六處要塞而作為侵擾跳板、則西北邊防潰散矣……」司馬光原是不諳軍旅
之人,戰和之策難定,終於在束手無策中病情加重了。
    四月十八日入夜時分,司馬光孤獨地倚在書房裡的軟榻上,忍著病痛的折磨,懷著
蒼涼的思緒,蒙著昏暗的夜色,默默思索著朝政的現實和未來。如何消除西夏侵擾之患?
如何使嗣皇賢明英達?如何使群臣廉潔奉公?如何使黎庶安居樂業?如何使百官衣食豐
足而清廉盡職?如何使世風趨於樸實?如何德化天下以中興社稷……沉重的壓力,使他
焦亂於心,哀傷於懷,明知自己病起無望,時日無幾,卻丟不開任重道遠的纏繞,自罰
自斫著。他稍感寬慰的是,這次中樞班子改組的順利落實,文彥博已從洛陽來到京都,
呂公著已開始總領中樞事務,鮮於人先已接管了朝廷的財權,范純仁已主持樞密院,程
頤已開始了對年幼皇帝的輔養,總算為「革故鼎新」的未來確立了一個忠信不移的執權
核心。他多麼盼望文彥博、呂公著、范純仁、鮮於人先今夜能來此敘談,以商議未來的
朝政大計。可他們近來都忙於權力的交接,無暇來此。司馬光抬手點燃身邊幾案上的蠟
燭,側身幾案,提筆濡墨,在箋紙上一筆一劃地記載著此刻自己思索中所觸及的種種有
待於進一步議商的事宜。
    司馬光的右手也因病情的惡化運轉不靈了,筆墨落紙,字跡已失去了昔日的嚴謹秀
氣,但他嚴謹之風不改,仍在艱難地規筆矩墨而運作。兒子司馬康急步匆匆地走進書房,
穩住腳步,遲疑片刻,把一份奏札呈放在父親的面前,聲音嚅囁地說:
    「父親,這份奏禮是江寧府今日午前送至朝廷的……」
    司馬光放下手中的筆,打開奏禮一看,是關於王安石病故、江寧的稟奏,他「啊」
的一聲,整個的人全然呆住了。司馬康輕聲寬慰父親:
    「這份奏折晦叔伯(呂公著)已經看過,現已進宮稟奏太皇太后陛下和皇帝陛下去
了。」
    司馬光似不曾聽聞,展開奏札細覽,淚水滾落,滴嗒在奏札上。覽畢,閉目吁歎:
    「逝者如斯,介甫如此冷清地離去,光有愧於心啊!介甫當知我心,介甫能知我心
嗎……」
    司馬康看見父親哀痛自疚之情,神情亦為愴楚,他輕聲提醒父親:
    「介甫公之大哀,朝臣待之冷漠,有人竟有『歡欣』之色……」
    司馬光睜開眼睛,目光森然,微微搖頭,沉痛地閉目思索,淚水在消瘦的面頰流淌。
苦澀的淚水,展現著司馬光苦澀的心音,他咽淚說:「取酒來,取三只酒杯來。」
    司馬康急忙取來一瓶杜康酒和三只酒杯放在幾案上。
    司馬光面對幾案而端坐,恭敬地擺置酒杯成鼎,恭敬地拿起酒瓶斟滿酒杯。默思良
久,俯身幾案,展紙走筆:

      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喜進非,致忠直疏遠,讒
    佞輻輳,敗壞百度,以至於此。
      今方矯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覆之徒,必低毀百端。光意
    以謂朝廷特宜優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苟有所得,輒以上聞。不識晦
    叔以為如何?更不煩答以筆札。囗前力言,則全仗晦叔也……

    書成,司馬光密封好,付司馬康切切叮嚀:
    「汝速去呂相府邸,親自呈交呂相晦叔,請其審覽,謹轉達我殷殷拜託之意。」
    司馬康接過書信轉身離去,行至書房門口,蘇軾神情沉重而至。司馬康猜度蘇軾亦
為王安石病故之事而來,急忙躬身相迎,設座於父親身旁幾桌前,然後執札離去。
    蘇軾現任中書捨人之職,此時確實是為王安石病故之事而來。
    今天入夜,蘇軾在白家巷府邸客廳,與其門生黃庭堅(字山谷),晁補之(字無
咎),張耒(字文潛)詩酒相歡,被人視為「蘇門六君子」之一的彭城才子陳師道(字
無已)亦應邀參加,蘇轍亦參與其樂。
    黃庭堅,時年四十一歲,由司馬光舉薦為秘書省校書郎來京,已與范祖禹共同校定
《資治通鑒》。
    晁補之,時年三十三歲,由尚書右丞李清臣舉薦為秘書省正字來京。
    張耒,時年三十二歲,由范純仁舉薦為秘書省正字來京。
    陳師道,時年三十三歲,由蘇軾舉薦為太學博士來京。
    由於審官院事務現由呂公著和程頤負責,對調入朝廷官吏察審極嚴,他們的任職命
令還沒有下達,遂居於蘇府等待。「蘇門學士」的進入京都,不僅張揚了蘇軾的聲望,
而且在京都文壇掀起了一股新風,形成了一個活躍的局面,顯示了蘇軾文壇領袖的地位。
「蘇門學士」多才多藝,幾乎都會彈弄琴笛瑟箭之音,不必樂伎、歌伎、舞伎臨場,也
會自得其樂。今夜他們詩酒相歡的話題,是為蘇門另一個學士秦觀的命途多舛而鳴放不
平。時年三十七歲的秦觀少游,儘管詩詞驚世,為蘇軾、王安石所贊賞,但屢試不第,
到處以布衣混食,去年(元豐八年)才混得了一個進士,現仍任定海縣主簿,不經殿試
制策一關,怕是調不進京都的。詩酒醉心,文人善感,黃庭堅執酒舉笛,提議為蘇門弟
子的時來運轉暢飲而歌,晁補之響應撫琴,陳師道應諾品簫,張文潛放喉而歌唱:

      長翁波濤萬頃陂,
      少翁巉秀千尋麓。
      黃郎蕭蕭日下鶴,
      陳子峭峭霜中竹。
      秦文囗藻舒桃李,
      昆論崢嶸走金玉。
      六公文字滿天下,
      君欲高飛附鴻鵠。

    絲竹清雅,歌聲激揚,蘇軾舒臂而舞,蘇轍拊掌唱和,歡情正濃,女主人王閏之神
情悲傷地出現在客廳,人們驚異,王閏之挽住蘇軾的手臂輕聲說:
    「大內宦侍傳旨,要你速人大內。介甫已病故於江寧了。」
    蘇軾驚駭,跌坐於椅,沉痛而無語,人們也都沉默了。
    蘇轍對王安石雖懷有不滿,但仇恨的是呂惠卿,此刻對王安石反倒有憐惜了。晁補
之十三歲時在常州從師於王安國學詩,對王安石自有一層私誼之親。黃庭堅對王安石
「變法」的失敗自有見解,曾有「風急啼烏未了,雨來戰蟻方酣。真是真非安在?人間
北看成南」的感慨,而且一直推崇王安石的詩詞。也許他們都是文人氣質多於官員氣派
的疏狂人,厚於文采而薄於政見。詩酒相聚的歡樂,突然變成了對王安石哀思沉重的悼
念。
    蘇軾憶及十七年前「變法」開始之時,與弟弟子由同游西太一宮見到王安石《題西
太一宮壁二首》詩作的情景,滄桑人世之情湧上心頭,遂含淚依王安石原韻吟詩以懷念
介甫:

      秋早川原淨麗,
      雨余日風清酣。
      從此歸耕劍外,
      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
      何須墓上征西。
      聞道烏衣巷口,
      而今煙草萋迷。

    黃庭堅接著蘇軾的低吟,也依王安石舊作之韻,高聲吟出蒼涼的悼詩:

      短世風驚雨過,
      成功夢迷酒酣。
      草《玄》不妨准《易》,
      論詩終近《周南》。

      啜羹不如放囗,
      樂羊終愧巴西。
      欲問老翁歸處?
      帝鄉無路雲迷。

    晁補之也許由王安石的病故想到恩師王安國的死亡,想到王府十多年來遭遇到的不
幸,竟然咽泣出聲……
    蘇軾此刻與司馬光相對而坐,眼前的幾案,酒杯和酒杯中清冽的杜康酒,使他犀通
了司馬光此時的所想所思,這是祭奠介甫英靈之酒,也是祭奠友誼不混之酒啊!他抬頭
向司馬光一瞥,老司馬淚蒙老眼,他的淚水也滾落下來。淒愴無語,他倆也許都在回想
著十五年前在此屋此處王安石濤酒送別的情景,也許都在懷念王安石那「漸老偏諳世上
情,已知吾事獨難行」的哀歎和憂鬱,也許都在想著王安石那「脫身負米將求志,戮力
乘田豈為名」的勞累和感慨,也許都在想著王安石那「相逢始覺寬愁病,搔首還添白髮
生」的侮怨和無奈。蘇軾終於在苦澀中開了口:
    「司馬公近日病恙如何?」
    司馬光愴然出聲:
    「『淒愴江潭』,我已體知介甫愁居江寧十年的悲哀了……」
    蘇軾聲咽:
    「君實知介甫之冷清歸去嗎?」
    司馬光吟庾信之《枯樹賦》以訴心中之哀傷:
    「『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千尋瓦裂。戴癭御瘤,藏穿抱穴,木魅(目間)(目炎),
山精妖孽,況復風雷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
傷搖落,彌嗟變哀……』我終有負於介甫啊!」
    蘇軾為司馬光的哀傷所感吁歎。
    司馬光剖心而自語:
    「子瞻,我之哀,也許是不該走出『獨樂園』啊!天下之悲怨鼎沸,朝廷之混亂熙
攘,社稷之倒懸累卵,太皇太后之焦慮憚思,勢之所迫,光自知鵜囗之哀將鳴,但又不
能不出,出則不能不有所作為。『革故鼎新』之圖,乃翻天覆地之舉,我只能違心而捨
棄友誼,真心為社稷謀啊!介甫之於世,已非你我交友之介甫,而是與『熙寧變法』融
為一體之分甫,私誼公怨,難以區分!再說,『熙寧變法』之禍,不由介甫承擔,又能
去找誰人呢……」
    蘇軾點頭,表示理解。
    司馬光的聲音變得更為愴楚:
    「現時之『革故』,乃革除介甫所制定的『新法』,現時的『鼎新』,乃樹立無
『新法』痕跡影響的朝政,我只能以誅貶介甫之失誤為『革故鼎新』開路。只能以清算
介甫之失誤而重整朝綱,忍痛而為,出於無奈。介甫在世,縱有怨恨,我心尚可疚歉自
忍;今介甫已逝,黃土青塚,我還要誅貶其過失而使亡靈不安嗎?介甫生平,見識高遠,
志在富國強兵,銳取之氣,朝廷無二,一生清白,毫無苟且糜費之風,我豈不知,但褒
揚介甫生平之功業,將與『革故鼎新』之舉相悻,勢必引起朝廷混亂,為章惇之輩的反
撲提供機緣,自毀其所圖啊!子瞻教我,何以解憂?……」
    蘇軾默然沉思著:權力之於人,枷鎖耳!人一走上權力的高位,一坐上權力的魔椅,
也就失去了人的自由,無論狂狷不羈的介甫,還是循規蹈矩的君實,莫能倖免。這就是
權力的奧秘所在啊,它既可使執權者舒展雄心,又可使執權者良知煎熬。若其執權者良
知混絕,隨心所欲而毫無疚歉之累,那便是萬惡不赦的暴君酷吏了。他不想再說什麼,
徒增添司馬君實心中的悲哀,便拿出一份文稿交於司馬光:
    「今夜入更時分,皇上召軾入宮,示以介甫病逝江寧之哀。上甚憐介甫冷清歸去,
有追贈太傅之意,命軾草制敕文。軾亦知褒貶介甫與現時朝政情狀之微妙,舉筆惶惶,
不敢自信,特請君實詳審而示之。」
    司馬光急忙接過「文稿」,因目視近昏,移近蠟燭,艱難仔細閱覽:

      敕。朕式觀古初,灼見天意,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使
    其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瑰瑋之文,足以
    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於期歲之間,摩然變天下之俗。
    具官王安石,少學孔、孟,晚師瞿聃。罔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秕
    百家之陳跡,作新斯人。屬熙寧之有為,冠群臣而首用。信任之篤,古今
    所無。方需功業之成,遽起山林之興,浮雲何有,脫屣如遺。屢爭席於漁
    樵,不亂群於麋鹿。進退之美,雍容可觀。朕方臨御之初,哀疚罔極。乃
    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究觀規模,想見風采。豈謂告終之間,在於
    諒闊之中。胡不百年,為之一涕。於戲。死生用捨之際,孰能違天;贈膊
    哀榮之文,豈不在我。寵以師臣之位,蔚為儒者之光。庶幾有知,服我休
    命。可。

    這篇敕文,基本上展現了王安石不尋常的一生,充分肯定了王安石的心志、才智、
學識、性格和在熙寧年間叱吒風雲的歷史地位。時值王安石正道聲討誅伐之際,此文能
夠出於蘇軾筆下,亦屬膽大包天、難能可貴。司馬光覽畢,感激欣慰之情,溢於言表,
拱手向蘇軾作謝:
    「子瞻之筆,活現介甫之銳進、坦蕩、賦性、道德和為人,亦顯彰介甫學識文章瑰
瑋藻世之偉跡,定論公允,足慰介甫地下之靈,足達皇上寵信之恩,亦足以震煞朝廷落
井下石者浮薄之風。光心懷疚歉而衷心稱善,亦解光心頭之郁憂了。」
    蘇軾心方寬釋,談及心中之所慮:
    「介甫之政見和『變法』之失誤為害,軟輟筆再三,思之再三,避而未談,非偏護
介甫之罪咎,乃思維淺薄,筆力弱鈍,怕不得要領,失之大謬耳。望君實示而啟之。」
    司馬光默默點頭,思之片刻,誠摯中肯地說:
    「介甫所持政見,與你我雖大趨一致,由於操術之別,終致千里之歧。然『政見之
論』和『朝政之施』,畢竟是兩回事,『施政』失誤,不一定是『政見』全錯;『施政』
關乎國計民生,時不我待,『政見』當容辯識,不宜匆忙斷論。『革故鼎新』之舉,我
斷然罷廢『新法』,而對介甫的《三經新義》、《字說》等著作不作禁絕,蓋出於此慮。
關於介甫所持『政見』之評說,留給後人去作吧!你不是有過兩句詩嗎?『不識廬山真
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我都是『此山中』人啊!這篇『敕文』中有此『罔羅六藝
之遺文,斷以己意;糠批百家之陳跡,作新斯人』、『方需功業之成,遽起山林之興』
幾句就可以了。唉!介甫之最大失誤,也許就在於把『政見之論』和『朝政之施』混為
一談了。我們現時呢?也許正在重複著介甫這個失誤啊。」
    蘇軾看到司馬光哀痛至深而懼瘁之狀有加,怕話多時久,影響老友歇息,便拱手告
別:
    「君實所語,蘇軾受教矣!公當以諸葛孔明食少事煩為戒,千萬別再排老命了。」
    司馬光苦笑點頭:
    「死生,命也。我雖兩腳疾廢,目視近昏,還有一顆心啊!介甫走了,感謝你為介
甫一生寫了一篇好『敕文』。來,我倆喝了這杯酒,為介甫的英靈送行!」
    蘇軾不禁目濕鼻酸:君實今夜的心境神情,何似一年半前在江寧半山園深夜話別的
介甫啊!
    「人何以堪」,蘇軾與司馬光噙淚舉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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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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