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七

    瓊林苑
    「變法」開始﹒群臣歡呼﹒幾天之內,
    王安石成了當代大儒﹒中樞重臣開始
    撂挑子﹒皇帝趙頊在瓊林苑召見了蘇
    軾和司馬光﹒

    三月的桃花坐果了。「制置三司條例司」公開亮相,以「雷滾九天」的聲威敲
響了「變法」的開場鑼鼓,立即引起了朝野的注目和關切,成了京都酒樓、驛館、
茶捨、妓院、官衙、民宅議論的話題。關心油鹽柴米的「民」們,盼望「變法」能
帶來物價穩定、日子太平;關心小本微利的「商」們,盼望「變法」能使官稅減少、
生意興隆;關心世風世俗的「賢良」們,盼望「變法」能使時弊改觀、官吏清廉;
關心國家命運的「士」們,盼望「變法」能帶來兵強國富、朝廷中興;地位低微的
「吏」們,盼望「變法」能帶來好的官運;萬貫家產的「豪」們,盼望「變法」能
帶來更多的金銀;貪財的妓院老鴇,盼望「變法」能使嫖客。如雲;生活無計的扒
手,盼望「變法」能使捕快絕種、監牢關門。二府、三司的達官,默默琢磨著「制
置三司條例司」無邊的權力;御史台、諫院的「烏鴉」們,尖利的聲音暫時沉默。
狂熱的祝詞,幾天之內就把王安石塑成了當代孔孟般的大儒。
    皇帝趙頊親自主持了延和殿的群臣會議。王安石當殿宣佈了以「理財」為核心
的「變法」方略,闡述了政事和理財的關係,強調指出「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
謂義也」。「今所以未舉事者,凡以財不足故」、「理財為方今先急」。並扼要談
了「均輸法」、「青苗法」、「募役法」、「市易法」、「免行法」、「農田水利
法」、「將兵法」、「保甲法」、「方田均稅法」等九項措施的設想。
    這一整套新法表明,王安石要摧毀和抑制官僚、富商、豪強無情無厭的兼併盤
剝,防止因財產分配日益懸殊而引起的天下大亂,維護社會的穩定,達到「民不加
賦而國用饒」的設想。新法還表明,王安石要扶持農戶、增加貸款、減少差役、興
修水利,使百姓能安於田壟,以發展生產,達到「增天下之財」而富國強兵。
    王安石的氣派,給人以「天下太平可立致,生民成被其澤」之感。王安石的辯
才,不由人不信,實現美景並不需要很長時間。於是,皇帝拍案叫好,群臣舞蹈相
慶,延和殿變成了酒肆。君臣紛紛舉杯執著,視明天已如盤中佳餚。蘇軾、司馬光
也在舉杯,儘管他倆不相信「太平」會如此容易地「立致」,但也盼望能夠出現一
個如此容易「立致」的「太平」。
    四月的青杏變黃了。王安石按照他藐視一切的性格,撇開了兩府大臣和三司官
員,遴選了他「信其才智」的劉彝、謝卿材、侯叔獻、程顥、盧秉、王汝翼、曾伉、
王廣廉等激進骨幹,作為「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巡察使,率領大批官吏分赴各地,
了解賦稅利弊,勘察農田水利現狀,準備推行新法。
    巡察使和巡察官吏震動京都的馬蹄聲,立即使二府、三司「歡呼叫好」的大臣
們警覺了,醒悟了,反感了:二府靠邊,三司曬乾,「制置三司條例司」侵權啊!
「百官失其職」!怨言卷地而起,朝廷一夜之間出現了混亂。宰相富弼裝病,副宰
相趙抃甩手,連同領「制置三司條例司」的陳升之也偷閒不再理事。知開封府呂公
著、諫官劉琦、錢(豈頁)等人紛紛上呈奏表,彈劾「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合法性和
必要性。王安石氣勢如虹的第一腳踢在了一塊界石上。
    王安石畢竟是王安石。也許他不覺疼痛,也許他疼得咬牙,忍痛不語,總之他
依然毫不畏懼地跨過界石,向前走去……

    五月的石榴放花了。王安石突然決定變更科舉考試制度,罷詩賦帖經墨義,以
經義論策取士。並徵得趙皇恩准,諭令館閣(史館、昭文館、集賢院、秘閣)議行。

    宋代科舉,是選拔官吏的唯一途徑。考試內容為詩賦、帖經、墨義,詩賦以聲
韻對偶定優劣,帖經、墨義以熟悉程度為高下。死記硬背,熟悉程度不能考察一個
人的德行,不能判定一個人的才能。

    王安石也許有感於「變法」人才的缺乏,想從根本上加以解決。但舊法實行已
久,今突然要予以廢除,不僅館閣官員毫無準備,二府、三司、諫院、御史台的一
些官員更是驚詫。於是,他們以學子的代言人自居,上表參奏:學子們寒窗十年,
背誦經書;投師拜友,鑽研詩賦,現時突然變更而試以新的課題,不是成心要斷送
這一茬學子的功名前程嗎?中樞重臣們的撂挑和二府三司官員的反對,諫院、御史
台一些官吏的借機渲染、借題發揮,喧喧嚷嚷,滿朝風雨,直向福寧殿飄去,年輕
的皇帝趙頊被驚動了。
    王安石又一真知灼見、超越群臣的選才主張,又遇到聲勢浩大的挑戰。

    五月二十日清晨,一道詔令由大內傳出,送進外城西岡的蘇府:今日午時正點
皇上要在瓊林苑召見蘇軾。
    蘇軾毫無準備,呆坐在臥室外間的一張籐椅上,急遽回想自己三個月來的言行
有無犯忌招禍之處。他一向胸無城府,又無每天作日記的習慣,半個時辰的苦思冥
想,仍然茫無頭緒。
    蘇轍沉默地坐在蘇軾對面的一張木椅上,睜大一雙焦慮的眼睛,似乎也在幫助
兄長回憶反思。
    蘇軾之妻王閏之初到京都,根本不知官場風雨、宦海波濤的險惡,更不明白皇
上召見這樣的榮耀禮遇,怎會使夫君如此痛苦,心裡一通胡猜亂想。
    此刻,蘇軾忽想起一事,低聲連連自語:
    「失言了,失言啊……」
    蘇轍忙問:
    「什麼事情?」
    蘇軾魂歸正位,回答說:
    「前日子厚來訪,談及介甫諭示館閣議變更科舉考試之事,我曾隨口打趣:
『通曉詩賦有何不好?介甫不也是從詩賦中選拔出來的嗎?」』
    王閏之舒了一口長氣,啞然一笑:
    「就是這句話啊,也值得如此愁苦,嚇為妻一跳。」
    蘇轍卻驚慌了:
    「這也是誹謗執政啊!我擔心子厚會不會……」
    蘇軾霍地站起,打斷了蘇轍的話:
    「子厚,密友也,斷不會出賣朋友!我們若有絲毫猜疑,也就是狠褻友情了。
算了,再莫自尋煩惱了。」
    任媽滿臉焦慮地走了進來,擔心地詢問:
    「大郎,皇上今個兒召見,不會有什麼事吧?」
    蘇軾故作輕松,抓住任媽的手說:
    「任媽,三個月來,我深居簡出,謹言慎行,既沒有上表奏事,也不曾當眾賦
詩,是個地道本份的臣子啊!任媽放心,皇上這次召見,說不定我又要升官了。」
    任媽放心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馬車備好了,你早點動身,不要誤了時光。」
    蘇軾點頭,轉身對王閏之說:
    「季璋,快取朝服、朝冠來,我要披掛出場……唉,你們看,口無遮攔,又說
走嘴了!」
    王閏之嫣然一笑,轉入內室。
    任媽笑著說:
    「你能自知就好。」
    蘇轍也笑了,叮嚀說:
    「瓊林苑雖非紫宸殿,但也是是非之地。『變法』之事,不談為宜。答對垂問,
以少為佳。」
    蘇軾點頭。
    瓊林苑是皇家花園,位於城西護龍河順天門外五裡處,佔地約一百頃,北鄰金
明池,相峙相映,相村生輝。瓊林苑內,牙道交錯,溪水縱橫,道旁溪岸,古松怪
柏交枝蔽日,翠郁生津。苑之東隅,有石榴園為屏;苑之西隅,有櫻桃園為障;苑
之南隅,有杏園作托;苑之北隅,有梅園為依。此時,石榴花怒放,一片火紅;櫻
桃果已熟,紅珠滿枝;銀杏半黃,三分羞怯;青梅方綠,七分嬌情。四圍果木之中,
亭榭錯落,幽徑曲折,樓台閃輝,月池揚波,柳拂虹橋,風撫鳳舸。舒心亭聳立於
月池岸邊,雕梁畫棟,迭起三層,金壁相射,飛簷凌空。奇花異卉擺滿回廊,爭奇
鬥艷,仰視著三樓廊簷下憑欄遠眺的年輕君王。
    今天的皇上,身著一套白綢長袍,盤發於頂,像是一個剛滿弱冠的書生,面容
清秀,略顯倦色。三個月來,他已被自己決意的「變法」攪得心神紛亂了。
    焦心熬神的三個月啊!朝廷重臣的消極對抗,御史台和諫院官員的奏表抗爭,
這都是他不曾想到的。他更怨恨富弼、陳升之、趙抃這些執政大臣的怠工撂挑,說
不定朝臣們的不滿情緒就是他們播種的。他更怨恨御史台和諫院那些多嘴多舌的
「烏鴉」,朝政上稍一點變革,他們就吵鬧個不停。不過,年輕皇帝也在考慮王安
石這三個月來的所作所為。思來想去,王安石似乎沒有任何背著自己恣意妄為的地
方。唉,「變法」起步之始,就這樣艱難啊!
    他焦躁煩悶,常於夜半三更起床徘徊,尋覓這艱難局面的癥結所在。在苦苦追
尋的無因無果中,原來的四位執政大臣曾公亮、富弼、趙抃、唐介的身影總在他的
心頭閃現。特別是死去的唐介,似乎仍然瞪著一雙深陷而犀利的眼睛望著他。哼!
唐介是死了,難道他那顆桀騖不馴的靈魂還依附在富弼、趙抃、陳升之的身上嗎?
年輕的天子心頭不禁浮起了斬殺的念頭:因循守舊的老臣和臭嘴尋釁的「烏鴉」們,
你們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煩悶情緒偶爾消散之際,趙頊心裡了如明鏡:這些老臣、諫官是殺不得的,
太祖皇帝遺詔有不殺大臣的祖制,自己也不願作殘忍的暴君。何況對王安石也是大
意不得的。這些諫官的參奏,幾乎全是彈劾「制置三司條例司」侵權。權在王安石
手中,諫官們似乎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是啊,朕也不願在可見的將來,造成一種
「尾大難掉」的局面。
    怎麼辦呢?趙頊左右權衡,忽然想起「忠耿剛直」的司馬光和「才華橫溢」的
蘇軾。何不召這二人進宮,詢問朝政,以了解群言沸騰的真象?司馬光已經有半年
不預朝政了,蘇軾也有三個月沒有談論政事了,這兩個局外之人,是如何看待眼前
大勢的呢?
    為了避免王安石和老臣、御史、諫官們的猜疑,趙頊把召見的地點定在這清靜
的瓊林苑。自己三個月來夠緊張勞累了,也該到此散散心。
    他撇開隨行的後妃、宮女、太監和護衛的干擾,獨自登上三選三層的舒心樓。
站在廊簷之下,望著苑內的奇花異卉與苑外金明池上的片片漁帆,年輕的趙頊感歎
自然之奧秘和世間之歡愉。他不禁低聲吟出:「居之宮廷如國,行之宮外如燕,情
回趣異啊……」
    中年宦值捧著茶盤輕步走近幾案,把茶盤輕輕放在案上。輕微的響聲驚動了趙
頊,他回頭向宦值一瞥,忽然想起蘇軾即將來到這瓊林苑,心情驀地緊縮了。帝王
的矜持和自尊使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念頭:要有準備地去對待這位名震京師、才華
蓋世的晉見者,即使不能征服他,也要使他不敢輕視自己。趙頊不再欣賞眼前景色,
而是急遽地轉動心機,思索著與蘇軾答對的話題……
    午時正點,蘇軾在宦值引導下,登上了高聳的舒心樓。
    蘇軾抬頭一看,廊簷中央,籐椅竹几之旁,站著一位憑欄遠眺的年輕人。此人
必定是皇上了。他的心兒「蓬蓬」跳動,腳步在剎那間遲疑了片刻,又疾步向前走
去。
    皇帝趙頊轉過身來,微笑著目迎蘇軾。
    趙頊是第一次見到蘇軾。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四川人灑脫而不似王安石那般
狂放,也不似司馬光那樣的古板,神情舉止上漾溢一派文人氣韻。如果說王安石似
古之商鞅,司馬光似古之鄭玄,蘇軾呢?也許如同漢之賈誼、唐之李白了。這種人
也許是令人愉快的。;
    蘇軾也是第一次晉見皇帝趙頊,幾步之間的凝目打量,迅速也在心底形成一種
看法:這是個早熟的皇帝,雖說臉上的稚氣還沒有褪盡,但稚氣中跳躍著剛烈之色;
神情是謙和的,但謙和中流露出勃勃雄心;目光是銳利的,但銳利中含有帝王特有
的猜疑。王安石沒有看錯,他也許就是大宋的中興之主。
    蘇軾走近,趙頊跨步迎上,笑著說:
    「先生才氣橫溢,名震京師,朕在穎府時即聞『三蘇』之名。今日瓊林苑相見,
釋朕久願,高興至極。」
    蘇軾跪倒叩奏:
    「臣蘇軾蒙聖上見愛,惶恐感激。臣敬祝聖上萬歲,萬萬歲!」公亮、富弼、
趙抃、唐介的身影總在他的心頭閃現。特別是死去的唐介,似乎仍然瞪著一雙深陷
而犀利的眼睛望著他。哼!唐介是死了,難道他那顆桀騖不馴的靈魂還依附在富弼、
趙抃、陳升之的身上嗎?年輕的天子心頭不禁浮起了斬殺的念頭:因循守舊的老臣
和臭嘴尋釁的「烏鴉」們,你們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煩悶情緒偶爾消散之際,趙頊心裡了如明鏡:這些老臣、諫官是殺不得的,
太祖皇帝遺詔有不殺大臣的祖制,自己也不願作殘忍的暴君。何況對王安石也是大
意不得的。這些諫官的參奏,幾乎全是彈劾「制置三司條例司」侵權。權在王安石
手中,諫官們似乎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是啊,朕也不願在可見的將來,造成一種
「尾大難掉」的局面。
    怎麼辦呢?趙頊左右權衡,忽然想起「忠耿剛直」的司馬光和「才華橫溢」的
蘇軾。何不召這二人進宮,詢問朝政,以了解群言沸騰的真象?司馬光已經有半年
不預朝政了,蘇軾也有三個月沒有談論政事了,這兩個局外之人,是如何看待眼前
大勢的呢?
    為了避免王安石和老臣、御史、諫官們的猜疑,趙頊把召見的地點定在這清靜
的瓊林苑。自己三個月來夠緊張勞累了,也該到此散散心。
    他撇開隨行的後妃、宮女、太監和護衛的干擾,獨自登上三送三層的舒心樓。
站在廊簷之下,望著苑內的奇花異卉與苑外金明池上的片片漁帆,年輕的趙頊感歎
自然之奧秘和世間之歡愉。他不禁低聲吟出:「居之宮廷如囚,行之宮外如燕,情
回趣異啊……」
    中年宦值捧著茶盤輕步走近幾案,把茶盤輕輕放在案上。輕微的響聲驚動了趙
頊,他回頭向宦值一瞥,忽然想起蘇軾即將來到這瓊林苑,心情驀地緊縮了。帝王
的矜持和自尊使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念頭:要有準備地去對待這位名震京師、才華
蓋世的晉見者,即使不能征服他,也要使他不敢輕視自己。趙頊不再欣賞眼前景色,
而是急遽地轉動心機,思索著與蘇軾答對的話題……
    午時正點,蘇軾在宦值引導下,登上了高聳的舒心樓。
    蘇軾抬頭一看,廊簷中央,籐椅竹几之旁,站著一位憑欄遠眺的年輕人、此人
必定是皇上了。他的心兒「蓬蓬」跳動,腳步在剎那間遲疑了片刻,又疾步向前走
去。
    皇帝趙頊轉過身來,微笑著目迎蘇軾。
    趙頊是第一次見到蘇軾。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四川人灑脫而不似王安石那般
狂放,也不似司馬光那樣的古板,神情舉止上漾溢一派文人氣韻。如果說王安石似
古之商鞅,司馬光似古之鄭玄,蘇軾呢?也許如同漢之賈誼、唐之李白了。這種人
也許是令人愉快的。
    蘇軾也是第一次晉見皇帝趙頊,幾步之間的凝目打量,迅速也在心底形成一種
看法:這是個早熟的皇帝,雖說臉上的稚氣還沒有褪盡,但稚氣中跳躍著剛烈之色;
神情是謙和的,但謙和中流露出勃勃雄心;目光是銳利的,但銳利中含有帝王特有
的猜疑。王安石沒有看錯,他也許就是大宋的中興之主。
    蘇軾走近,趙頊跨步迎上,笑著說:
    「先生才氣橫溢,名震京師,朕在穎府時即聞『三蘇』之名。今日瓊林苑相見,
釋朕久願,高興至極。」
    蘇軾跪倒叩奏;
    「臣蘇軾蒙聖上見愛,惶恐感激。臣敬祝聖上萬歲,萬萬歲!」
    蘇軾對商鞅的評論,是簡練生動的,但也是粗淺應景的。可年輕皇帝聽得特別
認真,覺得十分舒心。他的心頭突然浮起王安石的影子:王安石一向以商鞅自譽,
前幾天又寫了一首頌揚商鞅的詩,頗有自得之意。王安石,你真的要成為今天的商
鞅嗎?他微微一笑,接著蘇軾的話說:
    「朕記得有一首關於商鞅的詩,請先生評論指教」。說完,誦出詩句:

          自古驅民在信誠,
          一言為重百金輕。
          今人未可非商鞅,
          商鞅能令政必行。

    皇帝趙頊誦畢,凝國注視著蘇軾。
    蘇軾當然知道,這首詩是依據商鞅「變法」開始時,在鹹陽城南門立了一根三
丈長的大木,宣佈誰能把它搬到北門,就賞五十金。果然有人這樣做了,商鞅即賞
金五十這樣一段故事引伸的。其詩有理無文,犯有屆時文壇上以詩說理的通病,平
庸之作而已。但蘇軾以為此詩出於皇帝之手,詩中又有「今人未可非商鞅」之句,
心頭一驚,冷汗湧出,神情惶恐地說:
    「臣不敢非議商君,適才所語,狂言而已……」
    趙頊大笑,朗聲說:
    「這首詩不是朕寫的,朕也不會寫詩。『今天未可非商鞅』之句大武斷了,商
鞅為什麼不能『非』?賈誼可『非』,商鞅亦可『非』!先生剛才的『非議』不是
很有見地嗎?朕贊成先生的看法。」
    蘇軾以手拭汗,急急說:
    「聖上英明,臣領教。」
    趙頊站起,挽蘇軾手臂憑欄遠眺,十分信任地說:
    「朕決意『變法』,以除國家積貧積弱之弊。現朝臣沸揚,人言洋洋,先生判
官告院,當為朕深思治亂,無須顧慮,朕之過失,也可指陳。」
    涼風一吹,蘇軾突然想起弟弟子由的叮嚀,悔恨自己剛才口無遮攔、高談闊論、
一副騷人酸態,決計不再多嘴了。但看到皇上此刻焦慮的神情,又覺得不置一詞對
不起皇上,對不起今日的君臣相會,也有違為臣之道。於是他把自己三個月來積在
心底的紛亂想法,濃縮為幾句簡短的諫言,說了出來:
    「聖上恕臣直言,今日之弊,是聖上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乞聖上
深思。」
    趙頊凝神沉思。
    這時,宦值走近,向皇帝稟奏:
    「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司馬光奉詔晉見。」
    趙頊神情不移,從容下旨:
    「樓高風大,老人不耐吹打,』著令司馬光在樓下客廳等候。」
    宦值奉旨離去。
    蘇軾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司馬光被召見,預示著朝政可能出現新的變動。
他望著仍在沉思的皇帝跪倒拜辭:
    「臣蘇軾告退。」
    趙頊舒了一口氣,雙手撫著蘇軾,感情誠摯地說:
    「『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簡略而明了!先生三言,朕當深思。」
    蘇軾是個重感情的人。他望著年輕的皇上,淚花朦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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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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