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違禁出京
    膽大包天的安德海競攜家眷、帶古玩下了江南。

    安德海仰仗西太后的威勢,在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好不自在,上至小皇上、
東太后、恭親王,下到太監、宮女們,誰不讓他三分。這些年來,他憑著別人所不曾有
的幾大優勢,在西太后面前得寵。
    一是,早年他近水樓台先得月,竭力在咸豐皇帝面前推薦葉赫蘭兒,使得蘭兒由秀
女到貴人、嬪、妃、貴妃,最後至皇太后,沒有當年安德海的暗中相助,不會有西太后
的今天。
    二是,在咸豐崩逝後,小皇上同治在熱河登基,而肅順、端華、載垣等八大臣挾天
子以令諸侯,排擠兩官太后,尤其是回鑾路上,肅順令端華與載垣除掉西太后,而小安
子冒死相救,西太后將終生感激不盡。
    三是,自從兩宮太后垂簾聽政,西太后逐漸獨掌大權,日益驕縱起來。她二十六七
歲守寡,耐不住寂寞,夜深人靜之時,身邊總覺得有些孤獨。於是,特殊身份的太監—
—小安子便以別人不能達到的境地,使西太后得到了生理上的滿足。
    當然,小安子還占有其他優勢,他日益在宮中站穩腳跟,擴大自己的實力。看起來,
他官居四品,實際上他擁有更多的權力,這是許多人,即使是王公大臣也望塵莫及的。
安德海為了在宮中擴大自己的勢力,他常常與一些王公大臣們聚餐,每次聚餐耗資數字
巨大,有時竟達到驚人的程度。
    安德海為了充大方,每次聚餐都是他上賬,十天半個月,酒店老闆便到安宅去結賬。
安德海單憑內務府每月發放的銀子,恐怕一桌酒席就要吃掉他一年的津貼,那還不把他
吃穿了?
    上次借喪母之機,安德海可真撈了不少油水,可26萬兩白銀全用上了,蓋了豪華的
安宅,他又娶了老婆,接來了叔叔安邦傑一家人,用上40多個丫頭、家丁,安宅裡天天
熱熱鬧鬧,開銷也大得驚人。
    這麼宏大的排場,開銷銀子就像趟水一樣容易,安德海有時也不得不為銀子而發愁。
有一些趨炎附勢的人,為了能得到一官半職,或者為了升個職,達到某種目的,不得不
打通小安子這一關,以求安公公替自己在西太后面前美言幾句。當然,安公公的路子也
不是那麼好走的,這條路全是用銀子舖出來的。
    但畢竟賣官給人十分危險,弄不好會遭西太后罵,甚至還有可能會「翻船」。有幾
次險些就讓恭親王抓了把柄,有一次差一點兒就送了小命。賣官得到的銀子雖多,但這
條生財之道風險太大了,安德海輕易也不願這麼做。
    怎麼辦?天上又掉不下銀子來!
    安德海是十分聰明之人,他一個大活人還是讓水給噎死!他那靈活的腦瓜子一轉,
計上心頭了。
    現成的生財之道正等著自己去走哪,怎麼以前就沒想到這一層呢。什麼法子?什麼
路?還不是變賣宮中的古玩字畫、珍奇異寶。
    那天,風和日麗,春光融融,安德海陪西太后到御花園去散步。安德海在前面引路,
西太后在後面姍姍而來,兩個人一面賞花,一面閒談。
    「小安子,過兩天你去芳嘉園一趟,看看老太太和舅爺他們可有什麼事。」
    「芳嘉園」是西太后的娘家,她的老娘年紀已大,又不能經常進宮看女兒,母女倆
雖說在一個京城裡生活,但實際上如隔千山萬水,一晃幾年也見不到一面。倒是小安子
經常去看看老夫人,算是替西太后盡了那份孝心。
    「庶。奴才20天前還去看過他們,老太太說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麼?」
    西太后知道小安子有話沒說完,便連忙追問了這一句。
    「只是舅爺最近要完成大婚,好像還缺些銀子。」
    西太后雖然大權在掌,但她並非名門出身,她的弟弟桂公爺雖也讀過幾天書,識得
幾個大字,但始終沒當個什麼大官,所以官俸也就少得很。她的娘家比起京城裡的達官
貴人之府宅,就顯得寒傖多了。自從西太后住進紫禁城,她根本就沒回過娘家,娘家的
宅子變成了什麼樣,她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只聽小安子經常說娘家又缺銀子了。
    每次小安子說芳嘉園缺銀子,西太后總是動用自己的小金庫,讓安德海偷偷去送出
去。可這一回不同呀,弟弟要娶媳婦,那可不是幾百兩銀子能擋住的事,西太后只好說:
    「小安子,明天就去告訴桂公爺,讓他莫要著急。桂公爺要辦喜事,到時候皇上自
然要賞他的,但只怕賞銀不夠婚宴開銷,我這裡再給他想想辦法。」
    西太后此時也有些為難了,她的小金庫裡銀子已經不多了。
    這些年來暗中貼補了娘家不少,她猜想娘家現在一定比十幾年前闊綽多了。但人的
欲望哪有止境呢?不然,「貪得無厭」這個詞
    兒就不會產生了。
    「主子,你的金庫裡,銀子也不多了,你身在深宮,能想什麼辦法呢?」
    安德海真的很替西太后感到為難,西太后也感到小安子比所有的人都能體諒她,便
心中十分寬慰。
    一辦法還是有的,只不過要麻煩一點兒。」
    一聽說主子還能想到其他辦法,安德海便又高興起來:
    「主子,只要你能想出好法子來,小安子願效犬馬之勞為主子奔走。」
    西太后見左右無人,便撫摸著安德海那張白皙的臉龐,感激地說:
    「小安子,這還得全仗你幫忙。」
    「主子,只要是奴才辦得到的,主子您儘管開口。」
    西太后一點兒都不懷疑小安子的忠心,她便不再兜圈子了:
    「我身邊還有不少古玩字畫及奇珍異品,你把它們慢慢帶出宮去,找個行家給鑒定
一下,然後找個可靠的買主,盡量開個大價錢,換些銀子給芳嘉園送去。」
    小安子未曾預料到西太后會說出這些話來,一個大清宮的堂堂的皇太后為了無度地
接濟娘家,竟也想出這等下策來,居然要偷宮中的珍藏來孝敬老娘、資助弟弟。真是天
大的笑話。可小安子是何等聰明之人,他即使心中想笑,嘴上卻萬萬不敢表露出來。
    「庶,這事兒,奴才明天就去辦。奴才先著人打聽哪兒有行家,哪兒有肯出大價錢
的買主,盡快把主子的這件事辦好。」
    西太后拍了一下安德海的肩膀,又叮囑道:
    「小安子,辦這樣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走漏半點兒風聲。我那裡的字畫全
是歷代名家的真品,有王羲之的字,吳道子的畫,鄭板橋的篆刻,哪一件也價值連城。
萬一沒有識貨的買主就趕快拿回來,可別讓人臨摹了。再者,萬一買主是個極內行的人,
問起這些字畫的來源時,你打算怎麼搪塞過去呢?」
    「至於這一點,請主子放心。奴才會見機行事的,萬一出了事,奴才便說是從宮中
偷出來的,就算奴才的頭掉了,也不會說出主子您的。」
    西太后感激地望了望小安子,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小安子說:
    「小安子總是那麼忠心耿耿,我不會對不起你的。」
    且說安德海利用出入宮廷之便,陸陸續續帶出了幾幅古人的真跡。按道理講,太監
出入宮廷要受到嚴格的檢查的,一來怕太監們偷竊宮中的寶物,二來也怕太監入宮時帶
進危險品,所以,每個太監出入宮廷是要被搜身的。
    安德海與眾不同。這幾年來,小安子的權勢越來越大,他出入宮廷都是坐著轎子的,
守宮門的侍衛們一見一頂紅轎子從遠處而來,便知道是大太監安公公來了。照例是要搜
身的,但哪個侍衛敢搜安公公的身,除非是不想要命了。他們無非是擺擺樣子,把轎簾
稍微撩開一點兒,向裡面的安公公笑一笑,點點頭,便算是搜過身了。
    安德海正是鑽了這個空子才順利地把宮裡的珍寶盜了一部分出去。前些日子,安德
海便讓二叔安邦傑四處打聽過,安邦傑終於查訪到幾個古玩字畫的鑒賞家。他們一見安
德海從宮中帶出來的珍品,眼光立刻就被拉直了。
    「呀,這是真跡,一點也不錯。」
    贊歎之余,他們出了個價錢,安德海心中一盤算,覺得他們把價錢壓得太低,不合
算,便討價還價起來。誰知幾個古玩鑒賞家先發制人。
    「安先生,咱們雖不知你的來路,當然先生是做什麼的,咱們也沒有打聽的必要。
但是據咱們多年的經驗來看,安先生井不
    是什麼收藏家,這古玩真跡並非安先生所有。
    「這些古玩珍寶乃上乘之作,非官中莫屬,若是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咱們老兄之中,
萬一出一個不講情面的人,把這事兒給鬧大了,鬧到了宮裡,怕只怕,安先生也難脫其
咎吧!」
    古玩商這話說得可真讓安德海沒路可走了,他硬著頭皮也得低價出手。安德海把所
得的錢留下三分之一,作為自己的勞務費,其余的三分之二送到了芳嘉園西太后的娘家。
    當然,西太后並不知道小安子還吃了回扣,她想一向忠心耿耿的小安子,一定會全
心全力效忠於主子的。誰想到這條忠實的狗還背著主子玩了點小花樣。
    就這樣,西太后不斷將宮中的奇珍異品交給小安子,又由小安子出手賣給古玩商,
換取了大量的銀子,不斷送往娘家芳嘉園。安德海從中也確實得到了不少好處,他的口
袋又漸漸裝滿了銀子。
    安德海有了錢,便暈頭轉向,不知所以了。他除了在宮中陪西太后消磨時光外,其
他時間便是花天酒地,胡作非為。有一次,竟然讓當今的聖上,同治小皇帝給撞上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同治皇上衝齡即位,由於他自幼生活在宮中,出出進進都是前簇
後擁的,長期以來不與宮外打交道,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還以為天下就只
有皇宮最大了。可是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同治小皇帝突然發現外面的天地很大很大,外
面的世界也非常精彩。
    那天下午,小皇上在張文亮、李明玉的陪同下在宮內閒走,離後宮的御花園已經不
遠了,突然張文亮感到心頭一陣狂跳,萬分難受,他打了個跌撞,幾乎就要跌倒了,李
明玉連忙上前扶住他。小皇上也關切地問:
    「張公公,怎麼了?」
    「奴才只感到心裡一陣絞痛。」
    「李公公,你快把張公公扶回去,好好休息。」
    李明玉面有難色:
    「萬歲爺,這……」
    「朕不走遠,你快去快回,朕在這兒坐一會兒。」
    李明玉扶著張文亮走了。小皇上本打算在御花園裡坐一會兒,等李明玉回來,但仿
佛磁鐵吸引著他似的,小皇上信步走到了一個小偏門旁。紫禁城皇宮大門層層侍衛把守,
別說刺客,就是一只蒼蠅也飛不過去。可這小偏門今天居然沒上鎖,小皇上出於好奇便
打開了門栓溜了出去。他走到了外面,幾轉幾轉後迷了路,索性直往前走了。他走到一
家面食館門前,聞到一陣陣撲鼻的香味。小皇上從小每餐幾十道大菜,他全吃膩了,也
聞不出來菜香,可今天這家極不起眼的小麵館裡的拉麵竟引起了他的食慾。
    小皇上第一次出宮,他哪裡懂吃飯還要用錢買,他在宮中都是太監端上便吃。今天,
他也大模大樣地坐下便吃。
    小店老闆見有一個翩翩少年,舉止高雅,衣著華麗,便認為是哪家的公子。貴公子
哥兒居然也到這等小麵館來吃飯,老闆自然感到很榮幸,便熱情地端上一碗拉麵送到少
年的面前。
    那少年一吃,和御膳房廚子做出的雞汁面味道截然不同,他大開胃口,一連吃了兩
大碗。吃完了面條,他抹抹嘴便走。那老闆傻了,吃飯還沒給錢哩!
    同治皇上哪兒懂得下飯店吃飯還要付錢,他從小到大從來就沒買過東西,他根本就
不知道市面上還要付錢,才能買到東西。
    老闆心想:
    「這少年風度翩翩,舉止不俗,不像是市井無賴之徒,可能是他忘了給錢。」
    老闆上前一步:
    「公子且慢,請公子付了面錢再走。」
    小皇上傻了:
    「付面錢?付什麼面錢?」
    「是呀,公子剛才吃了兩大碗面,你忘了付面錢。」
    小皇上驚奇地問:
    「吃面還要付錢?」
    老闆拉住小皇上的衣角不放,小皇上被老闆跟著要面錢弄得莫名其妙。
    且說李明玉將張文亮安頓好,連忙跑回御花園。糟了!李明玉找了又找,也沒見皇
上的影,他快要急瘋了。突然,他看到御花園旁有一個小側門開著。李明玉連忙尋了出
來,正巧一眼瞥見麵館老闆正拉著小皇上不讓走。他連忙跑過來:
    「老闆快松手,小的替我家公子付面錢!」
    李明玉遞上二兩銀子,轉身拉著小皇上的手便走。麵館老闆呆呆地望著他們,半晌
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小皇上破了禁,私自出宮嘗到了甜頭,從此以後一發不可收,他的心野了,飛到了
宮外的大千世界裡去了。每當他閒來無聊時便央求李明玉帶他到宮外去走一走,溜出宮
外逛街市。李明玉拗不過他,便不止一次地把小皇上帶出宮。
    這日,小皇上在李明玉的陪同下,在中海豐澤門外的一品香酒樓大飽口福。突然,
聽到樓下一片吵鬧,小皇上出於好奇,讓李明玉下去打聽。
    「小二,是什麼人在樓下吵鬧?」
    店小二一見李明玉一身書僮的裝束,又聽得李明玉不是京腔,說得一口河北滄州話,
以為李明玉是個過路客,便神秘地貼在李明玉的耳邊說:
    「客官,你是外地人,不曾知道京城有一個人物,他雖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曾中過
什麼狀元、舉人,可此人來頭極大,聽說連親王都讓他三分。此時,這個人正在樓下宴
請三朋六友。這個人有個怪癖,就是他到了哪裡,非要把所有的其他客人全趕走不可,
否則,會影響他的食慾。等一會你們下樓時,悄悄地走過去,可別驚動了他,不然的話,
我們這小店就甭想開了。」
    李明玉一聽這話,心中頓時有氣,是誰這麼蠻橫不講理?別說是什麼王公大臣,就
是當今的皇上——萬歲爺,在這小酒樓裡吃飯,也沒趕走其他客人呀。李明玉追問此人
姓名,店小二緊張兮兮地說:
    「小爺,我告訴了你,你可別亂傳,說出去,我的腦袋就不一定能保住了。此人不
是別人,正是西太后面前的大紅人,安德海大總管。」
    李明玉淡淡地一笑,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到了樓上,把剛才所見所聞一五一十
地全告訴了小皇上。小皇上一聽小安子在宮外也是這麼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他的氣不
打一處來。
    「小李子,走,會會小安子去。」
    小皇上一揮手,帶著李明玉便走下了樓。店小二一見這主僕二人直奔樓下,生怕沖
撞了安公公,便連忙迎了上來,拱手作揖:
    「二位客官慢走,小的帶客官從這邊走。」
    店小二指的是酒樓的一個小偏門。
    「放肆,敢讓我家主人走那偏門,不要命了。一邊躲著去。」
    李明玉一把推開了店小二,他和小皇上徑直朝安德海走去。
    安德海今天不僅帶來了老婆馬大奶奶,他還把小妾小翠也帶來了,他的堂弟、堂妹
等人全圍繞著安德海打轉轉,樂得小安子眉開眼笑。
    「翠兒,來,陪老爺我再喝幾杯。」
    小安子一手攬著馬大奶奶,一手拉著小翠,一臉的流氓樣,他的幾個不成器的堂兄
妹們像眾星拱月一樣,托著安德海。李明玉一把從小安子的身後奪過他手中的酒杯,狠
命地往地上一摔。
    安德海不知身後站的是何人,就憑這個人竟敢奪他的酒杯這個份上,小安子便怒不
可遏了。他喝得爛醉,眼睛半睜半閉,口出狂口:
    「大膽狂妄,竟敢奪你安爺爺的酒杯,找死啊!」
    李明玉又一把揪住了安德海的衣領,安德海的妻妾及堂兄弟、堂妹們見到這情景,
一擁而上。李明玉一個人敵不過眾人,竟被他們一起動手,按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安德海也沒看清趴在地上的是何許人也,他歇斯底裡似的狂叫:
    「拉出去,打死喂野狗。」
    幾個人上去就拖李明玉。站在安德海身後一直察言觀色、一動不動的同治皇上忍不
住了,他大吼一聲:
    「放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的是誰!」
    小皇上這一吼,把個小安子給震呆了。
    「媽呀,萬歲爺在這小酒樓裡。」
    安德海做夢也想不到,小皇上會擅自離宮,跑到小酒樓裡來喝酒。他還沒定過神來,
只見小皇上一個飛腳踢在小安子的屁股上,疼得小安子直咧嘴。小安子平日裡就是再橫,
他在小皇上面前也還是不敢太放肆的,他二話沒說,跪下就磕頭:
    「主子息怒,奴才該死。」
    眾人都沒目睹過「龍顏」,一見不可一世的安德海向這位少年磕頭謝罪,便知道這
位少年來頭不小,可誰也沒想到這個風流倜儻、瀟灑文雅的少年竟是他們的天子。
    「狗奴才,仗勢欺人,小心你的腦袋,滾!」
    那少年又是一腳,嚇得安德海屁滾尿流,連滾帶爬跑掉了。
    店小二張大了嘴巴:
    「我的媽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堂堂的安大總管,風風光光了這麼長時間,竟
也有能鎮住他的人。」
    安德海回到宮中,一聲也不敢吭,他明白,若是將小皇上私自出宮的消息告訴了主
子西太后,西太后一定會嚴厲責備小皇上的,但不過是責備而已,遭殃的可就是小安子
了。小皇上慢慢長大,如今已15歲了,他馬上就要親政,小安子可不願意成為小皇上親
政後的第一個懲治的對象。
    似乎小安子現在也學乖了,他這一二年以來,處處討好小皇上,以便給自己留一條
後路。
    小安子雖然改變了對小皇上的態度,但同治皇上卻十分厭惡小安子。早在他當年六
歲沖齡即位時,就十分天真地問過別人,是不是當了皇上就可以想殺誰,就殺誰,當時
他表示想殺小安子。多少年來,小安子巴結他的母親,甚至小皇上還在無意中看見過母
親與小安子過於親暱的舉止,令小皇上十分反感。
    小皇上對安德海早已恨之入骨。
    安德海似乎也看出了小皇上對他的反感,他該為自己找條後路了。眼見著小皇上就
要親政了,萬一到時候,西太后無力保護小安子,他就只好請求出宮,逃之夭夭,溜之
大吉了。
    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不至於出宮後的生活與現在的生活懸殊太大,安德海必須再
搜刮一批財物,以作積蓄,有備無患嘛。
    要想搜刮到更多的財物,光靠吃西太后賞給娘家的回扣可不行。再說,西太后宮中
的古玩字畫也不能全偷偷地輸到宮外去,那吃回扣是靠不住的。聰明的小安子另辟溪徑,
找到了一條新的生財之道。
    早年,道光皇帝(即同治皇帝的爺爺),有幾位小妃子,年紀很輕,有的才比西太
後大十幾歲,現在也不過是50歲左右。
    這幾個老妃子當年也曾風光過,道光皇帝寵幸她們的時候,也曾賞過她們一些小玩
意,如金戒指、玉珮、字畫等物。
    如今,她們早已成為宮中的累贅,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單憑內務府每月撥給的月
銀,有時想做件好看的衣服都做不起。其
    中一個叫福貴人,另一個叫祥貴人。這福貴人和祥貴人,當初也曾吉祥和幸福過,
不過今天既不吉祥,也沒有幸福了,她們的宮中僅有一兩個太監和一兩個宮女伺候著,
她們成了宮中的「活化石」。
    出於生活所迫,祥貴人通過自己宮中的太監,巴結上了小安子,暗中求小安子把她
屋裡的吳道子的真跡拿到宮外倒賣。小安子起初佯裝不樂意,故意把價錢壓得低低的,
只給了祥貴人30兩銀子,而小安子卻以高價出了手,從中獲得200兩銀子。他小安子僅
僅是經個手,就撈到了200兩白花花的銀子,一下子就填滿了口袋,樂得小安子多少天
都合不上嘴。於是,他又打了福貴人的主意。
    福貴人當年受寵時,也算個角兒,她長得圓圓的銀盆大臉,雖不算十分俊俏,但一
臉的福相,所以,當年道光賜她「福貴人」的稱號。如今這個福貴人不但一點兒福也沒
有了,而且每天都是愁眉苦臉的。原來,她的親弟弟因貪污受賄被革職,一大堆的孩子
沒人養,三天兩頭托人帶話進宮,希望當太上太妃的姐姐資助他。福貴人雖然手中有幾
個珍品,但她不捨得拿出宮,她也不知道價值。
    安德海打聽到道光皇帝的福貴人屋裡有幾件寶貝,一天上午,小安子便尋上門來。
    「福大上太妃吉祥。」
    小安子恭恭敬敬給這位容顏已衰、面目憔悴的太妃請安。福貴人是認識小安子的。
    「安公公怎麼這般有空?」
    福貴人很是驚詫,雖然老妃子並沒有被打入冷宮,可平日裡這小院冷冷清清、淒淒
慘慘的,和冷宮沒有什麼兩樣。今天,西太后的寵監小安子竟跑到這裡來,福貴人真不
知道小安子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小安子這瞅瞅,那看看,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一個玉石雕刻的縷空花瓶上。這精美
的花瓶乃宋代的珍品,據說是當年宋徽宗宮中的寶貝,後來在民間流傳了一陣子。康熙
年間,一個巡撫千方百計從一個秀才的手中買到了它,並進貢給康熙皇帝,從此便在清
宮裡保存了這許多年。
    道光皇帝當年有一段時光迷戀這位體態豐滿的福貴人,便把這只花瓶賜給了她。福
貴人為了懷念道光皇帝,更確切地講,是為了懷念當年那風光一時的生活,便一直很小
心地供奉著這只玉花瓶。
    她見小安子一直瞅著這只花瓶,心裡便撲通、撲通的直跳,生怕會失去心愛的寶物
似的。
    安德海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彈那花瓶,又縮回了手。
    「福太妃,你宮中的這花瓶好精緻。」
    「安公公,這花瓶是當年先帝賜的,我一直都十分小心地保護它,先帝說花瓶還是
宋代的徽宗爺的寶物呢。」
    一聽是宋代珍品,安德海的眼光頓時拉長了,他心中暗想:
    「好傢伙,果然是寶物,少說也值500兩銀子。」
    安德海裝做漫不經心的樣子說:
    「哦,原來是古董,怪不得奴才覺得它很別緻。這種古玩今天也值上個百十兩銀子
吧。」
    一聽值百十兩銀子,福貴人為之一動,娘家就這麼一個弟弟,不爭氣的弟弟又犯了
事兒,幾個侄兒吃了上頓,吃不上下頓,這做親姑姑的心似刀絞,她心一橫,豁出去了,
什麼懷念不懷念的,眼下顧活人要緊,不能眼瞅著親人都挨餓吧。於是,福貴人試探性
地說:
    「唉,值再多錢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擺放在我這兒一錢不值。」
    安德海一聽福貴人的話中有話,便不失時機地說:
    「那也不能這麼說,擺在這裡的確是一錢不值,可若想把它變得值錢,也不是不可
能的事。」
    福貴人一聽有門兒,便追問:
    「安公公有辦法,把這花瓶變成值錢的寶物?」
    安德海瞅瞅四處無人,便貼近福貴人的耳邊,悄悄地說:
    「只要你捨得,奴才保管給你換100兩白花花的銀子來。」
    可憐當年也曾風光的老妃子,今天已淪落到賣心愛寶物的境地。她有些不忍心地、
小心翼翼地把花瓶用一塊紅綢子包嚴實,交給了安德海。果然,沒過幾天,安德海就送
來了100兩銀子。
    看著老太妃喜形於色的樣子,安德海心中直高興,他高興的是單是這只花瓶,他就
從中獲得450兩銀子。
    以後,安德海又不斷從福貴人、祥貴人的手中弄到了不少宮中收藏的古玩字畫,從
中獲得大批錢財。其他一些老妃子,甚至是麗大妃,都紛紛效仿她們,暗中托安公公賣
掉一些珍寶。安德海也是越做膽子越大,他的貨物來源由原來的騙發展到去偷,他借傳
達西太后口諭之機,有時溜到各宮,趁人不注意便偷偷地塞進口袋裡一些值錢的東西。
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他又騙又偷,竟收集了價值幾十萬兩白銀的宮中寶物。
    這一批宮中的珍品,數量少一點還好出手,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可這大批量的物
品無處銷贓。京城裡的幾個大買主,漸漸也知道了安德海的身份,他們故意把價格壓得
低低的。他們聲稱萬一鬧翻了臉,便到宮中去揭安德海的老底,氣得小安子口吐白沫:
    「龜王八孫子,抓安某的把柄,有一天,安公公讓你們好看。」
    說歸說,嘴上痛快罷了,安德海畢竟不敢對這幾個古董商怎麼樣。他安德海是何等
聰明之人,他可不願意來個魚死網破,那樣,對誰都沒有什麼好處。
    想來想去,安德海覺得不宜再在京城裡賣古玩了,應該走遠一點。俗話說「天高皇
帝遠」,如果能有機會下一趟蘇杭、南京,那該有多好呀。親自到南夷之地賣古玩,不
怕別人從中漁利。
    這些日子,安德海的老婆馬大奶奶厭倦了跟隨閹人丈夫安德海到酒樓裡吃飯。因為,
雖然丈夫耀武揚威,處處受人款待,但她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她似的。
    「閹人,太監。」
    「給不中用的男人做老婆,守活寡,真沒出息。」
    雖然人們並不直接當著馬大奶奶的面子上,可馬大奶奶一見到人們三五一群圍在一
起說悄悄話兒,她就疑心是說她和她的閹人丈夫的。這種疑神疑鬼的日子很不好過。有
些時候,竟弄得她心神不定,十分痛苦。她的這種心病又不便直接向安德海傾吐,誰叫
你當初願意嫁太監的。
    一個人長期壓抑,心情憂鬱,勢必導致性格扭曲。馬大奶奶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
而安德海非常看中他的這個如花似玉、貌美無比的媳婦,他盡力克制自己,討老婆的歡
心。這天,安德海伺候了一夜的西太后,早晨回來,顯然已是精疲力盡了,回到安宅,
他一見到唇似櫻桃,腮似桃花,眉如柳葉,發如瀑布的嬌妻,一夜的疲勞全沒了。他打
趣地捏捏老婆的臉蛋,馬大奶奶卻生厭地推開了安德海的手:
    「去,去,去,別在這兒煩我。」
    「咦,我的大奶奶,怎麼了?不高興?」
    安德海關切地詢問老婆,他發現老婆的臉上似有怒氣,便以為老婆受不了一個人獨
守空房的寂寞。(實際上,每逢安德海在西太后那裡侍寢,馬大奶奶並不寂寞,管家黃
石魁每次都樂顛顛地「孝順」女主人。)
    「小玉,今兒個,我帶你去天一閣酒樓吃海蝦,怎麼樣?」
    「不,哪兒我也不去。」
    馬大奶奶的口氣十分強硬,安德海弄不清老婆為何如此生氣。他又嘻皮笑臉地哄著:
    「你想到哪兒去,我一定帶你去。」
    馬大奶奶望了望安德海,突然,她鼓足勇氣說了句:
    「我要出京,我早就聽人說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想去逛逛蘇杭。」
    安德海一聽,老婆的要求正和自己的打算不謀而合,便高興起來:
    「我的小乖乖,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馬大奶奶半信半疑地望著丈夫,安德海肯定地點了點頭。
    小皇上恨透了小安子,一次安德海硬讓小皇上賜給他幾個字,小皇上隨手寫了個
「女」字,經西太后一分析,可把小安子的魂給嚇掉了。「安」字上面少了個「寶蓋
頭」,就變成了「女」,這分明是小皇上想要小安子的頭。小安子又哭又叫,西太后出
於無奈,只好讓小安子避一避。再說,小皇上已15歲了,眼見著就要大婚了,安德海便
借機向主子請求,出宮采辦大婚所用的衣料。這出京不是一舉兩得,而是一舉多得。賣
古玩,沿途再搜刮一批珍寶;滿足老婆的要求;避避風頭,讓小皇上消消氣;讓西太后
體嘗一下小安子不在眼前的滋味,以後會加倍愛惜小安子。
    想得停當,安德海便尋求機會,請求出京南下。
    「小安子,你也過來瞧瞧這禮單。」
    西太后正在東暖閣仔細地看著內務府剛呈上來的禮單。什麼禮單?還不是準備小皇
上大婚的購物單。
    「庶,主子明鑒,奴才是個粗人,不懂得皇上大婚的規矩。」
    安德海湊近西太后的身邊,他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小安子,怎麼了?」
    「主子,奴才覺得平民間娶媳婦,都是竭盡全力,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更何況
萬歲爺大婚呢。」
    「我也覺得內務府呈上的禮單有點太寒磣了。」
    西太后與小安子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為有這麼一位知心人而高興。西太后隨手
放下禮單,說:
    「先放著吧,以後慢慢再說。」
    「主子,時候可是不早了。東西都要到江南、廣東采辦,再運進京,若是主子看不
合適,可以趁早調換,晚了,換也來不及了。」
    西太后被小安子的一席話說動心了,她說:
    「你說的也是個理兒。可是,誰去早早采辦呢?」
    西太后又犯難了,她心中明白,小安子想領這美差,可大清宮有規定:太監不准出
京,擅自離京要殺頭的。她可不願意讓小安子去送死,所以,她歎了一口氣:
    「沒合適的人去采辦,我也不放心,這事兒體要再提了。」
    「主子,奴才願為主子效勞。」
    「你,不行,你擅自離京,萬一被鬼子六抓住把柄,他會治你罪的。」
    安德海不願失去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急促地說道:
    「主子,你不用擔心,咱們不張揚就是,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奴才盡快辦完事就
趕回來,最多不過二三個月的時間,不會有人知道的。奴才一定把事情辦得好好的,保
管主子您高興。」
    西太后經不住小安子的再三請求,便勉強點頭了:
    「好吧,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過,路上不要大張揚,還是收斂一點的為好。快去
快回,謹慎行事。」
    「謝主子。」
    安德海磕了個響頭,喜得西太后一把將小安子攬到了懷裡。
 
    ------------------
  書 路 掃描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