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承德奔喪
    恭親王奕訴承德哭兄,八大臣提出奕訴不能與新寡皇嫂見面。小安子靈機一動,計
上心來。

    安德海離開客棧不久,他感到身體難以支撐。那日,張文亮可真洩了私忿,借東太
後之勢,著實打了安德海,口角流血只是皮外傷,很快就好了,可皮下溢血仍不見好轉,
背上、腰間、腳上到處傷痕纍纍,加上發燒,他感到全身都在疼,就像體內有一團火向
外燃,他真怕路上自己撐不下去,誤了大事。
    安德海見天色已晚,路上已沒了行人,他頓時有點兒緊張。
    天上還在下著雨,只不過由傾盆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並且有雨漸止的跡象。
安德海心想:「天助我也。」他不敢多想,只是一個勁地揮起馬鞭,往京城方向奔去。
    突然,安德海眼前一黑,他昏迷了過去。馬兒見主人爬在它的背上,一動也不動兒,
便放慢了腳步,留留達達地向前走。安
    德海爬在馬背上,昏昏沉沉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突然天上一道刺眼的閃電把他給弄
醒了,他掙扎著坐在馬背上,抬起無力的手狠抽馬背,馬兒一聲長嘶,加快了步伐。安
德海醒來以後,只覺得又渴又餓,天旋地轉,一回想,還是昨天中午在客棧吃了些飯菜,
現在估計已經是下半夜了。雨是停了,可深夜冷得很。天很黑,微弱的光亮僅能看見哪
兒是道路,哪兒是田野。四處靜悄悄的,別說行人,就是野貓也很少見到,安德海一陣
毛骨悚然,打了個寒噤。
    「媽呀,這真是趟苦差,等事情過去後,兩宮太后,尤其是西太后可一定要重賞小
安子,不然,小安子罵你八輩,祖奶奶的,這哪是人受的罪!」
    又不知在黑夜裡行了多遠,也不知是幾時了,安德海估計快該到京城了。這是深夜,
四處瞎燈滅火的,也判斷不出附近可有村莊,更不知道離京城還有多遠。突然,前方出
現了一星亮點,亮點越來越近。安德海既興奮又恐懼,興奮的是,黑夜行路,終於有了
人跡,恐懼的是來者何人他一點都不知道,可怕遇上土匪。聽說京郊一帶土匪活動非常
猖獗,他們殺人越貨,老百姓十分痛恨。先前,咸豐皇帝也曾諭旨肅剿土匪,無奈怎麼
也剿不盡。
    小亮點距安德海約百十步時不動了,安德海的心裡更害怕,他還以為自己夜行時撞
見鬼了,顫抖著爬在馬背上。
    「好漢,借光兒。」
    對方向安德海喊了一聲,安德海怎能聽懂這裡土匪之間的黑話,「借光兒」,即
「你今天撈到多少財寶,拿過來兄弟們一同享受」。原來,一般老百姓是不行夜路的,
只有土匪才夜間出沒,對方還以為他們這一行人「取財」時撞到了同路人了呢,便用黑
話來搭腔。
    安德海不懂他們的黑話隱語,又不敢不回話,便連忙答話:
    「諸位兄弟,安某並非道上之朋友,今日安某要事在身,請朋友們閃個道,請朋友
留下姓名、住址,安某日後定當酬謝。」
    對方一聽惱火了。本來他們今晚打算打劫一個商人,也探聽好商人住在何處,攜資
多少,可誰知密報有誤,商人早已南下江寧府,撲了個空。幾個人正在懊惱之時,忽聽
對面有馬蹄聲,心中正高興,黑夜之中行路之人乃「同路朋友」,「他們正想分點東西,
誰料對方竟是一口的京腔,聽不懂黑話。
    「兄弟們,上。」
    其中一個老母鴨嗓子一叫,三四個彪形大汗又不由分說撲了上來。安德海躲閃不及,
就被大漢們拽下了馬。他們一腿將安德海踢倒在地,安德海心想:
    「一路千難萬阻都過來了,眼見京城在望,最後幾步可不能出問題。」
    於是,他拚命大叫:
    「兄弟,手下留情,我乃皇宮之太監,奉太后之命,急奔京城有要事相辦,兄弟們
發發慈心,放我一碼,回到京城,安某必重謝。」
    幾個土匪哈哈大笑:
    「你是他媽的什麼太監,老子還是皇上呢?來狗奴才,讓皇上騎一會。」
    一個彪形大漢不由分說就騎到了安德海的身上,安德海這幾天本來就勞累不堪、精
疲力盡,此時被人一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爬在大漢的身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兄弟,我說的一點兒也不假,你們如果誤了大事,安某上奏皇上,你們沒好果子
吃。」
    「管他媽的什麼皇上,太子,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就是皇上。」
    那人依然騎在安德海的身上來回顛晃。突然,他不動了,為何?他的左腿碰到了安
德海的助下,原來,安德海離開承德時,東太后給了他300兩銀子,以備路上之用,此
外,還給了一只金鐲子,三個金戒指,窮家富路嘛,路上多帶一些總是對的。銀子一路
上花得差不多了,最多還剩四五十兩,可金鐲子和金戒指並沒動用。安德海離開客棧時
把這些首飾系在腰間。金銀當然硬梆梆的。
    「快,把燈照過來。」
    一個小土匪舉著燈湊了過來,那彪形大漢連忙從安德海的腰間掏出金銀來,這意外
的收穫可把這幾個土匪樂壞了。
    「媽的,還說是什麼宮裡的太監,明明是個財主,還想騙老子,給我打。」
    兩個小土匪跑過來,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安德海被打得兩眼直冒金花,他頭一歪,
又昏了過去。
    「快,再掏掏看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剛才那個提燈的小土匪把燈放在地上,動手上上下下地摸個遍,當他雙手摸到安德
海的襠下時,大叫了一聲:
    「媽呀,他怎麼沒那個。」
    彪形大漢馬上撲過來,一手扯下安德海的褲子,把燈移到安德海的兩腿之間一照,
    「媽的,還真是個閹狗。」
    他站了起來,似乎有點兒緊張,兩個小土匪忙問:
    「大哥,看來咱們捅了漏子了,萬一這閹狗回去,奏明皇上,咱們的人頭就得搬
家。」
    「說得對,說得對。這小子命不好,撞到咱們的手上,只好讓他見閻王。」
    幾個土匪用一根繩子猛勒安德海的脖子,發現他已經不再掙扎,便把他扔在田野裡,
揚長而去。他們剛剛離去,天上又下了大暴雨,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雷鳴電閃夾著雨
水,似乎沒有盡頭。
    安德海終於甦醒了過來,原來,那繩子雖把他勒窒息了,一動也不動,但他並沒斷
氣,土匪離開以後,繩子便鬆開了,雨水一沖把他激了過來。安德海努力睜開眼一看,
周圍靜悄悄的,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又昏昏沉沉地在雨地裡睡了兩三個時辰,東方
漸漸露出了魚肚白,他想掙扎著爬起來,無奈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看到褲子已經被扒
到腿下,便努力地拎上褲子。太監比一般人更怕羞,因為他們寧願死,也不能讓別人看
到他丟了「寶」。又過了一會兒,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了。
    昨天下了一場特大的秋雨,一些農民們見今天天色放亮了,就紛紛出來排澇,他們
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地結伴下地幹活來了。
    「大哥,你瞧,咱家地裡躺個人。」
    一個後生尖叫了起來,幾個人忙圍攏過來,觀看躺在雨水中的安德海。其中一個年
齡稍長一點的大伯用手在安德海面前試了試,還有氣息,他便令兩個壯勞力將安德海抬
到高地處。安德海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息,體力上有所恢復,腦子裡清醒多了。昨天夜裡
的事情一幕幕地又映到了他的腦海裡,他終於記起昨夜遇上了一幫土匪,然後又……安
德海慶幸自己的命大,居然能死裡逃生,看來,他的陽壽未盡。
    有幾個好心人見安德海已經醒來,便脫下自己的粗布短衣技在安德海的身上,又把
安德海的長袍脫去。當他們動手幫安德海脫濕褲子時,安德海雙手死死地抓住褲腰不放,
並以乞求的目光望著他們。
    「大哥,這個人好害羞,褲子都濕成了這樣,還穿著。」
    「讓他穿著吧,只要不怕生病。」
    安德海想掏點銀子出來酬謝鄉民,可他忘了,身上的財物早被土匪搜盡了。又有個
大嫂給他端了碗熱水,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了下去。身上好像熱乎了一些,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可那位大嫂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開口:
    「小柱子,把這個人背到我家,給他暖一暖。」
    「二嬸,誰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背回家,不怕連累你們。」
    「少說屁話,好人壞人都是人,你沒見他快凍死了嗎?先救活他,如果是壞人再殺
了他也不遲。」
    這位大嫂倒有些菩薩心腸,好人壞人她都救。那位叫二柱的後生把安德海背到了二
嬸家。那位二叔一見妻子讓二柱背個男人回家,一臉的不高興,他蹲在炕上吸煙,一句
話也不說。
    「他爹,快把這個人的衣服,特別是褲子給扒了,把他塞進被窩裡去暖一暖。」
    「要扒你扒。」
    那位丈夫並不理睬妻子,二嬸是女人家,怎麼好意思動手脫陌生男人的褲子,她只
好拿來一條破被單把安德海包了一下,塞進被窩裡去。一會兒,二嬸又端來了一碗面條,
裡面還放了兩個荷包蛋,安德海一聲不吭全吃了下去。
    「兄弟,你好好歇著.等一會兒就好了。他爹,走,幫我劈柴去。」
    二嬸和她的丈夫去劈柴。安德海覺得好受多了,看來,二嬸是個熱心腸人,一會兒
半會兒是不會讓安德海走的,安德海生怕耽誤了大事,便悄悄下了床,溜出了二嬸家。
    說來話長,後來安德海回到京城辦完事,又潛回承德熱河,他向太宮太后描述了自
己如何歷盡艱辛才辦成大事的經過,西太后一直慨歎不已:
    「小安子命大福大。」
    而東太后卻默不作聲,末了說了句:
    「應該感謝那位農婦才是。」
    「姐姐說得極是,以後再謝吧,眼下也顧不上這些了。」
    西太后以後早把這農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可東太后一直念念不忘,奉梓宮回京之
後,便派人感謝那位村婦。兩位宮女按當時安德海所言地理位置和村婦模樣,果然打聽
到村婦的家。村子裡的人看見兩位模樣標致、舉止端莊的姑娘打聽二嬸住處,都好奇地
前來圍觀。他們見兩位姑娘向二嬸行了萬福禮,又送給二嬸綾羅、綢緞兩匹、玉鐲錫一
只、金墜兒一對、白銀300百兩,人們嘖嘖感歎:
    「前些日子那位落難者一定來頭不小,單這謝禮就足以說明他生在富貴之家。」
    人們想從兩位姑娘口中知道那位落難者是誰,兩位姑娘閉而不談,只是淡淡地一笑:
    「我們主子吩咐一定要找到二嬸,主於說多行善事乃做人之本。」
    再回到安德海離開二嬸家之話題,安德海生怕二嬸及村莊裡的人發現他不辭而別,
也擔心自己體力不夠,他心想:
    「二嬸,你幫人就幫到底吧。小安子向你借一頭驢騎騎。」
    他悄悄地走進二嬸家的牲口棚,牽來一頭小毛驢,騎了上去。他出了莊子以後不敢
走大路,生怕村莊裡的人尋驢追來,他盡抄田間小道走。幸好,二嬸家離京城僅15裡路,
不到中午,他便趕到了恭親王府。他估計肅順派人送聖旨尚未到達,心中不禁大喜,舒
了一口氣。
    安德海急於見恭親王奕訴,把毛驢栓在王府側旁的石柱上,一抬腿便進王府。
    「站住,哪來的野小子,竟敢大白天闖王府。」
    王府的侍衛攔住了安德海。安德海不由得大怒,一路辛苦不必細說,小命差一點沒
丟掉,好不容易捱到了京城,眼看大功告成,誰知侍衛攔門不讓進。安德海心想:
    「路遇土匪,吃盡了苦頭,這王府的看門狗也敢頂撞兩宮太后派來的密使,真是膽
大包天。」安德海心裡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兩宮密使,可王府的侍衛不知道來者何人,
侍衛見一個狼狽不堪的人騎著一頭毛驢從遠處走來,這人穿著農民的衣著——粗布短衣,
還以為是送貨來的哩,誰知這人大模大樣地直闖王爺府,當然要阻攔。
    「讓開,壞了我的大事,要你們人頭落地。」
    安德海不耐煩地呵斥侍衛,侍衛也被惹惱了。
    「好小子,有什麼來頭,竟敢在王府門前大吼大叫,我看小子你是欠揍。」
    說著,一個侍衛上前就是一拳,打得安德海踉蹌了一下,險些仰過去。
    「混蛋,看安公公以後怎麼收拾你們。」
    「你莫提安公公,安公公怎能是你這副熊樣,一個窮種地人,也想攀安公公。」
    這兩個侍衛雖然不認識安德海,但懿貴妃身邊的大紅大紫太監安德海的名子,他們
早有風聞,只不過不認識罷了。上次,安德海受懿貴妃所托,給恭親王的大公主送見面
禮,這兩位侍衛輪休,他們哪裡認得眼前之人確系安德海。
    「快閃開,我要立刻見恭親王。」
    「小子,王爺乃千金之軀,你要見他,不怕嚇著你。」
    安德海在王府門前大吵大鬧,驚動了王府的看門老人。老人蹣跚地走將出來:
    「李侍衛,吵什麼哪?」
    「王大伯,有個窮小子要闖王府,拉出去打一頓算了」。
    安德海一聽這話,可不得了了,沒出五天,已經連挨了兩頓打了,這一回他可真的
經不住了,他忙問:
    「大伯,你還認識我嗎?」
    看門老人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往下望,眼前之人,骯髒不堪,頭髮蓬亂,滿臉是泥,
穿著粗布短衣,褲子竟像個泥筒子,老人搖了搖頭。一位侍衛掄起手中的劍便劈了過來,
安德海一見不妙,頭一偏躲了過去:
    「大伯,我是安德海。」
    侍衛還想打過來,看門老人忙叫道:
    「且慢,讓我仔細瞧一瞧。」
    老人急忙走下台階,他挨著安德海一看,雖粗布短衣之人渾身上下都是泥,但隱隱
約約能看出他的模樣:高鼻樑、大眼睛。
    不錯,是安德海。
    「真是安公公,怎麼你……」
    老人驚詫了,昔日白皙、漂亮的安公公如今怎麼變得如此狼狽?
    「進去再說。」
    安德海狠狠地瞪了兩個侍衛一眼,大步流星踏進王府。
    恭親王這幾日坐臥不寧,他在京城召集了一些王公大臣商議承德奔喪之事宜,幾個
人一致認為肅順不會輕易讓恭親王奕訴、醇郡王奕儇等人前去吊唁,他們先發喜詔,後
發哀詔其實已經表明,肅順、端華、載垣等人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所以軍機
大臣文祥說:
    「大行皇帝已崩逝多日,理當奉梓宮回京,但他們遲遲不歸,以我之見,其中必有
奧秘。」
    恭親王的岳父,軍機大臣桂良也有同感。他們向來與肅順、端華、載垣不和,先帝
遺詔,封肅順等人為顧命大臣,實際上是削弱了恭親王等人的實力,明確讓顧命大臣贊
襄幼主,而肅順等人堅持不歸京,恭親王是鞭長莫及,在京城裡急得團團轉,乾著急也
沒轍。
    恭親王奕訴雖對咸豐皇帝的遺詔有意見,但畢竟是他的皇兄,手足之情難以割捨,
他急於早一天奔赴承德熱河,拜祭皇兄的亡靈,也見見兩位皇嫂,特別是政治手腕強硬
的懿貴妃,聽聽她的建議。現在,強敵在前,理應與兩宮太后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所
以,每天早膳後,恭親王都穿上朝服,等待聖旨一到,立刻接旨,趕赴承德,今天,當
然也不例外,他早早就穿好了朝服,他推算著聖旨該到了。他坐在前廳裡正苦苦等待,
只見一位太監匆匆來報:
    「王爺,安德海求見。」
    六王爺一聽儲秀宮的安德海求見,就知安德海此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快讓他進來。」
    「庶。」
    安德海三步並作一步,直奔六王爺走來。
    「王爺吉祥,奴才給王爺請安了。」
    安德海一進門,便向恭親王請了個雙腿安,恭親王抬眼一看:呀,這是要在外面遇
見他,准認為眼前之人是個叫花子,這哪是昔日漂亮的安公公!
    「安公公有話快講。」
    恭親王並不在意這些禮節,他關心的是熱河那邊的形勢。只見安德海用眼瞟了瞟外
面,意思是說:
    「這裡可別有探聽者。」
    恭親王明白了小安子的意思,馬上讓太監、僕人們全退下,又將小安子領到大廳西
側的一個小書房裡。
    「王爺,事不宜遲,請王爺即刻動身隨奴才離去,肅順之流派人來宣聖旨,眼見就
到了。」
    恭親王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當然不肯輕信安德海,安德海迅速從襪底下取出個小黃
布條,那是西太后親筆密旨,無奈經過這一路揉搓及雨水沖洗,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
不過東太后的「御賞」印與西太后的「同道堂」印依稀可辨。
    恭親王仔細地辨認字跡,最後,他看出來了:
    「大行皇帝龍馭,肅順等人獨攬離宮,挾持幼主,蓄意謀反,御弟親王速來承德,
共商大事。」
    「小安子,你仔細從頭講來,怎麼回事。」
    「王爺,奴才斗膽,王爺必須立刻離開王府,對外人只講已赴承德奔喪,王爺暫到
醇郡王府,奴才再作解釋。」
    恭親王見安德海一臉的倦容仍小心謹慎,也猜想到事態一定很嚴重,便聽從了安德
海的勸告,匆匆收拾了一些行裝,又喊來六福晉,作臨行前的囑咐:
    「福晉不用擔心,我去承德少日便回,你在家裡精心照顧大格格,不管承德那邊發
生了什麼大事,你只管照看好家,絕對不要過問朝政,萬一有什麼大的變故,你即刻帶
大格格回娘家,你們娘倆多保重。」
    其實,恭親王此時是做了最壞打算的。當然,他又加倍小心、十分努力去爭取最好
的結果。恭親王坐著八人大轎,他生怕安德海秘密回京讓更多的人知道,便破例讓安德
海坐進王爺轎。
    這在平日裡,是觸犯宮規的,奴才犯上要犯殺頭之罪。如今則不
    同,為了共同的利益,太監安德海坐上了王爺的轎子。
    「小安子,依你看,到郡王府何如?」
    「也好,速去速離。」
    恭王爺的轎子一直抬到了郡王府的第三道院子,恭親王令所有的太監、僕人都退下,
然後和安德海一同鑽出轎子。醇郡王奕儇,即咸豐的七弟,西太后的妹婿,馬上迎了出
來。醇郡王望了一眼安德海和皇兄,似乎明白了什麼,馬上把他們引到小書房議事。
    「醇王爺吉祥,奴才給王爺請安了。」
    「免了,快說吧。」
    恭親王忙於聽安德海講述熱河離宮之事,他顧不上這許多禮節。安德海喘了口氣,
說:
    「兩宮大後派奴才來是請兩位王爺赴承德的。」
    然後,安德海便生動地描述了承德行宮發生的大事,本來事態就很嚴重,再加上安
德海擬聲繪色的誇張,兩位王爺為之震驚:
    「肅順呀,肅順,你膽大妄為,為非作歹,妄想謀篡我大清社稷,還把我鐵帽子王
爺放在心裡嗎?」
    恭親王氣得臉色鐵青,面部扭曲,拳頭緊攥。醇郡王一向軟弱無能,但此時他也義
憤填膺,怒不可遏,他竟壯大了膽:
    「肅順,你要我愛新覺羅氏滅,我要你肅順亡,我誓與你拼到底。」
    兩位王爺不敢逗留,生怕宣聖旨的人追到郡王府來,他們立刻起身趕赴承德。他們
帶了幾個太監、宮女輕裝上陣,他們不敢取大道,只怕聖旨一到,無以赴承德,所以,
他們寧願繞遠路,迂迴上承德。六天後,他們終於在承德熱河避暑山莊離宮外立住腳。
一路上,安德海都在考慮自己如何混入宮內,他是東太后發了話押回內務府懲辦的太監,
這好端端的十幾天後又回來了,不是露餡了嗎?此時,安德海是萬萬不能暴露身份的,
怎麼辦?
    恭親王、醇郡王及安德海三個人一合計,最後決定讓安德海男扮女裝,以混入宮廷。
本來,安德海就長的有點女相,加之他是閹人,沒有胡須,只要穿上女裝,稍加點綴便
十分像個姑娘。
    他們搞來一套宮女的衣服,讓安德海穿上,果然極像宮女,不仔細的人還真看不出
破綻,兩位王爺相視而笑。
    「小安子,你爹媽把你生錯了,你若是個女娃,一定十分出眾。」
    安德海跑到小河邊,對著河水一照,果然自我感覺好極了,看著那張俊俏佼好的面
容,他自己都有點兒陶醉了。真後悔老天爺怎麼沒把他托生成女孩,不然,這一副俏麗
佳貌不知能迷倒多少人。
    準備停當以後,恭親王坐在八人大抬裡,醇郡王坐了頂六人大轎,安德海裝做宮女
坐在四人小轎裡,跟在奕訴和奕儇的後面。
    進宮門時,侍衛一看是恭親王來了,遠遠地站在一邊,他們甚至連檢查隨從人員也
只是走過場。當一個侍衛撩起轎簾時,只見一個俊俏的宮女低著頭,他根本就沒有盤問
什麼,手一揮,放行了。這個侍衛做夢也想不到轎中宮女竟是一個男人——安德海。
    安德海坐在轎子裡暗暗發笑:
    「蠢驢,哄死你,你還不知怎麼死的。安公公如此之聰明,諒你們也想不到這一
手。」
    於是,十幾天後,安德海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西太后的身邊。自然,他這次
回來,還不能公開露面,他隱藏在西太后的寢宮裡,只有西太后幾個貼身宮女知道安公
公回來了,她們連
    一點兒風聲也不敢走漏,生怕腦袋搬家。安德海歷盡艱辛終於完成了西太后交給他
的重要使命。回到承德熱河以後,兩宮太后自然是一番誇獎,連平日少言寡語。不愛過
問政事的東太后對他也刮目相看:
    「小安子辦事果然利索,以後重賞便是。」
    當然,安德海對東太后是有所隱瞞的,他只是極力渲染了如何忍著傷疼日夜兼程,
又如何夜遇土匪,一位好心的村婦如何搭救了他,他獨不言剛出承德便連傷三命,他覺
得對東太后說這些會有損自己的形象。然而,他對西太后卻毫不隱瞞,當西太后聽完安
德海的描述後,她嘖嘖稱讚:
    「你一人連傷三命,不容易,真不容易。」
    安德海只是淡淡地一笑:
    「為了主子千秋大事,別說連傷三命,就是連傷十命、二十命,賠上奴才的腦袋,
奴才也心甘情願。」
    西太后身邊這個忠實的奴才心裡也真是這麼想的,對於安德海的忠心,西太后絕不
懷疑。
    這幾日,肅順、端華、載垣等人心裡也頗不寧靜,他們總覺得好像會有什麼大事發
生似的,尤其是肅順坐立不安,特別是從昨天早上以來,他的右眼一直跳個不停。俗語
說「左眼跳財,右眼跳挨」。這個「挨」,就是說要挨揍,一般指不祥之事。他使勁用
手揉了揉眼皮,可還是不奏效,右眼皮跳得更兇了。昨天夜裡,肅順的小老婆做了個夢,
夢見丈夫被五花大綁送赴法場,她嚇得鬼嚎狂叫,肅順喊醒她,問她喊叫什麼,她哪裡
敢說夢境,只是哭泣,並不言說。肅順又是哄勸,又是恫嚇,總算逼著她說出了夢境,
肅順一聽,可把他氣昏了:
    「小賤人,你夢裡都咒我死,我死了,留下你個小寡婦,想改嫁呀。」
    肅順又氣又惱,將小老婆罵了一頓。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悶聲不語,右眼皮
還是一個勁地猛跳。他可真的有些害怕了。
    「難道她接到了神靈的指示,我肅順要遇上劫難,命該如此。」
    他越想越害怕,在家裡再也坐不住了,匆匆來到煙波致爽殿東暖閣。正巧,端華、
載垣、杜翰等人也在這裡。一見肅順一臉的陰喪之氣進來,載垣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平
日裡,這幾個人中最數杜翰學問大,他精通天文地理、醫學占卦之術,五公大臣們一遇
麻煩事情便請杜翰給算上一卦,以定心理。今日,肅順滿懷愁雲地走向杜翰:
    「我這兩天坐臥不寧,右眼皮一個勁地跳個不停,來,快給我占一卦。」
    杜翰捧起肅順的左手,仔細端詳了半天,他嘖了一下:
    「從肅大人的手相上看,你命中犯陰克。」
    這句話不但讓肅順心中一驚,就是其他幾個王公大臣也心裡動了一下。咸豐皇帝遺
詔,他們八個人是顧命大臣,而八人之首便是肅順,他們的強勁對手是兩宮太后,尤其
是西太后為人狡詐,利慾熏心,他肅順命中犯陰克,可別是西太后克他,若真的是西太
後克肅順,也保不住不克他們幾個。頓時幾個人議論紛紛,一向詭計多端的載垣說:
    「那日安德海因一樁小事卻受到嚴厲的鞭撻,實在是小題大作。」
    端華也附合著:
    「西太后平日裡最寵小安子,她怎麼捨得嚴懲心腹奴才,我也恐其中有詐。」
    「東太后一向溫和賢達,寬於對人,她那日卻一反常態,發
    話將安德海押送內務府處置。她是一國之母,為了一個小太監,值得屈她的尊駕
嗎?」
    幾個人越說越擔心,這幾個「事後諸葛亮」後悔極了,忘了派幾個心腹侍衛押送安
德海回京。他們幾人正在議論這事,突然門官來報:
    「恭親王駕到。」
    這報聲尤如一聲晴天霹靂,在煙波致爽殿東暖閣房頂炸開,幾位顧命大臣彷彿大難
降臨,一時間個個目瞪口呆。還是肅順老奸臣滑,經過的場面多,他連忙說:
    「有請恭親王。」
    這才提醒了幾個一時不知所措的大臣們,他們連忙整衣正冠,施禮相迎恭親王。
    恭親王奕訴掩面抽泣,緩步踏進東暖閣。幾個人互相寒暄以後,怡親王載垣試探性
地問:
    「大王爺何故到此?」
    恭親王道:
    「特此叩謁梓宮,並安慰太后。」
    什麼是梓宮?梓宮就是咸豐皇帝睡的棺材,因為皇帝、皇後死後都用梓木做棺材,
所以稱梓宮。
    載垣又繼續相問:
    「前已有旨,令六王爺留守京師,不必來承德奔喪,難道六王爺未見聖旨?」
    恭親王裝作糊塗,不知道有什麼聖旨,故作驚訝:
    「未曾見旨。」
    肅順突然問道:
    「六王爺離京也該有五六天了吧?」
    「不,今天整整11天。」
    恭親王這句話接得很緊,他生怕老奸臣滑的肅順看出什麼破綻來。
    「哦,怎麼六王爺行程這麼長時間?」
    恭親王心中不禁一驚:
    「肅順喲,你這個老東西,還想從本王爺這裡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你也不睜大你的
狗眼看看你的對手是誰?是本王爺,當年道光皇帝最欣賞的一位皇子,你肅順這兩『刷
子』對於本王爺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恭親王歎了一口氣:
    「本王也是想早一刻拜謁皇兄亡靈,無奈前幾日滂沱大雨沖壞了道路、橋樑,剛離
京便被阻隔了兩三天。當地百姓搶修橋樑,由於經驗不足,橋樁剛砸上就被大水沖垮了,
本王望著洶湧澎湃的河水,心如急焚,只得在路上暫留幾日,等到橋樑修好,這才急忙
趕到這裡。」
    恭親王對答如流,而且滴水不漏,肅順等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分明奕訴是咸豐的親弟弟,手足之情難以割捨,承德奔喪也在情理之中。雖然八大
臣心中恐慌不安,十分不樂意此時恭親王到場,但也都說不出口。幾位大臣又閒扯了幾
句,各自走散。
    恭親王奕訴住在內宮的外面,他與兩位太后還有厚厚的一堵圍牆相隔呢,所以,他
來到的當晚,並沒有見到兩宮太后。
    第二天一大早,恭親王在肅順、端華、載垣等八大臣的陪同下,身穿孝服來到了熱
河行宮的澹泊敬誠殿祭典亡靈。這一日,八大臣請來了小皇上,和他的六叔見面。小皇
上也是一身素白,孝服孝帶,恭親王一見六歲的小皇侄這一身打扮,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急忙向小皇上行了個君臣之禮,便一把拉過小皇上,攬在懷裡,放聲痛哭。小皇上見
六皇叔披麻戴孝,滿臉是淚,也嚎啕
    大哭,一時間,澹泊敬誠殿內哭聲震天,讓人聽了好不心酸。
    恭親王來承德拜祭皇兄亡靈,其主要任務是想見見兩宮太后,以商議來日大計,可
當他身著孝服跨進靈堂之時,便忍不住痛哭流涕。畢竟奕訴與奕寧是兄弟,一年前,鹹
豐離開京城時,雖面容憔悴,抑鬱寡歡,但他是一個大活人,如今,奕訴再次見到皇兄
時,皇兄已是孤零零地躺在凍冷的梓宮裡。陰陽之間路漫漫,親兄弟永遠不得再相見。
又加上小皇子出現,奕訴不忍心看到皇兄的遺孤,可憐這六歲的小兒,糊裡湖塗地當上
了皇上,卻受外人挾制,至親濃情油然而生,所以,奕訴哭得很傷心。
    奕訴哭了一陣子,呆呆地跪在梓宮前,他的腦海裡閃現出一幕幕鏡頭:
    「六弟,你快來,阿哥給你捉了個蟈蟈。」
    一個充滿童稚的小圓臉從花園的假山石後面露了出來,他就是20多年前的奕寧。
    「給我,給我,四哥快把蟈蟈給我。」
    「別忙,阿哥用個小繩子把它拴住,這樣,它就跑不了了。」
    「皇額娘,把這個香荷包給六弟吧,我還有兩個荷包。」
    到了春天,宮女們都爭著做香荷包,荷包裡裝滿了各種香草,有奇香味,能提神,
又能防蟲叮,宮裡的人都愛戴著它。靜貴妃(當年的稱呼,後人稱康慈皇太后)身邊的
宮女紛紛將自己繡的香荷包敬獻主子,靜貴妃拿出一個繡工最精巧,香味最濃郁的荷包,
把它系在四阿哥奕寧的腰間,奕寧生母孝淑睿皇後早崩,靜貴妃將奕寧和親生兒子奕訴
一般看待,甚至有時還額外優待奕寧。
    香荷包掛在奕寧的腰間,小奕訴看在眼裡,眼巴巴地望著四皇兄,奕寧解下荷包親
手掛在六爺的腰間。
    一幕幕至親溫情浮現在恭親王的眼前,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眼淚就像斷線的
珍珠直往下落,那真情還真讓八大臣感動,他們心裡想:
    「老六悲慟如此,看來他此來承德並無他意,拜祭亡靈,乃人之常情也。」
    可是,老謀深算的肅順這一次卻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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