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兒時夢想
    偶然的機會,安德海驚奇地發現做「公公」,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他發誓長
大以後也進宮當「公公」。

    安德海離家出走,十幾天後又回來了,在湯莊子被人傳為「佳話」:
    「這孩子,人小鬼大,長大後還不知鬧出個什麼名堂來。」
    「安家要出奇人了,這孩子不本分,哪像他爹娘。」
    「老人講:打雷下雨降兒郎,中了狀元民遭禍,他是風雷雨電送來的孩子,福禍難
測呀。」
    每當人們見到安德海割草或放羊時,總用異樣的目光瞅著他,品評他。安德海裝作
沒看見,可心裡暗自想:瞧你們神氣什麼.有朝一日我出頭了,非要你們給我下跪、磕
頭不可。安德海
    的二姑,從小與大哥安邦太感情好,她出嫁以後很少回家,但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
惦記著湯莊子,惦記著大哥安邦太和小弟安邦傑。安邦傑最小,尚未成家。他二姑最關
心的莫過於大侄子安德海了。他雖然與二姑見面機會不多,可每次見面,二姑都拉著他
的手問長問短,那疼愛、關心侄兒的勁兒可不亞於爹娘,所以,安德海與這位二姑媽也
很親近。
    前些日子,安德海離家出走,安邦傑曾到姐姐家找過侄子,安德海一回來,二姑便
來到湯莊子看侄兒:
    「海兒,你走這些天,可把大伙給急壞了,你爹娘差一點沒急死,孩於,以後可不
能這樣任性了。」
    二姑又轉向安邦太:
    「大哥,德海也不小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說說他幾句就行了,可不能打呀。」
    其實,安德海是爹娘的心肝寶貝,長這麼大,他也沒挨過幾次打。這次若不是爹看
兒子往壞處學,氣憤至極,也不會打兒子。
    「大哥,大嫂,我想把德海接我那兒過一陣子,讓他出去走走,散散心,我瞅個機
會,心平氣和地也說說他,勸他往好處學,走正道兒。」
    就這樣,安德海跟著二姑到了離家40裡外的馬家莊。這馬家莊出「特產」——太監。
馬家莊原來並不比湯莊子富,自從出了幾個「老公」,莊子裡也蓋起了高大的瓦屋,並
修了一道筆直的大道通向村莊。安德海還是小時候到過二姑家,那時他才三四歲,對馬
家莊沒留下什麼印象。這次來,他的感覺不同了,為什麼同樣都是村莊,湯莊子連一條
像樣的小路都沒有,那條羊腸小道晴天塵土飛揚,雨天爛泥橫流,而馬家莊這條大道是
用青石板舖成的,走在上面又光滑又舒適。更讓安德海吃驚的是,湯莊子只有幾家姓湯
的人家蓋瓦屋,而那屋也不算怎麼高大,可馬家莊高大的瓦屋就有十幾家,有的人家大
門旁還立著兩只威武的大石獅子,真叫人驚歎。
    「二姑,怎麼你們這裡這麼富。」
    安德海對財與勢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所以,十歲的他便向二姑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我們這裡『老公』多,他們在外面混好了,常給家裡捎錢回來,你看這些瓦屋蓋
得多高大,他們都是『老公』的親戚。」
    「二姑,什麼是『老公』?」
    二始見四處無人,貼在侄子的耳邊,悄悄地說:
    「『老公』就是太監。」
    「太監。」
    安德海更糊塗了。什麼是太監,他可從來沒聽說過。他正想繼續問什麼是太監,只
見一位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老人從村的東頭向這邊走來,二姑連忙摀住了侄子的嘴。
    「二爺,您老出來散心啦。」
    「妮子娘,這是你侄子嗎?」
    這「二爺」剛一開口,把安德海嚇了一大跳:「媽呀,這是什麼人,男人模樣,女
人腔。」
    安德海被這人又尖又細的腔給弄愣了,二姑生怕侄子問東問西,便拉著侄子回家了。
    「二姑,這位二爺怎麼說起話來女裡女氣的?」
    安德海回到二姑家裡,忍不住問起來。二姑正在灶上燒火做飯,忙得不可開交,頭
也沒抬,隨便答了一句:
    「他是『老公』,就是太監,當然說話一股女人腔了。」
    「太監不是人嗎?」
    二姑被侄子可笑的問話逗樂了:
    「太監是人,不過,他們不是一般的人,他們是閹人。」
    「閹人,哦,就像醃鹹菜一樣,用鹽醃一下嗎?」
    安德海天真的話語逗得二姑全家人都樂了。是呀,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麼
會曉得太監是怎麼回事,閹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吃過晚飯,二姑把他拉到面前,悄悄
地告訴他:閹人就是把男人尿尿的小雞給割掉。
    安德海聽得呆了,嘴巴張得老大,半晌才問了一句:
    「沒有小雞怎麼尿尿呢?」
    「能,能尿的。」
    「為什麼要割它呢?」
    怎麼回答十歲孩子的提問呢?總不能告訴他,割了小雞就不能「偷雞摸狗」罷,即
使說了,他也不會明白,二始只好說了句:
    「割了小雞,皇上才喜歡,才能進宮侍奉皇上。」
    二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誰料到這句話竟在安德海的心裹紮下了根。
    在二姑家過了兩個多月,馬家莊的男女老幼差不多都認識了安德海,人們都說這孩
子人小鬼大,有心計,將來會與眾不同,二姑也沒在意,只是笑一笑,淡淡地回一句:
也許吧。一日,二姑鄰家的孩子來找安德海去河邊捉小魚,兩個孩子便一蹦一跳去跑了。
這正是陽春三月,田野裡是綠油油的麥田,麥田中間零星地夾種些紅色的紫雲英,還有
小菜菔花,放眼遠望,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黃橙橙的油菜花,煞是好看。兩個孩子
無心捉小魚,在田野裡跑呀,叫呀,開心極了。看看天色不早了,兩個孩子一商量,趕
快捉幾條小魚回家吃午飯,他們倆的肚子早就開始嘰哩咕嚕地叫了。突然,從遠外傳來
一陣鑼鼓聲,清脆、響亮,這鄉間,除非碰上什麼紅白喜事,平常的日子是聽不到鑼鼓
聲的。這鑼鼓聲有些與眾不同,一直響著,越來越近,聲音十分清晰:
    「小柱,是誰家辦喜事?」
    安德海好奇地問小夥伴,那個叫小柱的孩子直搖頭:
    「沒有呀,沒聽到誰家娶媳婦。」
    兩個孩子出於好奇,撒腿就往家跑,還沒進莊,就被熱鬧的人群給沖散了。安德海
仗著自己個子小,一個勁地往裡鑽,他想看個究竟。他鑽到了人群的前面,踮起腳跟,
往裡張望,他的脖子就像是一只鴨,伸得又長又高,彷彿有只無形的手將他捏住,把他
向上拎著。他看得很清楚:根本不是娶新媳婦,分明從八抬大轎中走出一個白髮老人,
這老人乾乾淨淨白白胖胖,梳著一個大辮子,身穿紫紅繡袍,套了一件淡黃色的馬夾,
手拿一把紙扇。他一下轎,便向看熱鬧的人們點點頭,頻頻微笑。他這一笑,安德海注
意到這位老人,雖然是個男子,但他一根胡子也沒長,那臉上光光溜溜的,連個胡子茬
也找不到,白皙的面孔就像是一位婦人。還沒等他開口,安德海便斷定這人一定是一位
太監。因為,他和二姑稱作「二爺」的人不但裝束很像,就連五官長樣也相像極了。
「對,他們肯定是兄弟倆,都是閹人。」
    安德海正想著。猜著,只見「二爺」跨上前去,挽住剛下轎老人的手,說:
    「三弟回來,怎麼也不通知家裡人一聲,你看這鄉里鄉間的,比不上宮裡舒服,三
弟在此要受委屈了。」
    那位「三弟」,笑著回答。
    「本是自己的家鄉,哪有嫌棄之理,二哥也不要太客氣了,我住上幾日便回宮。」
    兄弟倆說著笑著進了「二爺」的家。「二爺」的家比別人的院子要大多了,兩扇大
門旁各坐一個威武的石獅子,門樓上掛著紅燈籠。院子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前院,客
廳就設在前院,第二層是書房,第三層是臥室。這臥房十分雅緻,終日焚蘭燒芷,香氣
繚繞,令人陶醉。安德海出於好奇,偷偷地爬上「二爺」家的院牆,貓著腰一跳,躲進
了院子,他躲在一塊假山後,向客廳
    裡張望,只見「二爺」家的丫頭們送上上等的好茶,兄弟倆邊品茶邊敘別後離情:
    「三弟此來定有情況,不知為何這麼匆忙回家。」
    「二哥不知,這宮裡近日為立太子一事明爭暗鬥,十分激烈,七阿哥的母親不過是
妃子而已,她卻想和四阿哥的養母康慈貴妃爭高低,一心欲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便托
人疏通,我是皇上那邊的人,自然少不了她的『進貢』,不然,我才懶得替她通風報信
呢。我覺得這些名貴珍品留在宮中身邊也不好,便請求皇上恩准,回來小住幾日,以便
把珍寶帶回來。」
    「三弟所言極是,你所帶珍寶,我絕不動用一點,等你年邁以後回來慢慢享受。」
    「自家兄弟,還分什麼你的,我的,你和大哥只管享用。大哥家的幾個孩子都已成
家立業,我們做叔叔的也該再接濟他們一些。再說,咱們哥兒倆又沒有個後代,不給侄
子,還能給誰呢?」
    兄弟便邊閒聊,邊品茶,好不快活。安德海的心裡羨慕極了。
    「瞧人家兄弟倆,住好的,穿好的,吃好的,可爹和二叔安邦傑填飽了上頓肚子,
還不知道下頓可有米了。唉,人家的命可真好。」
    安德海正想著,突然覺得耳朵被人狠狠地扭了一下,他回轉身子,一看是二爺家的
僕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安德海,你這個賊小子,竟敢在大白天當賊來了,還想活嗎?」
    安德海不知是嚇的,還是被人扭疼了,他哭了起來:
    「我不是什麼賊,根本就沒想來偷東西。」
    「小子,不想偷東西,來干什麼?」
    「來看看,我覺得這三爺來頭大,便想來看看。」
    僕人與安德海的爭吵聲傳到了客廳,二爺和三爺都走了出來:
    「馬貴,放下手,不要為難這孩子。」
    二爺因認得安德海,便為他解圍。安德海見他們並沒有生氣的樣子,膽子便大了起
來:
    「二爺,三爺,我瞧你們氣勢大,就想來看看,我真的不是小偷。」
    二爺、三爺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陌生人面前竟毫無畏懼,不禁對視一下,笑了笑:
    「孩子,進屋裡再說吧。」
    安德海隨著他們進了客廳,故作鎮靜地站在那兒。
    「孩子,你想看什麼?」
    「不看什麼,我只是想知道當太監好不好。」
    一聽說「太監」兩個字,兄弟倆臉色稍難看了一點,但很快都又恢復了原樣。
    「做公公很好呀,沒有我們這些公公,誰來服侍皇上。」
    「那我也想做公公。」
    安德海脫口而出,說這話時,他並沒有經過多少思考。
    「孩子,做公公,好是好,能侍奉皇上,吃的好,住的也好,可這都是沒人願意走
的路哇!」
    那位三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走過來撫摸著安德海的頭。安德海聽得真真切切,他
在歎息。
    沒幾天,三爺就走了。二爺仍然留在馬家莊,他吃飽了,睡足了,便滿莊子閒逛,
人家都忙著種呀,收呀,曬呀的,很少有人能坐下來陪他說話。正巧,安德海是來做客
的,二姑並不讓他做活兒,這樣一來,安德海便與二爺交上了朋友。
    「二爺,做公公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可為什麼那天三爺說這是沒人願意走的
路?」
    自從那天三爺輕輕歎息,說了這麼句話,安德海的心中一直
    納悶,幾次想問都沒問出口,今天,他終於憋不住了,脫口而出。二爺望著眼前這
個十來歲的孩子,不知如何說才好。
    「二爺,我也想當公公。」
    「傻孩子,當公公有幾個人是自願的呀,那是逼到了盡頭,才能走的路呀。」
    二爺拉著安德海坐下,向他講述了50多前年的一段辛酸往事: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天逢大災,河裡的水又濁又混,小溝渠已見了底,玉米、高
粱等農作物因缺水,葉兒都變黃了。馬家莊有戶姓馬的人家,爹娘都生著病,三個小兒
子餓得直哭,老大才14歲,老二十歲,老三只有七歲,三個孩子拄著討飯棍,到鄰近莊
子去討點飯,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一天,他們聽說離家50多裡路的一個市集逢廟會,便
想趕過去多討一點吃的。三個孩子走了大半天才到了那兒,已是下午,集市已沒什麼人
了,他們勉強討了點剩飯,一商量決定先到一座小廟裡宿一晚,明早趁熱鬧討點好吃的。
兄弟三人便到了一座破廟裡找個地方躺下了。
    第二天,天剛亮老大使醒來了,他轉過身子去叫兩個弟弟,可老二、老三全不見了,
他連忙到廟門外喊了幾聲,不見應聲,他認為兩個弟弟去茅房了,便坐在廟門旁等了一
會,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了,仍不見弟弟回來,他急了,便四下裡打聽,大叫弟弟的名字,
喊了一個上午也不見他們的蹤影,這下可把老大給急死了,他坐在廟門口哭呀哭。這時,
廟裡的一位和尚走了出來,問他為何而哭,他便陳述了以上故事。和尚聽罷不由得皺了
皺眉頭:
    「阿彌陀佛。」
    「怎麼了?」
    老大連忙追問,他從和尚那表情中彷彿預感到了什麼。
    「阿彌陀佛,小施主的二位弟弟此去兇多吉少。」
    一聽兇多吉少,老大便急了,他急得眼淚直往下流,央求和尚再多講一點,那和尚
雙手一合:
    「近來鎮子上常丟失十來歲的小男孩,據說是京城宮中急需一批小童監,可誰家大
人也不願把自己的孩子閹了,送進宮裡,所以抓差的急了,便偷些孩子送進京城應付官
差。恐怕小施主的兩個弟弟也被抓差的給帶走了吧。」
    老大一聽,彷彿頭上炸了個大響雷,打得他渾身發抖,他又找了兩天,仍不見弟弟
回來,無可奈何,只有回馬家莊。躺在床上生病的娘一聽老二、老三丟了,一口氣沒上
來,死了。他們的爹丟了兒子又死了老婆,精神一下子變得失常了,從此馬家莊多了一
個瘋子。
    再說那天夜裡,兄弟三個夜宿破廟,睡到半夜,老三肚子疼,想解大便,便坐了起
來,他往外一看,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敢一個人出去,便隨手搖醒睡在身旁的二
哥:
    「二哥,我肚子疼,想ˍ屎。」
    「ˍ就是了,去,到門外拉。」
    「不,我害怕,你陪我去。」
    真是煩死人,可又沒辦法,老二隻好拉著弟弟的手出了門。
    老三拉了屎,兄弟倆剛轉身欲回去,兩個人便站到了他們面前,還沒等兩個孩子反
應過來,兩雙大手便摀住了他們的嘴,又是拖,又是拉,他們糊里糊塗地上了車。那是
一輛破馬車,他們只覺得車一直往前走,究竟走了多長時間,他們也不清楚。他們迷迷
糊糊一覺醒來,便進了城,後來才知道這兒正是皇上住的京城。
    老二緊緊地摟著弟弟,他們餓極了,想喝點水,可沒有人搭理他們。他們被送到一
間大房子裡,這屋子還有十幾個和他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大家都說是被人硬拉來的。
到了晚上,來了兩個差人,他們向這十幾個孩子說道:
    「你們在這裡安心住幾天,不要吵,也不要鬧,這些吃的比
    你們在家裡時要好多了,你們要盡量多吃一點兒,大肉、饃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等吃足了,過幾天送你們去淨身,淨了身以後就可以進宮當公公了。」
    一聽說吃好的,有大肉吃,孩子們興奮起來了,至於什麼「淨身」,什麼「入宮」,
他們根本就不懂,也根本就沒去關心這些事。果然,有五六天連接吃大肉,那肥肥的蹄
子肉可香了,還有白花花的大米飯,香噴噴的排骨湯。孩子們只覺得一下子進了天堂,
不敢相信自已被人弄來,原來是來享福的。
    第七天的早上,孩子們正等著油條、大餅、稀飯、饃饃呢,還是那兩個差人進來了:
    「大家從今天起,不能再吃任何東西,三天後送你們去淨身,這叫『騰倉』」。
    這「騰倉」,就是指閹割前的幾天不進食,不吃不喝,等割了以後,不會大小便,
不至於傷口感染。
    這「淨身」,便是把男性的睪丸割去,即破壞生殖器。「淨身」是入太監門的第一
步。據說,男孩在發育以前淨身,不易感染,也能從根本上徹底消滅男性的欲望,所以
童監一直很受歡迎。
    難捱的三天過去了,孩子們餓得頭腦發昏,希望能飽飽地吃上一頓,可等待他們的
是什麼呢?
    天剛亮,那兩個差人便來了。他們從屋裡挑了一個年紀最大的孩子出去了,沒過多
久,又帶了一個,約莫兩三個時辰,輪到老二、老三兄弟倆了。老二緊緊地抱著弟弟,
七歲的老三似乎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把大的先帶走,小的一會再來帶。」
    兩個差人商量著,老二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他向兩個差人乞求著:
    「放過我和弟弟吧,我們不想淨身,更不想進宮,我想爹、想娘、想哥,放我們回
家吧。」
    兩個差人根本不聽老二的哀求,拉著老二的手便走,老三緊緊地抓住哥哥的手,那
差人走過來就是一腳,踢開了這兄弟倆。
    老二被其中一個差人帶到了一間屋子裡,他一進去就看見一個40來歲的男子叉著腰
站在屋子的東南角,這人長得如兇煞惡神一般,一對又濃又長的眉毛直豎在眼上方,頭
發齊刷刷地向上長著。他只穿了一個大褲叉,光著背,胸前一撮毛又黑又密的。老二看
見這兇惡之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把他抬上去。」
    那人叫了一聲,差人便動手來抱老二上床,老二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掙扎著,反
抗著,可他抵不過差人。差人的手腳很麻利,把老二按倒在床上,又用繩子綁住老二的
手和腳,老二拚命地大叫:
    「救命啊,救命啊。」
    「不准叫,也不能動,一動就割不淨了,反而受大罪。」
    那惡人大吼了一聲,嚇得老二不敢再叫了。老二覺得有人在脫他的褲子,然後又用
熱毛巾把他的小雞擦了又擦,只見那惡人走過去,往老二鼻子上放一把草藥,老二嗅得
這草藥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知不覺,他睡著了。
    老二一覺醒來,己不在剛才的那間屋子裡,他躺的屋子裡還有幾個一齊被抓進來的
幾個孩子,他們用手指指老二的胯下,老二抬起手往下一摸,只摸到一大堆軟綿綿的布。
這時,其中一位差人走了進來,大聲地對這幾個孩子說:
    「恭喜你們,經過小劉師傅的一刀,你們的雞呀蛋呀的全沒了,以後就是閹人了,
等傷好了以後就送你們進宮侍奉皇上、太后,好好地混,說不定能混出個人樣來。」
    差人一走,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雖然他們聽到了差人的話,自己的小雞被
割掉了,但割掉以後成什麼樣,他們根本
    不知道,因為那一大團布把胯下包得嚴嚴實實。幾天以後,又有人來把他們胯下的
布層層扯去。
    「媽呀,我的小雞沒有了。」
    老三摀住褲襠哭了起來。幾個大一點的孩子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紛紛低下
頭,羞得滿臉通紅。
    講述了50多年前發生的事,二爺已淚流滿面。安德海聽入了迷,一個勁地追問:
    「那後來呢?後來你當上公公了吧。」
    老人點了點頭。
    後來,老二和老三都被送到了宮裡,起初他哥倆還在一塊,他們的工作是給一個妃
子倒馬桶、擦地板,活倒不是十分繁重,但他們總想爹、想娘、想哥,到了夜裡,老三
便躺在老二的懷裡抹眼淚。老三從小就機靈,長得又秀氣,像個女孩,深得妃子的歡喜。
老三九歲那年,妃子生了個阿哥,老三便專職看護小阿哥,小阿哥長到一兩歲,喜歡騎
在老三的身上,老三便伏下身子馱著小阿哥。由於老三從不違逆阿哥的指令,後來得到
妃子的贊揚,皇上覺得這位小公公很聽話,便把他要了過去,他便從此一步步走上了順
風路。
    老二生性倔強,他雖嘴上不說,但心中總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他一直沒得到好的差
使,在宮中做了一輩子伙夫,買買菜,挑挑米,如今人老了,做不動了,只好回家養老。
    「二爺,當公公吃得飽,穿得暖,有什麼不好,我以後也要當公公。」
    「唉,孩子,這可不行,當了公公,人家瞧不起。」
    「為什麼瞧不起?」
    「因為閹了以後,不男不女。」
    「割了小雞,還是個男人,怎麼能說不男不女呢?」
    二爺看看安德海,這問話可把他給難住了,是呀,沒了生殖器,就不能娶媳婦,更
不能生孩子,可這些事兒怎麼好對一個十歲的孩子說呢?二爺只好把話頭岔開:
    「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家吧,不然你二姑又要四處尋你。」
    安德海想了很久,很久,他也沒想通割了小雞有什麼不好。
    從那天以後,安德海就像著了魔似的,心中一直縈繞著一個問題:當公公,吃得飽,
穿得暖,又住在京城,有什麼不好呢?!
    一天晚上,安德海幫二姑燒火,他看著二姑那張憔悴的臉,不由得一陣心酸,二姑
家的日子過得也很緊巴,前幾天夜裡,安德海醒來,聽見二姑和二姑夫在低聲說話:
    「他爹,再過十來天,咱家的糧倉可就見底了。」
    「你再去二爺家借20斤玉米來,等秋後收了糧食再還他。」
    「怎麼好意思呢,我都借過三回了。」
    「再借這一回吧,二爺年輕時在宮裡當公公,多少攢了一點錢,他是一個人吃飽,
全家不餓,我們和他是本家,他不會不借的。」
    每當安德海回想起二姑這些痛心的話語時,他總覺得不應該再住下去,該回湯莊子
了。柴火映得二姑滿臉通紅,安德海突然說了一句:
    「二姑,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把你接出馬家莊,讓你吃上幾頓飽飯。」
    二姑欣慰地笑了,她覺得侄子已經長大了,應該說他幾句,要往好處學,走正路,
可不是跟著湯包子學壞點子。於是,二姑語重心長地訓導侄子:
    「海呀,你從小就聰明,大家都很疼你,特別是你表舅給了錢,讓你讀書,你爹娘
做夢都盼你有出息。咱可不能跟那湯少爺學壞,你是安家的長門兒孫,安家可就指望你
了。」
    安德海點了點頭,應了二姑,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可把他二
    姑給嚇壞了:
    「二姑,我要和二爺、三爺一樣,割了小雞去宮裡當太監。」
    「什麼?割小雞,當太監?」
    二姑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追問了一句。
    「對,是當公公。」
    「啪」的一巴掌落到了安德海的臉上,安德海被打愣了。二姑很疼他,別說動手打,
就是吵也沒吵過。二姑蓋上鍋,走到門旁,蹲在門邊抹眼淚:
    「不爭氣的東西,想著去當什麼太監,唉,安家出了個逆子。」
    第二天,二姑便讓姑夫把侄子送回了湯莊子,姑夫見到安邦太夫妻,一五一十地把
姑侄昨天的對話全告訴了安老大,並千叮囑,萬叮囑,一定要打消安德海的這個怪念頭。
    安邦太夫妻生怕孩於胡思亂想,便買了兩隻小羊來,每天讓安德海去放羊,以分散
他的精力。這安德海想當太監如癡如迷,他怎麼也想不通,當了太監,吃的、住的、穿
的都不用愁了,而且還能積攢一些錢,送回家,蓋大瓦房,可為什麼每當大人們談起這
事時,都臉色大變呢?
    安德海一天下午把兩隻小羊放到山坡上,自己便找一塊平坦一點的草坪坐下來,他
搬來一塊大石頭,枕在頭下,悠悠地睡著了:
    呀,真舒服,多麼柔軟的床呀,也不知道這床上是用什麼舖墊的,比新棉花還是柔
軟。再望望桌子上,那桌子上擺滿了好吃的東西,有冰糖葫蘆,有一口酥,有紅燒五花
肉,還有燉老母雞,那雞湯正噴著熱氣呢。安德海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吞呀、吞呀。吃
飽了,抹抹油嘴,再拍拍圓滾滾的肚子,有一個小孩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
「安公公」,他頭一仰,「何事?」那小孩答道:「請安公公沐浴。」安德海隨小孩入
浴室,他跳到了水中,呀,水怎麼這麼涼呀,越洗越涼,凍得他渾身發抖。
    他一抖身子,醒了。
    唉,原來是一場夢,剛才做夢時,天下雨了,所以「越洗越涼」。
    安德海這場童年的夢,最後還是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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