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傳
第二章 霸業之始

1.北杏會盟
公元前六八一年,宋國內亂,大將南宮長萬殺死了宋閔公,另立公子游為國君。公 子游是閔公的叔伯兄弟,宋人不服,又殺了公子游,立閔公的親弟弟公子御說為國君。 公子御說繼位,但地位很不牢固,一直沒有得到諸侯的承認。此時周莊王駕崩,周厘王 登位。管仲審時度勢,向齊桓公建議道:「當今諸侯,各自逞英雄,不知尊奉周王。周 室雖然衰微,總是天下之共主,諸侯不朝,不向周天子進貢,這種秩序混亂局面應該肅 整。現在有一個好機會,宋國遭南宮長萬之亂,賊臣雖然死了,但宋君的地位還很不牢 固,有可能還要出亂子。君上可派遣隰朋到周朝去,一是祝賀周朝新王登位,二是請周 天子下旨,以齊為主,大會諸侯,將宋桓公君位安定,以此作為稱霸的契機。這次大會 諸侯之後,主公就樹起了威信,然後奉天子之命以令諸侯,對內尊重周王室,對外扶持 中原各國中衰弱的國家,抑制強暴的國家,討伐昏淫無道的諸侯,帶頭抵制外敵對中原 各國的入侵,使海內諸侯,都知道齊國堅持正義,大公無私。這個形象一旦確立,各國 諸侯必然都來依靠大齊。這樣,不需動用兵車,主公的霸主地位就可以成功。」 桓公采納了管仲的意見,立即派隰朋出使洛陽去朝賀周厘王。果然不出管仲所料, 周厘王見齊桓公如此尊重周王室,十分高興,立即下旨,由齊侯出面大會諸侯,安定宋 君。 隰朋回到齊國向桓公匯報,桓公大喜,立即與管仲商量。桓公問管仲道:「相國, 這次北杏之會,需要帶多少兵車?」 管仲搖頭道:「君上奉周天子之命,與各國諸侯相會,帶兵車無用,這次大會是衣 裳之會。」 桓公想了想,點頭同意:「相國之言有理。依相國之見,何時盟會為好?」 管仲答道:「現在是正月初三,可以定在三月初一,三個月的準備時間足夠了。」 於是齊桓公立即以周天子的名義發出佈告,通知宋、魯、陳、蔡、衛、鄭、曹、邾 各國,三月初一在北杏盟會。 管仲安排王子成父率軍士在北杏築三丈高壇,分為三層,壇上左邊懸編鐘,右邊擺 上樂鼓,中間擺上周天子虛位。旁邊設一反坫(放置東西的土台),擺上玉、帛、酒具 等。在高台旁邊,蓋起高大敞亮的館舍,以備各國諸侯下塌之用。 二月二十六日,宋桓公御說帶一百乘兵車第一個到達北杏。齊桓公與管仲把他安排 到館舍住下。 宋桓公道:「齊侯遵周天子之命召集諸侯集會,幫寡人安定君位,寡人感激不盡。」 桓公笑道:「要感激就感激周天子吧,咱們都是周天子的臣國。」 宋桓公想起到北杏沒見到齊國兵車,不禁問道:「齊侯沒帶兵車嗎?」 桓公笑道:「咱們是兄弟相會,帶兵車何用,北杏之會是衣裳之會。」 宋桓公聽後,連忙下令手下將兵車退到二十裡之外。 剛安置好宋桓公,陳宣公杵臼,邾子克,蔡哀侯獻舞也帶兵車來到北杏,見到會壇 如此壯觀、排場,館舍那麼寬敞舒適,特別是沒見齊國一輛兵車,都十分感動,也學宋 桓公樣子,將各自的兵車退回二十裡駐紮。 四國到達後,其余各國沒有音訊,齊桓公又等了三天,眼看會期已到,有些不耐煩 了,對管仲道:「諸侯不齊,是不是更改會期?」 管仲不同意,說:「俗語道,三人為眾,現在是五國聚會,完全可以按時舉行。如 果改變會期,是大齊無信用,言而不信,是稱霸的大忌。凡是不按期來會的都是不遵王 命的,而君上這是第一次會合諸侯,決不能不守信用。」 桓公點頭稱是:「好吧。」 三月一日上午,風和日麗。 五國諸侯,會集於壇下。相見禮畢,齊桓公首先說道:「諸公,這些年周王室衰弱, 天下混亂。寡人奉周天子之命,會群公以匡周室,今日之事,應當首先推舉一人為主, 然後才可以實施周天子的旨意。大家商量商量,誰最合適?」 陳、邾、蔡三位國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宋桓公御說獨自沉吟不語。 按照當時的慣例,諸侯的爵位分為公、侯、伯、子、男,尊卑有序。宋是公國,齊 是侯國,為主當推宋國。可宋公新立,還要依靠齊桓公幫助安定君位,當然只能推選齊 桓公了。 管仲為了使推舉齊桓公得以順利實現,這兩天與陳宣公做了大量工作。陳宣公也很 想與齊國搞好關係,便帶頭髮言道:「齊侯是代周天子召集大家聚會,只有齊侯為主才 能實施周天子的旨意,誰也不能代替。寡人的意見,應當推舉齊侯為盟會之主。」 蔡哀侯也想依靠齊國抑制楚國。楚國老找蔡國的麻煩,不時挑起事端,而蔡實力不 及楚。這次來北杏會盟的目的就是要與齊國搞好關係,一聽陳宣公發言,忙應聲附合道; 「陳侯之言有理,這盟會之主非齊侯不堪此任。」 邾是子國,爵位最低,也想討好齊國,又見齊桓公不帶兵車,以誠待人,於是也說 道:「寡人同意蔡侯、陳侯的意見,推舉齊侯為盟主。」 齊桓公面帶喜色,他看看管仲,管仲面色平靜,穩重如山,忙抑制住自己的形色, 對宋桓公道:「宋公之意如何?」 宋桓公御說很難表態。按爵位他是老大,這盟主應當是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國 內政局混亂,弄不好他這國君都可能當不成,他還要依靠齊桓公助一臂之力。而且,齊 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行事,也只好勉強同意:「既然陳侯、蔡侯、邾子都同意齊侯為盟 主,寡人也沒什麼意見。」 齊桓公向大家深施一禮,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大家如此信賴寡人,寡人從命。 好,大家請登壇定盟。」 齊桓公帶頭,宋桓公次之,第三是陳宣公,第四是蔡哀侯,第五是邾子,魚貫登上 壇頂,兩邊鐘鼓齊鳴,奏起雄壯、優美的齊樂。 音樂聲中,五國君先在周天子位前行面君大禮,然後互相交拜,共敘兄弟友情。 隰朋雙手捧著約簡,在天子位前跪讀道;「周厘王元年三月一日,齊小白、宋御說、 陳杵臼、蔡獻舞、邾克,以天子命,會於北杏,共同議定,扶助王室,抵禦外侮,平定 內亂,濟弱扶傾。有違反盟約者,列國共伐之!」 齊桓公向天子位拱手道:「唯約是從!」 陳宣公、蔡哀侯、邾子各向周天子位拱手施禮道:「唯約是從!」 宋桓公僅向周天子位施禮,沒有說話。 管仲看在眼裡,向各位諸侯施禮道:「魯、衛、鄭、曹,敢違王命,不來赴會,不 可不討伐,以正王命。」 桓公也道:「四公,敝國兵車不足,願四公同心協力,予以討伐。」 陳宣公,蔡哀侯、邾子同聲道:「願聽齊侯調遣。」 宋桓公眼望別處,沒有作聲。 會盟結束,宋桓公回到館舍,心中悶悶不樂,長吁短歎。 相國戴叔皮已知會盟之事,心中憤憤不平。你齊桓公算老幾,竟然在宋桓公面前稱 大。他認為這是對宋桓公的污辱,也是對宋國的污辱,見宋桓公一個人生悶氣。便關切 地問: 「主公,有什麼心事嗎?」 宋桓公長歎一聲道:「齊侯妄自尊大,打著周天子旗號,越位主盟,置寡人於何地?」 戴叔皮氣憤地說:「齊侯太不自量力,全然不顧尊卑位序,這次會盟理所當然地是 該由主公主盟。」 宋桓公心煩地說:「齊侯不但主盟,而且號令各國,欲調遣各國兵車,討伐不參加 會盟的諸侯。陳侯、蔡侯、邾子都看齊侯的眼色行事,寡人也無可奈何。」 戴叔皮冷笑一聲,道:「這次北杏會盟,應該有九國參加,可只到了五國,可見齊 侯威望不高。」 宋桓公道:「寡人看齊侯,志不在小,擺出一副霸主姿態,此人不可小看。」 戴叔皮道:「主公英明。現在齊侯還沒成氣侯。他是想借各國諸侯的力量達到他稱 霸的目的,如果他真能統帥五國之兵,征服了魯國和鄭國,那他就真成了霸主了,齊侯 稱霸,對宋國不是好事。依臣之見,與會四國,唯宋為大,宋國不聽齊侯招呼,陳、蔡、 邾三國也不會死心塌地跟隨齊侯。這樣,北杏會盟就告失敗。」 宋桓公點頭贊成:「是啊,寡人到北杏來,是為了得到周天子的肯定,以鞏固地位, 現在目的已達到了。」 戴叔皮忙道:「對,主公的目的已達到,就沒有必要再在此地停留。」 宋桓公想了想,忽地從席上站起來:「對,寡人堂堂公國,為何要受制於齊侯!傳 寡人令,今晚立即啟程返回。」 戴叔皮忙附會道:「主公果然英明,給齊侯來個下馬威!不過,為了慎重起見,臣 以為五更啟程為好,那時刻,神不知,鬼不覺。」 宋桓公表示贊同:「好,愛卿快去安排,做好準備,五更啟程!」 第二天一早,齊桓公發現宋桓公不辭而別,十分惱火。這無疑是給他身上潑了一盆 髒水,立即要下令,讓大司馬王子成父和大將軍公孫湫趕回臨淄調兵把宋桓公追回來, 卻被管仲阻止。管仲不慌不忙地道:「主公,宋背盟逃歸,罪當該伐,但他可以不信, 咱們不能不義。主公是替周天子召集諸侯,宋公的逃歸背盟是背叛了周天子。因此,可 向周天子匯報,由周天子下令討伐,這樣,師出有名。不過,眼前還有比伐宋更急切的 事等待主公去辦。」 齊桓公看了管仲一眼,問道:「還有什麼事比伐宋更急?」 管仲道:「宋儘管背盟,他總還是到北杏來了。可魯國連會盟都不參加,魯侯無視 主公事小,無視周天子罪莫大焉,應當先伐魯國,不制服魯國,怎麼能制服宋國。再說, 魯國離齊國最近,討伐最便當。」 齊桓公一聽討伐魯國,頓時一股無名火襲上心頭,長勺兵敗的恥辱他時時刻刻銘記 心中。他立即同意管仲的建議:「相國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那就同陳、蔡、邾三國一起, 伐魯!」 管仲又道:「伐魯先伐遂國,這遂國國小力弱,是魯國的附庸,大軍一到,傾刻即 可攻下,不費吹灰之力。遂國一破,魯國必定害怕,因為他心虛。主公派一名特使到魯 國,責備魯侯不來北杏會盟。主公再派人送信給魯侯之母文姜夫人,文姜夫人是主公的 姐姐,肯定不願齊魯大動干戈。魯侯內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將求盟。如果魯侯主動要 求加盟,主公應當歡迎,魯國可不戰而盟。平魯之後,再同周天子派來的軍隊一同伐宋, 那一定是勢如破竹。」 齊桓公笑道:「相國計謀,果然高人一籌,就按相國說的辦!」 齊桓公親自率領齊、陳、蔡、邾四路大軍,進攻遂國,那遂國是彈丸之地,哪裡經 得住如此大軍壓境,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滅遂之後,大軍向魯進發。
2.魯莊公慌了手腳
消息傳進魯宮,魯莊公果然慌了。一個齊國就很難招架得住,再加上陳、蔡、邾三 國大軍,如何抵敵?連忙召集群臣計議。 公子慶父挺身而出道:「齊侯既然不汲取長勺兵敗的教訓,又敢侵犯魯國,那就兵 來將擋,水來土屯,臣願帶兵擊退齊軍!」 施伯忙出班秦道:「不可,不可!兵戎相見,決非上策!」 魯莊公看了這位智囊一眼,問道:「施愛卿有何高見?」 施伯道:「臣以前曾說過,管仲是天下奇才,齊國在他治理下日漸強盛,已不是過 去的齊國了。管仲精通治兵之道,現在的齊軍也不是以前的齊軍了。再加上陳、蔡、、 邾三國軍隊,不可與他硬碰硬,這是其一。其二,北杏之會,齊侯以周天子名義召集, 魯國未去出席,是違背了周天子的命令,魯國不佔理。現在,齊侯打著周天子的旗號來 討伐,師出有名,不可抗拒。」 莊公急得直搓手:「那,寡人要如何辦才好?」 施伯道:「齊魯兩國雖然一向不和,但還是有和睦的基礎的。眼下,臣以為主公可 主動向齊侯請和加盟,齊軍一定會不戰而退的。」 莊公聽了,一時拿不定主意,忙向長勺之戰令齊軍喪膽的曹劌問道:「曹大夫有何 高見?」 曹劌道:「施大夫之言,與臣所想完全一致,這一仗不能打,應當求和加盟。」 正這時,殿衛官通報:「回稟君上,齊侯派人送信來了。」 魯莊公忙取過信,展開看起來,只見信上寫道:「寡人與君並事周室,情同兄弟, 而且齊魯世有婚姻之好。北杏之會,乃周天子之命,君不與會,不知是何原因?周天子 令寡人興師問罪,君如有話說,可修書遣來使帶回。」 莊公掩信沉思,又想起昨晚母親把他召去,對他說的話,「齊魯世為甥舅關係,怎 麼老那麼不和睦?要和好為上,不要動干戈。」想到這裡,魯莊公下了決心,對施伯道: 「施愛卿,馬上修書一封,回復齊侯,就說寡人因身體有病,未能赴北杏之會。齊侯以 不遵王命興師討伐,寡人知罪。然而兵臨城下,簽訂盟約,寡人不能接受,如果退兵至 柯地,寡人立即攜帶玉帛前來請罪加盟。」 施伯道:「臣遵旨。」 大司馬曹沫出班秦道:「君上如與齊在柯地會盟,臣願隨主公前往!」 魯莊公猶豫不決地說道:「乾時之戰,卿是齊國手下敗將,再隨寡人前去,恐怕齊 人會笑話的。」 曹沫奮然道:「知恥然後勇。臣願往!」 莊公點頭道:「好,曹司馬壯志可嘉,寡人帶你前往。」
3.曹沫手劍劫齊侯
齊桓公采納了管仲的尊周天子而令諸侯的戰略,嘗到了甜頭。北杏之會雖然效果不 十分理想,卻也出了一次風頭,嘗到了當盟主的滋味兒。繼而統率四國之兵,滅遂國、 伐魯國,所向披靡,心想事成。他對管仲的信任程度進一步加強,管仲確實是位了不起 的人才,幾年時間齊國就從混亂走向穩定,國庫充盈,軍力大增,百姓安居樂業,歌舞 升平。他真正體會到管仲的治國思想,要先得民,必先富民。「政之所興,在順民心; 政之所廢,在逆民心。」對外,則高舉周天子的旗號,親近穩定的國家,依靠穩定、有 實力的國家,離間內部渙散的國家,滅亡昏暗動亂的國家。這次四國聯軍討伐魯國,他 感到理直氣壯。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魯國派人請求加盟,他心裡比吃了蜜還甜,立即下 令退兵到柯地。為了顯示實力和威風,他決定把與魯國的這次柯地之盟搞得隆重熱烈。 魯莊公帶著曹沫等一行人馬,按期到達柯地請罪加盟。 一到齊國,魯莊公便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沿途所見所聞,使他處處感覺到齊國 的繁榮昌盛。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農田,那一群群面帶喜色、辛勤勞動的百姓,不由他 不歎服管仲的治國本領。幾年時間,齊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後悔當初沒采納施 伯的意見,千方百計把管仲留在魯國,如果魯國也有管仲這麼一位相國就好了。一到柯 地,更令他吃驚,只見館舍全是新建造的;服侍人員一個個彬彬有禮;軍士們在街上行 走,一律排隊前進,步伐齊整;市場上貨物充盈,人群中不少魯國人,一看就能分得出 來。齊國人衣冠齊整,落落大方,處處表現出富足的派頭;魯國人一個個衣著不整,面 含饑色。這一夜魯莊公想了很多,大半宿沒睡好覺。 第二天,齊桓公派大司行隰朋來請魯莊公到盟壇會盟,莊公急忙登車,曹沫率領兵 車,來到盟壇。只見壇下,一隊隊英武的軍兵按東西南北四方各自分列,手舉青紅黑白 四種旗幟,由將官統領,整齊威壯。盟壇高七層,每層都有將士執著黃旗把守,壇上樹 起大黃旗一面,繡著「方伯」兩個大字,大旗旁擺放著一面大鼓,大司馬王子成父立在 鼓側。壇中央擺設香案,案上擺放著朱盤玉盂,盛著歃盟用的器皿。兩邊設兩處反坫 (土台),一坫上放金尊,一坫上放玉斝。壇兩邊樹著兩根石柱,拴著黑牛、白馬,是 歃盟用的犧牲。 魯莊公一到壇下,東郭牙迎了上來,說道:「主公有令,只許一君一臣登壇,余人 留在壇下。」 魯莊公看看曹沫,曹沫面無懼色。他已做好了充分準備,內穿鎧甲,懷揣短劍,身 佩長劍,如果齊桓公居心不良,他就拚命。曹沫大聲問東郭牙:「齊侯也是一君一臣嗎?」 東郭牙笑道:「只有主公與相國,還有服侍會盟的大司行隰朋大夫。」 曹沫對魯莊公道:「主公勿憂,請登壇!」 東郭牙指指曹沫手中的長劍道:「今日兩君會盟,相互贊禮,怎麼帶兇器?請曹司 馬把劍留下。」 曹沫圓睜雙目,兩眥盡裂,大吼一聲:「我是主公護衛,護衛哪有不帶劍之理!」 他推開東郭牙,扯著莊公,歷階而上。 來到壇上,齊桓公深施一禮道:「魯侯,一路辛苦。」 魯莊公急忙還禮道:「寡人因身患小恙,未能出席北杏之會,有辱王命,寡人知罪。 齊侯如此大度,寡人甚感慚愧!」 桓公笑道:「身體有病不能赴會,寡人怎能怪罪?魯侯今日來柯地會盟,也不晚呀!」 管仲任會盟司儀,高聲道:「會盟儀式開始!」 王子成父擊鼓「咚咚咚咚……」 三通鼓罷,管仲喊道:「請齊、魯二君拈香行禮。」 桓公與莊公行至香案前,拈香三炷,對天一拜,又相互一拜,然後將香插入香爐。 管仲喊道:「禮成!請二位國君歃血。」 隰朋將玉盂盛著牛、馬鮮血,登上壇來,跪在二君面前,雙手捧著玉盂,高陳過頭。 桓公對莊公笑道:「齊魯今結兩國之好,寡人願與魯侯歃血為盟。」 莊公忙道:「得齊侯垂顧,寡人之幸,魯國之幸!」 桓公與莊公同時伸出右手食指,去玉盂中沾血。 這時,曹沫突然將身一縱,跳到桓公面前,左手扯住桓公衣袖,右手緊握短劍,怒 目瞪著桓公。 桓公將右手往回一縮,那曹沫力大無窮,哪能抽得回來,面呈驚愕之色。 管仲縱身橫在桓公身前,以自己的身體護住桓公,厲聲喝道:「曹沫將軍,意欲何 為?」 曹沫大聲道:「齊國恃強凌弱,我曹沫要為魯國討還公道!」 壇上壇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齊國將士們戈矛齊舉,目視壇頂,準備廝殺。 隨同魯莊公而來的魯國官兵紛紛拔劍出鞘,被齊國軍士團團圍住。 管仲問道:「曹沫將軍所指何事?」 曹沫道:「乾時之戰時,齊奪我魯國汶陽之田,至今不退。 今天若答應歸還,才能與齊侯歃血為盟!」 魯莊公緊張得心幾乎不跳了。這個曹沫,事前也不打個招呼,突然發難,這不是自 找麻煩嗎?壇上壇下都是齊兵,連個躲藏地方都沒有,這不是置我於死地嗎?他恨恨地 看了曹沫一眼。 桓公見管仲挺身保護他,心裡稍稍踏實了些。管仲力氣不小於曹沫,壇上還有王子 成父和隰朋。 管仲回頭對桓公道:「君上,臣以為應當把汶陽之田歸還魯國。」 桓公一驚,不解地看著管仲。汶陽之地,那是一大片肥沃的好地呀,好不容易奪到 手,怎麼能輕而易舉地退給魯國呢?可他看看管仲那堅定的目光,只好點點頭說:「好 吧,寡人答應。」 曹沫大聲道:「國君口裡無戲言。」說完松開桓公,退後一步,從隰朋手中一把奪 過玉盂,道:「曹沫不才,願為隰朋大夫代勞,侍候兩位國君歃血!」說完,咕咚一聲 跪到地上,雙手將玉盂高陳過頭。 齊桓公看了管仲一眼。 管仲點頭示意,喊道:「請兩位國君歃血——」 齊桓公與魯莊公各自伸出食指,沾取鮮血,塗於口角旁。 管仲道:「歃血畢,請盟誓——」 隰朋展開盟書,念道:「齊魯修好,共扶王室。違約背盟,蒼天不祐。」 齊桓公與魯莊公齊聲道:「齊魯修好,共扶王室。違約背盟,蒼天不祐。」 管仲道:「盟成——」 曹沫起身,將玉盂還給隰朋。 壇下,齊國衛士收回指向魯國將士的戈矛,魯國將士也還劍於鞘,氣氛頓時和解下 來。 曹沫對齊桓公道:「二君已盟。管仲身為相國,掌管齊國政事,臣願與管仲歃血定 盟。」 桓公道:「寡人言而有信,決不反悔,勿須再盟。」 莊公說:「齊侯金口玉言,曹司馬就不要再盟了。」 曹沫高聲道:「是,謹遵君命!」 桓公對莊公道:「盟約已成,請魯侯到館舍歇息。」 桓公攜莊公之手,共同下壇。 桓公回到館舍,心中不快,被曹沫拉扯的手臂,還隱隱作痛。 蔡姬已擺好了酒宴,她已知道了曹沫持劍劫盟之事,見桓公滿臉不高興,忙端起金 爵,笑臉相迎:「君上受驚了,喝這爵酒壓壓驚。」 桓公接過金爵,看著蔡姬道:「夫人已知道了?」 蔡姬道:「妾已聽說,曹沫劫盟,管相國以身護君。君上平安歸來,妾不勝欣喜。」 桓公喝了這酒,長歎一聲。 蔡姬問道:「君上還有什麼不快之事?」 桓公道:「曹沫太狂,竟敢持劍劫盟,管相國太軟,竟答應歸還魯國的汶陽之田。」 蔡姬道:「管相國從權達變,處事得體。退還汶陽之田,自有他的道理,君上又何 須不快?」 桓公道:「退還汶陽之田事小,只是在大庭廣眾中,光天化日之下,被逼退田,寡 人顏面上太難堪了。也難怪王子成父、豎貂等人憤憤不平。」 蔡姬耽心地問道:「君上後悔嗎?」 桓公又歎一口氣:「唉!王子成父和豎貂將軍要把魯侯和曹沫捉起來,從嚴懲戒。」 「啊!那樣做豈不是陷君上於不義嗎?這可使不得呀!」蔡姬著急了。 桓公看著蔡姬,道:「咦?夫人與相國的話如出一轍。」 蔡姬忙問道:「相國如何說的?」 桓公道:「相國說,欲成霸業,必先取信於天下。若言而無信,令出不行,則信義 難收,諸侯難服,霸業難成。歸還汶陽之田,對齊國無傷,可對於諸侯各國,卻樹立起 了齊國的威望。今日之退,乃為了明日之進。」 蔡姬道:「相國言之有理。為人君者,失信於民尚且不可,何況失信於天下諸侯呢! 君上,言必信,行必果,相國之謀,利民利國,功在霸業。君上不要再後悔煩惱了。來, 賤妾陪君上喝酒。」
4.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石激起千層浪。 齊魯柯地會盟之事,引發起齊國朝野議論紛紛,有的贊同退還汶陽之田,有的反時。 贊同者有贊同的根據,反對者有反對的理由。齊桓公為此事攪得心煩意亂,在寢宮獨處 了三天。這一來,更是火上澆油,反對派借此大肆聒噪,鬧得不亦樂乎。管仲簡直成了 齊國的千古罪人。齊桓公也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再不出來說話,恐怕管仲很難行政。 第四天早上,他決定上朝。 眾臣聚集在齊宮大殿內,彼此交頭接耳,嘁嘁喳喳,人們在議論齊桓公的登朝的同 時,也在談論著那個晦氣的柯地之盟話題。 東郭牙問身邊的賓須無:「主公連日不朝,可是身體有恙?」 賓須無搖搖頭:「不像,自柯地歸來,主公就深居簡出,依我看,主公是驚魂不定, 心緒不佳。」 東郭牙痛惜地歎了口氣:「是呵,汶陽之田,是主公命微臣親率三百兵車長驅直入, 爾後又命微臣戍守此地一年有余,如今拱手相讓,別說主公,就連我也覺得心有戚戚, 寢食不寧。」 賓須無說:「人們七嘴八古都問我,管相國與魯侯可有私謀?你說,這等危言聳聽, 我怎敢有個決斷?」 豎貂見東郭牙、賓須無交談甚密,就從一側走過來,陰聲怪氣地說:「怎麼樣,二 位大夫?對相國的大度之風可算領教了吧?人都說,咱齊國的相國是借了曹沫的劍,了 卻一筆債務。相當初,這汶陽之田可是在乾時之戰得的,而乾時之戰管相國還是魯國的 座上賓呢!」 東郭牙和賓須無看看豎貂,再互相對視一下,趕緊分開視線,不置可否,顧左右而 言他。豎貂不禁一陣尷尬。 正此時,寧越邁著蒼老的步子登上大殿。豎貂見狀,趕緊迎上去,巴結地說:「大 司農一向可好?」 寧越凜然地,口中吐出一個字:「好!」 豎貂弦外有音地說:「大司農雖然一直居守臨淄,定也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柯 地會盟的事該了如指掌吧?」 寧越不屑理睬豎貂,只是鼻孔裡哼了一聲。 豎貂更湊前一步:「所以,我要告訴你老,不是我豎貂執意要抵毀管相國,是他要 一步步葬送掉齊國,拿著齊國土地白白地送人……」 寧越忿然扭轉身,背向豎貂,拂袖而去。 豎貂還不甘心,正要再挑話題,管仲走進大殿,臉色冷峻,步子沉重。眾大臣的交 頭接耳聲也霎時安靜下來。 管仲站定,面向群臣。管仲視線所到之處,群臣都不由地低垂眼瞼,不敢與管仲對 視,只有隰朋的眼睛內閃動著同情、憂鬱的光芒。兩人眼神交匯,心照不宣地微微頷首。 突然,大殿響起內侍的聲音:「主公上朝!」 喊聲未落,群臣趕緊分立兩側,文武列班。神情凝重的齊桓公款款登至大殿御案前。 群臣一起跪倒:「參見主公。」 齊桓公道:「平身。」 「謝主公。」群臣立起身來,站好位置,只聽齊桓公開口道:「寡人連日勞累,未 能登朝,不知眾愛卿有何稟報?」 眾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欲言又止。寧越一步跨出,道:「啟稟主公,老臣連日 狐疑滿腹,愁雲激盪,今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吐為快?」 齊桓公歎口氣:「說罷。」 寧越道:「老臣身為大司農,本應只管五谷桑麻,不涉邦交。近日忽聞柯地之事, 市井小民尚且私語,身為朝廷重臣,焉能不聞不問?臣問主公有三:曹沫持劍劫持主公, 此乃空前之恥,理應千刀萬剮,為何優柔退讓,而不反戈相擊?此其一;汶陽之田已歸 我版圖,沃野平疇,乃將士熱血換就,又為何拱手相讓?此其二;管仲身為齊國之相, 理應上護主公,下保國土,但卻一讓再讓,一退再退,可是身在臨淄,心在曲阜?不知 居心何在!老臣斗膽,望主公明鑒。」說完後,寧越看一眼齊桓公,再看一眼管仲,拂 然退回。 齊桓公沉吟不語,只是看一眼一側的管仲。管仲鎮靜若定,毫無動靜。 隰朋出列奏道:「臣隰朋認為,柯地之事,已成盟約,此次立盟功大於過,得大於 失。」 寧越插上一句:「隰大夫所講功大於過,可否讓老夫明白明白?」 隰朋道:「凡事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一步求成。曹沫雖有非禮之舉,齊國也曾舉 不義之師。齊魯兩國,本是毗鄰,如此你仇我怨,他打我還,必定糾纏是非,終起禍端。 一旦戰火蔓延,無論臨淄還是曲阜,都將永無寧日。君上退還汶陽之田,乃高風亮節, 此舉一可使主公化險為夷,二可使齊魯和平相處,三可使諸侯各國領略齊國大國之風。 臣以為,主公之舉,在於得天下,失汶陽方寸之地,換天下之遼闊,乃高瞻遠矚之為, 豈有誹謗詆毀之理?」 寧越冷冷地說道:「隰朋大夫所言,老臣實在費解,小小汶陽尚且難以保全,又何 談天下之大?如此拱手相讓,豈不把齊國瓜分殆盡,最終連你我之輩也無立足之地。」 隰朋爭辯道:「得天下之大,不在於得失一城一地,而在於威望。正如勇士之猛, 不在於高大,而在於威武。」 寧越亦反唇相譏道:「如此畏縮膽怯,威武之風何在?」 隰朋道:「臣所言威武不在於糾糾之氣,而在於泱泱之風。何況相國捨身保護主公, 面對利劍,凜然不懼,其威武之氣,又豈是他人可比?」 寧越冷笑道:「豈有此理!」 齊桓公越聽心裡越亂,「啪!」一掌拍在案幾上,他倆都一齊住了口。齊桓公站了 起來,說道:「此事寡人已決定了,不要再說長道短了!退朝!」一甩袖子,轉身而去。 眾臣面面相覷,也悄聲離去。寧越看看管仲,再看看隰朋,哼了一聲忿然而去。豎 貂將此情此狀俱看在眼裡,趁機走到寧越身邊,豎起拇指,奉承道:「寧越大夫剛正不 阿,有膽有識,令人佩服,佩服!」 寧越斜眼看看豎貂,未加理睬,逕直向前走去。豎貂回過頭來,沖隰朋狡黠地一笑。 大殿內只留下孤獨的管仲。他站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剛才他一句話也沒說,是 想聽聽朝中大臣們對他到底是怎麼個看法。現在清楚了。他感到委屈,感到不平,感到 氣憤。特別是寧越那激烈的言辭,深重地傷害了他。對退還汶陽之田一事,他已做好了 人們七嘴八舌的思想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會說他吃裡扒外,身在臨淄,心在曲阜,好 象他成了魯國的內奸似的。自當相國以來,為了齊國他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別說退汶 陽之田是對的,即便是錯的,也不應該得到如此的誹謗。他感謝隰朋仗義直言,看來, 隰朋是理解他的。可惜鮑叔牙不在,如果鮑叔兄在,可能會減輕他的壓力。最讓他寒心 的是桓公,本來,他企盼桓公能說句公道話,誰料想桓公竟然表了那麼一個模稜兩可的 態度。看來,這場風波還要繼續下去。 管仲走出宮門,只見榮辱柱前圍著一大批人,正在高聲議論。管仲找了個不顯眼的 地方站定,他想聽聽。 士人甲說:「這次柯地之盟,聽說國君差點吃了大虧。」 士人乙說:「咱們國君還能吃虧?」 士人甲說:「壇上都是咱們的人,魯國只有兩個人。咱們國君剛要歃血,那魯國曹 大夫突然拔出劍來,一下子指向咱們國君的胸膛。」 士人乙急忙追問:「那還了得!後來呢?」 士人甲道:「管相國見事情不好,一個箭步跳過去,用身子擋住國君。」 士人丙插了一句:「咱們的人怎麼不帶劍呢?」 士人甲道:「聽說是雙方說好了,都不帶劍。」 士人丙氣憤地道:「管相國不讓咱們的人帶劍,卻讓魯國人帶著劍!」 士人甲不解地問:「你怎麼能這麼講呢?」 士人乙說:「怎麼這麼講?他不是跟公子糾在魯國呆了好幾年麼!」 士人丙搖搖頭,傷心地道:「汶陽那地方我去過,水美土肥,還給魯國,太可惜, 太可惜啊!」 士人乙道:「不只是可惜。讓人拿劍逼著答應下來,真太丟人士人丙道:「丟人的 不是國君,是相國。是他丟了齊國的臉。」 士人甲問:「怎麼會是管相國丟了齊國的臉?」 士人乙道:「會盟之後,豎貂大夫他們都主張把曹沫那廝捉來,好好教訓一番。可 管相國堅決不肯,非要退田不可……」 管仲聽不下去了,憂心忡忡地離開。人心不一,眾口爍金。看來,只有讓時間來說 話,讓事實來證明了。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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