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傳
第一章 一箭之仇

1.公子糾欣喜若狂
公元前六八五年初夏。 魯國都城曲阜。齊國二公子糾的住處。 這是一處十分幽靜的住所,院子裡青松避日,透出陣陣涼意。公子糾在正堂席地而 坐,邊飲酒邊欣賞美女跳舞。這六名舞女是他從齊國帶來的。舞女且舞且歌: 落葉啊落葉, 風把你吹落。 哥哥呀,我的哥哥, 你唱呀,小妹我合著你。 管仲(名夷吾)同召忽走進大門。 「夷吾兄,今日有什麼喜事,樂陶陶的?」召忽發現管仲今日與以往不一樣,問道。 管仲拍拍召忽的肩:「老弟,咱們的出頭之日快來了。」 召忽急迫地問道:「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管仲自信而又頗含神秘地笑道:「天機不可洩露,此地乃燕雀巢穴,不是久居之地, 昨晚我占了一卦,看來,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要回臨淄了。」 召忽大喜,他對管仲的神機妙算從來就沒懷疑過。 公子糾走出來,一連打了幾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他看了管仲和召忽一眼,很不情 願地:「二位師傅,今天練什麼?」 召忽忙道:「射箭。請公子上馬。」 公子糾跟著管仲、召忽來到城外的一片空曠原野上。 三枚刀幣吊在兩棵樹之間。 公子糾不屑地看看幾十步開外的刀幣。這公子糾三十七歲,長得膀大腰圓,一米八 以上的個頭。他從召忽手裡接過弓和箭,將弓拉圓,只聽「崩」一聲弓弦響,那邊「當 啷」一聲,一枚刀幣落地。他看了管仲一眼,又裝上一支箭,再挽長弓,將第二枚刀幣 射落。 召忽大聲喊道:「好箭法!」 管仲點點頭。 公子糾得意地又裝上箭,將第三枚刀幣射落在地。他將弓扔到地上,哈哈大笑。 管仲微笑著點點頭:「公子的箭法確有長進了。」 公子糾對管仲的贊語顯然不滿,他抬頭一看,只見天上一隊大雁從南向北飛來。他 從地上拿起弓,道:「看我把那領頭的大雁射下來。」說著,拉滿弓向頭頂上方的雁瞄 准。 管仲一下把住公子糾張開的大弓,道:「算了吧,別枉費心力了!」 公子糾不滿地看著管仲:「師傅,為什麼掃我的興?」管仲道:「刀幣懸在樹下, 靜止不動,公子可以箭無虛發,而大雁是飛在天空中,一刻也不停地飛動,公子肯定不 會射中,因為公子還缺乏以不變之態應萬變之勢的本領。」 正好,天空中又飛來一隊雁群。 「師傅所言,為時過早了吧!」說著,公子糾將弓拉圓,瞄準,射出一箭,箭直衝 藍天。大雁隊形不亂地向前飛去,公子糾頹喪地望著遠去的雁群。 管仲循循善誘:「這射箭之道,要掌握此起彼伏,彼抑我揚,張弛相彰,動靜相和。」 公子糾把弓交給管仲,不服地說:「師傅滔滔宏論,能不能親自射上一箭?」 管仲抬頭向南望去,只見又一隊大雁飛來,便搭上箭。他挺起那結實的身軀,雙眼 射出犀利的目光,將弓拉圓,只聽「崩」地一聲箭響雁落,那只大雁垂直地跌落在地上。 雁群大驚,呱呱叫著倉惶飛逃而去。 召忽大聲喝彩:「夷吾兄,真神箭也!」 公子糾丟了面子,氣惱地從管仲手中奪過大弓,卡嚓一聲折斷,扔在地上。 召忽十分生氣:「公子,你這是干什麼?本事不行就老老實實地學嘛!」 公子糾:「我不學射箭了!」 召忽氣得胡子直抖,指著公子糾大喝道:「先君委託我和夷吾兄作你師傅,你怎敢 如此無禮!」 管仲看了公子糾一眼,突然放聲大笑,笑得召忽和公子糾不知所措。 管仲拍拍公子糾的肩膀:「公子,你想改弦易張,好!你早就該有此志向。」轉而 對召忽道:「老弟,挽弓射雁,這是武夫們幹的事。公子乃天下棟樑,該登臨君位,一 統天下,揮斥八方。這次公子折弓,是天意所為。」 公子糾不解地看著管仲:「師傅,你這是什麼意思?」 管仲莊重地說:「公子,昨晚為臣占了一卦,齊國有變,齊襄公多行不義必自斃, 氣數已盡。公子排行老二,理所當然地繼位齊侯。管鐘和召忽,要托公子的洪福,平步 青雲,飛黃騰達了。」 公子糾將信將疑:「但願這一天早早來到。」 正說著,侍從飛馬趕到,滾鞍下馬:「稟公子,齊國賓須無大夫自臨淄來,說有要 事急於求見。」 公子糾看看管仲,困惑地:「賓須無?」 管仲對公子糾作了一揖:「恭賀公子!」 公子糾莫名其妙,看看召忽,召忽也大惑不解。 管仲笑道:「我斷定,賓須無大夫此行曲阜,定是請公子回臨淄繼承君位。」 公子糾仍然將信將疑:「真有此事?」 管仲一腳踢飛地上的殘弓:「改弦易張,此乃天意,還等什麼,快回去見賓須無!」 公子糾、管仲和召忽剛走進院子,只見賓須無從堂屋門迎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公子 糾面前:「臣賓須無叩見公子!」 公子糾忙俯身拉起他來:「免禮,平身。」 「謝公子。」賓須無站起來。 公子糾迫不及待地問道:「賓須無,你來曲阜,可是請我重返臨淄?」 賓須無不無驚奇地看著公子糾,點點頭:「正是。」 「那,是不是要我回去當國君?」 「我主果然英明。」賓須無佩服得五體投地。 管仲笑道:「公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到堂上說吧。」 眾人魚貫進到堂上,席地而坐。 管仲問道:「賓須無,是高、國二位上卿派你來的?」 賓須無:「高、國上卿及眾大夫,一致擁戴。」 公子糾:「有沒有反對的?」 賓須無從懷裡掏出一塊紅帛,呈到公子糾面前:「臣與雍廩、東郭牙等大夫歃血為 盟,忠心耿耿。」 公子糾展開紅帛書,念道:「湯湯天籟,泱泱厚土,庚年孟夏,吉日良辰。臣東郭 牙、賓須無、雍廩歃血立盟:公子無知弒君纂位,天理難容,死有余辜。我等大齊忠賢 臣子,沿遵古訓,大宗維翰,宗子維城,立誓擁戴公子糾為大齊國君。非糾不君,非糾 不臣,如有背叛,神明殛之!」 管仲點點頭,拊掌道:「歃血盟書,寫得好,太好了!」 讀者諸君,你道這歃血為盟是什麼儀式?這是古代國君與國君之間、國君與大夫之 間、大夫與大夫之間共同做一件重大事情時,要舉行的一種儀式。過程是:先在地上挖 一洞穴,稱之為坎,以牛、羊、馬、雞、狗等為犧牲之物,殺於洞穴內,割下犧牲物的 右耳放在盤子裡,取其血盛在敦這種容器中。然後宣讀盟約,立盟人依次飲血,也有的 含血,或以指蘸血,塗於口旁。然後將盟約正本放在洞穴內的犧牲物上埋掉,副本則與 盟者各藏一份。 管仲是何等樣人,他知道這歃血盟書的份量。不過,有一點他總放心不下:「賓須 無大夫,公子小白還在莒國?」 「在莒國。」 「可有重返臨淄的消息?」 「沒有聽說過。」 公子糾頗不耐煩地說:「公子小白與我何干?君位承繼,長幼有序。我登君位是天 經地義的事情。師傅過慮了。」 管仲點點頭,又問:「賓須無大夫,你還有什麼事?」 賓須無道:「稟公子,雍廩大夫要臣向公子請罪。公子無知弒君,是他設計殺了無 知……」 「哈哈哈哈,」公子糾大笑後道:「無知弒君纂位,罪該萬死。雍廩大夫替天行道, 何罪之有!我還要給誅殺公子無知的功臣加官晉爵呢。」 管仲對公子糾道:「這幾年,天下大亂,風雲變幻,戰火連綿,民不聊生。襄公不 知愛民,荒淫暴虐,致使朝綱混亂,天怒人怨。公子無知出於個人野心,弒君纂位,天 理不容。公子此次返臨淄繼承君位,一定要上遵天意,下順民心……」 「好了好了,這些話我都聽膩了!你看咱啥時動身回臨淄?」 管仲稍加思索,說,:「夜長夢多,事不宜遲,立即啟程,返回臨淄!」 召忽在管仲耳旁小聲道:「夷吾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2.國高不謀而合
話分兩頭。齊襄公被無知殺死,無知纂位不足一個月,又被雍廩等人殺死。齊國上 下一片大亂。國不可一日無君。誰來繼承君位呢?按祖宗規矩,應該是由公子糾接君位。 可是公子糾乃平庸之輩,繼位不會比他長兄齊襄公好多少。這件事使齊國的兩位上卿高 傒和國子費了心思。這高、國二氏是周天子封到齊國的監國大臣,其地位與齊侯平起平 坐,德高望重,國人無不敬仰。 國子歎了一聲:「公子糾不學無術,東郭牙、賓須無與他素有舊交。雍廩殺了公子 無知,也恐新君論罪。所以,他們拚命擁戴公子糾,名遵古法,實圖私謀。如果公子糾 即位,太公所創的大齊祖業,恐怕要毀於一旦!」 「國上卿之言正合我意,你看公子小白怎麼樣?他雖比公子糾年輕,但聰穎過人, 知書達禮,不是糊塗之輩。」高傒看著國子,試探著說。 國子又歎一聲:「這事我也想過,公子小白確比公子糾好得多。可這長幼有序,你 我奈何?」 高傒語氣頗堅定地:「若擁戴平庸之輩,豈不更是辱沒列祖列宗?祖宗之本,應當 唯賢良是舉。」 國子點點頭:「這話也有道理。國難當頭,也就顧不得那麼多宗法啦!咱就擁戴公 子小白!」 高傒聽了,十分激動,從懷中掏出早已寫好的帛書,遞給國子:「上卿大義為齊, 可敬可佩。我已給公子小白寫好帛書一封,請過目。」 國子匆匆看了一遍:「好!馬上派快馬火速趕奔營國,請小白速回臨淄即位!」
3.小白躊躇滿志
夜已深了。外面山風陣陣,吹得樹葉刷刷作響。燈下,公子小白在反覆看著高傒、 國子送來的急信。他的師傅鮑叔牙正在火上烤著龜板。跳動的火苗映照著他那莊嚴肅穆 的臉膛。 突然,龜板發出「啪啪」的炸裂聲。 鮑叔牙合掌閉眼,口中念道:「蒼天在上,蒼天保佑。」他從火上取下龜板,置於 一個玉盤中,然後高擎過頭,向東西南北天地六方禮拜。禮拜完畢,他仔細端詳著龜裂 的紋路。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公子大喜!」 小白急忙過來,俯身看著龜板。 「公子你看,龜板呈吉泰之紋。現在時辰是子末丑初,陰陽交替。陰紋為五,陽紋 為九,九五相交,飛龍在天。哈哈,齊國新君,非公子莫屬!」 公子小白卻激動不起來,心事重重。 「昨夜高、國二位上卿派人送信,用心良苦,就是要公子回國即位。」鮑叔牙激動 不已。 小白又把帛函讀了一遍:「師傅,二位上卿信上沒有說讓我回去繼位呀!」 鮑叔牙接過信:「公子你好糊塗。」他念道:「今日群臣朝議公子糾為新君,即派 賓須無大夫去魯國迎接,五、六日可回臨淄。國不可一日無君,齊國積重難返,亟待一 位賢明新君……」 「即然群臣朝議定我兄長公子糾為新君,又為什麼通報與我,是何用意?」小白大 惑不解。 「上卿之言,意在字裡行間,你看『齊國亟待一位賢明新君』。公子的賢明在齊國 眾所周知,公子糾乃平庸之輩,誰不知道?這賢明二字,分明指你。」 小白點點頭。 鮑叔牙繼續道:「你看,信上說,公子糾五、六天才能回到臨淄。可上卿又說,國 不可一日無君。公子糾從曲阜回臨淄得五、六天,可公子你從莒國回去只需三天。很明 顯二位上卿之意,是讓公子趕在公子糾之前回臨淄即位。」 小白面有難色,猶豫不決:「長幼有序,我怕……」 鮑叔牙指著龜板:「龜紋乃天相之現,九五相交,卦辭主剛毅果斷。當斷不斷,反 受其亂!」 小白還是下不了決心。 鮑叔牙大聲說:「公子聰明過人,怎麼這麼糊塗?兄弟有伯仲叔季之分,好比時間 有子丑寅卯之別,只是一種分別的標志而已,與君位有什麼關係?昔日堯傳位於舜、舜 傳位於禹,君位承繼,眾望所歸,不在長幼之間,而是看是不是賢明。」 小白有所悟地點頭:「師傅所言,也有道理。」 鮑叔牙指著龜板說:「天人合一,機不可失。公子順應齊國人心所向而動,又有高、 國二位上卿的輔助,必然得國」。 小白何時不想當國君!他們兩掌用力一擊:「好,就照師傅所言。何時動身?」 「事不宜遲,我已向莒國借得戰車百乘,明日戌時,便是吉日良辰。」 「師傅,我們會成功嗎?」 鮑叔牙信心百倍地說:「這些年齊國逐年衰敗,民不聊生,被各諸侯國歧視,周天 子也看不起咱,就是因為沒有一位賢明的國君。你那位長兄齊襄公,一年到頭窮兵黷武, 不管百姓死活,整日價醉生夢死,不理朝政。更可惡的是連自己的親妹文姜也要糟塌, 簡直禽獸不如!舉國上下,人心思治,公子又有高、國二位上卿的扶助,一定會成功!」 小白躊躇滿志地說:「如果蒼天保佑我小白登臨君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用治 國賢才,委以重任,齊心協力,振興大齊,讓周天子對齊國刮目相看,讓各諸侯國臣服!」
4.魯莊公的如意算盤
齊國發生內亂的消息傳到魯國,可把魯莊公高興壞了。他恨透了齊襄公。他與齊襄 公有殺父之仇,辱母之恨。他的父親魯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給齊襄公議定婚事,母親是 齊襄公胞妹,也一同回齊省親。不料齊襄公竟借此機會與其胞妹亂倫,干了那傷天害理 的事情。魯桓公聞知此事,大發雷霆。齊襄公竟然又借在牛山送別餞行之機,派公子彭 生將魯桓公在車上殺死。莊公繼位後,就想興師討伐齊國,無奈齊強魯弱,只好忍下這 口惡氣。現在,齊襄公被公子無知殺了,公子無知又被雍廩等大臣殺了,齊國大亂。這 真是天賜良機。公子糾也知其兄作惡多端,害怕禍及自身,才到魯來避難的。齊襄公一 死,自然請回公子糾繼任。他好借這個機會,向齊國討回公道。主意一定,他立即召集 群臣到正殿議事。莊公看看分列兩班的文武大臣,說道:「齊襄公多行不義,自取滅亡。 齊國群臣朝議,擁戴公子糾回國繼任新君。寡人決定明天親自護送公子糾回齊國。」 大臣施伯出班奏道:「臣以為,現在齊國魯國勢均力敵,齊強則魯弱,齊弱則魯強。 齊國內亂,對我大有好處。依臣之見,可再讓它亂一陣子,然後送公子糾回國即位。」 大司馬曹沫也出班奏道:「臣以為施大夫言之成理。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齊國無君, 朝綱必定混亂;朝綱一亂,國力必定削弱。反正公子糾在魯國,只要他跑不了,咱就掌 握了主動權……」 莊公不悅,擺擺手道:「齊魯兩國世有姻緣,公子糾乃寡人二舅,不可胡來。公子 糾在魯國避難已有時日,寡人親自護送他回齊繼位,他能忘記寡人的恩德嗎?寡人主意 已定,明天親率三百乘戰車,曹沫為大將,秦子、梁子為左右將軍,護送公子糾回臨淄!」 第二天一早,護送公子糾的魯軍開動了。車轔轔,馬嘯嘯,塵土遮天蔽日。 第一輛戰車上,插一面鑲有「曹」字的戰旗,白色,繡熊虎圖案。車右邊設有鼓和 銅鑼,大將曹沫頂盔披甲,威風凜凜。 第二輛車上,高揚「魯」字大旗,淺紅色,繡蛟龍圖案。車右邊豎一高桿,設有戰 鼓和戰金(銅鑼)。魯莊公與公子糾並排坐在車上。身後是管仲和召忽。 後面緊跟著梁子、秦子的戰車…… 公子糾春風得意,面帶喜色。早也盼,晚也盼,就盼著今天。他心裡算計著,從曲 阜到臨淄,要五天路程,第六天他就率群臣禮拜宗廟,然後登臨君位。 魯桓公看看公子糾,打開了自己的小算盤:「公子這次回臨淄即位新君,可別忘了 今日寡人之勞呀!」 公子糾一聽,連忙笑臉相迎道:「當然,當然,魯侯恩德,定當重報。」 「怎麼個報法,寡人想聽明白。」魯桓公單刀直入地說: 「公子割五座城池給魯國,不為過吧!」 公子糾一聽,心中十分不快。割五座城池,那等於割掉齊國的四分之一。割一座還 差不多,這魯侯未免太貪心了吧…… 魯莊公見公子糾不說話,便道:「公子尚未即位,就這麼不痛快,那——」說著他 舉起木棰在銅鑼上敲了一下。 前面戰車上的曹沫一聽,急忙舉起木棰在大銅鑼上敲了三下。鑼聲一響,魯軍三百 乘戰車,立即停了下來。 公子糾大驚:「魯侯,這是干什麼?」 魯莊公冷笑道:「準備回去!」 公子糾著急地:「不,魯侯,不要這樣!」 莊公把手一伸:「五座城池,公子給不給?」 管仲對魯侯這種乘人之危謀取私利的行為十分反感,可小不忍則亂大謀,先讓公子 糾繼位再說,便笑著說:「魯侯,現在公子糾的君位未定,他怎敢隨便答應?何況公子 小白也在覬覦君位,一旦小白先入臨淄纂了君位,那麼一切都成了泡影。如果公子糾當 上國君,敢不報答魯侯?再說,你們又是親戚關係。」 「這還差不多。管大夫,你是公子糾的師傅,說話可要算數,咱們君子一言,駟馬 難追!」說著,舉起木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曹沫一聽,急忙擂起戰鼓,軍隊又向前進。 召忽不滿地瞪了魯莊公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 軍兵前進了一天,安營扎寨。管仲對莊公道:「管仲有事想麻煩魯侯。」 莊公看了管仲一眼:「什麼事?」 管仲道:「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子小白回臨淄。他在莒國,離臨淄只有兩三 天路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請魯侯借我三十乘戰車,我為前鋒,先進臨淄做些準備。 如果路上遇到小白,就把他堵截回去。」 莊公笑道:「管大夫過慮了。大宗維翰,宗子維城,這是祖宗遺訓。公子糾年長, 由他繼任國君名正言順,寡人料小白就是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纂位。」 公子糾道:「師傅所言也有道理。魯侯,就答應了吧」 管仲又道:「天網恢恢,尚有所漏。如果真有紕漏,公子糾繼位不成,魯侯豈不也 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魯莊公點點頭:「好吧,寡人答應,給你三十乘戰車。」
5.管仲暗放冷箭
公子小白和鮑叔牙帶著從莒國借來的一百輛戰車,風馳電掣般直奔臨淄。 小白身穿縞服,坐在第一輛戰車上。車上豎一高桿,桿上系一面黑幡。 鮑叔牙以他嫻熟的駕車技藝,一手握韁,一手執鞭,鞭子甩出了花兒。 小白嘖嘖贊道:「師傅的駕車技術,天下無雙。」 鮑叔牙笑道:「彫蟲小技,公子過獎了。」 前面來到白水。 「師傅,人馬已經一天一夜沒歇息了,是不是稍事休息一下?」公子小白拍拍鮑叔 牙的肩頭。 鮑叔牙敲了一下銅鑼,吁了一聲,戰馬停下,整個車隊停了下來。 鮑叔牙大聲道:「諸位將士,抓緊給馬飲水,抓緊吃飯,馬不離轅,人不離車,到 臨淄還有半天路程,今晚咱們到臨淄飽吃一頓。」 鮑叔牙跳下車去,用觥到白水河裡舀來清水遞給公子小白。 小白沒有下車,接過觥來美美喝了一口:「啊,好甜啊,又喝到故鄉水了。」 鮑叔牙解開飯袋,取出熟飯,同小白一起吃起來。 飯還沒吃完,小白似乎有預感,站在車上向西望去,只見一股煙塵直奔過來,忙道: 「師傅,你看!」 鮑叔牙一看,吃了一驚,連忙擊鼓。 莒軍立即登車,列成戰陣, 管仲率領的魯軍,像一股旋風般撲了上來。 管仲既為自己的判斷正確而得意,又為公子小白的纂位舉動而惱怒。他一看莒軍的 陣勢,就知道是鮑叔牙指揮的。相隔一箭之地,他將魯軍列成進攻隊形。 「鮑叔兄!」管仲在戰車上向鮑叔牙拱手致意。 鮑叔牙也在戰車上拱手施禮:「夷吾賢弟!」 管仲;「一別就是好幾年,我好想大哥。」 鮑叔牙:「賢弟一向可好?」 管仲試探著問道:「托大哥洪福。曲阜是塊風水寶地,小弟服侍公子糾,今日總算 有了個結果。我是送公子糾回臨淄,不知鮑叔兄帶著兵車,是到哪裡去?」 鮑叔牙一聽,便明白了管仲的意思,好傢伙,管仲好快呀!但他堅定地相信自己的 判斷,管仲只是探路的,便說:「天降不幸,齊國大難,二位國君接連被殺。公子小白 是回臨淄料理君上喪事的。」說著,指指車上掛著的黑幡和素衣縞服的公子小白。 管仲冷笑一聲,好你個鮑叔牙,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還不清楚?便將了鮑叔牙一 軍:「我看公子小白,臉上洋溢著喜慶之色,哪象料理喪事!再說,料理喪事為啥兵車 戎馬相從?鮑叔兄一向為人忠厚,今日可是言不由衷了吧?」 鮑叔牙正色道:「夷吾賢弟,為兄要問你,你同公子糾回臨淄干什麼?」 管仲道:「實話告訴仁兄,齊國群臣朝議,高、國二位上卿定奪,派大夫賓須無到 曲阜迎接,魯侯親自率戰車三百乘相送公子糾回臨淄,拜宗廟,登大殿,繼位新君。先 君的喪事自然由公子糾料理,不須公子小白操勞了。鮑叔兄可與公子小白再回莒國。否 則,魯侯的軍隊馬上就到了,免得發生諸多不快!」 公子小白一聽,心裡打開了鼓。公子糾回臨淄是堂而皇之,繼位是天經地義,處理 其兄喪事也是理所應當。他埋怨高傒和國子,兩位是德高望重的監國上卿,為什麼定了 讓公子糾繼位,又送給我信。他扯扯鮑叔牙的後衣襟,小聲道:「師傅,咱們……」 鮑叔牙一下打開小白拽他的手,泰然自若地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公子小白 是先君的同胞兄弟,連奔喪的權利也沒有了嗎?」 管仲冷笑一聲,單刀直入:「公子小白陰謀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是想回臨淄爭奪君 位,行不禮不義之舉,天理難容!」鮑叔牙也毫不隱瞞地說:「夷吾賢弟才高八鬥,高 瞻遠矚,深通治國謀略,對人對物看得入木三分,你難道就分不出黑白優劣、賢能昏庸? 大齊江山,早已滿目瘡痍,傷痕纍纍。如果賢弟又要給齊國送上一個平庸君主,豈不是 雪上加霜?」 管仲聽了,心中一動,鮑叔牙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公子糾不當國君,他的相國夢 就要破滅,便道:「小弟身為公子糾師傅,這些年也盡了心,費了力,公子糾變化相當 大,德才兼備,堪負國任。再說,這朝綱維常,長幼有序,公子糾登位,上通天理,下 達民心,這個道理鮑叔兄應該明白!」鮑叔牙仰天大笑:「夷吾弟此言,可真有點言不 由衷了吧!公子糾乃平庸之輩,小肚雞腸,夷吾弟用德才兼備四個字,豈不是欺世盜名、 彌天大謊?夷吾弟,咱們要以齊國大業為重,你一向開明,還是你我攜手共事公子小白, 以成大業。」 管仲見鮑叔牙言辭堅定,便以情打動:「鮑叔兄,人臣各為其主。你我情同手足, 管鮑之交,天下聞名。今日仁兄高抬貴手,再讓管仲一步,與公子小白回莒國去,以後 的事仁兄儘管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鮑叔牙似乎受了侮辱,厲聲道:「夷吾弟說這話,讓為兄看不起你!當日你我共同 經商,一分紅利,你得七成,我不以為你貪婪;你打過三次仗,卻都敗了,我不以為你 不勇敢;你當過三次官,被趕走三次,我也不以為你平庸。可今天你的作法,為兄鄙視 你私心太重。身為七尺男兒,不為齊國社稷著想。國難當頭,為圖私利,為爭官位,甘 心推一個平庸之輩為君。夷吾弟,你是打著仁義道德之名,行偏私利己之實!既然是各 為其主,為兄決不讓步!」 鮑叔牙一席話,說得管仲臉發燒,耳發熱。他深知鮑叔牙的脾氣,一旦定了的事, 他死也不會回頭。他看了公子小白一眼,忽然計上心來:如果除掉他,那公子糾的君位 就再也無人爭了。對,一不做,二不休!他左手悄悄從車上拿起硬弓,右手抽出一支箭: 「鮑叔兄,話說到這份兒上,咱們只好走著瞧了!不過你這一百乘戰車,恐怕抵不過魯 侯三百乘戰車。告辭了,鮑叔兄!」就在戰車打回頭的一剎那,管仲挽弓搭箭,「嗖」 地一聲,箭直飛小白心口。 「啊呀!」公子小白口吐鮮血,應聲倒在車上。 鮑叔牙大驚失色。他知道管仲力大無比,箭法高強,有百步穿楊之功。他抱著公子 小白:「公子,公子!」 管仲十分得意。他知道這一箭的份量,回頭高聲喊道:「鮑叔兄,小弟多有得罪了!」 說著帶三十乘戰車,一陣風似地回去了。 鮑叔牙抱著小白哭喊:「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呀!」 小白仍然昏迷不醒。他從眼縫中瞅著遠去的管仲的軍隊。 鮑叔牙痛不欲生:「公子,你醒醒,我該死,我沒保護好你……」 公子小白一下在車上站了起來,笑道:「師傅。」 鮑叔牙大喜:「公子,你傷得重嗎?」 小白從身上拔下箭來。鮑叔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啊呀,真玄哪!那支箭正 射在小白的衣帶鉤上。這衣帶鉤是用銅造的,正在心口處。那箭竟然把銅衣帶鉤射了個 窩兒。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公子,你可真是大福大貴之人!」鮑叔牙一連向老天作了 三個長揖。他指指小白嘴邊的血漬,不解地問:「公子,這血……」 小白笑道:「師傅,你記得咱們同管仲一起打獵嗎?那只狼讓管仲的箭穿透後又釘 死在樹上。管仲的箭法高強,他如果發現沒有射中我,決不肯罷休,還會再補一箭。我 也是急中生智,咬破了舌頭。」 鮑叔牙大喜過望:「啊呀呀,好你個聰明過人的公子!連師傅都被你瞞過了。」 小白看著手中那支箭,箭羽上寫著一個「管」字,他咬牙切齒地說:「管夷吾,我 小白不報這一箭之仇,誓不為人!」 鮑叔牙擂動戰鼓,大隊人馬直奔臨淄而去。
6.公子糾的三大喜事
管仲帶著三十乘戰車,到魯莊公戰車前。他跳上戰車,面色洋溢著得意之情。 魯莊公問道:「管太傅,可曾遇到公子小白?」 管仲道:「果不出管仲所料,公子小白從莒國借得戰車百乘,正要趕赴臨淄搶奪君 位。」 公子糾大驚失色:「小白竟如此大膽!師傅,這可怎麼辦?」 管仲笑道:「公子不必驚慌,齊國新君非公子莫屬!」 公子糾迫不及待地問:「小白呢,他到底怎麼樣了?」 管仲冷笑一聲:「小白已成了我箭下之鬼!」 魯莊公驚喜地看著管仲:「你真把小白射死了?」 管仲自負地拍拍身後的大弓:「我與小白相距不足三十步,這一箭保准射穿他的胸 膛!」 公子糾似乎還不敢相信:「師傅,你敢保證是死了?」 管仲道:「我親眼看見小白口吐鮮血,倒在車上。」 召忽道:「夷吾神箭,別說三十步,就是一百步,也保他必死無疑!」 「哈哈哈哈……」公子糾仰天大笑,他拍著管仲的肩道: 「師傅,你立了一大功,我要重重地賞你!」 魯莊公拿起木槌在銅鑼上敲了一下,前車上的曹沫急忙鳴鑼。魯軍停下。 「小白死了,公子糾的君位到手了,管仲立下奇功,這三件大喜之事應該好好慶賀 一下。一連幾日長途跋涉,全軍都很勞苦,就讓大家都高興高興。」 管仲阻止道:「現在慶祝,為時尚早。齊國無君,局面混亂,咱們還是快進臨淄, 免得再生枝節……」 「就這麼定了!全軍安營扎寨,喝他個一個醉方休!」魯莊公打斷了管仲的話。
7.小白大難不死
公子小白與師傅鮑叔牙帶領的莒軍,趕到臨淄城南門,已是半夜時分。只見門前亮 著幾支火把,人影閃動。 小白警覺地問鮑叔牙:「師傅,城門前的人是不是迎候公子糾的人馬?」 鮑叔牙跳下戰車:「公子且住,待我去看個究竟。」 鮑叔牙來到門前,看見高傒,國子二位上卿,納首便拜: 「鮑叔牙叩見二位上卿。」 高傒急忙扶起鮑叔牙,焦灼地問:「公子小白呢?」 鮑叔牙一指後邊:「公子就在車上。」 國子:「走,快去迎接公子。」 小白下車,向國、高二人施禮:「小白拜見高、國二位上卿。」 高傒扶起小白:「你可聞公子糾風聲?」 鮑叔牙道:「公子糾正在路上。我等與管仲在白水之濱相遇。管仲偷著射了公子一 箭,恰巧射中了公子的衣帶銅鉤,真是大難不死。」 高傒仔細地看著公子小白:「沒傷著嗎?」 小白笑道:「連皮毛也未動著。」 國子驚歎:「此乃天助我也!事不宜遲,公子及早進城,明早拜過宗廟,登臨君位。」
8.為時尚早的慶功宴
再說公子糾這邊。魯莊公在行軍大帳內設宴,鬧得熱火朝天。 莊公舉起酒爵道:「到臨淄還有不到兩天的路程。現在後患已除,可以高枕無憂了! 來,為公子即將繼位,干!」 大將曹沫、副將秦子、梁子,同管仲,召忽等一齊舉爵:「干!」 公子糾喜形於色,把爵高高舉起道:「我有今日,多虧各位鼎力相助,等到即位後, 一定請諸位在齊宮中大宴三天,我幹此爵,以表謝意。」說罷,一飲而盡。大家也都喝 干。 曹沫舉爵道:「公子當上齊侯,首功應屬管太傅,一箭定乾坤。來,為管太傅,干!」 莊公、公子糾等齊聲道:「對,干!」 管仲頗為得意,一仰脖,干了。 莊公喊道:「樂舞伺候!」 樂師們立即忙碌起來,鐘、罄、鼓、管齊鳴,舞女們魚貫進帳,翩翩起舞……
9.齊桓公登位
第二天一早,公子小白在高傒、國子帶領下,先去宗廟禮拜。 宗廟內,正中是齊先祖太公望姜尚的塑像,兩邊依次是歷代諸君的牌位。 高傒、國子與公子小白在姜太公像前叩首。 高傒叩了一個頭道:「太公在上,高傒與國子世受周天子之恩,乃周室忠臣,不敢 有二。今天,為了維護太公祖業,為周室平安,也為了大齊子民,特違家法,私立公子 小白即位齊國新君。拳拳之心,敬祈體恤!」 國子也叩頭道:「國、高二氏,乃周天子封於齊國的監國大臣,我等不忍心齊國大 權落入平庸之輩手中,故選賢任能,目的在於振興大齊,開創太公祖業。違背宗法,擁 戴小白繼位,實是迫不得已,敬請太公體諒!」 公子小白一連叩了三個響頭,道:「太公在上,高、國二位上卿扶小白繼位,是為 齊國的振興,是為繼承太公創下的祖業。小白一定不辜負二位上卿的良苦用心,一定維 護周室,發奮治國,使齊國強盛,百姓安居樂業。」 祭祀完畢,他們來到齊宮正殿,舉行登基儀式。儘管高傒、國子做了大量工作,大 夫隰朋四處奔走,可來參加登基大典的大臣僅僅過半。來的大臣們各有各的想法,一個 個緘口不言。因此,大殿裡氣氛比較清冷。 這種情形,早已在高傒、國子的意料之中。這是非常時期辦的一件非常之事,如不 馬上搞登基儀式,再過兩天公子糾就要回來,還有那三百乘戰車的魯軍,那可就大麻煩 了。要是以往,這新君登基大典還不得熱鬧十天八日。現在,只能一切從簡。 大臣們左右兩班。左首是上卿高傒,右首是上卿國子,隰朋為司儀。 隰朋高喊道:「鼓樂齊鳴——」 樂師們打鼓、擊罄、吹蕭、彈琴,奏起齊國的雄壯的音樂。儀式在樂聲中進行。 隰朋:「請新君登基即位!」 小白身著侯服,登台,坐到御案之前。 鮑叔牙立在一旁。 隰朋:「眾大夫拜見新君!」 高傒、國子領眾大臣一齊叩首:「拜見君上!」 小白:「眾卿平身。」 此時此刻的小白,心潮澎湃,深情地看著站在班首的高傒、國子二位上卿。他深知, 沒有這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的扶持,就沒有他的今天。二位上卿憂國憂民,這些日子已 累得眼窩深陷,臉色發青。他站起身,道:「賜高上卿,國上卿坐。」 高傒、國子同聲道:「謝君上。」分別坐在御座左右兩側。 小白看看分列兩班的文武大臣,這些面孔大都熟悉。他們一個個兩眼瞅著腳尖,神 態木然,他感到了肩頭的壓力。他現在面臨的局勢十分嚴峻,一是魯侯那三百乘戰車, 公子糾決不會善罷甘休,很可能借魯軍挑起一場戰爭;二是如何安撫這班朝廷大臣,如 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他們的擁護。 在這班大臣中,關鍵人物有這麼幾個:隰朋、王子成父、東郭牙、雍廩、賓須無、 寧越,他們都是台柱子人物。東郭牙、賓須無、雍廩今天沒來,看來,成見很深。隰朋、 王子成父不成問題,他們感情很好,會衷心擁戴,寧越是老臣了,態度不卑不亢。昨天 晚上,他與師傅鮑叔牙半宿沒合眼,商量了兩條:一是做好東郭牙的工作,無論如何, 也要請他出山;二是準備與魯軍打仗。這兩著都是險棋。 「各位大夫,寡人承蒙高、國二位上卿和大家的擁戴,今日繼承君位,由衷地謝謝 諸位。咱們齊國這些年,內亂不止,國力大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作為大齊的 君臣,應當很好地反省,從中汲取教訓。我們一定要使齊國強盛起來,讓諸侯各國刮目 相看。齊國的強盛依靠誰?就靠諸位!希望各位大夫各司其職,寡人要單個召見每位大 夫,聽取意見,你們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眾大夫齊聲道:「謹遵君命。」 「王子成父將軍,你馬上去告知魯侯,齊國已立新君,請他回魯國去。如果他們敢 侵犯齊國,那我們大齊也不是好欺負的!」 「是!」王子成父得令。 小白看看國、高二卿:「二位上卿,還有什麼事要奏?」 國、高起身施禮:「謹遵君命。」轉身對眾大夫厲聲道:「國難當頭,大家要齊心 協力,不遵君命者,格殺勿論!」 眾大夫看看威嚴的國、高二卿,不寒而慄。 小白看看鮑叔牙。 鮑叔牙喊道:「退朝!」 一代英明君主齊桓公的登基儀式就如此簡單地完成了。
10.魯莊公下了戰書
乾時。下午。 魯國大軍行到乾時。 魯莊公問公子糾:「公子,前面是什麼地方?」 公子糾看看管仲,管仲道:「回稟魯侯,前面是乾時。」 莊公好奇地:「好怪的名字。為什麼叫乾時?」 管仲解釋到:「這條河叫時水。半年有水半年干涸,所以叫乾時。」 莊公對公子糾笑道:「公子,明天你就是齊侯了,你可千萬別學你那混帳哥哥齊襄 公,言而無信,恩將仇報呀!」 公子糾忿懣不語。一路上,他聽夠了魯莊公的絮叨。他兩眼直直地看著東北方,恨 不得一步沖進臨淄。 正這時,探子飛馬來報:「稟主公,大事不好!公子小白已登基作了齊國國君。」 莊公大驚:「什麼?你再說一遍?」 探子:「公子小白,今日登基,作了齊國國君。」 公子糾對探子吼道:「你一定是弄錯了!」 莊公吼道:「再探!」 探子飛馬而去。 莊公詫異地看著管仲:「管太傅,你看這事可能嗎?」 公子糾朝管仲大聲道:「你不是說小白被你射死了嗎?」 管仲大惑不解,自言自語:「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遠處,曠野盡頭,一隊車馬躍出地平線,向魯軍疾馳而來。 「齊」字大旗在戰車上迎風飄揚。來到魯軍陣前停下,列成一字長蛇陣。王子成父 站在車上,拱手向魯莊公施禮:「齊國將軍王子成父拜見魯侯。」 魯莊公看看一側的公子糾,公子糾神情惶悚。 魯莊公神情傲慢地:「齊將前來何事?」 王子成父鄭重地說:「末將受我齊國君上之命特來稟報:齊公子小白已拜過宗廟, 今天上午登基即位新君,特請公子糾再回魯國,請魯侯軍隊撤離齊國土地。」 管仲目不轉睛,死死盯著王子成父的臉,他似乎要在這張臉上發現什麼破綻似的。 公子糾向管仲咆哮起來:「管夷吾,你說小白已成你箭下之鬼,居心何在?」說著, 抽出長劍,要殺管仲。 召忽忙攔阻道:「公子息怒。此事必定有詐!」 王子成父凜然道:「齊國國君有命,請魯侯退兵!」 魯莊公吼道:「日月昭昭,小白敢行不義於光天化日之下,纂權奪位,寡人決不答 應!」 公子糾揮舞長劍向王子成父喊道:「小白憑什麼即位?我和他不共戴天!」 魯莊公怒發沖冠:「小白纂位,又敢口出狂言!回去告訴賊子小白,寡人今日駐紮 乾時,與小白兵車相見!」說著揮劍砍去車上一柄旗旌。 王子成父拱手:「末將告辭魯侯,後會有期。」說完,掉轉車頭駛去。 管仲望著遠去的齊軍,對著蒼茫的天空長歎:「陰差陽錯!天意呀,天意呀!」 公子糾變得象只瘟雞,一點精神也沒有了,聽見管仲這句話,一下子又蹦了起來: 「天意?天意該是我當國君!如果我當上國君,先治你個欺君之罪!」 魯莊公火冒三丈,對曹沫吼道:「兵駐乾時,與小白決戰。寡人要讓天下人知道纂 位賊子的下場!」 曹沫道:「主公,臨淄近在咫尺,指日可破,為何要在乾時駐紮?」 莊公自負地說:「連日奔波,大軍疲憊不堪。乾時水豐草茂,是屯兵之良地。寡人 在此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穩操勝券!」 管仲猶豫了一會,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長歎一聲。 莊公冷笑道:「管太傅眼下只會歎氣了!」 管仲硬硬頭皮,說:「管仲罪當不赦,可有一語不吐不快。現在,小白雖然纂位, 但國內並不安定,眾大臣也並不擁戴,東郭牙、雍廩、賓須無等大臣曾歃血為盟,一致 擁戴公子糾為君。如果魯侯以神速兵臨臨淄城下,城中肯定有變,裡應外合,穩操勝券。 可如果不迅速攻城,而在乾時駐紮,就會給小白以喘息之機。等他理順了人心,調動齊 國千乘兵車來戰,恐怕對魯侯大大不利。」 魯莊公鄙視地看了管仲一眼,道:「哼,若依照管太傅之言,小白已死於白水之濱, 哪裡來的兵車戰事?」 一席話說得管仲滿面羞慚。他既尷尬,又焦灼,真地只能長吁短歎了。
11.齊桓公大義赦東郭
其實,魯莊公如果真聽從管仲的計策,那齊國新君究竟鹿死誰手,就成了一半對一 半。這個局勢,對於公子小白,簡直如履薄冰。王子成父來稟報,說魯侯下了戰書,要 與齊軍在乾時決戰,就著著實實吃了一驚。齊國雖是千乘大國,可能不能服他調遣?即 使聽從調遣,到了戰場能不能賣命打仗?看來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怎麼辦?還得聽 聽大家的意見。 小白緊急將文武大臣們召集到大殿,說道:「寡人新立,國事未舉,魯軍便來侵犯, 簡直欺人太甚!請大家來商量一下,這一仗是打還是不打?怎麼個打法?各位愛卿請發 表高見。」 鮑叔牙慷慨激昂,出班奏道:「魯侯以兵車進犯我齊國境地,此乃不仁不義之舉。 常言道,水來土屯,兵來將擋,主公可舉正義之師,予以反擊。臣願率兵馬與魯侯決一 死戰!」 大臣隰朋也同仇敵愾,出班奏道:「大齊乃泱泱大國,兵車千乘,精銳逾萬,何懼 魯侯兵車三百!今魯侯進犯,國難當頭,臣願血灑沙場,驅逐魯寇!」 王子成父跪地請命:「請主公下令,臣王子成父願為先驅沖鋒陷陣,萬死不辭!」 齊桓公小白激動地霍然站起來,上前扶起王子成父:「將軍之風,小白敬佩。」然 後看著高傒,徵詢他的意見:「此事高上卿以為如何?」 高傒說道:「魯侯興不義之師,進犯我大齊,應當予以狠狠還擊!只是,老臣有句 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桓公道:「高上卿儘管直言。」 高傒道:「如今國難當頭,理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如若不然,縱使齊國擁有千 乘兵車,可如果軍不齊心,也會潰不成軍。」 這句話正中齊桓公心曲:「上卿之意是……」 高傒說:「恕老夫直言。主公新立,朝中大臣人心不齊,東郭牙、雍廩等大人不拜 主公,不理朝政。大家都知道,東郭牙大夫文武全才,帶兵有方,打過幾十次大仗,是 有名的常勝將軍;還有雍廩大夫,此人剛直不阿,義無反顧。他們出於對宗法舊制的維 護,才做出錯事。此情老夫以為可以諒解。應當千方百計把這些人用起來,才好與魯軍 打仗。」 鮑叔牙也道:「臣以為,高上卿之話乃金玉良言。東郭大夫南征北戰,功績卓著。 大敵當前,主公要捐棄前嫌,啟用名將,才能上下齊心擊敗魯軍。」 齊桓公思索了一會兒,毅然站起來道:「上卿、太傅憂國為民,小白怎能計較個人 恩怨得失,而置國難於不顧?」 高傒一聽大喜,深深地向桓公鞠了一躬:「主公如此恢宏大度,請受老夫一拜!」 齊桓公忙扶高傒平身:「上卿之禮,小白豈敢受納,寡人這就去東郭大夫家。」 見此情景,群臣們活躍起來,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定睛看著桓公,彷彿要好好認識 認識這位新君。 散朝後,齊桓公、高傒、鮑叔牙輕車簡從,來到東郭牙家。只見大門緊閉,一個人 影也沒有。 鮑叔牙舉手擂門,高呼:「東郭大夫,主公駕到,為何不開門迎接?」 門內不見動靜。細心的鮑叔牙聽見門內有沉重的喘息聲。他向桓公施了個眼色,朝 門內努努嘴,示意桓公:東郭牙就在門裡。然後又使勁擂門,把門拍得山響:「東郭大 夫!東郭大夫!」 確實,東郭牙就在門裡。自從桓公登位,他就沒出這大門一步,他認為繼君位的應 是公子糾,長幼有序。他這個人就這麼個脾氣,一旦認了死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因 此,他既不去朝見新君,更不理朝政。再說,他已與雍廩、賓須無互相歃血為盟,非公 子糾不君,非公子糾不臣。他向來說到做到,這幾天呆在家裡,心裡也不是個味兒,憋 悶得難受。聽說魯軍要與齊國打仗,扶公子糾即位,他又高興又耽心。高興的是一旦魯 軍得勝,那公子小白就會完蛋,公子糾就是新的齊侯,這正合自己心願。可耽心的是這 場戰爭,他知道這場戰爭會給災難深重的齊國帶來什麼後果,而且他只要一出面,就是 裡通外國,肯定會遭千古罵名。一連幾天,他徹夜難眠,像一頭困在籠子裡的獅子,焦 慮,煩惱,簡直度日如年。他覺得他已無路可走,生命似乎已到了盡頭。他決定全家自 殺,殺身成仁,以報效朝廷和公子糾。他萬萬沒想到,齊桓公能登他的門。他在門內朝 鮑叔牙吼道:「東郭牙絕不在纂位之徒面前稱臣!」 鮑叔牙耐心地勸道:「東郭大夫,主公與高上卿都來看你,你把他們拒之門外,可 是失禮呀!」 門內東郭牙喊道:「東郭牙不與纂位之徒謀面!」 高傒走上前來:「東郭大夫,你能不能聽老夫講幾句?」 「高上卿一向德高望重,可這次不怎麼樣,我不聽!」門內傳出粗魯的回答。 高傒氣憤地:「東郭牙,我問你,你也是個老臣了,這個家門口哪位主公來過了? 主公親自到你門上,你如此蠻橫,太不守君臣之分了!」 東郭牙吼道:「他不是我的主公!我不見他!」 齊桓公心平氣和地說:「東郭大夫,我是小白。今日我不與你講君臣之分,也不說 你我恩怨,我聽說東郭大夫錚錚鐵骨,俠膽忠腸,乃英雄豪傑,小白才特意前來拜訪。 你如果是真豪傑,就不應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大丈夫,更不會以門戶做屏障。有話儘管 說,可這隔著門算什麼,你能把門打開嗎?」 東郭牙聽了齊桓公這番話,心裡打開了鼓。是啊,自己是條漢子,怕什麼!何況自 己已選擇了死,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桓公見東郭牙不說話,又語重心長地說:「小白知道東郭大夫乃齊國賢良。大夫忠 心耿耿,晝思夜想都是為了齊國的社稷江山。齊國連年內亂,像一個久病之人,已經經 不起多少風浪了。對此,匹夫尚且痛心,何況東郭大夫?大夫今日拒小白於門外,還不 是為了齊國能有一位賢明君主,以振興大齊,根除內亂。大夫為此痛心疾首,小白怎不 理解?今天,小白親眼見到大夫耿直豪爽之氣,更加堅信大夫乃齊國棟樑,不為風吹草 動,敢於堅持己見,是真大夫,小白十分敬佩。其實,東郭大夫所思所想與小白並無兩 樣。小白雖然不才,但懷有一腔雄心壯志。齊國振興,小白肩負重擔。今日小白前來, 是告知大夫,現在齊國國難當頭,魯國三百乘兵車侵犯齊國,生靈面臨塗炭,江山面臨 踐踏,百姓面臨殺戳,大夫可以置小白於九霄雲外,可怎麼能置社稷危亡於不聞不問? 如果東郭大夫大開門戶,與小白商討退兵之策,小白怎敢計較前嫌,而喪失良將?可如 今東郭大夫門戶緊鎖,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又怎能讓小白心中佩服?重個人恩怨,輕社 稷存亡,定會讓匹夫恥笑;而以齊國的前途為賭注去迎合個人好惡,定會留下千秋罵名。 東郭大夫,國事緊急,不能在此久留,小白先行告退,望東郭大夫三思而行。」 高傒聽了桓公這番話,熱血沸騰,見東郭牙還不開門,高聲道:「老夫枉活半世, 瞎了眼,如今才知道東郭牙乃利己小人!」 鮑叔牙也道:「黑白不辨,良莠不分,東郭牙算哪路英雄!東郭牙,我鮑叔牙永不 見你!」 鮑叔牙話音剛落,大門突然「光啷」一聲開了。東郭牙撲通一聲,跪在桓公面前: 「主公恕罪,臣罪該萬死!」 桓公急忙扶起東郭牙:「寡人知道東郭大夫會開門的。要不這樣,就不是東郭牙了!」 這時,王子成父飛騎趕來:「主公,三軍已在校場聚齊,單等主公號令。」 桓公對東郭牙道:「東郭大夫,寡人要帶兵與魯侯決戰,你多保重,只要寡人死不 了,打完仗後,寡人再來看你。」說著,登上車走了。 東郭牙淚流滿面。他活了四十多年,在齊國做官也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見過這樣不 計個人恩怨,和氣可親的國君,桓公是踏他這道門檻的第一位國君。他捶胸頓足:自己 瞎了眼,這麼好的國君自己看不清。不用說別的,單憑剛才那幾句混帳話,就犯下了欺 君之罪,根據國法,當滿門抄斬,還要滅九族,可桓公卻大義規勸,看不出半點怨恨, 這樣開明大度的國君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主公,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我該死啊!」他流著淚,到屋內取出長劍。 東郭夫人和四個孩子一見,一齊跪在他面前。 「夫君,你先殺了俺們母子,咱死也要死在一塊兒!」東郭夫人淚汪汪地看著東郭 牙。 突然,東郭牙閃過一個念頭,說道:「夫人,現在魯軍來侵犯,我是齊國大臣,要 到戰場去殺敵,我要是戰場上死了,比自殺好得多;要是死不了,等我回來再說。」 東郭夫人高興地說:「好,就依夫君。」 東郭牙把劍掛到腰上,又取過一支長矛,抬腿就走。 「夫君,這甲冑頭盔還沒穿戴呢。」 「不要了,反正是死,穿那些玩藝兒干啥!」說完,一陣風跑出去。 東郭牙一口氣跑進校場,只見場上旌旗如林,兵車如雲。 齊桓公站在點將台上,高傒、鮑叔牙一左一右。 東郭牙急忙到兵士行列中。 齊桓公在點將台上居高臨下,東郭牙一進校場,他就看見了,與高傒、鮑叔牙交換 了個眼色。高傒、鮑叔牙都面帶喜色,他們也看到了東郭牙。 齊桓公朗聲道:「寡人新立,得臣民擁戴,不勝感激。如今,魯軍壓境,侵我乾時 之地,逼我臨淄,寡人願與眾將士共勉:灑一腔熱血,保我大齊江山秋毫無損!」 群情激昂,「打敗魯軍,保衛大齊!」 齊桓公開始發佈命令:「寡人與太傅鮑叔牙親率中軍,命雍廩、豎貂為正副先鋒將 軍。」 豎貂出列,大聲道:「末將遵命!」 雍廩一驚,他回頭與身後的東郭牙交換了一個眼色,那眼色的意思是:咦,怎麼還 有我的份兒?然後出列:「末將遵命!」 齊桓公:「寡人命王子成父為右軍統帥,寧越為副帥。」 王子成父、寧越出列:「遵命!」 齊桓公:「寡人命東郭牙為左軍統帥,仲孫湫為副帥。」 東郭牙一怔。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桓公見東郭牙未出列,重複道:「寡人命東郭牙為左軍統帥,仲孫湫為副師。」 東郭牙如夢初醒,忙從兵士行列中大步來到台前,撲通一聲跪倒台下:「末將不敢 受主公如此重任!」 齊桓公下台,扶起東郭牙,脫下自己的盔甲,送給東郭牙:「怎麼,咱齊軍左軍統 帥連盔甲都不帶,快去穿戴起來。」 東郭牙接過盔甲,淚如雨下,他復又跪下,「主公,罪臣有辱聖躬,罪該萬死!」 說著,他從懷中抽出那塊黃色的歃血盟書,雙手呈給桓公:「臣有眼無珠,不辨賢明聖 主,立下昏庸盟書,請主公治臣欺君之罪!」 雍廩等人見此,大驚失色。 校場上空氣頓時緊張起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桓公手上那塊歃血盟書上。 齊桓公手裡拿著歃血盟書,這上面記錄著所有參與歃血人員的簽名。關於東郭牙、 雍廩等十五人歃血定盟之事,他早已聽說,這實際上是一個擁戴公子糾反對他的小集團。 對這樣一個小集團,桓公心裡充滿著仇恨,他只知道東郭牙和雍廩,其他十三人還不清 楚。現在這十五人名單就在他手上,而且是他們自己蘸血簽名,真可謂鐵證如山。他真 想看一看,可他也很清楚這個時候看一眼的後果。他克制住想看的欲望,緩緩地登上點 將台,眼睛向台下看去。 高傒、鮑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一齊投過來信任的目光,那目光告訴他,他是不 會看的。 桓公高喊:「拿火把來!」 侍從跑步把火把遞了上來。 齊桓公將盟書放到火中,黃帛盟書立刻化為灰燼。 東郭牙又跑到台下撲通一聲跪下,無比感激地說:「感謝主公不殺之恩!」 雍廩也掏出黃帛盟書舉到頭頂,撲通跪下:「主公如此開明,臣雍廩雖肝腦塗地, 也在所不辭!」 接著,台下撲通撲通跪下了一片,每人手上都舉著黃帛盟書,桓公看了一眼,正好 十五個。他高聲道:「東郭愛卿,你把這些盟書都燒了!」 東郭牙噙著淚,把盟書收起來,投進了火中…… 齊桓公心平氣和地說:「眾將請起,寡人不才,尚知不計個人恩怨。如今兵臨城下, 望眾將士與寡人同赴國難,奮勇殺敵,打敗魯軍!」 眾人喊聲如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12.乾時大戰
第二天早上,魯莊公還未用完早膳,探子來報,說齊軍殺過來了。他不禁吃了一驚: 昨夜才在乾時安營,今早上齊軍便來到。他急忙命曹沫準備迎敵,親自登上瞭望台觀望 敵陣。 這時,齊軍先鋒雍廩已將隊伍列成方陣。當時的軍隊,無論攻城、野戰,還是行軍、 追擊,甚至強渡江河,都要保持一定的隊形。 曹沫見齊軍不足百乘,冷冷一笑:「齊號稱千乘大國,今迎我大軍者,卻不足百乘, 可見小白難收眾望。」他又仔細一看齊軍的方陣,不禁放聲大笑。為什麼呢?齊軍雖已 列好陣,但隊形不整齊,軍隊騷擾浮動,軍旗不定,而且士兵們大聲諠譁。 雍廩指揮軍卒列好隊後,便下令一齊叫罵。罵了一會,只聽見魯軍營內一陣戰鼓響 起,緊接著營門大開,一隊弓箭手從營中沖出,分列營門左右,壓住陣腳。曹沫一馬當 先,率本部兵馬沖了出來,在營前列隊。魯莊公也在梁子、秦子的簇擁下從營內來到陣 前,軍營門前頓時旗幡招展,殺氣騰騰。 雍廩在車上一抱拳:「魯侯,齊魯同為武王所封,何故無理興師?」魯莊公見是雍 廩來戰,氣得七竅生煙:「雍廩,無義小人,你首謀遣人求魯送公子糾。今又改立,輔 纂位逆賊小白,如此多變,信義安在?」他越罵越生氣,拉弓在手,欲向雍廩放箭。 雍廩故做慚愧狀,低下頭,下令退兵。齊軍慌忙向後退去,忙而不亂。 曹沫見此情景,忙下令列雁行陣,追擊齊兵。 雍廩見魯軍迅速追上來,心想:「曹沫生性暴躁魯莽,得激起他的性子來。」便傳 令齊軍轉身迎敵,以方陣隊列迎魯軍而上。 魯軍正在窮追齊軍,見齊軍突然轉身迎戰,想收車也來不及了,一下子就碰在一起。 齊軍戈刺、箭射,魯軍死傷纍纍。曹沫氣得嗷嗷直叫,正欲與雍廩決一死戰,那知雍廩 並不戀戰,見好就收,以雙車編組之隊回撤了。 曹沫氣得兩眼發黑,驅使魯軍繼續追趕齊軍。這時的魯軍已不成隊列,像一窩蜂似 地在齊軍後面死死地追趕。 魯莊公見此狀,生怕曹沫中了埋伏,便率梁子、秦子所部跟在後面,準備接應。 追了好一會,曹沫才想其中是不是有詐,忙下令停止追擊。 雍廩見魯軍停下來,便傳令齊軍也停下來,迅速變換隊形。齊軍雖是在撤退,卻仍 是以雙車編組,隊形不亂,所以變換隊形也快。就在魯軍還未整好隊形之時,便罷成了 「魚麗之陣。」把戰車擺在前面,步卒分散配置在戰車左右和後面,使戰車和步卒相掩 護,結成一個堅固的整體, 雍廩趁魯軍尚未列好陣,便驅車向魯軍殺來。魯軍紛紛中箭,更加混亂了,曹沫雖 揮戈殺了兩名亂竄的軍卒,卻仍不能鎮住亂兵。轉眼間,齊軍已撲到近前,銳不可擋。 魯軍一個個哭爹叫娘,叫苦連天。 見此情景,曹沫象瘋了似地,怪叫著孤車沖陣。雍廩驅車迎敵,二將便大戰在一起。 已經潰逃的魯軍見曹沫孤車沖陣,便又重新圍了上來,想對齊軍進行包圍。雍廩不敢戀 戰,鳴鑼收兵,率齊軍迅速脫離戰場,往回逃去。曹沫象頭被激怒的雄師,怪叫著追了 上來。魯軍又象一窩蜂似地跟在後面。你再看這時的魯軍,別說是隊列,已是到了步兵 找不到從屬的戰車,戰車沒有步兵掩護的地步了。一萬多人的大軍象沒頭的蒼蠅似地一 個勁兒往前趕。後面的放箭,不僅射不著齊軍,卻常常射中自己人,弄得軍卒們也搞不 清齊軍到底在哪裡,只是胡亂放箭,叫喊著隨人流向前奔趕。就這樣又追出老遠,前面 的齊軍突然停了下來,迅速轉身列隊迎敵。曹沫正想趕過去決一死戰,就在這時,「咚 咚咚」雷鳴般地戰鼓四方響起。 「殺呀——殺呀!」 鮑叔牙率早已埋伏在這兒的齊中軍從四面八方殺了出來。一面面齊國的大旗迎風飄 揚,齊軍吶喊著,排山倒海般地向亂成一團的魯軍沖殺而來。魯軍被這突然殺出的強敵 嚇呆了,沒等明白過來,齊軍已撲到近前。一時間,魯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直到這 時,曹沫才如夢初醒,忙組織隊伍突圍。軍卒們卻早已是各自逃命了。曹沫揮舞長戈左 沖右突,被雍廩一箭射在左肩上,大叫一聲,帶箭急逃。鮑叔牙趕來,一戈將他的頭盔 打了下來,唬得他連眼都不敢眨了。正拚命廝殺,雍廩過來又是一箭。曹沫身負兩箭, 仍奮力拚搏,終於殺開一條血路,落荒而逃。 剩下的魯軍死的死,傷的傷,有幾個還能動的,見大將軍已孤車敗逃,也只得放下 武器,跪地求饒。 鮑叔牙一揮令旗,率中軍向前殺去。 再說魯莊公慢慢地跟在曹沫後面,見齊軍伏軍殺出,困住曹沫,便命梁子、秦子速 去迎敵。魯軍敲起戰鼓,軍卒齊聲吶喊,秦子、梁子各率本部兵馬向齊軍重圍沖去。就 在這時,只聽左右殺聲迭起,寧越自左率伏軍殺出,仲孫湫自右率伏軍殺出。 原來,根據東郭牙的計謀,雍廩、寧越、仲孫湫各帶本部兵馬離開中軍,前去討敵。 半路上寧越、仲孫湫便埋伏下來,由雍廩前去誘敵。他們知道魯莊公決不會輕易上當, 必率軍在後接應,以防齊軍埋伏,才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曹沫追雍廩時他們並 沒有出來。等誰呢?等的就是後面的接應部隊。他們見梁子、秦子已發起沖鋒,便同時 從左右兩個方面殺了出來。 剛剛開始沖鋒的魯軍,見齊軍象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直攻左、右兩翼,頓時亂了陣 腳。 魯莊公大驚失色。梁子只得調轉車頭,迎寧越而上。秦子見事不妙,護著魯莊公欲 退守大營,仲孫湫已率本部兵馬插到魯軍之後,截斷了他們的退路。齊、魯兩國軍隊混 戰在一起。 這時,鮑叔牙打垮曹沫後,率中路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過來。魯軍寡不敵眾, 死戰不得脫身。 魯莊公見此情景,心裡直髮冷。他知道必敗無疑,便長嘯一聲,驅車向前,如同困 獸一般。秦子沖出重圍,趕到他近前喊道:「主公事急矣,速隨臣沖出重圍!」魯莊公 揮戈砍傷一齊軍卒:「寡人定與將士共生死!」 鮑叔牙在混戰中看見了魯莊公車上的黃旗,高喊:「抓住魯侯者,賞萬戶之城!」 齊軍喊著:「活捉魯侯!」奔著黃旗蜂湧而來,四面圍殺而上。魯侯侍兵拚死抵抗。秦 子左衝右突,奮力拚殺,仍不能沖出重圍。他上前扯下魯莊公車上的黃旗,硬把魯莊公 拉到自己的戰車上。魯莊公也不答話,仍揮戈奮力殺敵。秦子哀告道:「主公,速更衣! 今敗局已定,主公當以國家社稷為重啊!」魯莊公這才醒悟,忙將君服脫下來,扔在地 上。齊軍圍殺而來,魯國侍兵大都戰死,剩下幾個在苦苦維持。梁子見事情緊急,拚死 殺入重圍,用長矛挑起黃旗,搖旗吶喊,向另一方向沖出。齊軍求功心切,都調頭向梁 子圍去。秦子趁此機會,殺散攔截的齊軍卒,沖開一條血路,突出重圍,保魯莊公落荒 而逃。 乾時戰場上,齊軍個個奮勇,人人爭先,追殺魯潰兵。寧越率眾將假冒魯莊公的梁 子將軍團團圍住。梁子防人認出,用一塊布幪著臉,只露著一雙眼睛。好一位將軍!只 見他遍體是傷,血染征衣,仍奮力拚殺,勇不可擋。無奈寡不敵眾,終於被打下車來, 幾個軍卒上前將他捆了起來。齊軍歡聲雷動。 「魯侯抓到了,姬同抓到了!」 梁子放聲大笑:「汝輩休想,我主公早已走遠矣。」 齊桓公一直隨軍觀戰,當他見魯軍死的死,降的降,已經停止抵抗時,那顆懸著的 心才算放了下來,遂命收兵。 寧越來到齊桓公面前跪倒在地:「主公,魯將梁子假冒魯侯,末將上當,使魯侯脫 身,望主公降罪。」齊桓公忙上前將他扶起來:「將軍奮勇殺敵,當受重賞,魯侯脫逃, 非汝之過。」梁子昂首而立,全無懼色。齊桓公贊歎道:「智勇雙全,真乃忠良將也!」 寧越問:「主公,何以處之?」齊桓公正猶豫,鮑叔牙便說:「留其何用,斬了算了!」 齊桓公沒加阻攔,於心不忍地說:「以大將之禮厚葬之。」 齊軍取得乾時大捷後,並不追趕魯軍,便班師還朝了。 再說公子糾得知前營戰事,便派管仲帶人接應,半路上碰見了落荒而來的魯莊公、 秦子與曹沫。回營後不敢停留,當即起營拔寨,星夜回逃,一路上急急趕路,如驚弓之 鳥。幸好後無追兵,還算順利。魯國邊境終於遙遙在望了,大家才算松了口氣。 管仲一直感到不對勁,便對曹沫道:「後無追兵,恐兇多吉少,將軍還需多加留神。」 管仲話音未落,就聽殺聲四起。 眾人都驚呆了。 左邊,王子成父率軍殺出。 右邊,東郭牙率軍殺出。 齊軍萬箭齊發,魯軍紛紛中箭,還沒明白過什麼事來,已死傷大半了。曹沫高喊一 聲:「主公速去,吾死於此!」挺戈迎東郭牙而上。秦子也挺戈迎王子成父而上。四位 將軍廝殺在一起。管仲見勢不妙,忙帶著十幾輛還能跑的戰車順大路向前衝,連隨卒也 顧不上了。 齊軍沖上大路,向戰車撲來。在戰車上的魯軍放箭,一批齊軍中箭。齊軍亦放箭, 魯軍後面幾輛車上的甲士中箭翻於車下。剩下的七八十輛戰車狂奔而去。 秦子帶著乾時之戰留下的傷,拚死抵抗著王子成父。那王子成父乃一代名將,武藝 高強,不幾招便一戈刺中秦子的小腹,秦子慘叫一聲,死於車下。 曹沫正被東郭牙逼得喘不過氣來,聽秦子慘叫,一分神,便被東郭牙一戈刺中左肩, 差點沒把他刺下車來。曹沫大叫一聲,駕戰車奪路而逃。東郭牙緊追不捨。管仲急中生 智,令魯戰車依次變換隊形,將車上的輜重沿路丟棄,以阻擋齊之追兵,這才使魯莊公 等人逃出齊境。 東郭牙深感小白之恩,求功心切,便越境追趕魯莊公,一直追到魯國的汶陽城,又 追上了魯軍。他們緊隨斷後的魯軍闖過吊橋,殺進城門。齊軍銳不可擋,魯軍只得放棄 汶陽城,從南門向曲阜逃去。 東郭牙見追不上魯莊公,便占據了汶陽城。 齊國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爭奪君位的乾時大戰,終於以魯軍大敗和丟失北部邊防重填 汶陽城而告終。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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