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斯仁)
九、洋槍、洋炮、洋鬼子

    國人最以為榮的就是在地球上第一個發明了火藥,可是最令國人瞧不起的洋鬼子們,卻
揣著洋造的「火藥槍」,砸開了大清國的國門……
    榮祿對這場戰爭有著滿腹擔憂,從一開始,他就在想著戰爭可能失敗,後來隨著戰事的
日益惡化,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於是,榮祿便開始想著退路,當然首先不是替自己,
而是替老佛爺。
    他找到當時的順天府尹陳夔龍,要他給找二百輛車,並說明要隨時準備徵用。陳夔龍自
是緊張地答應了,而且確實還在兵荒馬亂的北京城找來了二百輛大車。
    榮祿命人將陳夔龍找來,給他提起局勢的惡化,言外之意兩宮準備出走了,你的車準備
得怎麼樣了。
    「中堂大人……」陳夔龍一臉難堪和尷尬地對榮祿說道,彷彿有什麼心事。
    「筱石,」這是陳夔龍的字,「你這是怎麼啦!」
    「中堂大人,哎!你有所不知,車讓人給搶走了。」陳夔龍一臉的無可奈何。
    「是誰幹的?」榮祿也是聲音急促。
    「還有誰?就是端王手下的虎神營和那些拳匪。」
    「他們為什麼搶啦?」
    「說是徵用,實際上是拿去運他們搶劫到的財物,運往京外。」
    「哎……」榮祿急得直想跺腳。
    「中堂大人,求你在皇太后面前說句好話,讓我免了任吧?
    我實在是力不能支了。」
    原來,陳夔龍聽說了端王所上折子一事,而且他也聽說了自己的名字顯然也在榜中,所
以他替自己打算起來。要是還在這任上干,不單現在抓車是一件麻煩事,而且,更重要的
是,既然端王能將自己的名字列入榜中,雖說這個折子留了中,但你就能保證他不變相地找
我的麻煩。陳夔龍對這兩個方面想了不止上百次,最後才決定向榮祿提出來。
    「筱石,當此危難之際,你怎能避而遠之呢?」
    「中堂大人,實在不是我不願替皇太后分擔危難。」
    陳夔龍這樣一說,榮祿馬上想起了端王上折子一事。是啊!作為他順天府尹這個上下受
氣的官兒也不好辦,既然他現在想退,就讓他退吧!自己也別再堅持了,要是將來出了人命
我可又得後悔了,榮祿在心裡告誡自己。
    「好吧!」榮祿亦是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多麼可憐啊!自己堂堂一品大員,卻無能保
護一位很有才能的京官,這世道是怎麼啦?
    順天府尹換上了原來的王培佑,這個王培佑什麼真本事沒有,抓車抓不著,別的有益於
出逃的事又不知該怎麼辦。榮祿看著這樣一個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樣的局勢令榮祿心煩,同時也令慈禧太后心煩。槍炮聲越來越近,前幾天還只能隱約
聽到,現在卻聽得清清楚楚了。
    「蓮英,你說怎麼辦呢?」慈禧太后雖然心煩,但仍不失平靜地問李蓮英。
    怎麼辦?李蓮英也沒想出個好的解決辦法來。現在京城裡到處是逃難的民眾,京中官員
也有大批逃出去的,可以說往日繁華的京城今日已成死屍隨處可見、到處是逃難人群的人間
地獄。別人都在逃難,而且在流傳皇太后也已逃出京城去了,這是李蓮英親耳聽到的。打從
聽到這個謠言的那一天起,李蓮英便在想老佛爺是不是真該逃出京城去?可是,他想了很
久,卻不能決斷下來。起初,重用義和團,自己極力主張,而且說義和團能趕走洋人,可是
現在呢?義和團非但沒能趕走洋人,反而被洋人打到了京城附近來,現在又得勸老佛爺出走
北京。這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嗎?而且老佛爺會怎麼想?這是李蓮英顧慮著一直沒給慈禧太
後說的原因。
    「找榮祿來商量商量吧?」
    「不用了,榮祿已不知說過多少次了,要我留在京城。我看留在京城並不是上上之策,
才找你商量。」
    榮祿原來不是主張慈禧太后出逃的嗎!怎麼現在一想變過來了呢?不錯,榮祿曾經主張
慈禧太后出逃,但是後來他仔細想,覺得這並不是善策。老佛爺現在人已經老了,精力畢竟
不如四十年前了,而且京中還找不著大車,怎麼出逃?不如留在京城,處置主戰派端王、剛
毅、趙舒翹等人,然後再緊催李鴻章與張之洞要不惜任何代價與洋人談好,將洋兵扼制於京
城之外,這樣皇太后也可免卻出逃的種種苦難了。
    榮祿雖是一片好意,但是慈禧太后卻並不同意,她有兩層顧慮;一層是洋人提出讓她歸
政的條件,這是她最擔心的,如果自己出逃在外,洋人就會沒有辦法提這個苛刻條件;另外
一層是李鴻章能否就一定能堵住洋人的攻勢?洋人是否就一定會就此罷休?這是留守京城的
兩個顧慮,如果出逃,自然不會有這個顧慮。但是如果真出逃,卻又有別的顧慮,在這兵荒
馬亂的年代,能否安全出逃?這是榮祿擔心的亦是慈禧太后擔心的問題。
    李蓮英揣測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思,歸根到底,還是怕洋人逼她交出權力。這也是李蓮英
害怕的,他怕失寵,也怕慈禧太后失勢。慈禧太后一旦失勢,自己的腦袋恐怕就得搬家了,
因為他明白朝中有很多人對他恨之入骨,特別是皇上,要是慈禧太后將來歸政必定是歸皇
上,自己以前是如何對待皇上的,只恐皇上上台後也會怎樣對待自己。李蓮英想起這些,不
禁打了一個冷顫。
    「蓮英,你這是怎麼啦?」慈禧太后關切地問。
    「沒什麼。」李蓮英干笑了兩聲,「奴才只是昨夜受了涼,現在又想著老佛爺都到這把
年紀了還得出走受顛簸之苦,奴才心裡就過意不去。」
    「沒有別的辦法,要實在不行,也只得受顛簸之苦了,蓮英,你去好好預備一下。」
    「喳!」李蓮英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奴才馬上就派人去預備。」
    槍炮聲倒是越來越近,而且也是越來越響,連寧壽宮也能聽到子彈呼嘯的聲音。李蓮英
和慈禧太后這才有些心慌起來。
    「老佛爺!老佛爺!」
    隨著喊聲奔進來一個人,也來不及行禮,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洋人來了!」
    慈禧太后望著神色張惶的載瀾,語氣異常平靜地說:「洋人在哪兒?」。也許是越一到
非常時刻,慈禧太后就越能鎮定自若。
    「在外城。」這是李蓮英搶先答的。
    「老佛爺得非走不可了!而且還得快!」載瀾仍然不安地說。
    正在這時,又來了兩位,一位是軍機大臣剛毅,一位是軍機趙舒翹,他們也是來報警的。
    「老佛爺,不好了,天壇發現了纏頭的黑兵,很多逃難的人也從那兒折回。」
    「是哪一國的?」
    「奴才不清楚,恐怕是俄國吧!」剛毅沒有辦過洋務,只是聽人說過,但不知俄國人到
底長得怎麼樣,所以才有此推測。
    「不是新疆來的勤王之師嗎?」
    「不是!絕不是!勤王之師是不會駐紮在那兒的。」趙舒翹肯定地道。
    「老佛爺,您老人家得走啊!」剛毅也是一臉焦急地說道。
    「走!我也知道該走,但現在怎麼個走法啊?你們倒說說。」
    這一回倒難倒了載瀾、剛毅與趙舒翹,他們只知老佛爺該走,卻也沒有考慮過到應該怎
麼走。
    端王和榮祿恰巧趕來,他們也是聽到消息後趕來見慈禧太后的。
    慈禧太后望著眼前的五位大臣,只見榮祿還比較沉著一點,別的都是那麼惶恐不安,魂
不守捨。
    「榮祿,你看怎麼辦?」
    「問端王吧!」榮祿看了一眼也是慌裡慌張的端王。他對端王滿肚子意見,現在更大。
戰爭是你主張開起來的,那麼收尾也得你來收拾了。你不是本事很大嗎?現在倒看看你有多
少本事能將洋人退走,榮祿心裡嘀咕著,所以才這樣說。
    「端王載漪,你說呢?」慈禧太后明白榮祿的滿腹苦惱,所以轉過臉去問站在一旁的端
王。「老佛爺!都到這個時候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快走吧!」
    「走?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往哪兒走哇?再說,你能保駕嗎?」榮祿在一旁以一種譏
諷的神態對著端王說。
    「榮祿,那你說怎麼辦?」慈禧太后又轉過頭來問。
    「奴才以為不如速派人到使館議和。」
    「那你去辦吧!要快!」榮祿答應著退了出去。看著榮祿遠去的身影,慈禧太后心裡明
白榮祿此去不一定奏效,還得準備下策。
    「剛毅,你去準備車。」慈禧太后對站在那兒發愣的剛毅大聲說道。
    「是,奴才這就去辦。」
    榮祿並沒有來回信,槍炮聲還在繼續。慈禧太后心裡越來越不平靜,不安寧。滄桑的往
事又湧上心頭。四十年前,那時雖然也在出逃,但是並不這麼慌張,至少那時還有勝保和僧
格林沁在通州一帶抵擋,宮中又有肅順安排,一切總還是慌而不亂,可是如今卻亂得都不成
樣子了。
    「老佛爺!快走吧!洋兵進城了!」載瀾神色張惶地跑了進來。
    「來得這麼快!洋兵現在在哪裡?」
    「在攻東華門了!」
    東華門的北面便是寧壽宮,只要東華門一下,寧壽宮還能保嗎!慈禧太后這才心驚起
來,但是她並不慌。
    「載瀾!該走哪個門?」
    「走西北德勝門。」
    「先到頤和園也好。」這是李蓮英在旁搭腔。
    「好,蓮英,快去叫皇上。」
    「是,奴才這就叫人前往。」
    出逃在緊張地準備著,不過,穿著這樣的服裝出逃總是太顯眼,慈禧太后命李蓮英找來
一套民婦的服裝穿上,同時讓李蓮英挽了一個漢人婦女的發式。
    一切準備妥當,皇帝還未趕來,慈禧太后留著長長的指甲,足足有幾寸長。這樣的指甲
在宮中倒還好,要是出逃,可就不好保護了,得將它剪掉。李蓮英也只得拿了剪子來將慈禧
太后精心保養多年的指甲給剪掉了。
    皇帝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來了,看著像一個農村的虛弱的逃難少年,這身打扮慈禧太后
很是滿意。
    該走了,忽然,慈禧太后想起了她的老冤家——珍妃來,她現在就在附近。
    「崔玉貴,去將珍妃傳來。」
    「喳!」很有力的聲音,到底不失為崔玉貴。
    一會兒,蓬頭垢面的珍妃被帶了來,光緒帝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兒,簡直有些認不出來
了。往日的容顏已經被蒼白無血色的佈滿皺紋的臉代替,一頭秀髮又長又髒。
    「皇上!」珍妃不去拜慈禧太后,反倒對著光緒帝真情地喊了一聲。
    「珍兒!」光緒帝激動地上前抱住珍妃。珍妃也在光緒懷中哭了起來。
    「大膽奴才,還哭什麼?」慈禧太后顯然是被珍妃的無禮給激怒了。
    這一喝,也將珍妃從悲痛中喚醒過來,她這才朝著老佛爺叩了個頭。
    「洋人快要來了,多半會胡作非為。」
    珍妃已聽出慈禧太后的意思,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條。死則死矣,何不死個壯烈?
珍妃打定主意,便對慈禧太后說:「奴才請將皇上留下來主持議和。」
    「哼!」慈禧太后氣得直哆嗦,她想不到珍妃到這個時候還居然這樣說。她望了望不遠
處的一口井。
    「崔玉貴,將這個賤人給扔到井裡去。」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
    珍妃彷彿這時才看見那口井似的,也望那口井望了望,但臉上並無懼色。
    光緒皇帝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他馬上跪下來給慈禧太后求饒道:「親爸爸,你饒恕她
這一次吧!」光緒帝說完竟哭了起來。
    「起來,這不是講情的時候,還是趕緊逃你的命吧!讓她這個賤人去死吧!好懲戒那不
孝的孩子們,並教那鴟梟看看,它到羽毛豐滿的時候,還真啄它母親的眼睛不?」
    崔玉貴上前去拉珍妃,珍妃吼了一聲:「你要干什麼?」
    「請珍主子下去,別難為當奴才的。」
    「哼!」珍妃傲然地道,崔玉貴看看沒有辦法,只得抱著珍妃就往井口拖,直扔進井
裡,又蓋上了井蓋,這才回來向慈禧太后覆命。
    光緒帝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悲憤地痛哭了起來。瑾妃雖說不喜歡自己的妹妹,但現
在落得這個下場,也不免一陣傷心。
    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絕的光緒帝,對他揮揮手說:「上你的車子吧!把簾子拉上,免
得有人認出你是皇上。」
    光緒帝臨上車前,再回過頭去望了望裝珍妃的那口井,臉上有著無限悲憤。後人有詩一
首描寫珍妃之死。
    金井一葉墮,淒涼瑤殿旁。
    殘枝未零落,映日有輝光!
    溝水空流恨,霓裳與斷腸;保如澤畔草,猶得宿鴛鴦?
    處死了珍妃,慈禧太后又令人傳令讓慶王與榮祿在京主持議和,這才帶著皇帝、大阿哥
坐上臨時找來的三輛騾車向德勝門趕去。
    一路上,急著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也很混亂,騾車根本不好行走,隨駕的端王、剛毅、
莊王、載瀾等只得拔出槍來對著人群開槍打死了幾十人,這才殺開一條血路,到得德勝門
邊。出了德勝門,遇著老臣王文韶,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榮祿和慶王,傳她的旨讓他們二人
在京城主和,然後再趕來隨駕,王文韶應命而去。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頤和園,略為修整,又趕往北去。其時,李蓮英並不是隨駕在側,他
受慈禧之命,正在宮中帶領一批小太監埋藏銀子和其他東西。至於他家的珍貴東西、銀子,
早已在幾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
    李蓮英埋藏好銀子和其它東西,這才帶了幾十個護衛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又帶了幾
個小軍機和其它各部司員,這才騎著馬出德勝門往北趕去。這之前,李蓮英已令其長子李成
武帶著御林軍前往護駕了。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後廠,此地在萬壽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邊進京的最後一個腰站。
雖然在出德勝門時有許多逃難之民,但到得頤和園已經相當少了,因為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
出城,到近郊鄉村暫避一段,等到風頭好轉後再回來料理財產,所以他們一出了德勝門便四
處散開了,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張張到得後廠的時候,路上已沒有多少
難民,只有他們這一行人了。三輛騾車,閉得嚴嚴實實,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著。
    光緒帝在想著珍妃,珍妃的音容笑貌,珍妃的愛,一齊湧上心頭。而現在,珍妃卻已到
了另一個世界,而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卑鄙而又無可奈何地活著,這顛簸的騾車須是明證。
僅僅因為維新,自己被軟禁贏台,珍妃被打進冷宮,從此,兩個便很少見面,今天剛一見
面,卻又是永別。蒼天啊!
    你這是為何?光緒帝在心裡痛苦地吶喊,一行淒楚的熱淚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臉頰。
    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著這幾十天來的經歷。自己本望能依靠義和團報仇雪恨,卻不
想落得夜走京城,倉惶出逃,來忍受這騾車顛簸之苦。四十年前,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熱
河,但那時是一種什麼景象啊!那時出逃至少伙食還準備得算齊全吧,可如今?哎!慈禧太
後只有唉歎的份。
    騎馬在一旁的端王、剛毅也在想著自己的兒事:自己力主利用義和團打洋人,現在倒
好,洋人沒打完,自己倒先跑了,將來要是追究責任,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難保了。因此,剛
毅與端王二人心裡惴惴不安,同行的趙舒翹也在想著同樣的心事,心裡也顯得惴惴不安。
    隨行的各位宮女也都有著自己的心事,因而大家顯得都比較沉默。一路上默默地緩緩慢
行。
    慈禧太后彷彿想起了李蓮英,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蓮英的到來。過不多久,一個五十多歲
莊稼人模樣的人領著一群人向後廠行來,這一下嚇得隨行護駕的端王等人趕緊吩咐眾人圍在
皇太后車前,及至走到近前,才認出這一行人就是他們正要等的李蓮英。
    「老佛爺,奴才來遲了。」李蓮英來到慈禧太后駕前。
    「蓮英,你來了,那咱們走吧?」慈禧太后平靜地說道,沒有激動,真是鎮定自如。
    往哪兒走呢!因為由此往北行有兩條路:偏東到河鎮,走白蛇村到大小礦山;偏西往北
直達昌平縣。可是誰也不能斷定,洋兵會不會在攻取北京之前,發一支兵取順義,下昌平?
    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一條路走不得。由此正西行,繞香山,過楊莊,去大覺寺,然
而洋兵很可能已由豐台越宛平,渡蘆溝橋,治永定河,下長辛店,取戒檀寺、潭杯寺,攀馬
鞍山,據門頭溝,守妙峰山包圍北京。這兩條路都不能走,那到底走哪一條呢?
    「老佛爺,我們往哪兒走?」隨駕在旁的李蓮英對著車中的太后詢問道。
    「先出居庸關再說。」慈禧太后說得很是斬釘截鐵。
    於是一行人零零落落,慌慌張張,趁著月色,匆匆離開了後廠,既不北上,也不西行,
卻走上一條灰河迷漫的大道,對看西北方走去,直奔居庸關而去。
    走了一天一夜,由於臨出逃前未帶任何東西,沒有水,沿途又全部是毀滅的村莊,一派
殘破,村中不見炊煙,也無人聲,一片死寂。在這裡找不到清水,也找不著糧食,所以慈禧
太后和各位護駕的禮王、端王、肅王、那王、瀾公爺、澤公爺、定公爺、棣貝子、倫貝子、
載振、剛中堂、趙舒翹等一旁人餓得頭昏眼花,李蓮英、崔玉貴等一幫隨侍太監也餓得夠
嗆。八月的京城郊外,也顯得格處的蕭條寒冷。由於臨行前所帶衣服極少,偏偏天空又不時
下一點小雨,自然顯得分外的寒冷,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緒背靠背地坐在車子上藉以取
暖。
    平時在宮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爺、小姐、夫人們哪曾受過如此苦。顛簸不說,
吃沒吃的,喝沒喝的,睡沒有睡的地方,一身臭汗卻又找不到地方洗,真是難受極了。
    由於口實在是太渴了,李蓮英便只能采集路邊的秸桿來,吸其中的露水,這雖然是杯水
車薪,不過對於慈禧太后來說卻也不比宮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兒去,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
    一路上死屍遍地,哀鴻遍野,村莊了無人聲,無限淒涼。
    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難受。幸得李蓮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計,臨走前烙了三張餅,
這時候拿出來給李蓮英,李蓮英給了他一個,自己吃了一個,又送了一個給老佛爺。慈禧太
後已餓得兩眼冒花,這時得這樣一個誘人的烙餅,也不管好吃與否,一口氣吃了一半,另一
半給了皇帝和其他人吃,吃完後,還不斷地誇這餅好吃,大概是幾日沒有進食的緣故吧?
    「蓮英,這是哪兒來的烙餅?」慈禧太后稍微填滿飽了肚子,這才抹抹嘴問道。
    「是奴才的侄兒李甫廷。」
    「將來回去再賞他,現在想賞也不成了。」
    略微進了一點食,慈禧太后來了精神,但看到跟在身邊的無精打采的諸衛、大臣以及士
卒,心裡不禁又湧現出一股悲涼。昔日的威風與今天的狼狽一相對比,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
眼淚。
    「蓮英,前面是什麼地方?」
    「聽人說,前面是貫市。」
    「好,到那兒後,你儘管弄些吃的和喝的,你看王文韶他們都餓成什麼樣子了,真是讓
他們受苦了。」慈禧太后說著不禁哽咽起來。
    「老佛爺,您也別傷心了,現在逃難要緊。洋兵已去得遠了,不會追上來。到得貫市,
奴才想法弄點吃的喝的就是,要不在那兒歇歇再走。」李蓮英隔著簾子安慰道。
    原來王文韶已經趕了上來,都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又一天一夜沒進口水和吃一粒東西
了,顯得很是萎頓,慈禧太后才發了那樣的感慨。
    說起貫市,倒還有一段傳說。在庚子一百七十五六年前,貫市還是山谷裡大道上的一片
荒地。後來為了北路商人有的到達貫市已是下午,趕不到北京的,便集聚在此露宿。日子久
了,也就有人在這荒涼的地方搭起涼棚,做小買賣。
    最初在此做小買賣的是一家姓貫的父女兩個。他們搭起了一座草棚,專門賣小米稀飯,
和那摻混了棒子面做的蔥油家常餅。收入倒也不差,父女兩個逐漸地富裕了起來。蓋了房屋
設了店,招待來往客商的食宿,供給牲口的糧秣,駝料。
    這貫家店一天比一天興旺,貫家姑娘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
    寂寞無聊的客商趨之若鶩。到了此地,該歇息的都擠到貫家店裡去歇腳,不該歇腳的竟
也為了貫家姑娘的誘惑,多樂意在此擱上兩天的。後來開設的客店和小舖子,生意也都蠻好
的,可是他們都是撿的貫家店剩下的生意。經過若干年計不斷的繁榮,這地方形成了市集。
居然成為北路的一個據點。貫家店也越來越紅火,北路幾省的商旅沒有不知道貫家店的,北
京城裡也沒有不知道貫家店的。經過若干年後,貫市所有的商店、食宿店均掛上了「貫家
店」的招牌,以至於誰是真正的「貫家店」也沒有人弄得清楚了。
    到得後來,貫市便因貫家店而得名。李蓮英、慈禧太后一行人到得貫市,已是子夜,黑
漆漆的一團。
    李蓮英看見遠處有一處在閃光,便喝令人馬停止,他獨自順著燈光走了過去,在燈光
下,他發覺了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人,兩人正在談論這場戰爭。看來他們是傳統的臣民,談
到洋人時恨之入骨,談到皇室時又扼腕長歎。
    李連英見此,便將皇太后、皇上出逃的消息告訴了二人,並傾訴了兩宮現在的困難,希
望他們能找一些水和弄一些吃的。
    這兩人一聽,沒想到皇太后和皇上就在不遠處,而且已經餓得兩天沒吃飯了,自是很爽
快地答應給弄吃的和喝的。李連英見有了著落,這才回去引慈禧太后和皇上,、王爺,軍機
大臣及護衛兵卒過來。
    那個老年人和中年人預備好了水,並且正在煮小米粥,那粥香引得一個個直流口水,在
他們心中,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香的了,畢竟是餓了一天兩夜了。水是充足的,任他們喝,
從京城出發到現在,這一行人,從慈禧太后到小小兵卒,總算盡興地喝了一次水。水喝好
後,又吃了一些小米粥。眾人這下才來了精神,慈禧太后自然不免問了問那兩個人是干什麼
的,並保證將來有朝一日重返皇宮後給他們升官,兩人感激地磕頭磕個不盡,好像已經得到
賞賜似的。
    水喝夠了,肚子填飽了,該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吧!慈禧太后也這麼想,可是她擔心此
地還不安全,於是便問道:
    「此地距京城多遠?」
    「七十裡。」人叢中有人回答。
    七十裡太近了,走了一天兩夜,才走這麼點遠,真是如同沒走一樣。慈禧太后看著這一
支懶懶散散的隊伍,決定繼續行走。
    「蓮英,告訴前頭,我們現在繼續走!」慈禧太后暗帶哭腔道。
    「老佛爺!走?」李連英沉吟道,雖然李連英明白老佛爺的意思是什麼,無非是怕洋人
追上來嗎?確實,七十裡對於洋人來說也就是半天多的事兒,但現在人困馬乏,怎麼走哇?
    李連英靠近老佛爺車子旁,掀開簾子,把頭往裡探了探,小聲說道,「人馬都癱了,這
深夜還走山路?」
    「有什麼不能走的?」慈禧太后態度很堅決,「走了一天,才走七十多裡,簡直如同沒
有走一樣。我老了,沒有關係。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皇帝怎麼辦?要是皇帝在這路上出了岔
子,我們怎麼對得起全國的臣民,更叫我死了,怎麼去見列祖列宗……」慈禧太后說到這裡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不禁痛哭起來。
    眾人一聽,全傻眼了。說走,這黑天黑夜的,又要在山溝中走,怎麼個走法啊!何況大
家和馬均有一天兩夜沒有休息了,實在是太困了。不走,要是洋兵真的追來,誰來負這個責
任,大家拿不定主意,全都將目光集中在李連英身上。李連英深知以目前的情況,絕對不能
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打定主意,決不走,任憑慈禧太后怎麼哭。
    慈禧太后哭夠了,終於平靜下來,看見李連英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知道他是為自己的
安危作想,但是形勢逼人,不走又怎麼辦呢?
    「蓮英,咱們還是走吧?」
    「老佛爺,不是奴才不願走,實在是人困馬乏,不能再往前走了,而且前面道路很難
走,聽說全是山崖,奴才可不敢在這樣的夜貿然前行。老佛爺,今天晚上就在這兒歇息歇息
吧!明天早上再走。」
    慈禧太后看著一個個極度疲倦的面容,甚至有兩個兵丁已經睡著了,她的心軟了下來,
同意了李連英的安排。於是一行人就地坐下,李連英給慈禧太后找了一個回回寺住下安宿了
一夜。
    一夜過後,大家精神很好,洋兵也並沒有追來,大家這才套上騾子、騎上馬直奔居庸關
而去。居庸關已經近在眼前,時間也不早了,李連英決定在天黑前通過居庸關。於是從車伕
到兵卒,全都鼓起勇氣,在天黑前通過了居庸關。
    過了居庸關,天就黑了下來。由於這一段路極是難走,慈禧太后決定就在此處再宿一
夜,養養精神,以便再行。由於大家現在不再擔心有洋鬼子來,自是歡喜地接受了慈禧太后
的安排,在就近地方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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