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滅韓擊趙

就在蒙武偕美暢遊渭水上,秦王政陶醉在勝利的微醺中時,平陽前方傳來戰敗的消息。 趙名將李牧以八萬精兵在平陽附近的宜安大破秦軍。他采取大膽的前進包圍戰術,以三 萬人利用地形列陣,吸引十萬秦軍攻擊,另以兩萬步兵在側翼攻擊秦軍,再以三萬騎兵以雷 霆萬鈞之勢,攻擊並席捲秦軍後背,形成三面包圍,只留下南方缺口。 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歷來作戰都是采取速戰速決的閃電戰術,以局部絕對優勢一 舉殲滅當前之敵,造成戰場震撼,促使敵人喪失鬥志。絕大部分敵人不是投降,就是潰退, 所以秦軍已養成輕敵的習慣,對側翼之後方警戒不太注意,因為很少有敵人像李牧這樣,敢 以三萬輕裝騎兵深入秦軍後方。 這樣一來,乃是李牧造成了戰場震撼。十萬秦軍主力部隊尚未攻下趙軍壁壘,後方戰敗 的消息已經傳來,銳氣一失,兵敗如山倒,壁壘中趙軍乘勝出擊。秦軍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 敵人,真個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往西撤退的秦軍遭到汾水阻擋,只有沿著汾水向南撤 退,一直到曲沃才算穩往陣腳,廿萬大軍只剩下了八萬人。 李牧為了怕遭到上黨方面王翦部隊的夾擊,在追擊一段時間獲致最大戰果後,回守平 陽、宜安之線。 秦王政首次嘗到戰敗的滋味,這時才明白,他父親莊襄王為什麼會在蒙敖兵敗後突然患 病,不久就身亡。 這些日子裡,秦王政根本無法睡覺,他以國尉、廷尉為首的有關大臣在議事殿組成戰情 處,十二個時辰輪值,處理戰事情況,有重大情況變化,隨時通知他。 戰敗消息傳來後,軍中使者一天接連來好多次。 先是要求王翦部隊增援。 再是要求補充兵員。 接著是潰退的消息。 最後來的消息是桓齮未奉命令撤退,殘兵敗將已到了曲沃。 秦王政除了大部分時間留在戰情處外,其余時間都是在南書房由王后陪著。她堅持在書 房內設了張臥榻,在他實在疲倦時逼他上去躺一會,但他仍然是在書房內踱來踱去的時間居 多。 他如今正在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立即反攻,還是休息整頓一段時間?前次的勝敗已 定,用不著再去想它。 立即反攻的分析是—— 「利"是可以雪恥復仇,恢復士氣,維持秦軍永不會戰敗的威名。 「害"則桓齮殘軍士氣低落,已缺乏克敵信心,不經整頓無法再戰;若由王翦部隊發起 反攻,他部下只有十萬人,要擔任維持新稱臣韓地的地方秩序,又要維護秦軍的後方補給 線。再說南方楚國虎視耽耽,也不能不作防備;而由國內派新部隊反攻,百裡爭利,則三將 軍見擒,何況鹹陽到平陽路途接近千里!再要戰敗,各國乘機圍攻,後果可怕! 休息整頓再作攻擊的分析是—— 「利"是一切重新開始,集結了足夠兵力,因一時挫敗而喪失的信心已恢復,報仇雪恨 的意志又起,可以一戰。 「害"是時間拖得越久,秦軍士氣也可能越消沉,李牧的英名越傳越遠;也可能因李牧 打破了秦軍無敵的神話,造成各國輕視秦國,再以趙國為合縱約長,圍攻秦國! 想到最後一點,秦王政不禁背脊流出冷汗,兩者的結論都有秦遭圍攻的可能! 他也曾將這個議題交由御前會議討論,雖然是群臣發言盈庭,但正反意見各半,仍然是 由他來裁決。 他現在才發現到統治者的孤獨和寂寞,平日這多的人圍著你,但等真正要衡量利害,下 決心選擇時,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的忙,你必須單獨面對選擇的後果。 他是一場豪賭的賭徒,押大押小,開出來的結果會關係千萬人的生命,甚至是秦國的存 亡。 除了極少的睡眠時間以及和群臣議事外,他都書房內轉來轉去,就像一頭剛關進獸籠的 猛虎,不停地轉著找出口。 這些日子,他很明顯地消瘦下來,眼圈發黑,年輕、寬廣、飽滿的額頭上也出現了細細 的皺紋。 王后看了好心痛,但在軍國大事上,她插不了嘴,也不願插嘴。 最後一個凌晨,王后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提醒他: 「為什麼不去問問老爹?」
秦王政跪坐在中隱老人對面,很後悔在這天猶未破曉的時候,將老人硬從床上吵起來。 老人更老了,由於辟谷,身體顯得更瘦,唯一使秦王政放心的是——雖然剛從床上被拉 起來,眼睛開闊之間,仍然是精光閃閃,這表示他的龍馬精神,雖瘦卻不弱。 「老爹多日不見,看上去更瘦了,應該多加營養,不要辟谷傷了身子。"秦王政關切地 說。 「你也瘦得可怕,"老人細細打量著他,憐惜地說:「有什麼重大事故發生?連眼睛都 凹下去!」 「平陽前線大敗,桓齮退居曲沃,二十萬大軍只剩八萬不到,還包括了傷殘!"秦王政 激動地說。 「對方領軍大將是誰?"老人閉上眼睛問。 「李牧!」 「李牧?"老人身體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老爹先前要我注意李牧,現在李牧真出現了,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潰我二十萬常勝軍, 嚴格說來,我軍還是處在以逸待勞的狀態。」 「那你現在又有何為難之處呢?"老人仍然閉著眼睛平靜地問。 秦王政說出連日都不能解決的疑難。 「你這樣年富力強,再加上老爹我的傾囊相受,應該會自己解決問題。李牧曾在我門下 受教,用兵天才和戰場經驗,在秦軍中的確還找不到他的對手,"說到這裡,老人沉吟很大 一會,突然張大眼睛,以要秦王小時背書的口吻輕喝說:「還記得《孫武兵法》的〈九變〉 七〈將危〉章嗎?背給我聽聽。」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 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 「夠了,"老人說:「你看李牧犯了這五危中的哪幾危?」 秦王政考慮了半晌才回答說: 「據所得資料,李牧守邊破胡,入侵燕國,不但絲毫不取,而且趙王有所賞賜,全轉分 部下及作為撫恤士卒遺孤之用,可說是家無恆產,身無餘財。」 「這是什麼將危?"老人問。 「犯了廉潔之危,可辱。"秦王政高興地回答。 「他還犯了什麼危嗎?」 「據資料顯示,歷次作戰,李牧部隊不但秋毫無犯,而且處處以保民為重,這也許是他 牧邊所養成的習慣,愛民可煩,我明白了!"秦王政興奮得跳起來。 「到目前為止,秦軍將領尚無李牧對手,和他正面硬拚,只有使他的英名越來越盛,最 後可能造成你所害怕的後果,你知道該怎麼辦嗎?"老人啟發式地問。 「躲開他!」 「你不想反攻了?」 「躲不過,設法調開他!"秦王政以拳擊掌。 「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去做吧。"老人臉上有了微笑。 「多謝老爹點破。"秦王叩首想告退。 「慢著,"往常是老人攆他走,今天他想走,老人卻又留住他:「秦國最大危機還不是 遭遇到李牧,而是本身缺乏將才。」 「老爹說得不錯,嬴政也常為這點感到焦慮。」 「自秦國殺白起以後,為將者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多不願為將,你聽過鹹陽軍中有一 首歌謠嗎?"老人轉向問秦王政。 「不知是什麼歌謠?"秦王政驚問。 「'立功不封侯,戰敗有余殃,試看為將者,少見死疆場。'你能解釋其中的意思嗎?」 「……」 「這是說秦歷來對為將者太苛,"老人歎口氣說:「水罐不離井邊破,將軍常在陣前 亡,'少見死疆場',暗示多死在刑場上!」 「老爹,嬴政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秦王政惶恐地說。 「這是秦國缺乏優秀將領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缺乏對將才的培養,用得順手就一 直用,用到不能用為止,如白起,如蒙驁,如現在的桓齮莫不如此。不知將之相克如五行, 金可以克木,遇火則銷,火可以克金,遇水即滅,人都有性格上的弱點,也有用兵上的習 慣。桓齮善於快攻而疏於防守,遇上扈輒可以斬首十萬,但碰著敢於深入的李牧就要損兵折 將了。"老人微笑著說。 「嬴政懂了,秦不但平時就要發掘和培養將才,而且要多培養一些,才能因時、因地和 因人而運用。"秦王政豁然貫通地說。 「聞一知三,孺子可教也,去吧,你會有辦法對付李牧的!」老人掀須而笑。
秦王政召集丞相王綰、國尉尉繚、廷尉李斯在議事殿召開秘密會議,議決重要事項—— 限國尉在一月內召集十萬軍隊,由秦王政親自率領,御駕親征,目的是激勵士氣。 命桓齮就地防守整補,必要時可征韓地人從事軍中雜役。 由李斯發動一批趙國秦間大臣在趙王前造謠,密奏李牧在這次勝利中將虜獲品收歸私 有。但又有部分事實是他占領平陽地區後,仍按照守邊舊習慣,自得設卡收稅,稅收不繳國 庫,破壞稅收體制。 另發動邯鄲及其陽地區百姓請願,言李牧功大,應予行封,以及另一批朝中秦間大臣在 內相和。 散會前,秦王政笑著對三位大臣說: 「說好說壞,趙王遷又愚蠢無知,李牧這根眼中釘應該會很快拔去。」 在會後坐車回南書房時,他考慮到是否要找蒙武回來,這次出征,蒙武可以幫他不少 忙,有他在,他會安心不少。但想到他新婚不久,再加上武將夫妻本就是聚少離多,在一起 的時間,一輩子算起來都不多,何況今後統一戰爭即將開始,蒙武夫妻所能相聚的日子很難 預料。 「算了,讓他度完假再來吧,"他想:「應該聽老爹的話,今後對將領要寬厚些。游說 之士靠一張利口,就能立取功名富貴,為將者卻是冒了多少矢石,一刀一搶拚出來的。遇到 戰爭,勝則這些大臣自居有功,敗則群起指責,錯仍在這些武將身上。今後我要將這種不公 平現象顛倒過來!」 誰知他剛回到南書房,卻見蒙武夫婦正坐在裡面和王后談話。聽到近侍宣呼: 「大王駕到!」 他們連忙隨同王后在門前迎接。王后只行家常禮,他們夫婦卻跪在地上。 「起來,起來,"秦王連忙伸手扶起蒙武:「說過到南書房就是寡人和王后的貴賓,以 後不用行此大禮。」 「臣怎麼敢僭越失禮。"蒙武說著,夫婦起立,分別就座。 「渭水之游還愉快嗎?"秦王政見到蒙武回來如獲至寶,但不表露出來。 「臣得到平陽戰敗消息就急著趕回來,如今情況如何,大王有何打算?」 秦王政大致將眼前情況和對付李牧的策略說了,然後體貼地說道: 「武將夫妻聚少離多,你還是先將婚假休完再說,假滿不必前往王翦部隊報到,而是來 寡人軍中,寡人倚仗你的地方很多。」 這段話說得齊虹也不禁動容,蒙武更是由衷感激,避席頓首,兩眼含淚地說: 「大王好意,臣不勝感懷,只是強敵當前,大王都要親冒矢石,臣哪還有心情休假!」 秦王政看了看齊虹,笑著說: 「婚後燕爾佳期,不是你一個人作得了主的,再說寡人親口說出給假三月,這樣一來, 豈不是要寡人出爾反爾?」 「戰況緊急……」 「不要說了,"秦王政笑著制止:「按秦律,更卒換卒,不論是否有戰事,到時就需更 替,何況寡人自己說的假期。」 齊虹此時也避席跪奏: 「臣妾不像一般女子,大王有事,臣妾同樣可以分憂。」 「寡人不是已准你脫離間籍了嗎?"秦王驚問。 「這次是臣妾自願效勞,趙國為臣妾故居,人際關係甚多甚好,李牧的事進行起來更為 順利。」 「不,不要逼寡人做個出爾反爾背信的人,兩位請起回座!"秦王政堅決地說:「你假 期還有一個多月,假滿後趕往寡人軍中,假若到時戰爭已告結束,你就去王翦軍中報到。」 夫妻兩人還想爭辯,王后此時在一旁說了話: 「依法行事,有時會不合情理,但對大家都公平些,何況大王要維持他的威信。你們不 必再爭了。」 兩人不敢再說,回復就座。 接著秦王政又談到前幾天和中隱老人的談話,他注視著蒙武說: 「卿家心中有哪些將才可以培養?」 蒙武思考良久,然後啟奏說: 「王翦,楊端和,大王知之甚詳,用不著臣再說了,均可獨當一面。而王翦麾下兩都尉 韓騰和羌瘣,能得士卒死心,歷經戰場,表現特異,王翦曾向臣提起,希望臣能在大王前代 奏。」 「這就不對了,有好將才,為何王翦不介紹給寡人?」 「王翦也許是避嫌,"蒙武猶豫了一會才說:「其實王將軍公子王賁,才是真正的用兵 奇才。」 「唉,秦國對將才的確過苛,才造成人人避嫌!"秦王政長長歎了一口氣:「今後自寡 人品必改,國君與將之間必須推心置腹。」 「這是諸將的福氣,也是秦國和天下福氣!"蒙武感動地說。 「還有呢?發掘培養,越多越好,只是未來考驗要嚴。」 「桓齮軍中有一年輕騎卒下尉李信,曾率數百騎攻擊敵後,如入無人之境,擾亂敵人耳 目,使豈不敢大膽追擊,這次掩護撤退,他的功勞太大!」 「為什麼有這種猛將,桓齮都不報功?"秦王有點憤怒。 「勝者全是,敗者全非,桓將軍待罪還來不及,還敢報功?"蒙武笑著解圍。 「不!"秦王政站起來在室中走動,走到蒙武夫婦席案前,轉頭對王后說:「王后記住 提醒寡人,寡人要下令國尉立法,勝敗乃兵家常事,勝亦有犯錯該罰者,敗亦有立功應賞 者,今後每次戰後完畢即行檢討,不論勝敗,該賞者賞,該罰者罰!」 「臣妾記住了。"王后隨即用秦王政長案硃筆,記在絹上。 「還有呢?"秦王回座又微笑地問。 「待臣日後發覺,當再啟奏,大王這次親征,當會發現不少將才。"蒙武說。 「卿言有未盡,還有點藏私呢!"秦王政表情詭異。 蒙武連忙避席頓首,惶恐地說: 「大王恕罪,臣怎麼敢?」 「蒙將軍何罪之有?但你藏私卻一點都不錯!回座回座,"秦王政哈哈大笑:「你還有 兩位虎子,蒙恬和蒙毅!」 「犬子年紀都太小。"蒙武不敢說避嫌,以免秦王政反感。 「幾歲了?」 「蒙恬十九,蒙毅十七。"蒙武遵命回座。 「李信幾歲?」 「十八歲。」 「蒙恬比他大一歲,還不肯出來幫寡人做事?蒙將軍可聽說'內舉不避親'這句話?這樣 好了,蒙恬這次跟著我出征,蒙毅跟著廷尉李斯進修刑名之學,順帶在廷尉任職,卿家可有 意見?」 蒙武夫婦雙雙謝恩。 「李信對付李牧,恐怕來不及了,但十多年統一天下的將是這班小將!」 秦王仰天哈哈大笑,蒙武夫婦陪笑。 王后亦不禁莞爾。
秦王政及王后回到寢宮。 他們今晚選擇住宿的地點是'趙室'。 季節雖已進入仲春,但寒冷依舊,由西北沙漠來的寒流尚無要走的跡象。 侍女早已在獸爐焚香,壁爐中的火堆也燃得正旺,室內是溫暖而又芬芳。 秦王政在晚餐時喝了點酒,再加焚香的香味一刺激,情慾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當王后道晚安要走往隔壁寢處時,秦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吻著說: 「玉姬,今晚留下來陪我?」 王后任其他親吻,只是不斷地搖頭。 「再過幾天我就要出征了,今生是否能再相見,很難預料,我希望你能為我生個兒子繼 承王位。」 「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王后蒙住他的嘴:「你眼前就有了二十多個兒子,還嫌不 夠嗎?」 「二十幾個兒子都不是我希望他們來的,我誠心祈求的是你生的兒子,只有他才能繼承 我的基業,萬世永傳的大業。"他懇切地說。 「不要,即使是我幫你生兒子,我也不想他當秦王或是天下君主。"她仍然輕搖著頭, 緩緩地說。 「為什麼?"秦王政不能不驚詫:「每次夫人姬妾侍寢,嘮嘮叨叨,甚至是哭哭啼啼, 全都是為了想我立他們生的兒子為太子,獨獨你不想?」 「當國君為王有什麼好?擔心受怕,寢食不安,就像你自己一樣,自登上王位後,你可 活過一天真正愉快的好日子?"王后歎口氣說:「我年紀大了,要生也最多幫你生一個,缺 乏同母兄弟的互相照顧,容易遭到其他同母兄弟多的傾軋排擠。」 「要生就接連著生,多生幾個,"秦王政笑著說:「就是只有一個,他也是名正言順的 太子,繼位以後,誰敢欺侮他?」 「唉,你是小雞還沒有養,就在打聽蛋的行情。我還沒答應幫你生兒子,就是答應了, 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假若生的是公主呢?怎麼辦,像鄉間愚夫愚婦一樣,丟在糞坑裡淹 死?"王后打趣說。 「你真會說笑,我生的女兒也有十幾個了,淹死一個沒有?她們是公主,金枝玉葉,跪 在地上想求的人不知有多少,尤其是我嬴政的女兒!"他說的話並不錯。 「說真的,"王后正色地說,「這次出征,你不立太子監國?」立太子?怎麼你現在自 己說起來了?」 「不要開玩笑,"王后臉色凝重地說:「這是談正事,也是我份內該管的事!」 「立太子?"他口裡說話,手上並沒停,依然在她胸前雙峰間游走,三十多歲的女人, 那裡仍然富有彈性,肌膚滑膩有如凝脂:「我在等你生太子!」 「現在是談正經事,"她打掉他的手,從他懷裡掙扎出來:你總得在後方立一個監國的 人。」 「監國?長子扶蘇才幾歲,他能監國?"秦王政遭到拒絕,有點老羞成怒,只有借狂笑 來轉移心中的怒氣:「要他監國,他生母蘇夫人就會攝政,要置你於何地?」 「不要想到我,我對政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好,說正經的,"秦王政經這番折騰,欲念也消失了大半:「在你生子未絕望以前, 我不會立太子。這次我攻趙,目的只是提高我軍士氣,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根本不需要 什麼監國。為了讓你安心起見,我明天要在朝中宣佈,在這段期間由你監國,假若我有什麼 不測,你可以就諸公子內的賢者選立。」 「臣妾遵命!"王后端莊肅穆地跪下,正式行了承命大禮。 秦王政從地上將她拉起來,抱著向臥榻走,他親吻著她,卻發現她臉上滾滿熱淚。 「我怕,我怕,"她緊擁著他的脖子:「為什麼人間要有戰爭?為什麼你是國君?為什 麼你不像別的君王,前方打戰,他們仍然能安心的在宮中享受?」 「不要怕,在天下未統一以前,我是不會死的!"他捨不得將她放在床上,就抱著她在 室內漫步,看來修長豐滿的她,抱在手上卻是輕軟柔弱,彷彿沒有重量一樣。他一邊輕吻著 她,一邊安慰說:「生為國君雖然不算福氣最好,但比起一般人來,你應該滿足,秦國青壯 半數都在戰場上,在新敗之余,說什麼我也該去走一趟。至於為什麼我不像其他的君王躲在 後宮享受?因為我是嬴政,要為天下謀求永久太平,要為我們兒子建立萬世基業的嬴政!」 他最後還是走累了,男人抱女人都是這樣,才開始覺得輕柔有若無物,但越到後來會越 感沉重。 他將她放在臥床上,開始為她脫衣服。 「來人!"王后輕呼著。 「今天讓我親自動手,"他吻著她的酥胸說:「往日的都是預先剝好的花生米,今天我 要吃帶殼的花生,自己動手剝殼,風味應該不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侍女應聲進來,跪伏在地等候差遣。 「將室內所有燈燭熄掉!"王后下令。 「是!」 侍女熄燈退出,室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不習慣沒有光亮。"秦王有點失望地說。 「你不是喜歡與眾不同嗎?我也是如此!"王后輕笑。想不到常日不苟言笑的王后,這 個時候的笑聲竟是如此甜膩誘人。 他終於得到幾年的渴望,在黑暗中的感覺,王后的確和他所有經過的女人都不一樣,沒 有視覺的分散注意力,觸覺更為敏銳甜美。他們誰也不提要等天下統一的約定。
秦王政十四年四月。 秦王政親率十萬大軍分水陸兩路前往曲沃增援。 他以楊端和為裨將,負責實際執行。王賁、蒙恬為帳中左右校尉,入則隨侍,出則參 乘。他要親自考驗這兩個年輕人,假若他們合格的話,他要刻意培植他們,讓他們成為他未 來征服天下的主要本錢。 中隱老人誇獎李牧的話,他多少有點不服氣。秦軍將領中也許沒有他的對手,但他嬴政 一定會是他的克星。在行前,他要李斯提供李牧所有的資料,一個人在南書房研究了整整三 個晚上,對他的戰法和習性自認找到克制的方法。 因此,以前他希望能避開李牧,如今卻渴想李牧留在平陽,他可以和他一決高下。 但令他失望的是,在他行軍半途就得到消息,李牧封為武安君,調回朝中任右丞相。 他知道這是李斯兩面用間所得到的效果。封賞是因為朝中一批秦間和民間配合請願,獎 勵李牧的奇勳大功。趙秦歷年交戰,除了幾十年前馬服君趙奢曾大破秦軍以外,趙國是連戰 連敗,最後的結局都是賠款、割地議和。這次李牧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敗二十萬強秦常勝軍, 聚殲十二萬有余,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但整個趙國鼓舞歡騰,全天下都為之震驚興 奮。 李牧為趙國帶來信心和希望,也為諸侯各國建立了聯合抗秦的願望。 趙王調他為右丞相,則很明顯的是受了另一批朝中秦間大臣的挑撥,懷疑他另有野心, 自行設立關卡市租,收稅不繳國庫——也就是王庫,所以讓他做個沒有實權的伴食丞相。 十萬人馬留置兩萬在安邑,設立後軍部隊,其余八萬由秦王政親自率領進入曲沃城。 桓齮率領部將在東門城外十裡處相迎,眾將領下馬按序上前以軍禮參見,只有桓齮不顧 盔甲沉重,跪倒俯伏在地,口中喊著: 「罪臣桓齮迎接大王,望大王治罪!」 秦王政微笑著扶他起來,安慰他說: 「將軍已經盡力,何罪之有。」 秦王政為了表示與士卒共甘苦,一路行軍都只騎馬而不乘車,到達眾將相迎的十裡長 亭,時間已近黃昏,頭上、臉上都舖滿黃沙,黑色王袍也變成一片黃。 「大王辛苦了,"桓齮說:「城內已準備酒宴為大王洗塵,士卒的茶水和駐地也都準備 好了。」 部隊由先遣人員各自帶至駐地休息,設置篷帳,埋鍋做飯。秦王政由王賁、蒙恬帶領三 千虎賁軍隨行。 經過連日的行軍旅途勞頓,虎賁軍已是甲不鮮,盔不明,看上去和一般部隊沒有什麼分 別。 秦王政跨上已成黃色的白汗血寶馬,在桓齮的陪同下進了曲沃城。 沿途排滿了歡迎的部隊和俯伏在地迎接的百姓。 「萬歲!大王萬歲!"軍民都大聲喊叫。 「大王來到,戰無不勝!"也有人這樣喊。 「敗軍之將,還有臉跟在大王后面耀武揚威!"在眾多歡呼聲中,隱約聽到有人這樣大 喊。 「大王這次來,好戲會跟著上場,明天城門上會掛滿示眾人頭!"在歡呼聲的間歇中、 秦王政彷彿聽到有人小聲私語。 秦王政騎在馬上緩緩行走,卻不斷在觀察歡迎軍民行列中的各種神情。 他看得出百姓神情麻木,有的還是滿臉憤恨。這不能怪他們,這裡是魏國的土地,秦趙 卻用來當戰場,異國軍隊還要強其他們跪俯在地迎接別國的君主。 但看到秦軍每個人臉上的神色時,他不禁暗暗心驚。他來的目的是要激勵士氣,讓軍隊 恢復信心。現在從上到下,從桓齮到兵卒的臉上,看到的卻只是誠惶誠恐、彷彿大禍就要臨 頭的表情,尤其是他目光所掃到處,所有人都低頭或是將視線避開,沒有一點像從內心歡迎 他的樣子。 他還注意到一點,歡迎行列中沒有傷殘士卒,假若他們喜歡他,這些人雖然未奉命前 來,也會主動出現。 傷殘者在他新頒的兵制中是最受重視的一群,稱為榮士或榮卒,輕傷的可進爵一級,由 政府輔導就業,重殘進爵兩級,由公家奉養終身,有家人奉養者,撥奉養田。難道他們也不 歡迎他?桓齮部隊士氣真低落到這種程度? 他臨時做了一個決定。 進到將軍府,稍事梳洗,秦王政參加了桓齮的洗塵晚宴,也只不過粗菜幾道,薄酒幾 杯。桓齮自奉甚儉,也知道秦王政不喜將領奢侈的脾氣,因為他自己本身除了睡眠就是工 作,和王后聊聊天就是他最豪華的享受。 晚宴空氣沉悶,秦王政心中在想事,他不開口說話,桓齮和眾將領當然也不敢先發言, 因此眾人心內更加惶恐,不知道秦王政會做出些什麼決定來。 秦王政處分成蟜事件的嚴厲,眾所周知。 何況,秦軍敗得如此之慘,在他即位後還是第一次。 晚宴畢,桓齮恭請秦王政休息,以便明日升帳議事,秦王如今是親兼領軍統帥,應以軍 規行事。 「不,寡人不累,精神還好得很,想和將軍單獨談談。」
密室中,燭光下,秦王政看到桓齮高大卻明顯佝僂的身軀,以及他斑白的兩鬢和滿頭星 星發亮的白髮,不禁動了憐惜之意。 這位老將十六歲從軍,跟著白起南征北討,身經百戰,從沒有戰敗或不能完成任務的紀 錄,臨老一戰卻將他一世英名全敗盡了! 這是桓齮的錯,還是他自己的錯?是否正如老爹所說的,秦國用將,一直要用到不堪再 用或是犯錯受罰才肯放手?秦將沒有好下場,乃是天下聞名的。 不,他決定,他要讓桓齮全譽而歸! 他來的本意是要和李牧一比高下,現在李牧調走,他已失去較量對手。新接任的趙將郭 信是趙王寵臣郭開的兄弟,為人和他哥哥一樣貪財好色,很容易擊敗。 何不讓桓齮挽回他的聲譽,成全他的一世英名,恢復全軍士氣? 於是他先問桓齮說: 「上次戰爭結束,可曾做過檢討?」 「檢討早已做完,該處罰的已列冊,本來臣早應執行,因知陛下要來,不敢擅專,留下 等候陛下發落。"說著他呈上預先由軍正(軍中執法官)擬好的應受罰的名冊。 秦王政翻到第一卷,上列的第一名就是桓齮本人,罪名是:「判敵錯誤,喪師辱國。" 處置是:「擬請主上定罪。」 接下去是一連串的犯錯誤處罰名冊,列舉所犯罪名和處置。總計應處斬的一百二十八 人,削爵為普通兵卒的五百一十三人,其他輕刑如打軍棍、挨鞭笞的一千多人。 「輕刑犯臣已按權責交各級處置完畢,只剩斬首及削爵重罪,等候主上發落!」 「還有應賞者名冊呢?"秦王政注視著桓齮問。 「敗軍之師,何能言賞!"桓齮惶恐地回答。 「不,將軍錯了,"秦王政搖頭說:「勝軍亦有犯罪該殺者,敗師同樣有立功該賞者, 譬如李信,以數百騎敵數萬追擊部隊,你不賞賜,何以服軍心?」 「臣知罪了,"桓齮神色悚然:「臣會立即下令重新檢討。」 「這樣才對。"秦王政點點頭。 過了一會桓齮猶豫支吾,像是有話說不出口。秦王笑著對他說: 「將軍有什麼話儘管直言。」 「臣為待罪之身,不便再領軍,敢問何時正式交出統帥權?"桓齮低頭伏臉,神情非常 慚愧。 「寡人這次來有兩個目的,"秦王政以安慰的口氣笑著說:第一,慰勞士卒,再鼓士 氣。第二,帶來十萬新銳交將軍運用。寡人品將軍而不用,豈不是委奇珍於地,太可惜 了!」 他邊說邊將應罰名冊的第一卷放在燭火上燃燒,將其余交還給桓齮。他眼睛注視燃燒著 的名冊,口中對桓齮說: 「拿回去重新檢討,軍法宜嚴,但要分清過與罪——無心或不得已情況下犯的錯謂之 過,再大不至於死;有心或大膽妄為而犯者謂之罪,雖小必加以嚴懲。細節寡人不再說了, 將軍自己斟酌。」 第一卷列名的都是都尉以上的將領,處罰由斬首到削爵為普通兵卒不等,本應由秦王批 准,現在秦王燒了,表示了他的判決。 桓齮避席頓首,兩眼含淚,雙手捧著沉重的絹冊,不知如何是好。 「將軍請回座,"秦王政開始說道: 「有一齊人,欠領主大批債務無力歸還,他向領主祈求說,我事奉你多年,這些債務實 在無力償還,是否能寬免一些。領主想到他多年為他辦事,苦勞功勞甚大,不禁動了憐惜之 意,就對他說,以前債務全數勾銷,只希望他今後做事努力些。但他一出門就碰到欠他一百 錢的佃農,他抓住他的衣領說:'你欠田租一百錢,去年欠到今年不還,今天我要送你見 官!'將軍認為這個齊人做得怎樣?」 桓齮避席頓首說: 「老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目前當務之急不是爭功諉過,而是如何激勵士氣,再決一戰,挽回秦軍不敗的聲譽。 秦王政正色地說。 「老臣遵命!"桓齮再頓首:「大王何時閱兵?」 「寡人來是勞軍,但不是來勞累士卒的,閱兵免了,寡人自會在軍中走動,到處看看。 將軍可下令全軍休息半月,將寡人帶來的慰勞品盡情享用。"秦王政微笑著說。 「遵命!」
桓齮次日下令全軍—— 楊端和帶來的十萬新銳編入戰鬥序列,加上有經過整頓補充已有十萬人的舊部,總數又 達二十萬,而兵員素質和武器裝備更優於原來。 奉秦王命,全軍休息半月,每日千人宰牛一頭,羊十只,豬二十只,發酒十壇,值更者 不准喝酒,其余也不得酗酒,因酒滋事者斬! 這些慰勞品全由秦王政帶來的黃金高價支付,附近民眾也發了一筆小財,個個祝禱秦王 政躬康泰,二十萬秦軍長期留駐,三年下來,他們真的都會致富了。 秦軍營地更是像過年一樣,餐餐食肉,再加點酒,每個人都是紅光滿面,展開軍中游 戲,賽馬比箭,投石競距,誰投石投得最遠,就有彩金可拿。另外摔跤角力,斗刀比劍,其 他稀奇古怪游戲,凡是想得出來的應有盡有,無奇不有。 最熱鬧的是球賽,用牛膀胱吹氣成球,然後不拘人數分成兩方,擺出佈陣態勢,雙方競 相手抓腳踢,以丟進或踢進對方球壁為勝,球壁是以兩人相隔十步形成,下場槍球者成百上 千。 圍觀者更是成千上萬,歡呼加油聲驚天動地。 也有些好靜的士卒,拿出隨身攜帶樂器,秦箏趙瑟,擊髀而和,歌聲嗚嗚。或是品棋、 猜謎,都可贏得賞金。 全軍滿天的陰霾一掃而空,桓齮當眾燒去應罰名冊,宣稱奉主上特赦,已經不究。 更奇怪的是,他宣佈補償已受軍棍或鞭笞者,每受一鞭補錢十銖,一棍補錢二十。 這一宣佈,全軍歡聲雷動,高呼萬歲,二十裡路外的趙軍壁壘都清晰可聞。 桓齮軍中,先前人人以為秦王來到前線是為了清算鬥爭,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想不 到殺的不是人,卻是這些牛豬羊和雞鴨,而且雖敗,有功都仍然受賞。 在這半個月中,秦王政也展開他的勞軍行動,他脫掉王袍,換上戰袍,只帶王賁和蒙恬 兩人巡視各軍。他們總是突然出現,受巡視部隊根本來不及準備,更別說是裝門面做假了。 他首先到的地方是治傷所。 他和這些傷卒閒話家常,並親自為有些人換藥包扎。他沒忘記笑著問那些輕傷能自由走 動的人: 「寡人進城時,沒看到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不歡迎寡人來?」 大多數的人沉默不做聲。 少數人連忙告罪,找出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敷衍。 只有一個人朗聲說道: 「陛下這次來,我等雖未奉命列隊,也應前往歡迎,沒人去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怕一 個是怨!」 秦王政仔細打量這個說話的人。 只見他左手包扎,用一根吊帶吊在頸上,俊秀的臉還帶著稚氣,看樣子不會超過十八 歲,穿的卻是校尉軍官服。因為秦王進來時,就要桓齮預先通知,他來時,傷卒保持原有養 傷姿勢,不必接送,也不必行禮,所以這名少年校尉仍然斜靠著躺在通舖上。 「怕什麼又怨什麼?"秦王微笑著問。 「怕大王前來算帳,怨秦軍法太嚴!」 「哦?"秦王政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但這名生得五短身材,鼻若懸膽,唇如塗丹,兩眼有若寒星閃閃發亮的年輕人,似乎完 全不理秦王已經微慍,依舊侃侃而論。 「這個治傷室裡有一半是待罪之身。按秦軍律,撤退失眾過半者論罪。臣在撤退時,率 部眾八百騎卒,未奉命而狙擊追擊敵人,拼殺數天數夜,最後只剩卅余騎,可是至少阻擋了 追擊敵人半天的路程,但按律臣有罪,罪名是擅自行動,按律當斬,將功贖罪,削爵免職為 行伍。臣不敢言功,但情況緊急,無法向上請示,擅自運行也是為了當機立斷,以寡擊眾, 傷亡必多,卻因此而獲罪。此間待罪者情形多與臣雷同。」 「你叫什麼名字?"秦王聽訓半天,不禁皺著眉頭問。 「臣妾卒下尉李信?」 「李信,你未聽到寡人的特赦令?」 「沒有。"李信一臉茫然。 秦王轉臉看看身後感到不安的桓齮問: 「桓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傳令中軍也許認為此事與傷患關係較少,因此後傳這裡。"桓齮連忙解釋。 秦王政又向侍立在旁的蒙恬說: 「你們年紀差不多,說話容易些,你告訴他!」 蒙恬於是照事實向李信解釋了。李信聽完,翻身跪伏在地: 「大王恕臣魯莽。」 「手傷得怎樣?"秦王政將他扶起,越看這個英俊的小子越覺得可愛:「還可以走動 嗎?」 「手傷還可騎馬,右手一樣殺敵!"李信高興地說。 「那為什麼還賴在這裡裝病號?"奏王裝作生氣地問。 「無兵可帶,只有在這裡待罪了。"李信笑著說,十足一個調皮的孩子。 站在一旁的桓齮,看他對秦王這樣隨便,早就為他嚇出一身冷汗。 「那就跟我們走吧,王賁,為他準備一騎馬!」
秦王政半個月來巡遍了全軍各級部隊。 他和他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席地而坐。 他和他們較技,在射箭,比劍上,他贏了全軍選出的最優秀代表;可是在投石、角力、 馬術上輸給了他們。他搖頭歎氣,真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他跟老爹習馬術時,他可是贊 他有天賦的!車坐得太多了! 他也下場踢球,王賁、蒙恬、李信三人護衛在他周圍,搶著球就傳給他,四人一體滾滾 前進,一再踢球進壁,看得周圍觀戰士卒歡聲雷動,興奮得將頭盔往天上丟。 尤其李信,左手包著白布,在場中穿梭縱橫,就像一頭橫行在狼群中的捷豹,只要他一 到,球一定給他搶走,他似乎忘了左手上的傷。 本來,秦王只是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他有時戰袍,有時勁裝,下場踢球,也和眾士卒 一樣,脫掉上衣,露出他的雞胸特徵,認真搶球,顯露出年輕人本來的面目。 他以國君之尊,勞起軍來,真正溶進了士卒整體,而不像一般大臣巡視或是勞軍,只是 蜻蜓點水似的,點了幾下表面就走。 現在他每到一處,接觸到的不再是冷漠恐懼的目光,他們見到他的身影就狂呼萬歲。在 這些士卒熱切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可以為他陣前忘親,接敵時忘身! 這些純樸農民化身而成的兵卒多可愛,多單純,就像他們所耕作的田地一樣,只要你肯 先投下一粒關懷的種子,他們就報答你一百倍,一千倍! 但為什麼大多數的統治者都不明白這一點? 快樂的時間最容易過,很快半個月的假期滿了。 當天點卯後的一大早,全軍各部一百多名代表聚集在秦王政行宮門口,他們要求他接 見。 秦王政要王賁帶他們到大廳坐下,他要親自和他們談話,半個月下來,他和這些士卒及 下級校尉在心靈上已很接近了。 桓齮聞訊急忙趕來,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在眾人行禮和萬歲歡呼聲中,秦王政面對這些代表而坐,首先他問道: 「各位英勇戰士,親愛弟兄,有什麼事見教寡人?」 一名聲音宏亮、身材高大、滿臉虯髯的大漢出列跪伏在最前面,他似乎是這些代表中的 代表。他啟奏說: 「臣等奉全軍士卒推出作為代表,請大王准予一戰!」 「你們玩夠了?"秦王政笑著說:「想起干正經事了?」 眾士卒代表忍不住哄然大笑。 坐在一旁的桓齮連忙高喝:「禁聲!"在主上面前如此諠譁,乃是大不敬的事。 「桓將軍,讓他們去,"秦王政縱容地說:「這是戰地,不是朝殿,我們是談話,不是 議事。」 「你們想打仗了嗎?"秦王政問。 「前次戰敗的恥辱,必須洗刷!"下坐代表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的兵器磨利了嗎?你們的馬蹄鐵檢查好了嗎?你的車軸潤滑油夠不夠?"秦王政 一本正經地問:「最要緊的是檢查你們的靴子合不合腳,最好準備兩雙舊靴子!」 士卒代表面面相覷,不知道秦王政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出他們的眩惑,又笑著對他們說: 「不管我問話是什麼意思,只要據實回答我!」 「還沒注意到這些。"有人回答。 「真的不知道。"有人這樣說。 「我們回去就檢查。"也有人如此說。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的鞋子合不合腳都不知道,如何去和敵人打仗?"秦王笑 著說。 「這倒是真的,"眾人中有人小聲說:「以前我們怎麼沒注意到?」 「那就回去準備吧!"秦王大聲宣佈:「一切準備好,由各級領軍按級呈報桓將軍,他 才是這裡的主帥!」 眾代表散去以後,秦王政對侍坐一旁的桓齮說: 「士氣已可用,我們也該開始準備了!」
多日來,桓齮和高級將領頻頻召開作戰準備會議。 下級校尉則帶著兵卒厲兵秣馬,彩演陣法。 全軍整個都動了起來,而且是自願自發的動,很少像過去那樣需要下級校尉叱喝甚至是 體罰。 每次會議秦王政都是要桓齮主持,打破歷來君主在軍,君王就是當然主帥的慣例。 他告訴桓齮說,古時各國會戰,車輛不過百乘,兵卒很少逾萬,諸侯國小,君主就是當 然領軍人。但如今各國疆土變大,軍隊人數增多,一次會戰,動員就是數十萬兵力,長平之 戰,秦趙雙方兵力竟高達百萬。加上兵器裝備的改進和複雜程度,指揮作戰絕非一般君主所 能勝任,必需要有專業化的職業軍人,也就是"將"。有些君主和太子領軍,剛愎自用,不聽 將的建議,造成全軍覆沒的慘劇,史書上多的是例子。 桓齮一開始不習慣,"由寡人開始,"他如此告訴桓齮: 「這次仗是由你來打,寡人此次來不是御駕親征,而只是勞軍。」 同時他指示正式場合都會隨侍的史官說: 「記下來寡人的這句話——以後寡人有什麼不按慣例行事,就是創立一個新制度、新慣 例,一切由寡人開始!」 因此,所有作戰準備工作都是由桓齮在推行,每晚向他提出匯報,有問題的他指點幾 句。 大部分的時間他是用來巡視部隊和士卒聊天,極其重要的會議他才出席旁聽,最後偶爾 提示幾點意見。 王賁、蒙恬,連那個目中無人、恃才傲物的李信,這時對秦王政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天晚上,秦王政在和桓齮討論這次作戰目標和方式,他一時興起,想考驗一下這三個 人的才幹,便要近侍將三人找來。 他指著內牆上的作戰地圖說: 「敵人現占領平陽和宜安兩城,據間報,兵力總計約十萬人,料敵從寬,我們就算它十 二萬人,寡人的目標不但要攻佔兩城,而是要全殲趙軍。寡人和桓將軍在內,我們五人分別 書出攻擊方式,然後加以比較,看誰的最高明。」 三個年輕小將圍聚地圖前面,先看清兩城地形,然後各據一案沉思寫起來。 最快繳卷的是李信,最慢的是王賁。秦王政書寫好了也交給桓齮,等五個人的答案都繳 起以後,秦王政在桓齮未打開前,先向桓齮說: 「寡人的答案不是定案,只能作為參考,將軍實際用兵自有你的考量,我們四人都是不 算數的,明白嗎?」 「臣遵命。"桓齮開始打開五個絹卷。 秦王政、桓齮、蒙恬三人答案相同。 「圍平陽,伏擊宜安援軍。」 王賁、李信則各自與他們不同。 王賁是: 「攻宜安,大部兵力在太行山進口排陣待敵。」 李信是: 「少數兵力猛攻平陽,闕一面,大膽追擊。」 秦王政笑著說: 「五個人,三種答案,現分別說明構想理由,寡人和桓將軍想法與蒙恬同,就由他代表 我們三人說明。」 蒙恬首先提出理由: 「圍平陽是著眼趙軍指揮中心在該處,郭信必令宜安趙軍來救,因為他們佈陣就是犄角 之勢,攻其左,右來救,攻其右,左來救。平陽為趙軍所必救,因此可做到圍點打援,達成 全殲效果。」 王賁的理由是: 「郭信膽小好色,朝中又有兄長郭開為奧援,我軍攻宜安,他必會棄城而逃入太行山 區,我軍正好在該處佈陣,以逸待勞,消滅其主力。」 李信駁斥王賁的理由說: 「這種行動太過冒險,雖然趙軍撤退,太行山是它最好的屏障,但郭信並不一定會利 用,假若他慌張而急不擇路地亂走,我軍就會變成守株待兔,可能白辛苦一趟。」 秦王政點頭稱好: 「還有呢?」 「依臣的構想,攻宜安,郭信為了怕分散兵力,絕不會救。而猛攻平陽,露出往太行山 區的缺口,郭信必往這方面撤退,我軍可大膽使用品兵斷其歸路,與追擊部隊合殲趙軍於太 行山進口。即使趙軍未如我預期的向太行山撤退,我軍亦可緊隨趙軍後進行追擊,殲敵於女 戟附近。」 秦王政看看桓齮: 「將軍,你有什麼意見?」 桓齮笑著說: 「真是英雄出少年,聽了他們三個人的構想,再看看他們的年齡,臣不能不服老!」 言下之意,感慨甚深。 「桓將軍,不必感歎,想將軍在十八、九歲時,不也是叱吒戰場,所向披靡的麼!"秦 王政安慰他說。 他沉思了一會又說: 「寡人、桓將軍和蒙恬的作戰構想,全是中規中矩的正常用兵方式,而王賁則是用險, 成則達到全勝的效果,不成就可能達不成全殲的作戰目標。而李信正中有奇,險中求全,不 過還是有以己意度敵心的缺點,假若郭信決心守城,我軍重點放在準備追擊,則會犯下逐次 使用兵力的錯誤,這是不能不注意到的。」 「大王所見甚對。"桓齮等四人異口同聲地說。 「桓將軍可將三個構想和帳下有關將領討論一下,找出一個最佳方案來。"秦王政笑著 對桓齮說。 由這次考試,秦王政對這三個人的用兵個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將來怎麼用他們,也有 了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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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擊發起的前一夜,全軍都進入沉睡,只有少數值更的人和巡邏隊,點綴活動在各處營 地。少數燈光亮著,和遠處點點寒星相映。 秦王政騎在馬上,由三名小將護隨,他們穿梭在各營地之間,細細氣味這股大戰前夕的 寧靜和沉寂。 上弦月正沉沒在地平面上,大而紅,帶著血淋淋的顏色,給人的是一種不祥的感覺。 北方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混身血紅色,似乎是被月光染紅了似的。 彗星現北方主刀兵,這場戰爭一開始,今後天下刀兵會不斷,是不是每天都會有彗星出 現? 秦王政在心中如此想。 他也想起對王后的諾言,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他就會回去,如今已三個月到期,戰 爭才剛要開始,也許他真要等半年才能回去。 蒙武前些日子來曲沃軍中報到,他既然不想主持這場戰爭,也就打發他往王翦軍中去 了,這裡有桓齮和楊端和已經足夠。 還有三名小將,他要留給桓齮,讓他們建立功勳,也是磨練。而他自己到底是要留下 來,還是在攻擊發起前回鹹陽去? 這場仗必勝無疑,他留在這裡,可以親眼欣賞戰爭的偉大場面,親身體會戰鬥中的忘我 及瘋狂,以及勝利後的狂歡和成就感。 韓非對他說過,人間最壯觀刺激的是戰爭場面,可惜所付出的代價太大。 再過幾天,前些日子和他比劍、賽馬、搶球的那些士卒,有些很快會變成白骨骷髏。人 都會死,只是戰爭加速了生到死的過程。 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未經過正常的結婚、生子、衰老,突然間就走入死亡,這是人間莫 大的悲刷!也許,為了這個原因,他就不能留下來參加戰鬥,免得感受到這種悲劇氣氛,會 消磨他征服天下的壯志,未來批准作戰計劃時會心寒手軟。 秦軍有一個不成文的做法,就是禁止用戰鬥兵卒清理戰場。用來掩埋屍體,清理遺物, 辦理善後的,全是地方民眾和不能再從事戰鬥的老弱殘兵。 他要是留在這裡,就免不掉要看到很多這種慘狀。 再有,只要他留下來,無論他是否參與指揮,主要功勞和榮譽按秦法都要歸於他,桓齮 可能很少有機會再恢復以前的英名,因為這幾天他常透露倦勤之意,只希望好好打完這場仗 就告老退休。 這場必勝之戰就成全他吧!名將如美人,不容世間見白頭,桓齮的頭已白,該是讓他悠 游林下的時候了! 側面遠處,正有大隊憧憧黑影在移動,馬銜枚,人品息,只聽得人馬急速行走沙地上發 出的沙沙聲。 他知道這支人馬是要發動拂曉攻擊,先攻佔敵前哨壁壘,掩護全軍進入攻擊準備位置。 想到戰爭,他的血又沸騰起來,難怪老爹常說,他的狼音豺聲表示他和豺狼一樣嗜血, 見到血就會瘋狂。以後要切記莫輕開殺戒,否則一開始殺人,連自己都克制不住。老人也老 了,良將還可發掘培植,像老人這種良師呢? 為了驅散這些雜亂的愁思,他停馬轉頭問隨侍在旁的一名小將說: 「你們明天是跟寡人回鹹陽,還是留在這裡協助桓將軍?」 「大王不參戰了?"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問。 「你們認為這場仗的勝算如何?」 「百份之百的勝算,必勝無疑!"李信口快,搶著回答。 「那就留著讓桓將軍和楊將軍去打吧,"秦王笑著又問:你們呢?誰願意留下,誰願意 隨寡人回鹹陽,寡人都不勉強。」 「臣離開戰場就像魚離開水,不久就會窒息而死,求大王准臣留下。"又是李信說在前 面。 多日來,三個年輕人都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其余兩人明知道留在這裡,未來生死難卜, 跟在秦王身邊,將來前途無限,但王賁和蒙恬仍然同聲說: 「臣願意留下參戰!」 「那也好,這下寡人來前方勞軍,留下的東西真不少!"秦王微笑。 第二天清早,桓齮來行宮啟奏: 「敵前哨壁壘經我拂曉攻擊,只作輕微抵抗即棄壁而逃,經追擊殲滅過半,其余退入城 中,我軍主力部隊正分批按計劃進入攻擊準備位置。」 「桓將軍,這些事你和楊端和自己處理,寡人今天就要帶著三千虎賁軍旗程回鹹陽。」 「陛下!"桓齮驚詫地喊。 「這場戰由你自己好好去打,寡人勞軍任務完成,收韓滅魏,很多事情還在鹹陽等著我 做。"秦王不在意地說。 「陛下!"桓齮這次喊聲充滿感激:「待臣為陛下祖道送行。」 「戰爭期間,一切從簡,"秦王指指身後三名小將對桓齮說:「這三個年輕人交給你 了。多加愛護,但不要惜用,先以左右尉任職,表現得好,你再自己作主,看要他們做什 麼。」 他接著命虎賁軍統領準備回鹹陽事宜。 最後他向隨侍在側的史官說: 「記下來——十四年,王至河南勞軍,"然後嚴肅地又對桓齮說:「下面的歷史看你怎 麼寫了。」 桓齮眼中含滿感激淚水。
11
桓齮這次為他寫下的歷史是: 「秦王政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 他回到鹹陽沒有多久,就接到桓齮的詳細戰果報告,占領五座城市,殲敵十萬。 他用的是綜合五個人的作戰構想:先一舉攻佔宜安,郭信果然棄城逃亡,部分人逃往太 行山,他則帶著部分人沿汾水北上。他也算準了秦軍會在太行山進口佈下陷阱,自認聰明不 上當,但遭到李信三千輕騎兵的攔截,與桓齮親自率領的輕裝部隊的追擊,郭信被殺,三萬 人被殲,兩萬余人投降。楊端和與王賁的攔截部隊則圍殲趙軍萬余人,其余逃至太行山區。 秦趙軍現對峙於太原及番吾之線。 戰報外號附了一張桓齮的告老起退表,薦楊端和自代,並力推王賁、蒙恬和李信為不可 多得的將才,在這次戰役中,無論才智勇武都表現極佳,應升為都尉。 另呈上檢討表,列上應賞罰名冊。 秦王政一一批准。 捷報傳來,眾臣朝賀,大擺慶功宴自不必說。 但樂極生悲,秦王政的戰勝沉醉猶有余味時,前線又傳來戰敗消息。這次又是李牧出 場,他仍然是以劣勢兵力繞過番吾,與秦軍在番吾西方二十裡處進行會戰,以五萬不到兵 力,擊潰楊端和十萬大軍,楊端和不得已引軍退至魏境鄴城。 趙王遷大喜,命李牧為大將軍,司馬尚為副,沿太原汾水以北地區、閼與、番吾佈防, 抵禦秦軍。 秦王政有前次大敗的經驗,這次他表現得非常沉著平靜,他真正體會到"勝敗乃兵家常 事"的真義。 不過他明白,只要有李牧在一天,秦想滅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除掉李牧,滅 趙有如囊中取物。 他找李斯來商議的結果,結論是:李牧經過這兩次的以少勝多,而且勝的是剛獲全勝的 秦軍,他不但是趙王的御秦長城,也成為趙國家喻戶曉的神話英雄,在番吾、閼與等地區, 甚至有民眾為他建了生祠,日夜燒香祝禱他長命百歲。 這種情形下想再用間來除去他,一時很難辦到。 更嚴重的是,郭開為了這次郭信在平陽被殺,認為秦國太不給他面子,拒絕再和秦國合 作,派了幾次使者去見,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經過幾次的思考,秦王政決定用兵與用間雙管齊下,同時這段時間先解決韓魏的問題。 他采取的步驟是—— 再征卒二十萬分別增援楊端和及王翦,總計前方可用兵力達四十萬。 楊端和軍駐原地鄴城,積極作直接攻趙都邯鄲的準備。 王翦率軍十五萬進駐太原,原韓地防務交由韓騰負責,並將韓騰由都尉升為內史。 調蒙武回朝,另有任用。 秦王政明白,先將兩路圍攻趙國的態勢擺好,除掉李牧以前,他必須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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