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弟情深

在中隱老人抵達鹹陽的同一天,子楚太子和呂不韋正在府中議事。雖然安國君繼位為秦 王,正式冊封子楚為太子,但秦王公子眾多,太子可立當然還可廢,有些人還是不死心地在 爭取。尤其是子傒公子憑恃生母得寵,唆使母親日夜在秦王面前撒嬌哭鬧,說盡子楚的壞 話,一方面結交宗室大臣,找機會在秦王面前極力鼓吹子傒賢能,同時再傚法子楚故技,廣 招門客,由這些人將他的賢名由國外再傳進秦王的耳中。 子楚去國日久,國內沒有黨羽,全靠呂不韋周旋於華陽王后和客卿大臣之中,為他建立 了護衛太子名份的防線,不過保衛戰打得很吃力。主要是不知為什麼,秦王一見子楚生母夏 夫人就有氣,連帶也討厭子楚這個太子,不時透露口風,有改立太子的意思。 呂不韋雖然和子楚雙雙各懷鬼胎,但目前利害相同,不得不同心協力一致對外。 呂不韋打的主意是: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親生骨肉舖路,讓他開創萬世基業,眼前 任何辛苦勞累,他都忍了,子楚偶爾擺擺臉色,他都裝作看不見。 他除了積極在朝中拉攏關係外,另方面也在建立他的商業王國。秦人重法尚武,講求的 是男耕女織,全國人民豐衣足食,夜不閉戶,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 平日視打鬥殺人為羞恥,上戰場時卻能奮勇爭先。但商業人才甚少,空擁有巴蜀的豐富礦產 及木材資源,除了公家徵用以外,沒有完全開發,更談不上輸出國外換取財富和國內所需的 物品了。 呂不韋注意到這一點,他大事收買巴蜀和秦地的礦產山林,以招收門客和蓄養僮僕的名 義,廣為招攬和訓練商業及工業人才,最盛時這些所謂僮僕人數超過一萬。 他的目標是一旦他的兒子登基,秦國除了足食足兵,有天下最精良善戰的軍隊外,還有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和物資,以作為統一天下的本錢。 子楚在心裡所想的計劃是:現在盡量利用你的才能和財富,等我一坐上王位——看父王 身體狀況,這不會太久了——情勢穩固以後,你聽話,就再利用下去,不聽話,一腳踢掉, 連你從趙國及各地帶來的老本都沒收掉。至於趙政,只要我另外生了一個兒子,他就沒有立 太子的份,即使立了,說廢也隨時可廢。 所以呂不韋如今努力建立的無論是經濟或政治勢力,將來都會為他所有。 他明白,呂不韋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他,而為自己的兒子。但呂不韋到底是外國人,他 在秦國建立的任何勢力,就如同小孩子建在沙灘上的沙石城堡,看起來像模像樣,卻經不其 他踢一腳,只要他能登上王位。 當天,他們正在討論子傒發動的最近一波攻勢時,忽然一名侍中來報,鹹陽城尉帶著長 安縣尉來見,說是有緊急要事。 「要他們回去,城尉和長安縣尉有什麼事值得見孤,你沒有看到孤正在和呂先生議事? 子楚不耐煩地說。 侍中附著耳邊向子楚細語幾句,只見子楚臉色大變,轉向呂不韋說: 「呂先生,我們改日再談,我有點急事要處理,也許要到長安去一趟,過幾天才會回 來。」 呂不韋看看他,想問他什麼事卻又不敢,因為他知道,假若能告訴他的話,早就告訴他 了。
子楚換上便服,坐著一輛單馬安車來到長安城。長安縣尉騎馬相隨,他是個相貌平凡, 面白卻未留須的中年人,和一般秦國的執法人員一樣,沉默嚴肅,對子楚這位太子雖然恭 敬,但有意見卻相當堅持。秦國執法人員緊守著一項信條: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子楚單馬小車,不帶隨從,也是他的建議,他告訴子楚說: 「此事不可張揚!」 入夜,子楚在長安城內一家小客棧停車,長安縣尉找來店主帶路,這個佝僂著背的老 人,看樣子並不知道子楚的身份,他只顧對著縣尉嘀咕: 「大人,小人開店幾十年,還未遇見過女客在店中自殺的事。她昨天投店,用的是齊國 通行證。登記時說是要到鹹陽投親,神情雖然有點不對,但沒想到……」 「但沒想到她會在半夜裡上吊,是不是?你這番話對我說幾遍啦?我全會背了!"縣尉 制止他再說下去。 子楚走在最後,一語不發。縣尉剛才只告訴他,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面目較好,皮 膚皙嫩,可以確定是大家出身,不像一般操勞家事的小家婦女。她自殺身死後,留下一個十 歲左右的男孩,另外有一封遺書,說是要由男孩親自向子楚面告一切。 縣尉說,他本想帶男孩到鹹陽去謁見的,但一再問男孩和他的母親跟太子有什麼關係, 男孩一口咬定要見太子當面說,他弄不清底細,又怕不是好事,洩漏出去對太子有所不利, 只有找到鹹陽城尉代為求見,希望讓太子自己來處理。同時他已做好一切封鎖消息的措施, 長安城內,除了店主以外,不再有人知道這件事。 子楚向他致謝,心中卻一直在納悶,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帶著一個十歲大小的男孩,這 會是誰?他細數在齊國親近過的女人,要是有人懷孕,應該早找上他了,不會等到現在。 再不然就是和他有過關係的女人,嫁人生子,跟丈夫不和來找他,但怎麼會千里迢迢來 找他,還帶著別人的兒子?他這半生親近過的女人太多了,就是生不出一個兒子,要是帶來 的是他的兒子,那真是件大喜事!但到底是誰呢?最後他想得頭都痛了,乾脆不去想它。 年老佝僂的店主提著燈籠在前面帶路,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的。時序已進入深秋,這家 古老客棧的重重院子都種著梧桐,枯葉滿地,隨著秋風翻騰打滾,發出惱人的沙沙聲。 「為什麼讓她住在這麼後面?"一直沉默的子楚忍不住問,他的意思是假若在前院和眾 多客人同住,有所動靜會被人及時發現。 「大人,她是個婦道人家,又帶著小孩,小老兒的意思,讓她住在後面,清靜也比較方 便。」 店主推開房門,在黯淡的油燈光下,子楚看到床上直挺挺的躺著一具女屍,一個孩子跪 在床前啜泣著。聽到開門聲,孩子回頭來觀看,整個臉展示在燈光下。 一見到這張臉,子楚心頭感到一震!五官長相及臉上超乎年齡的憂鬱表情,活生生的就 是另一個自己。 「不錯,這是我的兒子,親生的兒子!但這個女人又會是誰?」 子楚走到床前,長安縣尉為他掌燈,店主人識相的退出門外,在臨帶上門時,他還說了 一句: 「大人,小老兒在外面櫃台等著,有什麼指示再吩咐。」 床上的女人穿戴整齊,臉上還化好了盛妝,要不是籠罩著那股死人特有的冰涼陰森之 氣,一看之下,還是個海棠春睡的睡美人。看來,她對死已早有周詳準備,而不是一時的沖 動。 她的頸上還清楚的留著自縊的繩索痕跡,舌尖微吐,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 目的樣子。 「啊,是你!"看清了女屍的臉以後,子楚忍不住大聲喊出來。 「公子,卑職到櫃台上問店主幾句話,有事請傳喚。"長安縣尉也知趣地退出門外。
自他們一進房以後,這孩子就停止了啜泣,只是長跪在床前,一聲不作。 等店主和縣尉退出以後,他突地轉過臉來直視著子楚,兩隻大而俊秀的眼睛裡閃著淚 光,也流露一種教人看了心碎的哀怨神情。這是股他熟悉的眼神,在這個孩子母親的眼中常 見到。就是這種眼神,使他對她有特多的憐愛,再大的怒火也會被它澆熄,再多的怨恨也會 被它溶化於無形。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很大一會,似乎都明白對方是什麼人,但都不願領先承認或是詢問。 最後還是子楚先問: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秦國太子子楚,我的父親。"小孩子平靜地回答。 子楚意想不到這孩子回答得這樣直率冷靜,他又追問一句: 「你怎麼一眼就認出,不怕認錯人?再說太子出來,會這樣簡便,連隨從都不帶嗎?」 孩子困惑地看了他一會,似乎對他後半段的話有點聽不懂,但接著他堅決地說: 「你是不是秦國太子,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你是我父親。」 「為什麼?"子楚掩蓋不住驚訝。 「因為娘說,我長得像你,你特有的表記就是兩道眉毛中間有顆豆大的朱砂痣。"孩子 注視著子楚的眉心,肯定地說。 「你娘給你什麼相認的信物?」 孩子從頸上取下一塊玉珮交到他手中。他認得這塊玉珮,那是他和氣姬定情初夜的紀念 物。 信物猶在,人已香消玉殞,而且死得這樣慘,一陣酸楚由心底升起。 「還有這個。"孩子另外又從懷裡取出一張絹帕,只見上面用血寫著孩子的生辰八字, 還有四句絕命詩—— -   ~~無顏見君,   ~~近君情怯;   ~~豈不足惜,   ~~願憐余孽!     ~~~~——齊姬絕筆 - 子楚再也強捺不住那股酸楚,它往上衝,化成眼淚迷濛了雙眼。 「你是我爹?"孩子仍然面無表情地問。 「當然是,孩子,"他將孩子擁在懷裡,淚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當然是,我的兒 子!」 孩子緊緊靠在他的懷裡,淚沾濕了他的衣襟,他的眼淚同時也滴濕了孩子的頭髮。 「來,讓我們拜拜娘。"子楚拉著孩子在床前跪下。他輕闔著齊姬的眼皮祝禱: 「齊姬,齊姬,安心的去吧,我會善待我們的兒子!」 孩子又輕聲啜泣起來。油燈結上燈花,火焰撲撲地忽亮忽滅,屋中陰森之氣更為加重。 說也奇怪,齊姬的眼睛真地就此合上,臉上也隨之出現了似乎是安詳的表情。 子楚伏在她僵硬冰冷的身上,陷入往事的回憶裡。——為什麼男女在一起的時候,總是 將過錯推到對方身上? 他責怪她不甘寂寞和氣窮,以致要下堂求去,但他可曾想過,秦趙數番爭戰,敵意極 深,到趙國當質子等於去隨時等死,所有的賓客和女人都不聲不響地離去,只有她丟棄土生 土長的故國家鄉,隨著他去命運不可卜的邯鄲。 他責備她無情義,在他最艱難最失意的時候,說走就狠心走了,但他可曾自我檢討過, 他對她是種什麼態度?他日夜給她臉色看,動不動就對她大吼大叫,不高興的時候,當著婢 女僕人面前要她滾,滾得越遠越好;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或是被她眼神中那股哀怨所溶化 時,他也會將她抱在懷裡,或是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諒。但過沒多久,他依舊又是故態 復萌,這樣周而復始,再堅強的人也會崩潰,何況是個離鄉背井,只有他是她唯一依靠的弱 女子? 她為了讓他安寧而求去,這能怪她嗎? ——為什麼男女總是在生離死別以後,才想到對方的好,才開始明白,很多錯誤都是自 己一手造成? ——為什麼總是在破鏡難圓以後,才回憶以前在一平生活的美妙和溫馨? 伏在她僵冷毫無知覺的屍體上,他想到過去一些甜美的良辰美景—— 初見時的驚為天人; 她定情初夜的嬌態; 月夜泛舟,向著流星許願,願生生世世為夫起; 她在落花前感傷流淚,歎息女人年華易逝時,他所給她的承諾; 登泰山觀日出,他雄心萬丈的許諾,有朝一日他登王位,她就是母儀全國的王后; 還有……還有很多的往昔趣事,像浪潮似的,一波接一波地湧入他的回憶。 他不知這樣跪伏了多久,孩子早已停止了啜泣,將溫溫的小手伸進他的手中,一股溫暖 隨之瀰漫了他全身。 並不是一切都消失了,她也不是就此完全物化,她還留下一個他們共同擁有的生命—— 他們的兒子!他的親生骨肉!豈不足惜,願憐余孽!他要為這個孩子安排最佳前途。 他驚醒地跳了起來,溫柔地對他說: 「孩子,你會喊剛才那兩個人進來嗎?」 「當然會,"孩子驕傲地說:「跑腿的事,總是我幫娘做的。」 「爹只要你幫忙跑這一次腿,以後跑腿的事,再不會輪到你做了,"他摸摸孩子的頭: 「你叫什麼名字?」 「念秦,齊念秦,娘說我是在齊國生的,所以姓齊,說爹在秦國,要我不要忘記爹,所 以名字叫念秦。」 「這個名字現在不適合用了,爹就在你身邊,不用再念了,"他沉吟了一下:「你要姓 嬴,我們祖先的姓,名字叫成蟜,就是你要長大成龍!知道嗎?」 「我知道,成蟜就是成龍的意思。"孩子似懂非懂地說。 「成蟜,去幫我喊剛才兩個人進來。」 「是,爹!」 孩子興奮地跑出門外。
單馬獨車急速地走在長安至鹹陽的泥土道上,揚起一陣陣的灰塵,像夜霜一樣附落在道 旁光禿的古樹上。 一鉤下弦殘月掛在天邊,使得深秋的深夜,顯得格外淒涼。 子楚帶著孩子趕路,他想盡快回到鹹陽,要安排這孩子的前途,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在搖晃顛簸的車廂裡,成蟜緊緊地依偎著他,他將他抱得更緊,這和抱著嬴政時的厭 惡,真是成了強烈的對比,他心中充滿了憐愛,也有更多的愧疚。 孩子只跟他相處沒多久,就變得快樂活潑起來,似乎忘了剛喪母的悲痛。上車以後,一 直在絮絮不停說著他和母親生活在齊國的事。 母親帶著他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住在山腳下,有瀑布、山溪,還有小河,外婆織布,母 親幫她浣紗。每天總是帶著他到河邊,她和很多阿姨阿婆在流動的河水中浣紗,他就和一些 孩子在河邊玩水、摸魚捉蝦、打水仗。晚上,母親一面幫著外婆織布,一面就在燈下教他讀 書。 他說到有次他滑足河裡,母親哭喊著連衣帶鞋地跳下水來,緊抓住他的袍領,可是她不 會游泳,河邊那些阿姨也不會游泳,只會在岸上鼓噪,還有的忙著回去找男人,他已經喝了 好幾口水,好在母親衣衫寬大,一時還沉不下去,就這樣在河水中載浮載沉地漂流。說來也 是幸運,他們最後都漂到河中間水淺的沙洲上。別人都說他和母親的福氣大,大難不死,必 有後福。 孩子笑著說出這段故事,他卻緊張得握住他的手,他差點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去他的兒 子!現在他已回到他身邊,他發誓不能讓類似的危險再發生在他身上。 此時,他的內心更感痛楚。原先,他還一直怨恨齊姬不耐清貧離他而去,每當想到她 時,總會想象到她又是正躺在哪個王孫公子或大富巨賈的懷裡,他會又嫉又恨,卻萬萬想不 到她竟是洗淨鉛華,回到齊國鄉下老家去了。 但她為什麼這樣傻,為什麼發覺懷孕,竟不肯回來找他?為什麼找到了秦國,卻要先自 殺? 他明白她的心意,也許她這樣是要表明,當年她離開他並不是耐不了清貧;如今來找 他,更不是貪圖他的富貴,而完全是為了他們兒子的前途。 但為什麼要這樣傻?不死不行嗎? 如今只留得荒山一塚,空對山風殘月。 甚至為了不洩漏風聲,他都不能眼看著她下葬,只交代縣尉擇地安葬,立一塊石碑,上 刻"愛姬齊夫人之墓,"暫時連他的名字都不能刻上去。 太子不能和女人自殺的事連在一起,太多父王的寵姬愛子正在作最後努力,想奪取太子 這個位置。父王最討厭的是玩女人玩出毛病,弄出登門告狀或是自殺抗議的事。因為他認為 這是男人沒有能力的象征,連個女人的事都擺不平,還談什麼治理國家平定天下。 不過,他再捫心自問,她的死真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嗎?假若她真的是活著帶孩子來找 他,也許他真的會輕視她,認為她是為了貪慕他的權勢地位,連帶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有 所反感和懷疑。 ——多偉大的母愛! ——多不幸的巧合! 他明知道趙政不是自己的親骨肉,他卻無法否認;這孩子無論從長相、從他們心靈的交 融感應,他明確地知道他是他的兒子,但要徵得大家的確認,他還得費一番心機。 首先是父王及王后的承認,再來是宗室府的認證登籍,然後是眾大臣甚至是全國民眾的 認定。 最要緊也最困難的,也許是要楚玉夫人的接受。雖然她還在趙國,他也並不想她回國, 但遲早她是要回來的,她是正室,名義上所有子女都是她的,要得到她的認可。而且,朝中 如今早有大臣在議論,批評他為什麼這樣久不設法讓夫人及嗣子回國。 同時,他最終的目的應該是廢嬴政,立成蟜,但這不是他個人可以做主,牽涉的人和事 範圍都太廣,這得從長計議。目前最急迫的是要如何不牽連到齊姬的死,而能將這孩子推出 到父王母后及大眾面前。 躺在懷裡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說話,鼻息均勻地睡著了。他感到抱著他的手有 點酸麻,可是怕驚醒他,他動都不敢稍動一下。 很快他又陷入沉思,往事、未來,以及兩者混雜在一起,他也感到迷惘了。 路邊村莊有只雄雞在啼叫,背後東方天上已出現魚肚色的曙光。 他親吻著孩子的頭髮,第一次感到做父親的滋味這樣複雜——擁有希望的喜悅,負擔沉 重的憂懼,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用言語無法形容的感覺。
中隱老人盤膝而坐,兩目如電地注視著子楚。子楚則帶著孩子跪伏在他前面,口裡說 著: 「大師傅有以教我!」 天亮時他回到東宮,就接到侍中的報告,大王昔日的老師昨天住進了宮中。 他在邯鄲見過老人,也知道他的來歷,當然更知道他對趙政的感情和教導,但他和父王 的關係,則是首次由侍中口中聽到,而且由父王指定住入東宮,很明顯的,父王的意思是很 快要讓趙政母子回國,老人可以就近教導趙政,說不定連他一起交給老人管教。 他稍作考慮就作成決定,他要主動帶成蟜去見老人,看看他有什麼想法。 因此,他和成蟜沒作休息,沐浴更衣,梳洗完畢,派侍女打聽到老人已起床,他就帶著 成蟜求見。在回鹹陽的路上,他就已教好成蟜,對任何人都不要談其他母親的事,只說有人 將他由齊國送到此,送他的人已經回去。 依照老人和父王的關係,他應該是最好的說客,能很輕易說服父王母后接受成蟜。但以 老人和趙政的關係,假若他再知道他與呂不韋和趙政之間的糾纏,老人也許會站在趙政這一 邊。 不過,這已經是日後的事,目前他最緊要的是爭取老人的支持,讓成蟜順利地認祖歸 宗。所以他一進門見到老人就行大禮。 老人打量兩個良久,突然哈哈大笑: 「太子請起,老朽有什麼能幫助太子,儘管直言。而且我和你父王的關係,已是三十多 年前的往事,現在我是你兒子的師傅,我們是站在平等地位的。請起來,坐下說話,不然老 朽也只有跪下了。」 老人真的站立作要跪下的姿勢,子楚只有起來坐好。 他接著照想好的話,說是齊國有人送這個孩子來,前天去長安就是為了接他。 「真像,真像,好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誰都一眼看得出是你的兒子。"老人點點頭 說:「老朽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認祖歸宗,按秦律手續非常繁雜,尤其這孩子是由齊國送來,還要請太師傅在父王面 前美言幾句。」 「你自己都承認這個兒子,你父王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個順水人情老朽做得到,也樂意 做。等等,你說此子是由齊國送來?」 「不錯,由齊國送來,不過送的人沒到鹹陽,昨天就直接由長安回齊國去了。」 「真的是這樣巧?"老人說完這句話,接著掀須哈哈大笑,聲震四壁。 「太師傅為何如此大笑?"子楚心虛,深怕老人是識破了他的謊言,他惶恐地問。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老人仍然笑個不停:「我要趙悅在邯鄲造謠,說是齊國發現 了你的兒子,已準備護送回秦,沒想到齊國真有你的兒子送回來。」 「在邯鄲造謠?"子楚還是一頭霧水。 老人笑著將三道錦囊計的事說了,子楚這才明白,不禁也連聲稱奇,真是巧合!但一面 也在想,看情形,趙政母子回國已成定局,他得先采取主動,以免落入話柄。 老人突然轉臉問猶跪在地上的成蟜說: 「孩子,你的母親現在哪裡,這次沒有送你來?」 成蟜遲疑了一下,望著子楚,子楚連忙代為回答說: 「他母親戚姬已在齊國老家去世,所以才托人帶來找我。」 接著子楚簡要地談了一些齊姬的事,當然隱瞞掉死在長安的這段事。 聽父親談母親的事,中間還夾雜著謊言,大人的世界竟是這樣的虛偽複雜,成蟜忍不住 悲從中來,開始啜泣。 「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憐!"老人看著子楚說:「今後太子還得在這個孩子身上多操點 心,你父王那裡,應該是沒有問題,不過你需要在華陽王后那裡多下點功夫,認祖歸宗的 事,女人的話比較著力些。」 「多謝太師傅,子楚還有項請求。」 「哦,說說看。"老人微笑著說。 「希望太師傅能收下成蟜,與趙政同時受教。"子楚誠懇地說。 「太子是想累死老朽,趙政一個人已經夠我煩的,如今我早就在後悔,不該聽趙悅的話 卷入這場漩渦。"老人笑著拒絕。 「望太師傅成全。"子楚也跪下來,並要成蟜叩頭。 「老朽不答應,看情形太子是不會放過我了,"老人皺著眉頭說:「好吧,教一個是 教,教兩個也是教,既然鞋子已經濕了,何不連襪子都脫掉來淌這灘渾水!都起來吧,老朽 答應收成蟜為徒,不過收徒的規矩與收趙政相同,不得因你是太子而有所例外。」 接著老人將收徒規則一一說了,子楚當然是衷心歡喜,滿口應承。老人似乎是看透了他 的心意,他最後正色地說: 「為人師和為人父一樣,對孩子不能有所偏愛,重要的是要因材施教,使他們能發揮天 份,各自成器,尤其是王室子弟,成器與否更關係到國家乃至於天下的安危,"說著話時, 老人目光如箭,直穿子楚心頭:「因此,雖然趙政先入我門,但老朽不會因先後而分厚薄, 希望太子未來對他們兄弟也是如此。因材施教,以器而用,為國家為天下作最好的選擇,那 老朽的辛苦就不算白費了。」 子楚明白老人話中的暗示,他是要他在未來擇立的時候,不要有所偏心,正如他教兄弟 倆沒有偏私一樣,誰適合就立誰。 老人不偏向趙政,子楚放下一半心,因為他清楚老人在父王前面的影響力。
秦孝文王元年十月己亥,孝文王除喪,正式即位。 趙國得知齊國真有秦太子的一個兒子,而且已經秘密送回秦國,並得到秦王的承認而認 祖歸宗,這下緊張起來,決定立即主動送楚玉夫人母子回國,作為對秦王至太子正式立位的 賀禮。 楚玉夫人回國,正好趕上孝文王登基大典,自有一番熱鬧。秦王夫婦對這個從未謀面的 兒媳很滿意,特別是華陽夫人,既是故國同鄉,小時的悲慘遭遇又復相似,再加上楚玉夫人 善解人意,每逢朝見王后,都是著楚裝操楚語,使得王后對她更是憐愛交加。 但是,表面上她是闔家團圓,脫離了在趙國當人質當逃犯的苦楚,而且得到公平的喜 愛,實際上她感覺得出,她又陷入孤立無助的困境。 以女性的直覺,她憎恨成蟜,意識到他是未來爭太子位、爭王位的勁敵,雖然她是正 室,眼前佔著優勢。 她一再要求子楚正式立嗣,子楚總是藉口推辭,說什麼他這麼年輕,將來登王位時立太 子還來得及,現在著什麼急。很明顯的,他是不想立趙政——歸秦以後他已改名為嬴政—— 只是目前找不出理由立成蟜。 她轉向呂不韋求助,也想和他敘敘舊情,但呂不韋為未來大局著想,就是不應她的召。 無論她用盡軟求硬逼和威脅的方法,他就是避不見面。 她也求過中隱老人,老人的回答更妙。 「我只管教育他們,一視同仁地教,將來誰成太子成王,要看他們自己的材料。假若我 要偏心的話,也當票向成蟜,因為他沒有像你這樣能幹的母親。」 聽了老人的話,她差點氣得吐血。 當然她不敢在秦王面前透露什麼,可是在王后跟前,她就像個寵驕了的女兒一樣,她任 何嬌都敢撒,任何話也敢講。她每次見面都提到這個問題,華陽王后也總是笑著說同樣的 話: 「哀家不明白你操個什麼心?你是正室,嬴政是長子,只要不犯重大錯誤,他就是嫡 嗣,也就是未來的當然太子。子楚當年立嫡,乃是因為他是庶出,嬴政立嗣,豈不是多此一 舉?你還是多注意嬴政的教育言行,相信子楚不會怎樣,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兩個都是 他的親生兒子,也許他悼念亡妻,比較多關懷成蟜一點,那也是人之常情,在未來立太子這 類的大事上,他是不會這樣糊塗的。」 王后這些話只有使她暗暗在心中叫苦,再怎樣親密,她總不能向王后說出自己的心結。 最使她傷心的是嬴政並不了解她這番苦心,他和成蟜好得出奇。他們同師受教,日夜都 在一起,相親相愛,就像同母兄弟一樣。 老人還是堅持他的教育原則,雖然就住在太子宮內,弟兄倆還是和他同住在一個收拾干 淨的別院裡,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都是自行處理。沒事的時候,老人就帶著兩個孩子逛街, 實施機會教育,完全和在邯鄲時一樣,只是老人不再賣瓜而已。 嬴政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一個月仍然只有三個,但孩子大了,不像以前那樣依戀母親, 何況按照秦宗室律規,庶出子生母死,由嫡母扶養,嬴政每月回家省親,成蟜一定是跟著 的,他們只早晚請個安,就雙雙出游去了。 看著兩人這種親熱的樣子,她真是恨得咬牙切齒,益發感到孤立無助。 在有限的母子私下兩人相處的時候,楚玉夫人也曾試著挑撥嬴政和成蟜之間的感情。她 向他暗示,父親是偏心成蟜的,他要特別注意檢點言行,加強學習,但也要提防成蟜,因為 他是他走向王位的對手。但嬴政聽了只是笑笑,反而告訴她老人教他們的話: 「你們兄弟倆要相親相愛,不要因為生母不同就有所隔閡。嬴政為長,應該愛弟弟,成 蟜為幼,就當敬重兄長。王室子弟本來就要多,才能互相護持,鞏固國基,但要是兄弟相 殘,反而動搖國本,你們只有兄弟兩個,要是不相愛而相互猜忌,未來後果,更是不堪設 想。」 楚玉夫人聽了,只得在心中歎息,表面上還不能不點頭說對。 最使她心驚的是她發覺到齊姬的事。 子楚每個月一定會輕車簡從前往長安一次,也就是每個月齊姬的忌辰當天,有時他甚至 帶著成蟜去。 她當然從成蟜口中問不到什麼話。她找到那個御者,在威脅利誘下,他從頭到尾吐露了 實情。 但她就是知道了實情,又能怎樣?她無法用這來要脅或是打擊子楚,鬧出去,要是將子 楚的太子鬧掉,那他們母子更是全完了,那只是斷絕嬴政通往王位的路。 在所有的求助之門都向她關閉以後,她只有靠自己了。齊姬自殺而成全兒子的事,帶給 她一個錯誤的啟示,使她作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既然成蟜是她兒子通往王位的障礙,她就得除掉他,至於所會引起的後果,她全不在 乎。就像一頭保護幼獸的母豹,在認為外界敵人要傷害到它們時,它會不顧一切的瘋狂攻 擊,不管那是真正的敵人,或者只是它自己的幻覺。
那天晚上,算好明天是嬴政兄弟休假省親的日子,她無法安睡,不斷在室內走來走去, 想著如何除掉成蟜這個障礙。這件事不能假外人之手,否則事未成恐怕就已洩漏出去。她想 出十幾種辦法,也考慮到十幾個不妥當。 最後,她決定明晚用餐時,以毒酒毒死成蟜。她喃喃自語說: 「這樣最好,成蟜死了,可以說他是急病身亡。子楚知道,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他也 不敢聲張,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的死,總不能和太子位置來比,他不但不會揭發追究,而 且還得幫我掩飾。」 想到得意處,她忍不住格格的笑出聲。 她打開一處壁櫃,取出王后賜給她的一瓶葡萄酒,另外找出一把玉酒壺,這酒壺是她在 邯鄲的一家玉器店買來,據說是古時國君專用來毒殺大臣的。酒壺設有夾層,內中可藏毒 酒,只要一轉動壺蓋,就可隨心所欲的倒毒酒或美酒出來。國君讓大臣喝下毒酒而不自知, 因為看到國君也是喝同壺倒出來的酒,等到回家後毒發身亡,才知上了對方的當。 她當時買這把酒壺,是為了好玩,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她在壁櫃的隱密處拿出一包鶴頂紅,這種藥的藥性至毒,只要少許份量就可以毒死一條 牛。在秦國的重刑制度下,宗室人員、文武大臣,莫不人人自危,全都在上朝時身帶此藥, 一有得罪就舌藥自殺,死得痛快,免得下廷尉,受盡屈辱苦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將酒和藥都調製好了,隨同一套夜光玉杯放在壁櫃的外層,以備明天方便使用。 一切都準備好,她反而感到輕松了。苦惱來自矛盾,她現在克服了矛盾和恐懼,心中有 種說不出的愉悅。 除去成蟜,她就完全放心了。 緊張的心情一放鬆,她別方面的欲望又興起了。她拉動叫人鈴,繡兒隨著鈴聲而至。自 從在邯鄲那次開始以後,這多日子來,她已成了她的性伴侶,也就是發洩性慾的工具。 她發覺到,兩個女人在一起,比和男人做愛更好,互相都明白對方的敏感處,不像男人 那樣粗心大意只顧自己享受。也許是她到目前為止,經過的男人還太少。 她只有過兩個男人,呂不韋能滿足她,可是太懶,只希望女人服侍他,和他做一次愛下 來,雖然是淋淳盡致,但會累得半死。而子楚則是大笨牛一個,他根本不懂得女人的需要, 上來就橫衝直撞,片刻就完事,一轉身就睡著了。 她搜集到不少古籍,類似《素女經》的房中秘笈,有竹簡的,也有羊皮卷的,全都是圖 文並茂文字形容真切,圖形生動靈巧。她在邯鄲還帶來一些歡喜神像,全都是精工雕琢的碧 玉制品,各式各樣的交合姿勢,各種不同的面部表情,尊尊都是栩栩如生。 她帶領著繡兒按圖尋驥,照文深研,時間一久,繡兒成了床上高手,她更成為此中的藝 術家。 她發現,床上的事不只是要滿足欲望,而是一種尋求人間極樂的技巧,也是一種引人入 勝的藝術,就像她繡的湘繡一樣,精巧細緻,別出心裁,這只有女人和女人才辦得到。粗魯 愚蠢的男人沒有這個耐心,也很少有這股耐力。 經過她的澆灌培養和特制藥物的調理,繡兒不再是昔日瘦巴巴的女孩,變成了豐盈白 皙、三圍凸顯的床頭美女。她精通按摩術,經過她的按摩以後,楚玉夫人渾身上下沒有一根 筋不舒服,似乎全身都進入一種饑渴等待的狀態,等待著她進一步的服務。 可是今天繡兒似乎一反常態,她的手不再靈活,而是在發抖,回答她的問話時,也是結 結巴巴,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病了?"她憐惜的問。 「是的,奴婢今天的確有點不舒服。"繡兒可憐兮兮地回答。 楚玉夫人雖然現在全身都在冒火,等待她來冷卻,但這種兩人合作的事,只要一方面勉 強,就會做得索然無味。她用嘴唇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的確是冰涼得嚇人,卻忘了她自己 正在發熱,嘴唇更燙。 「你在發冷?抖得這樣厲害!"她歎了口氣:「去喊湘兒來。」 「是。"繡兒退出房門,說也奇怪,她身上不再發冷發抖,臨出房門,她還聽到楚玉夫 人囈語似地在說: 「應該訓練一個預備的了,免得臨時有個急事或病痛什麼的,急死人卻無人可用!」 繡兒眼看著湘兒嬌小的背影消失在楚玉夫人的臥室裡,心上有點妒意。又是一個從前的 自己!今後她會取自己而代之,還是和她分享這份寵愛? 但她有著更多的欣慰,她先前在窗外陰暗處,看清了楚玉夫人在房中一切的舉動,從頭 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她調毒酒要毒誰?看剛才她對她的態度,目標不像是對著她來,但到 底她要毒誰? 她又回憶到剛賣到呂不韋府中,總管交代她的那番話: 「大戶人家稀奇古怪的事,每天都在發生,盡量少聽少看。要是實在避免不掉,看到了 或是聽到了,就盡量忘掉,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樣可以免禍。」 她要盡量忘掉剛才所看的,儘管她晚上會做惡夢!
又是三天休假省親的日子,嬴政和成蟜向老人行禮告退後,前後追逐跑出別院,像兩頭 脫離母虎視線的乳虎,戲弄打鬥,將這個月才學到的拳技擒拿,全拿出來運用上了。他們不 再有忌諱,盡情地吼叫大笑,猶帶童音的笑鬧聲,傳遍了整個東宮後花園。 趙高早已在別院門口等候,在兄弟倆跑出來的時候,本來他要向他們稟報,楚玉夫人等 著要見他們,並且今晚要召宴他們。可是嬴政一出別院門,就重重打了他一下頭,一溜煙的 跑掉了。他要去追成蟜,他們約好出城賽馬,要是先見母親,她囉哩囉嗦拉著不放,脫不了 身,今天的馬就賽不成了。所以他跑出很遠才轉身向趙高大喊說: 「告訴我娘,晚上我會帶弟弟回來晚餐!」 他情願晚上回來挨母親的嘀咕,也不願放棄一天的自由。 趙高站在原地,小大人似的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這個和嬴政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趙高,雖然只有十歲,但看上去似乎和同是十歲的嬴 政和成蟜,乃是不同年齡的兩代。 他瘦削的臉成熟得不像孩子,突出的下巴顯示出個性的頑強,淡淡的眉毛下面,長有一 對小眼睛,不停地轉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鷹勾鼻配著高顴骨,顯得兩腮更凹。 他善於察言觀色,臉上始終掛著諂媚的笑容,嬴政臉上有任何表情,他就猜透了他想要 的是什麼。他反應靈敏,說話卻是慢條斯理,似乎每句話都是經過周詳考慮才說出來的。 嬴政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常罵他,說他不像八歲,卻像是八十歲的老頭子。 子楚沒有食言,回到秦國以後,他看待他就像嬴政和成蟜一樣。他原本也要老人收入趙 高,但老人見過趙高以後,表示兩個已經夠他累了,實在沒有精力再教第三個。不過,在一 次兩人私下的談話裡,老人著重地告訴子楚,趙高這個孩子,智力遠超過他的年齡,一臉陰 沉之氣,乃是心高氣傲,不甘屬於人下的人。他長得鷹鼻鼠眼,表示他刻薄寡恩,更多猜 忌,為人上則兇殘,為人下則犯上。 老人還半真半假地說,假若讓他跟著嬴政,將來一定妨主,不如早早殺掉,以絕後患。 當然子楚不會聽他的,他只認為老人喜歡俊秀的孩子,厭惡趙高長得丑罷了。其實他在 心裡也感到奇怪,趙升模樣和他相似,雖然缺乏那股王孫公子天生雍容高貴的氣質,卻也算 得上挺撥秀氣,怎麼會生出這樣猥瑣的兒子? 他受趙升的恩惠太大,沒有趙升的李代桃僵,他早就死於趙王的盛怒之下,無論如何, 他要善待趙高。 老人既不肯收,子楚只得另外為他請老師,教他學書學劍,學詩、畫、禮、樂、數、 御,完全是以王孫公子的教育來培養。在受基礎教育時,老師對子楚的反應是:趙高聰慧過 人,真可說是能舉一反三,聞一知十,思想之深刻與條理,不像個孩子。稍後在養成教育開 始時,那位飽學老儒就自請辭職。子楚驚問原因,老儒的回答是趙高只喜刑名之學,對其他 學問都不感興趣,而刑名正為儒家之短,他教不下去了。 子楚一想,老人說趙高天性忌刻兇殘,刑名獄政也許正適合他,於是另聘了些法家之士 專教他刑名、獄政、法令之學。 老人對子楚說的這番話,日久也逐漸傳到趙高耳中。因此他恨老人入骨,他常握緊拳頭 在心裡罵: 「你這個背後傷人的死老頭,只要你活得夠久,等老子長大掌權,看我怎麼折磨你!」 另方面,無論子楚待他怎麼好,他對他最不感激,他的父親替代他而死,這個恩怎麼報 都是報不完的。他只想到喪父給他帶來的不便和心靈上的痛苦,卻從未想過假若趙升不死, 他趙高現在只不過是個家奴之子,生殺之權都操在主人手裡,就像主人家母狗生的小狗一 樣。他父親的死為他全家帶來幸福,以及他個人可盼的輝煌前途。 但這些他只存放在心裡,從不表露於形色,更不說透露在言語之中。 他對待子楚夫婦和嬴政兄弟,還是以恭敬戒慎的奴起態度。楚玉夫人最喜歡他,說他這 樣小就如此懂事;嬴政喜歡他,因為他能預先逢迎他的心思;只有成蟜不知為什麼,他對他 感到害怕,一看到他陰沉的臉上居然還能掛上微笑,他就心驚肉跳。
晚餐設在寬敞豪華的起居室裡,白天這裡是三面有窗,明窗淨幾,晚間則是周圍和天花 板上都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燈和燭台,全部點亮,光明有如白晝。 喜歡光亮,欣賞燈燭輝煌,以及其所襯托出的珠寶玉石的晶瑩,是楚玉夫人在呂不韋府 中就培養出的習慣。 室內設有三個席位,楚玉夫人自己坐在正中上席,等候她兩個兒子的到來。 她的席位上擺有一把碧玉酒壺外加三個玉杯,這是另外兩個席位上沒有的。 每個席有兩名侍女侍候,站在楚玉夫人背後的是繡兒和湘兒。繡兒不敢看那把玉壺,卻 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地斜著看,但只要目光觸及那把玉壺,她就不禁兩腿發軟。 「湘兒,去看兩位公子怎麼還沒到,沐浴更衣要這麼久?」 正說話間,門外已傳來嬴政和成蟜的嬉笑聲,他們手牽手正跨上門前的石階。 他倆穿著同樣的黃色繡袍,頭頂束髮金冠,長長的余發散披在背後。 楚玉夫人剛才還在猶豫,內心中天人交戰激烈,但一見到成蟜像極了子楚的臉和走路神 情,她的妒火上燒,掩蓋了理智。 她剛才還想到子楚回來後,看到成蟜已死,會是個什麼表情,但一想到子楚此去是去長 安祭齊姬的墳,她的決心更堅定了,放著活的不聞不問守活寡,卻遠巴巴的去悼念死人!她 恨!她情願死,只要嬴政通往王位的路不再有阻礙! 嬴政兄弟跪下行過參拜之禮,分在左右席坐下。在用過一點菜餚以後,楚玉夫人坐著 說: 「你們兄弟都已十歲,嬴政已完成了基礎教育,成蟜也有福跟著老人學習,希望你們兄 弟能相親相愛,他日更要互相扶持。今天為娘心情很好,十歲的男孩也可以嘗嘗酒的滋味 了,為娘這裡有一瓶華陽王后賜的葡萄酒,性質不烈,適於小孩喝,你們到跟前來,陪為娘 喝一杯。」 兩兄弟跑到楚玉夫人席前。 「繡兒倒酒!"楚玉夫人微笑著向繡兒說。 「是!"繡兒小聲答應,楚玉夫人的微笑,在她眼中有如利刃的閃光。 她跪倒下來,拿啤酒壺,神色立即大變,顫抖的手將酒大半都倒在酒杯外面。 嬴政詫異地看著她,楚玉夫人仍是帶笑地說: 「她昨晚病了,身體還未復元,你去休息吧。」 「是!"繡兒答應了一聲,很快退到屏風後面。楚玉夫人自己拿起玉壺,有意無意地旋 轉了一下壺蓋,將自己和嬴政的酒杯倒滿。 成蟜對這些情形仍懵懂一無所知,可是全看在嬴政的眼裡。就在夫人舉杯說道: 「祝你們兄弟學業進步!」 他很快將成蟜的酒換了過來,兩人也舉杯說道: 「祝母親身體安康!」 成蟜將酒一口喝了下去,他卻裝著不小心將酒倒翻在桌幾上。他看到母親先是驚慌接著 含怒的表情,他裝著沒見到。成蟜仍然不知眼前的情況。 「三杯為滿。"楚玉夫人仍然不動聲色地要湘兒換來一只玉杯。她親自將酒倒滿,嬴政 注意到這次她是先為自己和他倒酒,最後為成蟜倒酒的時候又轉動了壺蓋一下。他又想換 酒,卻為夫人用手擋住了,她依然臉帶笑容說: 「嬴政,不要調皮,剛才換酒打翻了酒杯,現在各喝各的。」 成蟜端起面前的酒要喝,嬴政卻一手打掉。 「嬴政,怎麼在為娘面前如此無禮!"楚玉夫人滿臉漲紅地怒喝,她再也無法保持那股 雍容。 「稟告母親,孩兒剛才想起,師傅今天特別交代,我們正在練一種功夫,嚴禁飲酒,否 則會閉氣吐血而死。」 「有這種功夫?"楚玉夫人裝著怒氣平息而轉向成蟜問。好像是吧! 「好在你只喝下一杯,尚無大礙,母親,我們實在是不能喝酒。」 不待吩咐,他就拉著成蟜回到各人的席位上,裝著無事地吃喝起來,但他還是不時看著 成蟜,看到他無事地大吃大喝,才完全放下心來。 這場晚餐表面上非常愉快,成蟜是渾然無知,楚玉夫人母子也都裝成什麼都未發生一 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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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老爹,你說我該怎麼辦?"嬴政跪伏在地,傷心地說完三天前晚餐的事,請求老 人設法。 老人閉目良久,才沉吟地問: 「你和成蟜都沒喝,怎麼知道那是杯毒酒?何況成蟜喝下一杯,不是沒事麼?」 「母親每次倒酒給她自己和我時,都會旋動一下壺蓋。而且據侍女事後告訴我,那只我 們從邯鄲帶回來的小黃狗,舔了一下酒濺過的桌上殘骨,就全身抽搐而死!」 「這麼毒的藥,不是牽機,就是鶴頂紅!"老人自言自語地說。 「什麼是牽機?什麼是鶴頂紅?"嬴政好奇地問。 「小孩子不要知道那麼多。"老人裝著生氣。 「您不是說隨事都可發問,隨時都有機會教育麼?」 「鶴頂紅是用鶴頂那顆紅丹提煉而成,因鶴喜食毒蛇,所有劇毒全逼聚在頭頂紅丹裡, 所以鶴頂紅乃天下最毒的毒藥。牽機藥亦至毒。兩者舌食以後,立即身亡,但不像一般毒藥 毒死會七孔流血那種慘狀,只是心髒麻痺致死,外表看來就像急病身亡。只不過牽機中毒, 人會抽筋,死後四肢卷縮在一起。」 「小黃只抽搐,沒有卷縮在一起,那一定是鶴頂紅。"嬴政肯定地說。 「也許,"老人仍閉著眼睛問:「小黃呢?」 「侍女們偷偷埋掉了,她們一個個都嚇得想哭。"嬴政想想好笑,竟笑出聲來。 「這樣嚴重的事,你還笑得出來?"老人責備說。 「是,老爹,請告訴我該怎麼辦?這三天,吃喝睡覺,甚至是上廁所更衣,我都跟著成 蟜。我全是帶他到街上買吃的,母親送宵夜點心來,我都要侍女先嘗過,然後我再和成蟜分 著吃。」 「這樣防備不是辦法,她一心想害成蟜的話,真是防不勝防!」 「老爹,那我們該怎麼辦,稟告我父親?」 「嬴政,不要忘了,她是你的母親!」 「……"嬴政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老人意味深長地問。 「也許是因為成蟜不是她生的,也許是因為齊姨的事。」 「齊姨?齊姨是誰?"老人驚奇地問。 「成蟜的生母啊,老爹你都不知道?"嬴政詫異地反問。 「她不是死了,在齊國死了嗎?」 「她是死了,可是不是死在齊國。"嬴政搖搖頭。 「那死在哪裡?」 「死在長安,也就是父親那天接成蟜來的地方。而且父親在那裡築了一座墳,每個月忌 辰他都會去,也帶成蟜去過。」 「你怎麼知道的?你母親怎麼知道的?"老人說:「連我都不知道!」 「母親是自己打聽出來的,而我是成蟜自己告訴我的。"嬴政語其中帶著驕傲。 「唉,"老人似感歎似欣慰地歎了口氣,又問:「成蟜和你很好?」 「當然,他是我的弟弟。」 「你沒想到有一天也許他會和你搶王位?」 「搶王位?才不會呢!"嬴政笑了,天真又有點邪門:「我們對天發過誓,他絕不會想 當國君,只是全心全力地輔助我。而我也答應他,不管當不當國君,這輩子我都會愛護他, 不會欺侮他。」 老人歎歎氣又閉上眼睛,看來這件大人覺得複雜的事,小孩已經自己簡單解決了。 「說了半天,老爹,您還是沒有告訴我,我母親要害成蟜,我們要如何設法防止?"嬴 政不滿地說。 「誰惹的事情還需要誰去解決,你們之間的事也需要你們去解決。"老人睜開眼睛,注 視著嬴政,正色地說。 「我們?"嬴政也注視著老人,不斷地搖頭。 「再過幾天就是望日了,是不是?"老人自顧自地問。 「不錯。"嬴政想了想回答。 「按宗室成規,朔望,也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國君和太子都要宿在正宮和東宮正 室……」 「為什麼?老爹您又怎麼知道的?"嬴政好奇地問。 「小孩子不要知道這麼多,聽我把話說完?"老人當然明白,按照古老生理推算法,女 人月信每月來一次,初一十五的懷孕機率最高,所以這個優先機會要讓給正宮正室,但他無 法向嬴政解釋:「你明天去告訴你母親,說是望日太子來時,我要去拜訪,到時候我會有辦 法。還有,現在你附耳過來,我教你和成蟜那天該如何作法。」 他們師徒之間開慣了玩笑,明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老人有時也會故作神秘地要他附 耳過去,但嬴政知道師傅今天不會開玩笑。 他跪行到老人旁邊,果然老人在他身邊講了很久的話,嬴政不時微笑,不時連連點頭。
11
招待老人的晚宴依然設在起居室裡,這樣顯得更溫馨,更像家庭團聚。 老人坐在中間的客席上,子楚夫婦在西側席位相陪。楚玉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同席,一邊 坐一個。在子楚面前,她總是表現得對成蟜特別的好,她為他整理頭髮,拉直壓在身下的衣 服,處處都像一位慈母。她不斷為成蟜夾菜,剔骨去刺,將成蟜看成是個兩、三歲的孩子。 老人看在眼中,只是微笑不語。 子楚看了卻非常感動,她人真的不壞,這幾年來自己的確委屈了她,她卻毫無怨言,雍 容大度。 成蟜今晚也和她特別親熱,真的像兩、三歲的孩子,有時還會依偎在她懷裡撒嬌。 嬴政則是靠在母親懷裡,時而和成蟜小聲低語或取笑,但每逢母親夾菜給成蟜吃的時 候,他總會搶去一半,似乎不願讓成蟜獨享母親的寵愛。 看到這副景象,子楚又想起齊姬,不禁眼睛有點發熱。他裝著叱喝兩個孩子坐好,十歲 的孩子已是半個大人,應該學點餐飲儀節,實際上他是在按捺自己激動的情緒。 「太子不必責怪他們,他們兩個都是老朽教出來的,"老人笑著說:「要怪就怪我。」 「太師傅,子楚怎麼敢,我只是提醒他們一下。"子楚陪笑說。 「其實,這是家宴,這兩個孩子和老朽相處的時間,比和太子及夫人的時間來得長,不 必將老朽看成是客,否則我也坐不下去了。兩個孩子平日很少享受母愛,就讓他們盡情享受 一下。」 「是,太師傅,子楚敬您一杯。"子楚舉杯喝了,想藉此轉變話題。 老人只虛舉了一下酒杯,放下杯子,又再繼續講下去: 「的確,人的情緒有如琴弦,彈奏的時候調緊,不彈的時候就該放鬆,否則會失去彈 性,也容易斷,夫人是弄琴高手,老朽的話對否?」 「正是如此,"楚玉夫人微笑著說:「想必太師傅也是此道中大師,還望有閒時指教一 二。」 「老朽老矣,不彈此調久矣,"老人歎口氣說:「看到他們兄弟如此相愛,我倒想起一 個故事。」 「願聞其詳。"子楚夫婦異口同聲說道。 「我喜歡聽故事!"兩個孩子同時拍手歡笑,老爹剛才壓住父親的話,給了他們發揮天 真本性的極大鼓勵。 老人喝了一口茶,徐徐的講出一段吳國往事—— 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名叫諸樊,次子名余祭,三子名余眛,最小的兒子叫季札, 他也最為賢德,壽夢一直想立他繼承王位,季札始終不肯,只得立了長子諸樊。王諸樊元 年,諸樊除喪要正式即位時,堅持要讓位季札。吳國人也都擁護他,季札不得不逃到深山隱 居,耕田而食,諸樊和吳人才勉強放過他。 諸樊在位十三年,臨死時遺命傳弟不傳子,就傳給了二弟余祭。余祭在位十七年卒,又 傳位給三弟余眛。他們兄弟的意思是,這樣傳下去總會傳到季札的身上。這表現出這些兄弟 的孝心,一心一意完成父親的心意,同時也顯出他們是多友愛。 余眛在位四年卒,要傳位給季札,季札卻逃到國外去了,吳人不得已立了余眛的兒子 僚。 但諸樊的兒子公子光則大為不滿,他認為,要是傳弟的話應該傳給季札,既然季札不肯 受國,那傳子就應該傳給他。結果他用伍子胥之計,趁吳王僚兩個同母兄弟燭庸、蓋余率大 軍伐楚,遭到楚軍包圍而國內空虛之際,使刺客專諸以魚腸劍刺殺了吳王僚,奪位成為吳王 闔閭。 所造成的結果是:燭庸和蓋余聽說王僚被殺,乃投降楚國,吳國國力因之大受損害。再 加上伍子胥投吳,目的是在借兵伐楚,以報父兄無辜遭到楚平王誅殺之仇。因此在他受到闔 閭重用以後,一再唆使吳國攻楚,接著又是興兵攻越,遭到秦越聯軍的夾擊,闔閭在這次戰 役中傷重身亡,吳國元氣大傷。雖然闔閭的兒子吳王夫差,三年後報了越國殺父之仇,但接 連的國內爭位之戰和國外討伐之戰,兵連禍結,國力浪費殆盡最後吳國是亡在越國之手。 老人說完這段故事,睜大眼睛,兩目似電地來回看著室內的四個人。最後他的目光停留 在子楚臉上問道: 「太子對這個故事有什麼看法?」 子楚沉默不語,低頭若有所思。 「夫人你呢?"老人又轉向楚玉夫人問。 「賤妾乃女流之輩,對軍國大事沒有插口的余地。"楚玉夫人微笑著說。 老人撫鬚哈哈大笑,轉向兩個小的問: 「大人都沒有意見,你們兩個說出聽了這這段故事後的感想。」 嬴政起坐長跪回答說: 「吳國之亂是亂在吳王壽夢沒有定見,假若他認為季札賢德,就應該明確立他,相信諸 兄長不會反對,季札孝順,亦不敢違背父命。吳國在季札治理之下,定會日益強盛,不會鬧 出日後兄弟相殘以致亡國的慘痛結局。」 「你呢?"老人又問成蟜。 成蟜亦起坐長跪回答說: 「自周公訂禮,歷來王位和爵位世襲都是傳嫡傳長,壽夢以自己的偏愛,意圖破壞宗 法,眾兄弟又只顧愚孝,想完成父親遺願,才會造成這種後果。」 「太子,你對你兩個兒子的看法,有何批評?"老人語帶雙關地問。 「這都是太師傅教導有方,他們的議論非常中肯。"子楚亦言外有意地回答。他是說憑 兩個十歲的孩子,天資再聰穎,必不會回答得如此一針見血。 「好了,我將季札的一番話作為這個故事的結果。他得知公子光刺殺王僚而奪位的消息 後,由國外趕回國,哭祭王僚的墓說:'吾敢誰怨?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亂,立者 從之。'由這番話也就知道他內心的痛苦了。」 室內一平安靜,很久,老人才歎口氣說: 「前車之鑒,人盡皆知,但為什麼歷史上重蹈覆轍的人會這麼多?」 嬴政這時突然插口說: 「我和成蟜才不會蹈這種覆轍……」 「是啊,我和嬴政曾撮土為香對天發誓,絕不會為爭王位,兄弟自相殘殺。嬴政是嫡又 為長,他要是得立,我終身都會輔助他。"成蟜插口說。 「成蟜是我的兄弟,我也終身都會愛護地!"嬴政搶著說。 「住口!"子楚輕輕喝叱,他轉向楚玉夫人問:「成蟜無母,按宗法,你不但是他名義 上的母親,也是要撫養他的養母。」 「楚玉謹奉教。"楚玉夫人低下頭,兩眼滿含淚水,是感激,也是愧疚。 「來吧!故事完了,我們喝酒。"老人飲了一口,突然將酒杯放下:「糟了,一時高 興,數十年戒酒,今日破戒了!"接著舉杯乾了,哈哈大笑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 之,想喝就喝,當做則做,事情本來就是如此簡單!」 正在老人放懷痛飲,大人小孩歡笑不斷之際,突然有名侍女自外匆匆而來,跪倒在子楚 席前輕聲報道: 「宮內有急事!大王宣太子晉見,得知師傅在此,也一並傳見。」 老人和子楚面面相覷很久,老人才說: 「太子更衣去吧!老朽在外面車上等候,大王近來身體不好,你心裡得有點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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