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十一
      【漢紀五十三】 起瘀逢閹茂,盡旃蒙大淵獻,凡二年。
       孝獻皇帝丙興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
    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長秋宮。詔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後宮之選乎!」壬
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號曰靈懷皇後。
    陶謙告急於田楷,楷與平原相劉備救之。備自有兵數千人,謙益以丹楊兵四千,備
遂去楷歸謙,謙表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軍食亦盡,引兵還。
    馬騰私有求於李傕,不獲而怒,欲舉兵相攻;帝遣使者和解之,不從。韓遂率眾來
和騰、傕,即而復與騰合。諫議大夫種邵、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范謀使騰襲長安,己
為內應,以誅傕等。壬申,騰、遂勒兵屯長平觀。邵等謀洩,出奔槐裡。傕使樊稠、郭
汜及兄子利擊之,騰、遂敗走,還涼州。又攻槐裡,邵等皆死。庚申,詔赦騰等。夏,
四月,以騰為安狄將軍,遂為安降將軍。曹操使司馬荀彧、壽張令程昱守鄄城,復往攻
陶謙,遂略地至琅邪、東海,所過殘滅。還,擊破劉備於郯東。謙恐,欲走歸丹楊。會
陳留太守張邈叛操迎呂布,操乃引軍還。
    初,張邈少時,好游俠,袁紹、曹操皆與之善。及紹為盟主,有驕色,邈正議責紹;
紹怒,使操殺之。操不聽,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
危也!」操之前攻陶謙,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
泣相對。
    陳留高柔謂鄉人曰:「曹操軍雖據兗州,本有四方之圖,未得安坐守也。而張府君
恃陳留之資,將乘間為變,欲與諸君避之,何如?」眾人皆以曹、張相親,柔又年少,
不然其言。柔從兄幹自河北呼柔,柔舉宗從之。
    呂布之捨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操終為紹殺
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陳留邊讓嘗譏議操,操聞而殺之,並其妻子。讓素有才名,
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懼。陳宮性剛直壯烈,內亦自疑,乃與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及邈弟
超共謀叛操。宮說邈曰:「今天下分崩,雄傑並起,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
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受制於人,不亦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
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
從之。時操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潛迎布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黨劉翊告荀
彧曰:「呂將軍業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
備,急召東郡太守夏侯惇於濮陽;惇來,布遂據濮陽。時操悉軍攻陶謙,留守兵少,而
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
    豫州剌史郭貢率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荀彧,彧將往,
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
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
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時,兗州郡縣皆應布,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
東阿,又使氾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東阿人,彧謂昱曰:「今舉州皆叛,唯有此
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宜往撫之。」昱
乃歸過范,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
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宜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
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親,剛而無禮,
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
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
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貳心。」時泛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
勒兵自守。
    徐眾評曰: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於義應去。衛公子開方仕齊,積年不返,
管仲以為不懷其親,安能愛君!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
公所得,劉備遣庶歸北,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穎川棗祗已率厲吏民拒
城堅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表昱為東平
相,屯范。呂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
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乃進攻之。
    五月,以揚武將軍郭汜為後將軍,安集將軍樊稠為右將軍,並開府如三公,合為六
府,皆參選舉。李傕等各欲用其所舉,若一違之,便忿憤喜怒。主者患之,乃以次第用
其所舉。先從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舉,終不見用。
    河西四郡以去涼州治遠,隔以河寇,上書求別置州。六月,丙子,詔以陳留邯鄲商
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師地震;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楊彪為太尉,錄尚書事。
    甲子,以鎮南將軍楊定為安西將軍,開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於是月,谷一斛直錢五十萬,長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太倉
米豆為貧人作糜,餓死者如故。帝疑稟賦不實,取米豆各五升於御前作糜,得二盆。乃
杖汶五十,於是悉得全濟。
    八月,馮翊羌寇屬縣,郭汜、樊稠等率眾破之。
    呂布有別屯在濮陽西,曹操夜襲破之,未及還。會布至,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數
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陳,司馬陳留典韋將應募者進當之,布弓弩亂髮,矢至如雨。
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
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持戟大呼而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
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韋都尉,令常將親兵數百人,繞大帳左右。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間,
操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操而不識,問曰:「曹操何在?」
操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操而追黃馬者。操突火而出,至營,自力勞軍,
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復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
引去。九月,操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
    冬,十月,操至東阿。袁紹使人說操,欲使操遣家居鄴。操新失兗州,軍食盡,將
許之,程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有並天下之心,
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之韓、彭邪?今兗州雖殘,
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與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
成也,願將軍更慮之!」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於嘉罷,以衛尉趙溫為司徒,錄尚書事。
    馬騰之攻李傕也,劉焉二子范、誕皆死。議郎河南龐羲,素與焉善,乃募將焉諸孫
入蜀。會天火燒城,焉徙治成都,疽發背而卒。州大吏趙韙等貪焉子璋溫仁,共上璋為
益州刺史,詔拜穎川扈瑁為刺史。璋將沈彌、婁發、甘寧反,擊璋,不勝,走入荊州;
詔乃以璋為益州牧。璋以韙為征東中郎將,率眾擊劉表,屯朐□忍。
    徐州牧陶謙疾篤,謂別駕東海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卒,竺率州人
迎備。備未敢當,曰:「袁公路近在壽春,君可以州與之。」典農校尉下邳陳登曰:
「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下可以割地守境;
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備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
塚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備遂領徐州。
    初,太傅馬日磾與趙岐俱奉使至壽春,岐守志不橈,袁術憚之。日磾頗有求於術。
術侵侮之,從日磾借節視之,因奪不還,條軍中十餘人,使促辟之。日磾從術求去,術
留不遣,又欲逼為軍師。日磾病其失節,嘔血而死。
    初,孫堅娶錢唐吳氏,生四男策、權、翊、匡及一女。堅從軍於外,留家壽春。策
年十餘歲,已交結知名。舒人周瑜與策同年,亦英達夙成。聞策聲問,自舒來造焉,便
推結分好,勸策徙居舒;策從之。瑜乃推道南大宅與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及堅死,
策年十七,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結納豪俊,有復仇之志。
    丹楊太守會稽周昕與袁術相惡,術上策舅吳景領丹楊太守,攻昕,奪其郡,以策從
兄賁為丹楊都尉。策以母弟托廣陵張紘,逕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言曰:「亡父昔從長沙
入討董卓,與明使君會於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欲
自憑結,願明使君垂察其城!」術甚奇之,然未肯還其父兵,謂策曰:「孤用貴舅為丹
楊太守,賢從伯陽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還依召募。」策遂與汝南呂范及族人孫河迎
其母詣曲阿,依舅氏。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幾至危殆。於是
復往見術。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表拜懷義校尉。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於內廄。
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
益畏憚之。術初許以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楊陳紀。後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
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術大怒,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今
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復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侍御
史劉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詔書用為揚州刺史。州舊治壽春,術已據之,繇欲南渡
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及策攻廬江,繇聞之,以景、賁本術所置,懼為袁、孫所並,
遂構嫌隙,迫逐景、賁。景、賁退屯歷陽。繇遣將樊能、於糜屯橫江,張英屯當利口以
拒之。術乃自用故吏惠衢為揚州刺史,以景為督軍中郎將,與賁共將兵擊英等。
       孝獻皇帝丙興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
    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敗呂佈於定陶。
    詔即拜袁紹為右將軍。
    董卓初死,三輔民尚數十萬戶,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饑饉,二年間,民相食略盡。
李傕、郭汜、樊稠各相與矜功爭權,欲斗者數矣,賈詡每以大體責之,雖內不能善,外
相含容。樊稠之擊馬騰、韓遂也,李利戰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頭,何敢如
此!我不能斬卿邪!」及騰、遂敗走,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本所爭者非私怨,王
家事耳。與足下州裡人,欲相與善語而別。」乃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
而別。軍還,李利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眾,
忌之。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二月,傕請稠會議,便於坐殺稠。由是諸將轉相
疑貳。傕數設酒請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愛傕婢妾,思有以間之。會傕送饋,妻
以豉為藥,擿以示汜曰:「一棲不兩雄,我固疑將軍信李公也。」他日,傕復請汜,飲
大醉,汜疑其有毒,絞糞汁飲之。於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書和傕、汜,傕、汜不從。汜謀迎帝幸其營,夜有亡者。告傕。三月,
丙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帝。太尉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家者,
諸君舉事,奈何如是!」暹曰:「將軍計定矣。」於是君臣步從乘輿以出,兵即入殿中,
掠宮人、御物。帝至傕營,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營,遂放火燒宮殿、官府、民居悉盡。
帝復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楊彪及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勳劉淵、衛尉士孫瑞、太
僕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榮郃、大司農硃俊、將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等於其營
為質。硃俊憤懣發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貴人琅邪伏氏為皇後;以後父侍中完為執金吾。
    郭汜饗公卿,議政李傕。楊彪曰:「群臣共鬥,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可行
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國家,吾豈求生邪!」中郎將楊密固諫,汜
乃止。傕召羌、胡數千人,先以御物繒絲采與之,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汜陰
與傕黨中郎將張苞等謀攻傕。丙申,汜將兵夜攻傕門,矢及帝簾帷中,又貫傕左耳。苞
等燒屋,火不然。楊奉於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將所領兵歸汜。
    是日,傕復移乘輿境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侍臣皆有饑色。帝求米五斗、
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晡上□,何用米為?」乃以臭牛骨與之。帝大怒,欲詰
責之。侍中楊琦諫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轉車駕幸池陽黃白城,臣願陛下忍之。」
帝乃止。司徒趙溫與傕書曰:「公前屠陷王城,殺戮大臣,今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鈞之
讎。朝廷欲令和解,詔命不行,而復欲轉乘輿於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於《易》,
一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兇。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殺溫,其弟應
諫之,數日乃止。傕信巫覡厭勝之術,常以三牲祠董卓於省門外。每對帝或言「明陛
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應答之。傕喜,自謂良得天子歡心
也。
    閏月,己卯,帝使竭者僕射皇甫酈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從命;又詣人□,傕不
肯,曰:「郭多,盜馬虜耳,何敢欲與吾等邪!必誅之!君觀吾方略士眾,足辦郭多否
邪?郭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酈曰:「近者董公之強,將軍
所知也;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身首異處,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
荷國寵榮,汜質公卿而將軍脅主,誰輕重乎!張濟與汜有謀,楊奉,白波賊帥耳,猶知
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寵之,猶不為用也。」傕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
奉詔,辭語不順。」帝恐傕聞之,亟令酈去。傕遣虎賁王昌呼,欲殺之,昌知酈忠直,
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車騎將軍李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
    呂布將薛蘭、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蘭等,不勝而走,操遂斬蘭等。操軍乘
氏,以陶謙已死。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
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
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
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
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谷,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
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捨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采,
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
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
表裡。今東方皆已收表,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
萬之眾,未戰而先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
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
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惟將軍熟慮之。」操乃止。布復從東緡
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操兵皆出收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屯西有大堤,其南樹
木幽深,操隱兵堤裡,出半兵堤外。布益進,乃令輕兵挑戰,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
騎並進,大破之,追至其營而還。布夜走,操復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
    布東奔劉備,張邈從布,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兵。布初見備,甚尊敬之,謂備曰:
「我與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
欲殺布耳。」請備於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
常,外然之而內不悅。
    李傕、郭汜相攻連月,死者以萬數。六月,傕將楊奉謀殺傕,事洩,遂將兵叛傕,
傕眾稍衰。庚午,鎮東將軍張濟自陝至,欲和傕、汜,遷乘輿權幸弘農。帝亦思舊京,
遣使宣諭,十反,汜、傕許和,欲質其愛子。傕妻愛其男,和計未定,而羌、胡數來窺
省門,曰:「天子在此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今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劉艾謂宣
義將軍賈詡曰:「卿前奉職公忠,故仍升榮寵;今羌、胡滿路,宜思方略。」詡乃召羌、
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賞,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單弱。於是復有言和解之計者,傕乃
從之,各以女為質。
    秋,七月,甲子,車駕出宣平門,當渡橋,汜兵數百人遮橋曰:「此天子非也?」
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前,兵欲交,侍中劉艾大呼曰:「是天子
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曰:「諸君何敢迫近至尊邪?」汜兵乃卻。既渡橋,士
眾皆稱萬歲。夜到霸陵,從者皆饑,張濟賦給各有差。傕出屯池陽。丙寅,以張濟為票
騎將軍,開府如三公;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後將軍,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
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為安集將軍。郭汜欲令車駕幸高陵,公卿及濟以為宜幸弘農,大會
議之,不決。帝遣使諭汜曰:「弘農近郊廟,勿有疑也。」汜不從。帝遂終日不食。汜
聞之曰:「可且幸近縣。」八月,甲辰,車駕幸新豐。丙子,郭汜復謀脅帝還都郿,侍
中種輯知之,密告楊定、董承、楊奉令會新豐。郭汜自知謀洩,乃棄軍入南山。
    曹操圍雍丘,張邈詣袁術求救,未至,為其下所殺。
    冬,十月,以曹操為兗州牧。
    戊戌,郭汜黨夏育、高碩等謀脅乘輿西行。侍中劉艾見火起不止,請帝出幸一營以
避火。楊定、董承將兵迎天子幸楊奉營,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輿,楊定、楊奉力戰,破之,
乃得出。壬寅,行幸華陰。寧輯將軍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資儲,欲上幸其營。煨與楊
定有隙,定黨種輯、左靈言煨欲反,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侍中劉艾、尚書梁紹皆曰:
「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楊定脅弘農督郵令言郭汜來在煨營,帝疑之,乃
露次於道南。
    丁未,楊奉、董承、楊定將攻煨,使種輯、左靈請帝為詔,帝曰:「煨罪未著,奉
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詔耶?」輯固請,至夜半,猶弗聽。奉等乃輒攻煨營,十餘日不下。
煨供給御膳,稟贍百官,無有二意。詔使侍中、尚書告諭定等,令與煨和解,定等奉詔
還營。李傕、郭汜悔令車駕東,聞定攻煨,相詔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楊定聞傕、汜
至,欲還藍田,為汜所遮,單騎亡走荊州。張濟與楊奉、董承不相平,乃復與傕、汜合。
十二月,帝幸弘農,張濟、李傕、郭汜共追乘輿,大虞於弘農東澗,陳、奉軍敗,百官、
士卒死者,不可勝數,棄御物、符策、典籍,略無所遺。射聲校尉沮俊被創墜馬,傕謂
左右曰:「尚可活否?」俊罵之曰:「汝等兇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宮人流離。
亂臣賊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殺之。
    壬申,帝露次曹陽。承、奉乃譎傕等與連和,而密遣間使至河東,招故白波帥李樂、
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並率其眾數千騎來,與承、奉共擊傕等,大破之,斬
首數千級。於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復東引。庚申,車駕發東,董承、李樂衛乘輿,
胡才、楊奉、韓暹、匈奴右賢王於後為拒。傕等復來戰,奉等大敗,死者甚於東澗。光
祿勳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皆死。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
司隸校尉管郃為傕所遮,欲殺之,賈詡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樂曰:
「事急矣,陛下宜御馬。」上曰:「不可捨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連綴四十裡,
方得至陝,乃結營自守。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傕、汜兵繞營叫呼,吏士
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樂懼,欲令車駕御船過砥柱,出孟津。楊彪以為河道險難,非
萬乘所宜乘;乃使李樂夜渡,潛具船,舉火為應。上與公卿步出營,皇後兄伏德扶後,
一手挾絹十匹。董承使符節令孫徽從人間斫之,殺旁侍者,血濺後衣。河岸高十餘丈,
不得下,乃以絹為輦,使人居前負帝,餘皆匍匐而下,或從上自投,冠幘皆壞。既至河
邊,士卒爭赴舟,董承、李樂以戈擊之,手指於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濟者,皇後及
楊彪以下才數十人,其宮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為兵所掠奪,衣服俱盡,發亦被截,凍
死者不可勝計。衛尉士孫瑞為傕所殺。傕見河北有火,遣騎候之,適見上渡河,呼曰:
「汝等將天子去邪!」董承懼射之,以被為幔。毀到大陽,幸李樂營。河內太守張楊使
數千人負米來貢餉。
    乙亥,帝御牛車,幸安邑,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悉賦公卿以下,封邑為列侯,
拜胡才為征東將軍,張楊為安國將軍,皆假節開府。其壘壁群帥競求拜職,刻印不給,
至乃以錐畫之。乘輿居棘籬中,門戶無關閉,天子與群臣會,兵士伏籬上觀,互相鎮壓
以為笑。帝又遣太僕韓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頗歸所掠宮人及
乘輿器服。已而糧谷盡,宮人皆食菜果。
    乙卯,張楊自野王來朝,謀以乘輿還雒陽;諸將不聽,楊復還野王。是時,長安城
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復人跡。沮授說袁紹曰:「將軍
累葉台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托義兵,內實相圖,未有
憂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域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
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穎川郭圖、淳於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
之,不亦難乎!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
王。今迎天子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
「今迎朝廷,於義為得,於時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紹不從。
    初,丹楊硃治嘗為孫堅校尉,見袁術政德不立,勸孫策歸取江東。時吳景攻樊能、
張英等,歲餘不克,策說術曰:「家有舊恩在東,願助舅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
募,可得三萬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術知其恨,而以劉繇據曲阿,王朗在會稽,謂
策未必能定,乃許之。表策為折沖校尉,將兵千餘人、騎數十匹。行收兵,比至歷陽,
眾五六千。時周瑜從父尚為丹楊太守,瑜將兵迎之,仍助以資糧。策大喜,曰:「吾得
卿,諧也!」進攻橫江、當利,皆拔之,樊能、張英敗走。
    策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
竄伏山草。及策至,軍士奉令,不敢虜略,雞犬菜茹,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
勞軍。策為人,美姿顏,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
為致死。
    策攻劉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谷、戰具。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丹楊笮融依繇為盟
主,禮據秣陵城,融屯縣南,策皆擊破之。又破繇別將於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
進擊繇於曲阿。繇同郡太史慈時自東萊來省繇,會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繇曰:
「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於神亭,策
從騎十三,皆堅舊將遼西韓當、零陵黃蓋輩也。慈便前鬥,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
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繇與策戰,兵敗,走
丹徒。策入曲阿,勞賜將士,發恩布令,告諭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
者,一無所問;樂從軍者,一身行,復除門戶;不樂者不強。」旬日之間,四面雲集,
得見兵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
    丙辰,袁術表策行殄寇將軍。策將呂范言於策曰:「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
而綱紀猶有不整者,范願暫領都督,佐將軍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
已有大眾,立功於外,豈宜復屈小職,知軍中細事乎!」范曰:「不然。今捨本土而托
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也。譬猶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范計,
非但將軍也。」策笑,無以答。范出,便釋傕,著胯褶,執鞭詣閣下啟事,自稱領都督,
策乃授傳,委以眾事。由是軍中肅睦,威禁大行。
    策以張紘為正議校尉,彭城張昭為長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及廣陵秦松、
陳端等亦參與謀謨。策待昭以師友之禮,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
專歸美於昭,策聞之,歡笑曰:「昔管子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
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袁術以從弟胤為丹楊太守。周尚、周瑜皆還壽春。劉繇自丹徒將奔會稽,許邵曰:
「會稽富實,策之所貪,且窮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達豫壤,西接荊州;若
收合吏民,遣使貢獻,與曹兗州相聞,雖有袁公路隔在其間,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
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濟。」繇從之。
    初,陶謙以笮融為下邳相,使督廣陵、下邳、彭城糧運。融遂斷三郡委輸以自入,
大起浮屠祠,課人讀佛經,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餘戶。每浴佛,輒多設飲食,布席於
路,經數十裡,費以巨億計。及曹操擊破陶謙,徐土不安,融乃將男女萬口走廣陵,廣
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逼,屯秣陵,融利廣陵資貨,遂乘酒酣
殺昱,放兵大掠,因過江依禮,既而復殺之。劉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術所用太守諸葛
玄,玄退保西城。及繇溯江西上,駐於彭澤,使融助皓攻玄。許邵謂繇曰:「笮融出軍,
不顧名義者也。硃文明喜推誠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詐殺皓,代領郡事。繇
進討融,融敗走,入山,為民所殺。詔以前太傅掾華歆為豫章太守。丹楊都尉硃治逐吳
郡太守許貢而據其郡,貢南依山賊嚴白虎。
    張超在雍丘,曹操圍之急,韓曰:「惟臧洪當來救吾。」眾曰:「袁、曹方睦,洪
為袁所表用,必不敗好以招禍。」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但恐見制強力,
不相及耳。」洪時為東郡太守,徒跣號泣,從紹請兵,將赴其難,紹不與;請自率所領
以行,亦不許。雍丘遂潰,張超自殺,操夷其三族。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
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以書喻之,洪復書曰:「僕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
役,蒙主人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寧樂今日自還接刃乎!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
大事,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厄,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
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復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斯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
絕。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托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
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而無聞焉!」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
谷已盡,外無強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將吏士民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
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皆垂
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捨明府去
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復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升,請稍以為饘粥,洪歎曰:
「何能獨甘此邪!」使作薄糜,遍班士眾,又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鹹流涕,無能仰
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者。城陷,生執洪。紹大會諸將見洪,謂曰:
「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洪,四世五公,可謂受恩。
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呼張陳留
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奈何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
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
用,乃殺之。洪邑人陳容少親慕洪,時在紹坐,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
暴,而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使人牽出,謂曰:
「汝非臧洪儔,空復爾為!」容顧曰:「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
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也!」遂復見殺。在坐無不歎息,竊相謂曰:
「如何一日殺二烈士!」
    公孫瓚既殺劉虞,盡有幽州之地,志氣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記過忘善,睚
眥必報。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窮苦之地。或問
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職分當貴,不謝人惠。」故所寵愛,類多商販、庸兒,與為
兄弟,或結婚姻;所在侵暴,百姓怨之。劉虞從事漁陽鮮於輔等,合率州兵欲共報仇,
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推為烏桓司馬。柔招誘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
於潞北,斬丹等四千餘級。烏桓峭王亦率種人及鮮卑七千餘騎,隨輔南迎虞子和與袁紹
將□義,合兵十萬共攻瓚,破瓚於鮑丘,斬首二萬餘級。於是代郡、廣陽、上谷、右北
平各殺瓚所置長吏,復與鮮於輔、劉和兵合,瓚軍屢敗。
    先是有童謠曰:「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瓚自謂
易地當之,遂徙鎮易,為圍塹十重,於塹裡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
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鐵為門,斥去左右,男人七歲以上不得入門,專與姬妾居。其文
簿、書記皆汲而上之。令婦人習為大聲,使聞數百步,以傳宣教令。疏遠賓客,無所親
信,謀臣猛將,稍稍乖散。自此之後,希復攻戰。或問其故,瓚曰:「我昔驅畔胡於塞
表,掃黃巾於孟津,當此之時,謂天下指麾可定。至於今日,兵革方始,觀此,非我所
決,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兇年。兵法,百樓不攻。今吾諸營樓櫓數十重,積穀三百萬斛。
食盡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單于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居於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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