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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截渡贏資登彼岸 分莊娶室續前弦

  
  詩曰:
  桃花點點山中雨,楊柳青青水面絲。
  春色惱人牽別恨,錦箋乘興寫相思。
  小窗鸚鵡呼春夢,芳櫥提壺促醉期。
  惆恨百年今已半,花前時復玉樽隨。

  再說袁漸陸,劉釗望北路來尋白眉仙。一路上饑餐渴飲,夜宿曉行,東尋西覓,並無蹤跡,將有三年。二人無奈,只得求神問卜。也有說尋不著的,也有說只在目前就遇的,也有說再徑北去自然尋著的。二人聽了,疑惑不決。劉釗道:「在此多時尋覓不出,如今且過黃河去看。」二人送過了黃河,又經了幾個府縣,只是無些影響。
  袁漸陸尋得沒擺佈,只得心生一計;買了四五尺一幅白布,寫了眉仙面貌鄉貫,曳於竹竿之上,叫劉釗搧著,各處訪問。只是不見。漸陸又思一策:做一歌謠,命劉釗口中唱說道:「白眉仙,白眉仙,到處尋不見。有人知道報我們,賞他寶鈔三十貫。決不食言,鈔兒現帶在身邊。」劉釗一頭走,一頭念此謠,逢府叫尋十日,逢縣叫尋五日,逢鄉村叫尋三日。自此兒童聞之,都駭笑,依劉釗言,時常唱念。
  袁漸陸想歌謠傳播,或眉仙可知消息,誰知意無音耗。一日,二人叫尋至一村中,叫了兩日,只得往前行去。過了數裡荒地,只見前面隔著一條河,廣闊有二三裡,並無舟揖往來。二人佇立等了半日,只見官道上一人走來。劉釗問道:「此河甚名?這裡是何地方,可有渡船的?」
  那人道:「這裡是臨洮府蒲源縣。此河舊名蒼津,今改名截渡。」袁漸陸道:「何改此名?」那人道:「此去從小路有二里,就有一渡船。駕船兄弟二人,一喚強凌弱,一喚強暴寡,兇悍無比。每渡一人,要白銀一兩。若少與他,到彼岸,不許上涯,補足其數放你上涯;如無,竟交渡船一側,傾落水中而死。故此今改名截渡。」
  劉釗道:「為何官府不治他?難道再無別只渡船的?」那人道:「他所兢的渡銀,每日幾十兩。他時常送與官府。官府誰去治他?曾有幾個渡船,都被他截沉。眾人見他兇惡,誰敢與他爭論?」
  袁漸陸道:「清平世界,妖魔小丑遂敢逞兇,豈不令人憤怒。」
  劉釗道:「我們竟去要他渡過,看他怎麼。」遂謝了那人,打從小路而來。見一只渡船泊於岸邊。艙中有幾個人坐著。船頭一人拄著篙子在河,把身子斜倚著。後艄一人橫著身睡在船板上。劉釗道:「此二人相貌兇狠,想是二強兄弟了。」
  劉釗放下布竿行囊在路旁,叫袁漸陸守著,自己走近船邊,竟跨下去道:「快些渡我過去。」
  船頭上一人亂喊道:「死蠻驢,不知咱老爺的法度?渡錢也不送,擅下咱老爺的船來。」
  劉釗立住了睜眼大喝道:「你要渡錢就送你幾文便了,怎就罵人?」船中人聽了,都大笑起來道:「你遠方人,不曉得這艄上的是強大爺,船頭上是強二爺。有規矩的,先送銀一兩,然後上船。」內中一人指袁漸陸道:「那一位可是一起的?」劉釗道:「正是。」眾人道:「強大爺,看我們眾人面上,他遠來的二人,總送了一兩銀子罷?」
  強二道:「不要睬這廝。一兩九錢九分也不肯的。」
  劉釗道:「放屁!我不知走了多少江湖,那裡有擺一個渡兒要一兩銀子?若叫你的船長行要幾千麼?我二人只與你二錢銀子,偏要你渡我過去,看你們怎麼樣了我。」
  二強見劉釗出言粗莽,形狀異常,也不十分兇狠。強大道:「不與你這蠻驢鬥口。只有二兩銀子渡你二人過去。沒有銀子,請你鑽在岸上,難道你飛了過去不成?」
  只這一句,正搔著了劉釗的癢處。他假意慢慢的道:「我若飛了過去,你便怎麼?」
  二強料是飛不過的,遂高聲道:「你若飛了過去,將船中渡錢盡送與你,今後只要一錢一渡。」劉釗道:「你今日有多少渡錢了?」強大道:「我一日三渡,每十人一渡,今第三渡,船中有七個人了。一兩一個算去。」
  劉釗道:「不要反悔!」船中人見說若飛過去了今後只要一錢銀一渡,齊聲道:「我們眾人做保證,強大爺決不反悔。」
  強大道:「你不能飛過,輸甚與我?」
  劉釗道:「我若飛不過,這行李盤纏都送與你。若我飛了過去,那位相公、行李,要你送過來的。」眾人又道:「這小事,不消說得。」劉釗大喜,走來對袁漸陸說知其意,將衣裳束緊,將布竿挾在手中。視那河面,也闊有裡許。遂喊道:「你們開眼看著!」眾人都抬頭來看。
  劉釗將身盡力一縱,高有數丈,復橫著布竿,將身一側,直到彼岸,挺然立於涯上。眾人都加手額上曰:「真天神也。」遂於船中叩首羅拜。二強嚇得軟做一堆。
  劉釗於隔岸大笑呼道:「快送我袁老爺過來!」眾人也不由二強做主,竟請袁漸陸下船,替他扛了行囊。撐篙的撐篙,搖櫓的搖櫓,不一時,擁著漸陸上了涯。劉釗奔下舡道:「如今可還銀子與老爺罷。」
  二強只得掙扎起來,到後艙將渡銀並做一包,雙手遞與劉釗。劉釗抓一把與眾人道:「想是你們渡銀也在裡頭,原還了你們。」眾人大喜,亦登岸作謝,問二位姓名。
  劉釗道:「那位相公姓袁號作漸陸,我姓劉名釗,江湖上綽號做黑飛神。」眾人點首道:「是個黑飛神老爺。」說罷,各散去了。二強在船上,亦記得劉釗名號,只是自己失言,悔恨不已,只得搖船去了。
  劉釗將銀子藏在身邊,對袁漸陸道:「我們徼幸,正盤費將乏,得此一包橫財。」
  袁漸陸道:「你將縱時,為甚挾著布竿?」
  劉釗道:「布大有四五尺,挾之而縱,布上帶著風,只上不下,亦少借力。我們河面有裡許,故著實縱高,趁風一卸,得登彼岸,贏其資耳。」
  袁漸陸歎息道:「無怪你救白公出獄易若反掌。真異人也。」劉劍仍背著行囊,搧著布竿,一路叫尋眉仙去了。
  且說方端如乘白公所贈之驢往北來追尋袁、劉二人。尋有年餘並無消息,只得渡過了黃河,又過了幾處府縣。路上聽得兒童唱的歌謠,是尋白眉仙的,遂問居人道:「小兒所唱之謠是誰做的?」其人道:「是兩個別處人,尋甚白眉仙不見,曳佈於竹竿上,口中唱此謠。小兒們聽得亦學之唱誦為樂耳。」端如喜二人有著落了,遂一路問人道:「拿布竿叫喊尋人的,那裡去了?」人說往那一路去了。跟尋又不見。又問人,又說往那裡去了。又追尋。直至蒼津河。
  欲過渡,因端如有一驢,要渡銀三錢。端如道:「怎麼要許多?」船中人道:「你若前日來,還要三兩哩。」端如問其故。船中人道:「因有一人挾布竿飛過河,賭賽減價,至一錢一渡。」端如知是劉釗,遂將三錢銀子與之,牽驢下船,忙催渡過去。
  二強道:「客官甚要緊事,這樣性急?」
  端如道:「我要尋將布竿叫喊尋人的。」船中人道:「前日飛過去的就是了。」二強道:「你可曉得他叫甚名字?」端如道:「既尋他,怎麼不曉得?一個姓袁號漸陸,一姓劉名釗。」二強道:「你可曉得他綽號是甚的?」端如道:「他綽號叫做黑飛神。」二強道:「你既是尋他,送他過去罷。」遂還了三錢銀子,就開船過去。
  少頃到岸,端如稱謝了,帶驢上涯而行。自思道:「好了,渡船上不要我銀子,二人像個尋著的了。」往前飛趕,約有數十裡,只聽得路邊人說道:「方纔這人,為甚拿布竿叫喊尋人?」端如忙問道:「叫尋的如今在那裡?」那人道:「就在前面村中。」端如聽了,策著驢飛騁趕近來。只聽得劉釗叫唱歌謠。
  端如遂接聽唱道:「白眉仙,白眉仙,南路先尋見。我今又尋著你們,不消出鈔三十貫。樂不可言,二人且住在前邊。」
  袁漸陸、劉釗聽得背後接唱,只道是兒童學他。後見改腔而唱,袁漸陸回首一看,認得方端如。端如跳下驢走來,漸陸忙下禮問道:「方兄怎麼亦來此?」劉釗亦下禮驚問不迭。
  方端如遂說出尋著眉仙,今我又北來追尋之事。袁漸陸道:「你若不來,我們尋一世紀也不曉得白兄在家了。」三人遂一同轉來。路上又問方端如為甚直尋至此。方端如遂將聞童謠、渡河不要銀述一番。三人各大笑。
  回至渡口,劉釗招呼道:「可渡我們過去,送三錢銀子與你,省得我又飛過來。」二強見是劉釗,只得搖船過來。三人一齊下船,搖至岸邊。劉釗腰間取出銀子,捏兩塊與二強。二強不敢受。劉釗道:「自古說皇帝尚無白用人,豈有此理。」遂登岸,將銀子丟在船中。
  三人前行。劉釗道:「如今又不要尋白相公,又不要飛渡河,要這布竿何用?」遂將布竿丟於蒼津河中。端如自騎著驢,漸陸、劉釗各雇了牲口,星馳電掣趕回家來。不幾時到了樂安縣。
  三人徑到留隱村白家來。只見堂上擺下筵席,熱鬧異常。正不知為甚的,適眉仙從內走出。端如道:「白兄備席與我三人洗塵否?」
  眉仙抬頭見了,忙迎下禮,指劉釗問道:「這就是劉義士麼?」劉釗向前叩頭。眉仙忙答禮扶起,攙二友坐了,命劉釗坐。劉釗道:「我且進去見了老爺夫人。」遂入內去。
  眉仙問二友往北始末。二友各將前事細說一番,眉仙慰勞稱謝不已。只見一少年從內走出,見二人敘了禮,亦陪坐。方端如仔細一看,認得是金聲,遂問眉仙道:「令高徒何以來此?」眉仙笑道:「昔日是小徒,今日是內弟。」方端如點首憶著前事。
  袁漸陸茫然不知,遂問端如。端如複述一番。漸陸道:「今日方知白兄出避根由。」端如又問道:「白兄聘過姻幾時了?」
  眉仙道:「是兄徑北去後就行了聘,舊年已諧琴瑟。」遂歎息道:「弟在家安樂,致二兄在外困苦,此罪奚贖。」二友又問道:「今日何故設宴?」眉仙道:「前日添弄一璋,今日做湯餅會,故請小舅來此。」二友稱賀不迭。
  白公知二友歸了,出來拜謝。二友道:「老伯已植芳蘭,侄輩失賀。」白公道:「惶恐。二君涉歷風霜,尚未報德,且即湯餅會為洗塵,甚為先禮。」遂留二友人席,又命劉釗亦預席,金聲與白公父子,共是六人。盡歡暢飲,各各大醉。二友送留宿。
  明日二友告歸。白公以無物可酬二友之勞,家藏有紅玉杯四對,今以半分贈,又將白樂天真稿各送一冊。眉仙亦各贈錦緞四端、貂裘一襲、羊脂玉硯一方,又致意道:「財寶非為貴,不敢相送,只此微物,少見愚衷。」各將盛於盒內,命婉兒送去。二友不敢固卻,再三致謝。臨別,二友又道:「白兄弄璋之喜,容日奉賀。」白公與眉仙、金聲直送出門。端如見驢系於牆角樹上,對白公道:「老伯所贈佳驢,侄今無用,原奉璧於中罷。」各慰謝而別。
  白公又對眉仙道:「劉釗一番勞苦,何以酬之?他原為借錢娶妻投我,救我於垂斃之地。我意娶一妻子與他,完其夙願。」眉仙道:「若要娶妻與他,可買一所房屋與他居住,再分幾畝田產與他,方完其終身之事。」白公遂於宅邊蓋造幾間房屋,又分器用什物,命他住下。就央媒娶得一新寡婦人張民,年將四旬,與劉釗為妻。又分十畝田、二畝菜園與他自耕自用。劉釗感恩無地,整日焚香,祝頌白氏一門。未知眉仙之子可是鳳娘生的,或是霞簫生的。欲知明白,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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