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人事一
    景德中,河北用兵,車駕欲幸澶淵,中外之論不一,獨寇忠愍贊成上意。乘輿方渡
河,虜騎充斥,至於城下,人情恟恟。上使人微覘準所為,而準方酣寢於中書,鼻息如
雷。人以其一時鎮物,比之謝安。
    武昌張諤,好學能議論,常自約:仕至縣令則致仕而歸,後登進士第,除中允。諤
於所居營一捨,榜為中允亭,以志素約也。後諤稍稍進用,數年間為集賢校理,直捨人
院。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判司農寺。皆要官,權任漸重。無何,坐事奪數官,歸武昌。
未幾捐館,遂終於太子中允。豈非前定?
    許懷德為殿帥。嘗有一舉人,因懷德乳姥求為門客,懷德許之。舉子曳襴拜於庭下,
懷德據座受之。人謂懷德武人,不知事體,密謂之曰:「舉人無沒階之禮,宜少降接
也。」懷德應之曰:「我得打乳姥關節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夏文莊性豪侈,稟賦異於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覺,須令人溫之,
良久方能動。人有見其陸行,兩車相連,載一物巍然,問之,乃綿賬也,以數千兩綿為
之。常服仙茅、鐘乳、硫黃,莫知紀極。晨朝每食鐘乳粥。有小吏竊食之,遂發疽,幾
不可救。
    鄭毅夫自負時名,國子監以第五人選,意甚不平。謝主司啟詞,有「李廣事業,自
謂無雙;杜牧文章,止得第五」之句。又云:「騏驥已老,甘弩馬以先之;臣鰲不靈,
因頑石之在上。」主司深銜之。他日廷策,主司復為考官,必欲黜落,以報其不遜。有
試業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發考卷,則獬乃第一人及第。又嘉祐中,士人劉幾,累為
國學第一人。驟為怪嶮之語,學者翕然效之,遂成風俗。歐陽公深惡之。會公主文,決
意痛懲,凡為新文者一切棄黜。時體為之一變,歐陽之功也,有一舉人論曰:「天地軋,
萬物茁,聖人發。」公曰:「此必劉幾也。」戲續之曰:「秀才刺,試官刷。」乃以大
硃筆橫抹之,自首至尾,謂之「紅勒帛」,判大紕繆字榜之。即而果幾也。複數年,公
為御試考官,而幾在庭。公曰:「除惡務本,今必痛斥輕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
士人論曰:「主上收精藏明於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劉幾矣。」既黜,乃吳人蕭
稷也,是時試《堯舜性仁賦》,有曰:「故得靜而延年,獨高五帝之壽;動而有勇,形
為四罪之誅。」公大稱賞,擢為第一人,及唱名,乃劉煇。人有識之者曰:「此劉幾也,
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賦有「內積安行之德,蓋稟於天」,公以謂
「積」近於學,改為「蘊」,人莫不以公為知言。
    古人謂貴人多知人,以其閱人物多也。張鄧公為殿中丞,一見王城東,遂厚遇之,
語必移時,王公素所厚唯楊大年,公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則取茶囊具茶,他客莫與也。
公之子弟,但聞「取茶囊」,則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子弟皆出窺大年;
及至,乃鄧公。他日,以復取茶囊,又往窺之,亦鄧公也。子弟乃問公:「張殿中者何
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張有貴人法,不十年當據吾座。」後果如其言。又文潞公
為太常博士,通判兗州,回謁呂許公。公一見器之,問潞公:「太博曾在東魯,必當別
墨。」令取一丸墨瀕階磨之,揖潞公就觀:「此墨何如?」乃是欲從後相其背。既而密
語潞公日:「異日必大貴達。」即日擢為監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慶歷八年登相,
至七十九歲,以太師致仕,凡帶平章事三十七年,未嘗改易。名位隆重,福壽康寧,近
世未有其比。
    王延政據建州,令大將章某守建州城,嘗遣部將剌事於軍前,後期當斬;惜其材,
未有以處,歸語其妻。其妻連氏,有賢智,私使人謂部將曰:「汝法當死,急逃乃免。」
與之銀數十兩,曰:「徑行,無顧家也。」部將得以潛去,投江南李主,以隸查文徽麾
下。文徽攻延政,部將適主是役。城將陷,先喻城中:「能全連氏一門者,有重賞。」
連氏使人謂之曰:「建民無罪,將軍幸赦之。妾夫婦罪當死,不敢圖生。若將不釋建民
願先百姓死,誓不獨生也。」詞氣感概,發於至誠。不得已為之,戢兵而入,一城獲全。
至今連氏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連氏之後也。又李景使大將胡則守江州,江
南國下,曹翰以兵圍之三年,城堅不可破。一日,則怒一饔人鱠魚不精,欲殺之。其妻
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滿地,奈何以一食殺士卒耶?」則乃捨之。此卒夜
縋城,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虛實。先是,城西南依嶮,素同不設備。卒乃引王師自西南
攻之。是夜城陷,胡則一門無遺類。二人者,其為德一也,何其報效之不同?
    王文正太尉局量寬厚,未嘗見其怒。飲食有不精潔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試其量,
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飯而已。問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
飯,公視之曰:「吾今日不喜飯,可具粥。」其子弟愬於公曰:「庖肉為饔人所私,食
肉不飽,乞治之。」公曰:「汝輩人料肉幾何?」日:「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為
饔人所廋。」公曰:「盡一斤可得飽乎?」曰:「盡一斤固當飽。」曰:「此後人料一
斤半可也。」其不發人過皆類此。嘗宅門壞,主者徹屋新之。暫於廊廡下啟一門以出入。
公至側門,門低,據鞍俯伏而過,都不問。門畢,復行正門,亦不問。有控馬卒,歲滿
辭公,公問:「汝控馬幾時?」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復呼
回曰:「汝乃某人乎?」於是厚贈之。乃是逐日控馬,但見背,未嘗視其面;因去見其
背,方省也。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鄰有一豪家,日聞歌鐘之聲。其家僮僕數十人,常往來曼卿之
門。曼卿呼一僕,問:「豪為何人?」對曰:「姓李氏,主人方二十歲,並無昆弟,家
妾曳羅綺者數十人。」曼卿求欲見之,其人曰:「郎君素未嘗接士大夫,他人必不可見。
然喜飲灑,屢言聞學士能飲灑,意亦似欲相見。待試問之。」一日,果使人延曼卿,曼
卿即著帽往見之。坐於堂上,久之方出。主人著頭巾,系勒帛,都不具衣冠。見曼卿,
全不知拱揖之禮。引曼卿入一別館,供張赫然。坐良久,有二鬟妾,各持一小槃至曼卿
前,槃中紅牙牌十餘。其一槃是酒,凡十餘品,令曼卿擇一牌;其一槃餚饌名,令擇五
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餘人,各執餚果樂器,妝服人品皆艷麗粲然。一妓酌酒以進,
酒罷樂作;群妓執果餚者,萃立其前;食罷則分列其左右,京師人謂之「軟槃」。酒五
行,群妓皆退;主人者亦翩然而入,略不揖客。曼卿獨步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狀,
懵然愚騃,殆不分菽麥;而奉養如此,極可怪也。」他日試使人通鄭重,則閉門不納,
亦無應門者。問其近鄰,云:「其人未嘗與人往還,雖鄰家亦不識面。」古人謂之「錢
癡」,信有之。
    穎昌陽翟縣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謂之杜五郎。所居去縣三十餘里,唯有
屋兩間,其一間自居,一間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餘,即是籬門。杜生不出籬門凡
三十年矣。黎陽尉孫軫曾往訪之,見其人頗蕭灑,自陳:「村民無所能,何為見訪?」
孫問其不出門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過也。」指門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
桑下納涼,何謂不出門也?但無用於時,無求於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問其所
以為生,曰:「昔時居邑之南,有田五十畝,與兄同耕。後兄之子娶婦,度所耕不足贍,
乃以田與兄,攜妻子至此。偶有鄉人借此屋,遂居之。唯與人擇日,又賣一藥,以具饘
粥,亦有時不繼。後子能耕,鄉人見憐,與田三十畝,令子耕之,尚有餘力,又為人傭
耕,自此食足。鄉人貧,以醫自給者甚多,自食既足,不當更兼鄉人之利,自爾擇日賣
藥,一切不為。」又問:「常日何所為?」曰:「端坐耳,無可為也。」問:「頗觀書
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觀書。」問:「觀何書?」日:「曾有人惠一書冊,無題
號。其間多說《淨名經》,亦不知《淨名經》何書也。當時極愛其議論,今亦忘之,並
書亦不知所在久矣。」氣韻閒曠,言詞精簡,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
然,一榻而已。問其子之為人,曰:「村童也。然質性甚淳厚,未嘗妄言,未嘗嬉游。
唯買鹽酪,則一至邑中,可數其行跡,以待其歸。徑往徑還,未嘗傍游一步也。」余時
方有軍事,至夜半未臥,疲甚,與官屬閒話,軫遂及此。不覺肅然,頓忘煩勞。
    唐白樂天居洛,與高年者八人游,謂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為多,斷而
為九老之會者再矣。元豐五年,文潞公守洛,又為「耆年會」,人為一詩,命畫工鄭奐
圖於妙覺佛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韓國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路國公
文彥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議大夫致仕王尚恭,年七十六;
太常少卿致仕趙丙,年七十五;秘書監劉幾,年七十五;衛州防禦使馮行已,年七十五;
太中大夫充天章閣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議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十二;宣徽南院
使檢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張問,年七十;龍圖閣直學士通議大
夫張燾,年七十;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太中大夫司馬光,年六十四。
    王文正太尉氣贏多病。真宗面賜藥酒一注缾,令空腹飲之,可能和氣血,辟外邪。
文正飲之,大覺安健,因對稱謝。上曰:「此蘇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蘇合香丸一兩
同煮。極能調五髒,卻腹中諸疾。每冒寒夙興,則飲一杯。」因各出數榼賜近臣。自此
臣庶之家皆仿為之,蘇合香丸盛行於時,此方本出《廣濟方》,謂之「白術丸」,後人
亦編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余於《良方》敘之甚詳。然昔人未知用之。錢
文僖公集《篋中方》,「蘇合香丸」注云:「此藥本出禁中,祥符中嘗賜近臣。」即謂
此也。
    李士衡為館職,使高麗,一武人為副。高麗禮幣贈遺之物,士衡皆不關意。一切委
於副使。時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縑帛藉船底,然後實已物,以避漏濕。至海中,
遇大風,船欲傾覆,舟人大恐,請盡棄所載,不爾,船重必難免。副使倉惶,悉取船中
之物投之海中,更不暇揀擇。約投及半,風息船定。既而點檢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
所得在船底。一無所失。
    劉美少時善鍛金。後貴顯,賜與中有上方金銀器,皆刻工名,其間多有美所造者。
又楊景宗微時,常荷畚為丁晉公築第。後晉公敗,籍沒其家,以第賜景宗。二人者,方
其微賤時,一造上方器,一為宰相築第,安敢自期身饗其用哉。
    舊制:天下貢舉人到闕。悉皆入對,數不下三千人,謂之群見。遠方士皆未知朝廷
儀範,班列紛錯,有司不能繩勒。見之日,先設禁圍於著位之前,舉人皆拜於禁圍之外,
蓋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歲遂止令解頭入見,然尚
不減數百人。嘉祐中。余忝在解頭,別為一班,最在前列。目見班中唯從前一兩行稍應
拜起之節,自余亦終不成班綴而罷,每為閤門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齊者,唯有
三色,謂舉人、蕃人、駱駝。
    兩浙田稅,畝三斗。錢氏國除,朝廷遣王方贄均兩浙雜稅,方贄悉令畝出一鬥。使
還,責擅減稅額,方贄以謂:「畝稅一斗者,天下之通法。兩浙既已為王民,豈當復循
偽國之法?」上從其就,至今畝稅一斗者,自方贄始。唯江南、福建猶循舊額,蓋當時
無人論列,遂為永式。方贄尋除右司諫,終於京東轉運使。有五子:皋、準、覃、鞏、
罕。準之子珪,為宰相;其他亦多顯者。豈惠民之報歟?
    孫之翰,人嘗與一硯,直三十千。孫曰:「硯有何異,而如此之價也?」客曰:
「硯以石潤為貴,此石呵之則水流。」孫曰:「一日呵得一擔水,才直三錢,買此何
用?」竟不受。
    王荊公病喘,藥用紫團山人參,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兩,
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公曰:「平生無紫
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醫曰:「此垢汗,非疾
也。」進澡豆令公□面。公曰:「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子野生平不茹葷腥,居之甚安。
    趙閱道為成都轉運使,出行部內。唯攜一琴一龜,坐則看龜鼓琴。嘗過青城山,遇
雪,捨於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頹然鼓琴不問。
    淮南孔旻,隱居篤行,終身不仕,美節甚高。嘗有竊其園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
為架一小橋渡之。推此則其愛人可知。然余聞之,莊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輟鼓
可也,為其死而鼓之,則不若不鼓之愈也。猶邴原耕而得金,擲之牆外,不若管寧不視
之愈也。
    狄青為樞密使,有狄梁公之後,持梁公畫像及告身十餘通,詣青獻之,以謂青之遠
祖。青謝之曰:「一時遭際,安敢自比梁公?」厚有所贈而還之。比之郭崇韜哭子儀之
墓,青所得多矣。
    郭進有材略,累有戰功。嘗刺邢州,今邢州城乃進所築,其厚六丈,至今堅完;鎧
仗精巧,以至封貯亦有法度。進於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賓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
與。乃設諸工之席於東廡,群子之席於西廡。人或曰:「諸子安可與工徒齒?」進指諸
工日:「此造宅者。」指諸子曰:「此賣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進死,未幾果為
他人所有。今資政殿學土陳彥升宅,乃進舊第東南一隅也。
    有一武人,忘其名,志樂閒放,而家甚貧。忽吟一詩曰:「人生本無累,何必買山
錢?」遂投檄去,至今致仕,尚康寧。
    真宗皇帝時,向文簡拜右僕射,麻下日,李昌武為翰林學士,當對。上謂之曰:
「朕自即位以來,未嘗除僕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應甚喜。」對曰:「臣
今自早候對,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門下,今日賀客必多。卿往
觀之,明日卻對來,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歸,乃往見。丞相謝客,門闌,俏然已
無一人。昌武與向親,逕入見之。徐賀曰:「今日聞降麻,士大夫莫不歡慰,朝野相
慶。」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嘗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勳德隆重,眷倚
殊越,何以至此?」公復唯唯,終未測其意,又歷陳前世為僕射者勳勞德業之盛,禮命
之重,公亦唯唯,卒無一言。既退,復使人至庖廚中,問「今日有無親戚賓客、飲食宴
會?」亦寂無一人,明日再對,上問:「昨日見敏中否?」對曰:「見之。」「敏中之
意何如?」乃具以所見對。上笑日:「向敏中大耐官職。」向文簡拜僕射年月,未曾考
於國史,熙寧中,因見中書題名記:天禧元年八月,敏中加右僕射。然密院題名記:天
禧元年二月,王欽若加僕射。
    晏元獻公為童子時,張文節薦之於朝廷,召至闕下。適值御試進士,便令公就試。
公一見試題,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賦,有賦草尚在,乞別命題。」上極愛其不隱。及
為館職時,天下無事,許臣寮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為燕集,以至市樓酒肆,
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公是時貧甚,不能出,獨家居,與昆弟講習。一日選東宮官,
忽自中批除晏殊。執政莫諭所因,次日進覆,上諭之曰:「近聞館閣臣寮,無不嬉游燕
賞,彌日繼夕。唯殊杜門,與兄弟讀書。如此謹厚,正可為東宮官。」公既受命,得對,
上面諭除授之意,公語言質野,則曰:「臣非不樂燕遊者,直以貧,無可為之。臣若有
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誠實,知事君體,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
大用。
    寶元中,忠穆王吏部為樞密使。河西首領趙元昊叛,上問邊備,輔臣皆不能對,明
日,樞密四人皆罷,忠穆謫虢州。翰林學士蘇公儀與忠穆善,出城見之。忠穆謂公儀曰:
「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儀曰:「必術士也。」忠穆曰:「非也。昔時為
三司鹽鐵副使,疏決獄囚,至河北。是時曹南院自陝西謫官初起為定帥。鬷至定,治事
畢,瑋謂鬷曰:『決事已畢,自此當還,明日願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愛其雄材,
又聞欲有所言,遂為之留,明日,具饌甚簡儉;食罷,屏左右曰:『公滿面權骨,不為
樞輔,即邊帥。或謂公當作相,則不然也。然不十年,必總樞柄。此時西方當有警,公
宜預講邊備,蒐閱人材,不然,無以應卒』。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何以見
教。』曹曰:『瑋實知之,今當為公言。瑋在陝西日,河西趙德明嘗使人以馬博易於中
國;怒其息微,欲殺之,莫可諫止。德明有一子,方十餘歲,極諫不已,曰:「以戰馬
資鄰國,已是失計;今更以貨殺邊人,則誰肯為我用者?」瑋聞其言,私念之曰:「此
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異志」聞其常往來互市中,瑋欲一識之,屢使人誘致之,不可得。
乃使善畫者圖形容,既至,觀之,真英物也。此子必須為邊患,計其時節,正在公秉政
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時殊未以為然。今知其所畫,乃元昊也。皆如其言也。」四人:
夏守渰、鬷、陳執中、張觀。康定元年二月,守渰加節度。罷為南院;鬷、執中、觀各
守本官罷。
    石曼卿喜豪飲,與布衣劉潛為友。嘗通判海州,劉潛來訪之,曼卿迎之於石闥堰,
與潛劇飲。中夜酒欲竭,顧船中有醋斗余,乃傾入酒中並飲之。至明日,酒醋俱盡。每
與客痛飲,露發跣足,著械而坐。謂之「囚飲」。飲於木杪,謂之「巢飲」。以□束之,
引首出飲,復就束,謂之「鱉飲」。其狂縱大率如此。廨後為一庵,常臥其間,名之日
「捫虱庵」。未嘗一日不醉。仁宗愛其才,嘗對輔臣言,欲其戒酒,延年聞之。因不飲,
遂成疾而卒。
    工部胡侍郎則為邑日,丁晉公為遊客,見之。胡待之甚厚,丁因投詩索米。明日,
胡延晉公,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但陶器而已,丁失望,以為厭已,遂辭去。胡往見之,
出銀一篋遺丁曰:「家素貧,唯此飲器,願以贐行。」丁始諭設陶器之因,甚愧德之。
後晉公驟達,極力推挽,卒至顯位。慶歷中,諫官李兢坐言事,謫湖南物務。內殿承製
范亢為黃、蔡間都監,以言事官坐謫後多至顯官,乃悉傾家物,與兢辦行。兢至湖南,
少日遂卒。前輩有言:「人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
    朱壽昌,刑部朱侍郎巽之子。其母微,壽昌流落貧家,十餘歲方得歸,遂失母所在。
壽昌哀慕不已。及長,乃解官訪母,遍走四方,備歷艱難。見者莫不憐之。聞佛書有水
懺者,其說謂欲見父母者誦之,當獲所願。壽昌乃晝夜誦持,仍剌血書懺,摹版印施於
人,唯願見母。歷年甚多,忽一日至河中府,遂得其母。相持慟絕,感動行路。乃迎以
歸,事母至孝。復出從仕,今為司農少卿。士人為之傳者數人,丞相荊公而下,皆有
《朱孝子詩》數百篇。
    朝士劉廷式,本田家。鄰舍翁甚貧,有一女,約與廷式為婚。後契闊數年,廷式讀
書登科,歸鄉閭。訪鄰翁,而翁已死;女因病雙瞽,家極困餓。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
子之家辭以疾,仍以傭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堅不可,「與翁有約,豈可以翁死子疾
而背之?」卒與成婚。閨門極雍睦,其妻相攜而後能行,凡生數子。廷式嘗坐小譴,監
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為之闊略。其後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宮而妻死,哭之極哀。蘇
子瞻愛其義,為文以美之。
    柳開少好任氣,大言凌物。應舉時,以文章投主司於簾前,凡千軸,載以獨輪車;
引試日,衣襴,自擁車以入,欲以此駭眾取名。時張景能文,有名,唯袖一書,簾前獻
之。主司大稱賞,擢景優等。時人為之語曰:「柳開千軸,不如張景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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