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柳碧煙掃雪吟詩 蔣青巖挑燈說誓
    詞曰:
    
    誰遣仙娥親掃雪,單衣不念肌膚洌。斂怨含淒何處說,因悲切,新詩句句肝腸結。
有個知音剛聽得,夜深籬畔情相接。欲仗卿卿權救挈,心頭血,燈前共把山盟設。
                         右調《漁家傲》

    話說蔣青巖當夜到沈蘭英身邊,蘭英接住,歡喜非常。二人相偎相依,蔣青巖細將
昨夜袁太守設計招親之事,向他說了一遍。蘭英道:「冤家,你這等人品,誰人不愛,
這也莫怪那袁太守。」蔣青巖道:「我明日要往建康。」蘭英聞言,驚道:「你好狠心,
有甚要緊事,就忍心撇了我去。」不覺兩淚如雨。蔣青巖只得將至情相告。說道:「我
今年少不得要到袁太守這裡來完親,那時再圖歡會,不必過憂。」蘭英道:「既郎君有
此大事在身,妾也不敢強留,但望郎君莫忘妾意,倘得便就來會會,不要教人想殺。」
二人說得難捨難丟,一齊解衣上床,這一夜蘭英並不曾放蔣青巖歇氣,直弄到五更方住。
兩人正想熟睡。只見宜春走到床前,說道:「天將明了,蔣相公快些起來去吧。」這正
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蔣青巖和蘭英二人聽得,連忙一齊起來,穿了衣服,蘭英
脫下自己貼肉的一件大紅綿襖,叫蔣青巖穿了,說道:「去後見這衣服,只當見妾一
般。」又取了黃金十綻,贈與蔣青巖作路費。蔣青巖深感蘭英之情,不得已割捨,彼此
垂淚而別。蔣青巖走在路上,想起這段恩情,口占一詞道:
    
    燈月共輝輝,樓上娥眉。多情招我入香閨。顛倒鳳駕渾似夢,俏語聲低。幾夜便拋
離,兩地孤棲。平生佳遇此番奇,可惜好花先有主,難與同棲。
                         右調《浪淘沙》

    蔣青巖回到下處,催那進京的院子起身,自己又去睡了一會,然後起來,梳洗完備,
坐了轎子,親自去辭袁太守。這日袁太守國接上司,絕早出城,分付行內人道:「蔣相
公若來時,請到內行寬坐,候我回來。」眾衙役和衙內的家人都一齊應諾。不一會,果
然見蔣青巖到了,連忙請進行中坐下,行內登時擺出一桌茶果,家人小廝齊來報事。吃
過點心茶,隨後又是早飯,蔣青巖略略吃了些,即便立起身來,在後堂閒步,見左邊有
一個花亭,亭上有一個書童在那裡掃地。蔣青巖便到花亭上,看了一回,又見花亭背後
有一間書房,門兒半開。蔣青巖問那書童道:「那邊可是你老爺的書房麼?」書童道:
「正是,姑爺請裡面坐坐。」蔣青巖真個走進那書房去,書房中甚是擺設得齊整,只是
書案上卻沒有甚正經書,都是些文卷及京報、縉紳而已。蔣青巖無心看他,再到旁邊一
個書架上翻看,頭一部便是《漢魏樂府》,蔣青巖信手抽出一本,到榻前一張小桌上開
了觀看,裡面有彩箋一張。蔣青巖忙忙展看,那箋上卻是一首詠新月的詩,詩道:
    
    已別苦寒月,春宵見一鉤。
    照人猶淡淡,掛柳正柔柔。
    半面初窺鏡,全身未上樓。
    廣陵潮漸長,梅影入簾浮。

    蔣青巖看罷,稱羨不已,不知是何人所作。再看那字法端楷,墨跡猶新,想那袁老
未必有此才情。且這手筆老道中又兼嫵媚,頗似閨秀之作,難道是秋蟾小姐做的不成。
正猜疑間,那書童走進前來,向蔣青巖道:「姑爺看見了,仍舊夾在書內,這是小姐詠
月的詩,拿與老爺看,老爺因公事未暇,尚不間批評哩。」蔣青巖驚喜道:「果然是你
小姐做的麼?」書童道:「怎麼不是,俺小姐從小兒就會吟詩作賦,老爺凡有應酬,都
是小姐代筆。」蔣青巖聞言,心中不語,心下得意,道:「我只道華小姐是當今才女第
一,不料此處又有一個對手,我前日見那秋蟾小姐的容貌,雖略有些兒不及柔玉小姐,
卻也可與掌珠、步蓮二妹爭光,我蔣青巖只怕要折福哩。我不免竟和他一首,寫在這箋
後,與秋贍小姐看看。」當下就借桌上的筆墨,和了一首詩道:
    
    春晚妝初罷,遙天系玉鉤。
    細風吹影薄,流水弄光柔。
    淺淺窺銀蠟,匆匆下翠樓。
    團圓期不遠,幾樹暗香浮。

    蔣青巖將詩寫在彩箋之後,仍舊夾在書內,送到架上放了,起身轉回廳堂上來。那
書童又捧上一盅香茶,遞與蔣香巖吃了,方才聽得喝道之聲。袁太守回來,看見蔣青巖
在此,兩人作了揖。更問蔣青巖可曾用飯,十分親熱。蔣青巖讓袁太守用過早膳,然後
才將自己要往建康的話與袁太守說。袁太守道:「賢婿既有正務,不佞也不好強留,只
是小女終身之事,須要在心,倘到華家完親之後,望即到此,恐不佞任滿,又不知升往
何處,萬不可遲緩。」青巖連聲應諾。袁太守遂分付兵房書吏,差他拿一只齊整划船送
蔣姑爺到建康,明早伺候。分付已畢,又備了盛席,替蔣青巖餞行,翁婿二人飲到更闌,
蔣青巖起身作別。袁太守又到衙內去封了一百二十兩程儀,八色大禮,夫人也送出幾疋
尺頭鞋襪來與蔣青巖,蔣青巖都拜謝收了。袁太守道:「舟中一切食物都已備下,不必
費心。」蔣青巖再三稱謝,袁太守又叮囑了許多言語,方才分手。
    次日絕早,那兵房書吏領了船家來見過蔣青巖,交與蔣家院子。蔣青巖當日起身上
船,那船果然寬大齊整,船內的米菜食物堆了半艙,無所不備,竟像走長路的一般。蔣
青巖看了暗暗笑道:「這段姻緣是那裡起的?」心中也甚覺難為那袁太守。
    飯後開船,次日晚便到建康。蔣青巖尋了一個潔淨禪庵住下,少不得又去尋媒婆,
說他要娶妾。這建康府是歷代建都之地,風俗繁華,江山錦繡,佳人才子往往出在這裡。
那些媒婆聞得蔣青巖要娶妾。都害了賺錢的病,一傳十,十傳百,把蔣青巖的下處幾乎
踏平了,弄得蔣青巖終日不得空閒。終日相張家,看李家,竟似蘇、揚一樣,沒個中意
的。蔣青巖十分焦躁。
    此時是正月下旬,連日甚是寒冷,這日忽然彤雲密佈,一場大雪從午間落到半夜,
竟有六七寸深,從來春雪沒有這般大的。次日,蔣青巖偶然到後院看雪,聽得隔籬有掃
雪之聲,隱隱如聞歎息。蔣青巖移步到籬邊張看,只見一個女子,生得玉容雲鬢,皓齒
娥眉,嬌艷窈窕,體態輕柔,若與柔玉小姐同行,也難分上下。只可憐這女子,如此隆
冬,體無兼衣,淚痕滿面,一雙小腳兒立在雪中,手內拿了一把笤帚,戰抖搜在那邊掃
雪。蔣青巖見了大驚,道:「世上既有俺柔玉小姐,那裡還有這佳人,怎生上天既生這
般顏色,為甚又教他受這般苦處,真個可憐可恨。但不知他是何人家,為甚忍心教他做
這般苦事,便是婢妾生得如此艷治,也該另眼看待。」蔣青巖正在猜疑歎息之際,忽見
那女子將笤帚停下,回顧淒然,口中嘮嘮叨叨地吟道:
    
    雪白紅顏有夙因,紅顏對雪更酸辛。
    憐伊本是空中物,拋落今同地上塵。

    蔣青巖聽了大驚。那女子又吟道:
    
    纖纖十指雪同寒,掃盡階除淚未乾。
    薄命不如原上柳,春風無分只摧殘。

    蔣青巖聽罷,十分慘然,又驚又羨道:「這女子不但顏色過人,亦且才情高俊,料
不是以下之人,其中必有緣故。我若突然便去問他,他定含羞不說,待我也做一首詩問
他,看他怎生答我。」蔣青巖便信口吟道:
    
    瞥見形容意已驚,忽聞悲調更淒清。
    籬邊有個知音客,好把傷心事說明。

    那女子聽得,忙將臉兒調轉,向蔣青巖這邊一張,見是一位超群出眾的風流秀士,
料必是個情種,或者他能救我,也未可知。隨即和韻一首,念道:
    
    傷心尊命事堪驚,何處知音聽獨清。
    多少衷腸難共語,夜深籬畔說分明。

    蔣青巖聽了,知那女子要訴衷腸,恐人知覺,約夜間籬邊相告。那女子答過蔣青巖
的詩,也便回前邊去了。蔣青巖也轉到前邊,向那庵中的主僧道:「我前面那房朝北,
風色甚冷,今夜卻要移榻到後面去,特與長老說知。」那主僧道:「既然房中風冷,但
聽相公之便。」蔣青巖當下分付伴雲,將行李搬到後房去,這後房到那籬邊,止隔一個
天井。蔣青巖到了夜間,仍舊著伴雲在前房歇宿,他獨自一個在後邊。等到二更時分,
蔣青巖輕輕走到籬邊,此時雪消末盡,余光照人,蔣青巖細看竹籬那邊,早已站立著一
個佳人。蔣青巖走進竹籬邊,低低叫一聲:「小娘子拜揖。」那女子在雪影中忙忙答允,
道:「相公萬福。」蔣青巖道:「早間承小娘子見約,特來領教,敢問小娘子貴姓芳名,
為何有如此才貌,受這般苦楚,望小娘子直言,倘可用力,定當相救。」那女子聽問,
不覺淚如湧泉,做聲不出。過了半晌,答道:「早間偶爾悲吟,不期污耳,更蒙佳章賜
問,料相公定是有心人,故相約至此,一訴衷腸,敢問相公尊姓大名?」蔣青巖道:
「小生姓蔣,字青巖,祖籍金陵,近居西湖。」那女子道:「妾與相公正是同鄉,妾姓
柳名碧煙,妾父在陳時,曾任執金吾,陳亡後五年,父歿,母違父志。時妾甫三齡,寄
養於舅氏,舅氏亦文士也,及八歲,妾得攻書識字,十三而舅氏亦亡,舅母不良,但愛
己子,而婢以待妾,十五而舅母亦故。表兄以妾為奇貨,利得多金,遂百計誘妾,將妾
嫁彼胡將,胡將回齷齪武夫也。且喜大娘悍妒無比,自妾入門以來,絕不許胡將與妾一
面,妾身賴此得以不染,所苦者大娘朝夕罵詈,又使妾供賤役,每欲賣妾而不遇其人。
今幸蒙相公見問,敢罄衷腸,倘蒙救援,使妾得出牢籠,妾當銜結以報,幸相公秘之。」
蔣青巖聽了,又恨又歎,把自己一段偷香竊玉的念頭,都去過一邊,想道:「我正在此
尋覓佳人,他大娘既要賣他,且他還是處子,我何不將些金銀買了他去,一則救了岳翁,
二則救這女子,豈非一舉兩得!」因向碧煙道:「小生聞小娘子之言,心誠憫側,小生
到有救小娘子之力,只有一言,不知小娘子肯依否?」碧煙道:「相公但說,若有利於
妾,自當敬從。」蔣青巖便交華家的事,從頭至尾向他說了一遍。碧煙道:「姜不幸被
人欺誤,致受此苦,若再作侍兒,較個相去幾何?」蔣青巖道:「小娘子差矣,那楊越
公權傾中外,位壓群僚,他的侍兒姬妾個個都是珠圍翠繞。若小娘子這般容貌才學,到
他府中自然專房擅寵,比之今日,豈非九天九泥乎!」碧煙道:「相公之意雖是仁矣,
但妾本意實在相公,不意相公捨己從人,負妾初心矣。」蔣青巖道:「小娘子之意,小
生豈不知之,奈事有不得已,只求娘子前去,以解其紛。昔西子入吳,後來仍歸范蠡,
今日娘子入越,安知異日不重歸小生乎?請小娘子思之。」碧煙道:「妾與相公邂逅,
亦是前緣,今日之事,聽其裁處。」蔣青巖深深向他一揖,謝道:「蒙娘子見諾,感德
多矣,但不知明日央媒相求,還是求胡將,還是求大娘,望娘子指教。」碧煙道:「好
壞胡將出征已久,主張在大娘,只須向大娘說便了。」此時夜已四鼓,寒氣侵衣,蔣青
巖恐碧煙衣裳單薄,說道:「夜深霜冷,請小娘子自便,明日自當竭力謀為,定不負小
娘子之望。」碧煙此時也覺寒冷,聞蔣青巖之言,兩人告別,各自歸房安睡。
    次早,蔣青巖便著院子去尋媒婆來,蔣青巖向煤婆道:「我聞隔壁胡家有一妾,要
打發出去,你可到他家問他大娘一聲,休說是我央你去的,並不可令別人知道,如事成,
重重謝你。」媒婆聞言,失驚道:「呀,偏放著恁般一位佳人,老身卻就忘了,相公放
心,包你一說就成,還是個女孩哩。相公少些,待老身去去就來回信。」那媒婆當時便
往胡家去了,不半晌,喜孜孜來回道:「相公,他奶奶肯到肯了,只是價錢重哩。」蔣
青巖問他要多少身價,媒婆道:「胡奶奶說,他家爺當日是六百兩銀子娶的,原封不動,
於今仍舊要六百兩銀子,若肯信他這數,一邊兌銀子,一邊便抬人。」蔣青巖聞言,想
到,那等一個佳人,便是六百兩也不算多。便向媒婆道:「胡家說的數目,我便依他。
你明早來同去成事,只有一說,我卻是要帶往遠處去的,要說過在先。」媒婆道:「此
事不須相公慮得,那胡奶奶原要賣他到外路去的。」蔣青巖道:「如此卻好。」媒婆又
到胡家回覆不題。
    蔣青巖見媒婆去了,隨即著院子到江口,雇了一只大江船,撐到秦淮河下住了。將
囊中銀子兌出六百兩,將皮箱盛了。次日清晨,媒婆到了,蔣青者分付院子捧了銀箱,
自己和媒婆同到胡家來。那胡家總沒一個正經男人在家,只有兩三個牛精一般的小廝,
站在廳旁,看見蔣青巖的人品,都道:「好個白臉相公,俺家柳娘今夜有一場狠攮哩。」
那媒婆忙忙進去與胡奶奶說了,那胡奶奶竟親自走出來。蔣青巖抬頭將那奶奶一看,好
生惡剎,怎見得:
    
    身長體胖,眼大眉粗。黃頭毛,叢簪花朵;尖額角,高聳雙顴。又麻又黑的面皮,
粉填脂補;一出一進的牙齒,鐵打金鑲。十指宛似釘鈀,小腳渾如臭鱉。豺聲虎勢,壯
士魂飛;狗臉蛇心,佳人偶喪。

    蔣青巖沒奈何,也只得作他一揖,他也深深躋了幾躋,便和蔣青巖對面坐了,叫左
右抬過一張桌子,放在中間,拿過一架天平來,將銀子兌了,寫了紙,三面交付明白。
那胡家老婆望著屋裡邊喊道:「柳家孩子,快出來。」只這一聲,把蔣青巖嚇了一驚。
不一會,柳碧煙婷婷走將出來,向胡家老婆拜了一拜。此時蔣家的院子已有轎子在外伺
候,碧煙上了轎,蔣青巖分付院子先送碧煙到船上,他隨後轉到庵中,謝了主僧,著伴
雲和院子喚了人夫,將行李挑上船去。
    蔣青巖到了船上,請碧煙到前艙,作揖道:「娘子此後在內艙安置,小生趁此天早,
上街去替娘子買幾件衣眼、器皿來。」碧煙感謝不盡。蔣青巖分付伴雲在船備飯,他自
喚了兩個院子相隨,上岸去了。這碧煙獨自一個坐在船中,想道:「我看蔣郎這般人品、
才學,實實羨慕,准料此身又屬他人。這也難為蔣郎,他一則為結髮之情,二則為翁婿
之好,我有個道理,待到了越府之後,相機而動,到底要遂了我的初心,但不知蔣郎之
心如何,待他回來,試他一試。」正思想間,伴雲捧進飯來,碧煙吃罷。蔣青巖回來,
買了許多衣服、被褥、氈毯、帳幔、梳箱、脂粉、盆簡之類,挑了一擔上船,蔣青巖分
付伴雲搬到後艙,交與碧煙,碧煙十分感激。
    此時日已將暮,蔣青巖分付船家將船撐到城外去,以便明日早開。眾船家聞言,一
齊動手,將船撐到城外住了。伴雲上燈進艙,蔣青巖又叫伴雲上一盞燈,送到碧煙艙中
去,然後院子和伴雲替主人舖疊衾枕。吃過晚飯,蔣青巖著他們自去睡覺,獨自一人倚
著船艙,看那一天星斗,兩岸明燈,心中想道:「如此良夜,又有這般佳人,依然寂寞,
我若當日不遇柔玉小姐,今日這碧煙豈不屬我?」又道:「一個碧煙換一個柔玉,也不
吃虧,只是這碧煙十分屬意於我,若得那楊老兒早早死了,或者還有屬我之日,亦未可
知。」左思右想,只是忘情不了,忍不住腳,竟走到碧煙艙門外,仰頭一張,見那碧煙
獨自坐在燈下,手托香腮,如有所思。蔣青巖低聲問道:「小娘子,此時還不安寢,得
無歎寂寞乎!」碧煙聞言,忙立起身,答道:「賤妾既蒙救援,得離苦海,安敢便愁寂
寞,實有所思耳。」蔣青巖道:「小娘子所思何事,何不向小生言之?」碧煙沉吟半晌,
方才說道:「敢問那楊越公為人,還有些快氣麼?」蔣青巖道:「聞他少年也曾做幾件
好事,不知近日何以至此。」碧煙又問道:「他多少年紀?」蔣青巖道:「已將六十
了。」碧煙聞言甚喜。蔣青巖見碧煙問得古怪,再三盤問道:「不知小娘子這般問他做
甚?」碧煙歎道:「妾之心事,實不敢相瞞,妾本擬身事相公,不料相公為著這件大事,
妾不得不替相公一行。若那越公是可以俠氣動得的,妾便以俠氣動之;如其不可,他年
將六十,料經不得許多酒包銷磨。敢望相公異日手繡房之側,為妾留片地,庶幾得再事
相公,亦未可料,那時不識相公肯見約否?」蔣青巖聞言大喜,道:「小生實不能忘情
於小娘子,適間千思萬想,只得著這件大事,有負小娘子多矣。若小娘子果有此心,小
生當計日以待;且柔玉小姐最賢,萬無他說,請與小娘子大燈前說下誓來。」碧煙聞言,
連忙走將過來,和蔣青巖一同望燈而拜,說誓道:「兩人異日有負此盟者,上天誅戮。」
說誓已畢,各賦詩一首,相換為質。蔣青巖的詩道:
    
    一天星斗共明燈,作證盟言視莫輕。
    敬把洞房留一半,閨中酬和待卿卿。

    碧煙的詩道:
    
    籬邊邂逅本前緣,燈下山盟兩意堅。
    此去定須圍劍合,相期同上五湖船

    蔣青巖取出一幅白綾,將詩寫了,付與碧煙,碧煙向腰間解下一條汗巾,寫了付與
蔣青巖。從此,兩人情投意合,一路上唱酬談笑,極盡其歡,只不及邪事,這是蔣青巖
的好處,若是第二流人物也做不來。有詩一首贊他道:
    
    從來美色難相近,美色當前眼易昏。
    誰似蔣生心不愧,坐懷柳下可同論。

    要知蔣青巖何日到京,那碧煙可中楊越公之意,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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