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回 水攻計朱軍師就擒 車輪戰武行者力盡
    卻說雲天彪令李成領兵四千去驅逐宋江犄角之兵,李成領令而去。不一時,直到宋
江營前,李成先安了營,便點軍馬出營,擺開了陣勢,當先出馬,叩營搦戰。宋江不知
虛實,那敢出兵,只傳令堅守,不許出戰。李成見宋江不出,便在營外大叫道:「戳瞎
眼睛的賊,今日你李爺爺在此,何不再出來會會!」宋江聽了,怒不可遏,忽想到望蒙
山前之事,為因不忍一時之忿,以致失地喪將,便只得忍辱守營。眾人都恨得咬牙切齒,
宋江只叫休動。李成在營外叫罵了好歇,見宋江只是不出,便大聲道:「瞎賊真庸才也,
躲在營裡待怎地?咱老爺團團圍住了你,不出十日,活活的餓殺你!」宋江聽了這句話,
便忍守不住,吩咐李忠、曹正出營迎敵,又道:「這廝一勇之夫,我誓必生擒這廝來細
割,以報楊志之仇。」便密渝二人道:「你二人戰到分際,可詐敗誘他進營,我教魯兄
弟伏在營門邊擒他。」
    李忠、曹正領令出營,大喝:「什麼小廝,敢來欺人!」李成道:「你那瞎強盜,
為何不親自出來?」李忠、曹正一齊大怒,直取李成。李成展開神槍,敵住二人。兩陣
擂鼓吶喊,三人奮呼戰鬥。斗了二十餘合,這二人如何是李成的對手,李成神威愈奮。
二人因心中氣昏了,一時竟忘卻公明哥哥詐敗之令,只顧抖擻精神廝並。李成看出破綻,
乘勢一槍向曹正一邊捲來,曹正閃個不迭,咽喉早著,翻身下馬。李忠大吃一驚,拖槍
便走。李成驟馬追上,李忠急忙飛槍回刺。李成不慌不忙,將身一閃,那李忠的槍已跌
過數尺。李成順勢將槍桿奪住,只一拖,李忠向前一闖,李成掉轉自己的槍,將槍柄用
力一敲,李忠翻身落馬,眾軍一齊上前捆捉去了。宋江見李忠已擒,誘敵之計不成,大
怒,急叫魯達趕出營來,直取李成。李成奮勇迎敵。兩人大展神威,鬥到一百余合,李
成力氣不加,只得虛架一槍,勒馬回陣去了。魯達正要追趕,宋江深恐有失,鳴金收住,
魯達回陣。
    那李成回陣,將兵馬收回本營,差人將李忠正身並曹正首級解往大營,並請再派一
員勇將,共來協斬那魯禿賊。天彪聞報大喜,便派營弁將李忠解往青州府收禁,這裡將
曹正首級號令軍前,便派風會前去協助李成。風會到了李成營裡,李成迎見。當晚安營
無事。
    次日黎明,風會、李成一齊出陣,叫宋江出來廝殺。宋江到了此地,戰亦亡,不戰
亦亡,只得統兵出營,親自押陣。兩陣對圓,魯達出戰。風會一馬當先,與魯達大戰。
李成見宋江立馬陣前,便驟馬挺槍,直取宋江。宋江大驚倒退。魯達急忙撇了鳳會,還
救宋江。李成已到宋江面前,魯達急忙一禪杖打去。李成一心要取宋江,不防腦頭一禪
杖打來,頭顱迸碎。說也奇極,那李成已死,屍身還騎在馬上,巍然不僕,挺槍在手,
那匹馬馱著他,直向宋江衝去。宋江驚得幾乎墜馬,賊軍一齊大驚,連魯達也驚得倒退
幾步。風會揮軍殺上,賊軍早已潰亂。魯達保宋江要緊,那裡還敢戀戰,當時一枝禪杖,
緊緊護住宋江,從亂軍隊後逃出。風會一心要捉宋江,單刀匹馬,直衝出賊軍隊後,飛
追宋江。那群賊兵已被官兵殺盡。宋江見鳳會追來,嚇得魂膽飛揚,幸虧那匹照夜玉獅
子疾如風行,遠遠走脫。魯達在後頭立定了,邀住鳳會,大戰一場。風會見宋江去遠,
也無心鏖戰,勒馬轉來。魯達一路回去,會著了宋江,渡過大汶河,回泰安去了。
    風會收聚兵馬,帶了賊人首級,命數名小卒舁著李成屍身,回轉大營。天彪聞宋江
已逐去,大喜;聞李成陣亡,大為驚悼。風會細述李成死狀,天彪歎道:「壯哉此人,
死猶不死矣!」眾將皆驚歎。遂命營中具棺含斂,送回青州去訖。天彪對眾將道:「宋
賊犄角雖已逐去,然泰安賊軍尚有數萬,必然復來。現在秦封山一路,有畢應元堵御,
必不能出。只防大汶河一路,可著歐陽壽通帶領水軍四千名,往彼堵截。」眾將稱是。
天彪便令歐陽壽通帶水軍四千前去。這裡會集大軍,四面協力,攻圍萊蕪。
    且說宋江與魯達逃回泰安,公孫勝等迎接入城,動問萊蕪情形。宋江只是垂頭歎氣,
眾人也定不出計較。公孫勝且教設酒散悶,宋江長歎一聲道:「看來萊蕪又不保矣。只
是朱武、鮑旭等四位兄弟,我怎捨得不救?吳軍師又不在此,竟無良策,如何是好?」
公孫勝道:「朱兄弟亦非等閒,萊蕪尚可死守,但須急解外圍方好。」宋江躊躇良久,
待酒飯畢,大眾散坐,宋江對公孫勝道:「我方才左右思想,這裡泰安將佐,未可輕動。
惟秦封山上,有武松、呼延綽在彼防守,那裡阮氏三弟兄,暫時調動不妨。我意欲召他
三人前來,就帶這城中的水軍,前去救援萊蕪何如?」公孫勝稱是。當時傳令到秦封山,
召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齊來泰安城。不多時三人都到。宋江密諭道:「爾等速領水
軍三千,由汶河過去,進攻官軍,退則背水靠灘扎營,又須時時過去攻擊。誘得他移軍
來攻,便可就水中取事也。」三阮領令,便帶領水軍直趨萊蕪。
    且說天彪大軍在萊蕪城下,將萊蕪城四面攻圍,前後統計已有十佘日。看宮須知:
這十餘日中,官兵外攻,賊兵內守,端的晝夜不息,十分緊急。當時傅玉、雲龍、哈蘭
生等率眾奮勇沖擊,劉慧娘與白瓦爾罕費盡心機,想造器械。那朱武在城中百計守禦,
破他不得。這日天彪正與諸將商議破城之策,忽歐陽壽通差人報稱:「前日有泰安賊人
來到渡口,吃小將隔岸堵住,不能渡河。但夜來賊人屢次偷渡過河,前來劫寨,吃這邊
覺得,一聲哄逐,他隨即逃過河去。如是者數次。續探得賊將來者三人,名喚阮小二、
阮小五、阮小七,系彼處有名水軍。小將誠恐不能抵禦,請令定奪。」天彪聽了便道,
「可加派二千名水軍前去協助,總須拒住他,不得渡河。」令未發,劉慧娘在旁忙請道:
「彼軍既是水軍,涉波濤如平地,難禁其不渡過來。依媳婦之見,不如就讓他過來,可
以就中取事。」天彪道,「既如此,須得你親去,方可相機行事。」說罷,就命雲龍統
領水軍二千,護送劉慧娘,並帶白瓦爾罕,一同前去。
    當時雲龍、劉慧娘、白瓦爾罕到了歐陽壽通營裡。慧娘架起飛樓,四周看望一回,
將河岸上下形勢,一一細看了,下來對雲龍道:「這河岸形勢,我已看得。只是水軍決
戰,非水將不可。這裡歐陽將軍一人,恐不濟事,還須得到兗州鎮去,叫我二哥哥來方
可。」雲龍稱是,又道:「我方才也得個計較在此。」慧娘問甚計,雲龍道:「就依你
讓他過來之說。我想既已讓他過來,就與他岸上決戰一陣;又詐敗誘他,令他離水已遠,
歐陽將軍便傳水軍,從上流水底,抄到此處上岸,截其歸路。使他入水不得,就陸地擒
他,豈不省力?」慧娘稱是。當時一面稟知天彪,移文兗州鎮,調劉麟星夜前來。這裡
便教歐陽壽通拔寨都退。
    那邊三阮見官兵退了,便拔寨都渡過河來。卻遵依宋江密諭,將軍士屯在岸邊,離
水不遠之處,相擇沙灘扎營。雲龍見了,不待他營盤紮好,便領兵直趕過來,就在沙灘
上縱兵掩擊。三阮大怒,一齊上來迎敵,兩軍就在沙灘上擂鼓吶喊,大戰起來。雲龍提
刀出馬,三阮一齊廝並。雲龍戰不數合,虛幌一刀,回馬便走,官軍一齊都走。三阮領
賊兵喊呼追來。官兵只顧前逃,賊兵只顧後追,追不上一里,賊兵忽然停止。原來雲龍
輕看三阮無謀,誘敵之法裝得不十分相像,卻吃三阮覺得。當時三人商議:阮小七領兵
一停,轉去把守水口;小二、小五仍舊領兵追擊官軍。
    雲龍見賊人停止片刻,便曉得此計被賊人識破,大怒,命眾軍整頓旗鼓,還擊賊軍,
緊緊逼定,令其不得退去。劉慧娘在高阜處望見,道:「非然也。」便急派千餘名游軍
向左右林埋伏了,急差人至陣中,教雲龍再行詐退誘敵。雲龍依言,便又率眾轉身飛逃。
這番小二、小五只道官軍真敗,盡力追來。慧娘就高阜上放起一個號炮,兩邊林子裡伏
兵一齊殺出,截住去路。雲龍率眾轉來邀擊。小二、小五叫聲苦,方曉得中計。官軍四
面圍住,喊聲振地。那小二、小五在陸地與雲龍拚命死鬥,正如失水蛟龍,雖有伎倆,
亦無可施。阮小二被雲龍一刀劈去,小二急閃過刀口。雲龍就勢裡將大刀擺開,舒出左
臂,揪住小二搭膊,只一拖,拖過來摜在地下,眾軍上前捆捉去了。阮小五大驚,急忙
上前,死命衝突。雲龍驟馬追去,可惜前面沒有勇將擋路,竟被阮小五衝破重圍,領著
數百人逃出去了。
    雲龍揮軍掩追,直追到渡口。阮小五和那百余人撲通通部跳入水中。雲龍不識水性,
只得在岸上立住了。只見水中波浪洶湧,翻天掀地,東一陣血波,西一陣紅水,乃是歐
陽壽通率領水軍,在水底與阮小七鏖戰。雲龍不能助戰,只得在岸上吶喊。又是好歇,
只見阮小五、阮小七領兵登了那岸,歐陽壽通也領兵登岸。計點官軍五百,傷了一百余
名。那邊阮氏查點自己水軍,在陸路戰者,死傷無數;水中戰者,三百名水軍,也死了
八十幾個。兩軍依舊分兩岸,各自安營。雲龍差人將阮小二解往大營裡去。是夜,阮小
五、阮小七因哥子被擒,忿怒已極,連夜渡過河來劫營。雲龍傳令堅守,小五、小七無
可如何而返。
    這裡慧娘與白瓦爾罕商議道:「水中相戰,教授可有妙法否?」白瓦爾罕道:「若
在水面打仗,小人倒有舟船之法。如今在水底打仗,船隻卻用不著,請夫人寬限數日,
小人管想個法兒來。」慧娘點首,白瓦爾罕退去。這裡官軍與賊軍夾岸相持,忽然連日
大霧,不能開兵。不數日,劉麟從兗州來了,先從大營見過天彪,再到渡口來與雲龍、
慧娘相見了。一番敘闊,不必細表。劉麟便問起賊軍情形,雲龍、慧娘一一說了。劉麟
道:「既然他三人折了一人,我們這裡現有兩人,何不就與他水中個對個廝並?」慧娘
道:「也須想個必勝之法。」說未了,只見白瓦爾罕進來道:「小人想得一法了。」慧
娘忙問:「何法?」白瓦爾罕道:「他既能水中遊行,我就以取魚之法取之。」慧娘道:
「怎樣取法?」白瓦爾罕道:「只須造一張大鐵網,網上扎水藻青苔之屬。又撒網下水
時,須令人下水去,將網眼都深深的埋入沙中,令其看不出水底有網。待其走入網中,
將網拽起,自然擒得矣。」慧娘道:「此法固妙,只是拽網之法,須是兩岸上人一齊動
手,如今那一岸被他佔了,如何動得來手?我那日瞭望河岸形勢,我這岸東首有條小港,
又探得那港水底純是細沙,兩岸又盡屬我們掌管,就於此港設網擒他罷了。」雲龍道:
「他怎肯走到我這港裡來自投羅網?」慧娘道:「我有個驅他進來之法,名喚水底連珠
炮。就是軍中常用的炮位,炮內重重疊疊做了門隔,每一隔裝一出鉛子火藥,通了藥線。
炮口用瀝青封住,可以入水不濡。裡面用機括,裝了瑪瑙石自來火,外面通出一線,但
將線一扯,機括自動,其炮子自在水中絡繹不絕的放出。故名水底連珠炮。如今可將此
炮裝趄百餘位,悄悄的到水口排好了。卻用計誘他從水底殺來,待他搶過這邊,我便傳
下暗號,將機線一齊扯動,那時滿水底炮子亂打。他回去不得,又無路可奔,怕他不驅
入我這港裡來?」雲龍、劉麟、歐陽壽通、自瓦爾罕都一齊稱妙。當令鐵匠並工打造起
鐵網來,又趕緊裝起水底連珠炮。兩日一夜,那連珠炮並鐵網都造好了。慧娘就請雲龍
傳令,就黑霧昏夜裡,將這兩般器械都安排停當,賊人毫不知覺。
    到了黎明,劉麟、歐陽壽通領著水軍,到了岸邊,正欲渡河,只見那曉霧漫漫,咫
尺不見人影。雲龍道:「如此大霧,怎生殺得過去?」慧娘道:「不妨,我適才占得一
課,此霧頃刻當散。」便教劉麟、歐陽壽通並一行水軍身邊都帶了指南針,一齊殺過河
去。到得那岸,劉麟、歐陽壽通將水軍在霧中列成陣勢,暴雷也似的一聲吶喊,那霧應
聲而散,登時天氣清明。官軍大喜,一齊奔殺賊軍。賊軍大驚,慌忙迎敵官軍。殺氣影
中,劉麟敵住阮小五,歐陽壽通敵住阮小七,眾官軍各各奮勇敵住賊軍。混戰了好一歇,
兩邊殺傷相當,劉麟、歐陽壽通即忙收軍而回,從水底逃過河來。阮小五、阮小七怒極,
也領兵從水底追過來。劉麟、歐陽壽通都潛身岸內石穴中。阮小五、阮小七不知就裡,
狠命追來。不防水底連珠炮已發,那炮火在水底橫衝亂擊,好一似數萬雷霆,震得滿江
波浪,翻滾沸騰,不似龍宮旋轉,定像蚊窟翻身。那阮小五、阮小七無可容身,急要登
岸。岸上官軍佈滿,密麻也似的鐵弩射來。阮小五、阮小七只得潛入小港裡去。早吃石
穴內劉麟、歐陽壽通看得分明,就水中放出數十道旗花,港邊官軍一齊吶喊,眾力齊舉,
霎時間一張巨網拽出水中,網內賊軍三十餘人,阮小五已在其中。雲龍道:「阮小七漏
網了。」急呼岸上水軍入水擒捉。
    此時汶河內炮聲已絕,波平浪靜,忽見港口水聲洶湧,浪擠千重,波堆萬疊。雲龍
知是劉歐二人在水中捉賊,便教軍士們在岸上吶喊助威。足有兩個時辰,只見劉麟、歐
陽壽通帶領水軍,捆縛了阮小七,並數十名賊軍,一齊上岸。小七右腕已折,壽通左腿
亦傷。雲龍忙問緣由,方知阮小七本已入網,吃他騰身跳出網外,幸二人在石穴內看見,
即忙攔住。那知阮小七勇猛異常,在水中格鬥多時,壽通與小七交傷,劉麟方能獲定。
    當時雲龍、劉慧娘、劉麟、歐陽壽通、白瓦爾罕一齊聚集水軍,收了鐵網及水中炮
位,捆了阮小五、阮小七並眾賊,投大營來。天彪大喜,慰勞諸人,教壽通在營中將息。
那阮小二已解往青州,今將阮小五、阮小七也解往青州,一同監禁。劉慧娘問起攻圍情
形,天彪道:「這廝真個刁猾,前日傅將軍想得一飛梯之法,昨日聞將軍想得一地雷之
法,都幾乎著手,卻吃那廝堵御住了。」慧娘道:「媳婦倒想得一破城之法。」天彪問
何法,慧娘道:「媳婦連日看得汶河形勢,較萊蕪高下懸殊,不如用決水灌城之法:只
須將汶河下流壅住,又將通萊閘的閘眼盡行閉塞,這裡便將汶河上流堤岸掘開,汶水下
瀉,此城頃刻變成巨浸矣。」天彪稱善,傳令各軍先行預備小杉板船、蜈蚣梭船等一應
船隻。到了下晝,便傳令下流築堰閉閘,上流開堤放水。官軍已先登船上,只聽得汶河
上流水聲如雷轉車鳴,從缺堤處洶洶而來,一夜水聲不絕。比及黎明,水勢浩大,漫山
遍野,一望汪洋。那萊蕪城已如碗子般浸在巨海之中,只留著城樓雉堞,尺餘城牆,尚
未浸沒。官軍駕著船隻,擺齊行伍,飛掉競渡,直抵城邊,城上軍心大亂。傅玉飛身登
城,官軍一齊吶喊殺上。孟康手無所措,被傅玉一槍刺中心窩,撅向水裡去了。聞達早
已提刀上城,遇著陶宗旺。宗旺迎鬥,不數合,被聞達一刀揮為兩段。此時眾將兵士,
盡皆登城,呼喊殺賊之聲,震天盈地,雲龍、鳳會已殺入城中。鮑旭無計可走,急與身
邊兵卒數人,奪得小杉板船一隻,駕櫓飛逃。不防遇著劉麟,率領十數隻小船巡哨過來,
將他團團圍定,連船帶人捉拿去了。萊蕪已破,朱武在城中一無幫手,任你神機活潑,
到此甕中捉鱉,吃雲龍叱眾拿下。
    天彪統大軍一齊入城,差歐陽壽通至下流督開通萊閘,掘通汶河上堰;差劉麟至上
流堵築堤防,城內出榜安民,不日水勢退盡。天彪委差官押解朱武、鮑旭往青州府監禁,
這裡在城中開設慶賀筵宴,眾將無不盡歡。天彪命眾軍休養了三日,便命傅玉、聞達領
兵二萬,乘銳進攻泰安,並知會畢應元協力攻擊秦封。傅玉、聞達領令去了。事涉湊巧,
傅總管兵臨泰安之日,正畢知府計襲秦封之時。
    話分兩頭,先說畢應元定什麼計策襲秦封山。原來秦封山上系武松、呼延綽、施恩
把守,與畢應元相拒,已非一日。這日聞得萊蕪已失,眾人皆驚。呼延綽陡然動念,暗
想道:「不好了,我當初只因不忍一時之忿,殺死長官,無地自容,為此投奔梁山。今
官軍如此利害,山寨危亡在即,我一身銅筋鐵骨,死而無名,真不值也。」想了一回,
便與武松說明要去劫寨,便領精騎二百名下山去了。
    且說畢應元正在帳中,忽營門小校進來報說:「有賊兵百余人,叩營而來,為首一
將要見相公。」畢應元道:「來者作何裝束?」小校道:「他全裝披掛,約有頭二百兵
卒相從。」畢應元道:「奇了!」躊躇了一回,便差一員將官出營答道:「來將如欲入
營取事,本營防守嚴密,無可下手;如欲營外廝殺,即當遣將相應;如別無他意,便請
入營相見。」呼延綽道:「有話相告,並無歹意。」那將官道:「既如此,請從騎暫住
營外,將軍入營相見。」呼延綽隨將官入營,到了帳前,一見畢應元,納頭便拜。畢應
元扶起一看,道:「原來是呼延將軍,來此何干?」呼延綽道:「請退左右。」應元道:
「左右盡是機密之人,將軍有話但說不妨。」呼延綽道:「罪人呼延綽,不合胸無主見,
失身從賊,自悔無及。惟求相公開一線之恩,予以贖罪之路,呼延綽願領部騎為大軍向
導,趨入秦封。相公建立大功,呼延綽亦藉以贖罪,伏望俯准,不勝萬幸。」
    應元聽了大疑,便道:「我方才定了一計,要襲秦封,只因制造梁山衣甲不能相似,
為此遲疑。今將軍來此,真是天賜成功也。但應元尚有一言,將軍休要見怪:雲統制忠
厚待人,不以負心教天下,所以馬元、皇甫雄准降贖罪之後,現在一為登州防禦,一為
萊州防禦,卻從不調他從征梁山。今將軍既一心歸誠,雲統制無不容納,只是返攻梁山
之舉,雲統制必在所不許。今應元進攻秦封,自有向導,但請借將軍及從騎之衣甲,便
可集事。事成之後,仍為將軍請頭功,斷不侵冒。將軍若謂我疑忌,應元願單騎從將軍
巡游一轉,以示不疑之意。」呼延綽愕然道:「呼延綽今日歸降,實出至誠,一惟相公
所命。」說罷,便將盔甲弓刀一齊卸下。應元忙取副袍服,親手與他披了。呼延綽招呼
那二百從騎盡行進營,輸納衣甲。眾人錯愕,不知所為,本將吩咐,怎好不依,都紛紛
的獻上衣甲,一齊歸降。應元便命開筵接待呼延綽,又將呼延綽從騎按名派散各營,酒
食款待。帳中命孔厚陪呼延綽飲酒,自己便退入後帳,傳龐毅、唐猛授了密計,帶了梁
山衣甲,即刻向秦封山去了。應元卻仍出帳前,與孔厚同陪呼延綽飲酒閒談。不題。
    且說武松自呼延綽領兵下山,等了一個更次,不見回來,心中十分疑惑,正欲差人
下去打聽。忽聽得營後驀地一片聲喧嚷道:「老虎來了!」武松道:「山中有虎,亦未
可知。」急忙拿起棍子,趕向後營。只聽左營、右營一片聲都叫有虎,武松方識得並沒
有虎,大叫道:「誰人造此謠言,拿來立斬!」言未畢,各營一齊火起,一片喊殺之聲,
遍滿山谷。武松急趕到中營,只見施恩已扶創出來。武松急趕上去,忽營旁閃出一員白
發老將,將施恩一刀砍死。武松大怒,提短棍直打過去,道:「造謠言的一定是你。」
只聽背後霹靂般一聲大吼道:「造甚謠言,現有虎在此!」武松急回頭,只見一個大漢
從營後跳將出來,那白發老將已不見了。武松急搦住那雙問:「你是何人?」那人道:
「你莫慌,我姓唐。豹子乃是虎中王,你打老虎我打豹,算來還是我逞強。」武松道,
「休得胡言,且打死你再說。」便輪手中棍子直取唐猛,唐猛挺手中朴刀直取武松。兩
人正在狠鬥,忽唐猛背後殺出無數披梁山衣甲的人,手執明刀,一刀一個,將梁山兵殺
死。武松大驚,情知壞事,大吼一聲,逃出營外。唐猛步快,早已追出營外。此時賊營
兵馬驚亂無紀,不上一個時辰,被官軍殺死的殺死,趕散的趕散,一片營房,早被大火
燒成白地。唐猛與武松已鬥了一百四十餘合。各官兵蜂擁上前,打個圈子,四邊吶喊,
中間一片空地,只留唐猛、武松奮呼廝並。武松一心要打殺唐猛,使出那平生天字第一
號的神力,將一條鐵棍左右上下橫掃過去。唐猛也起了鬥心,使盡神力,緊緊逼住,毫
不相讓。兩個在圈子裡一來一往,一去一還,又並了一百五十餘合。
    龐毅已領兵殺盡賊人,在圈子邊看夠多時,更耐不得,提刀上前,大叫:「唐將軍
且住,待老夫來斬這賊人。」唐猛托地跳開,龐毅直取武松。武松見換了個新手,卻也
心驚,只是不甘心退讓,便振刷精神,與龐毅奮力廝並了一百余合。天已大明,武松暗
想:「這二人真利害,只好由他奪了山去。」便虛架一棍,撇了龐毅,一抹地打出重圍,
落荒而走。唐猛大叫道:「龐將軍,再煩你指引路徑,該往何路追去?」龐毅道,「他
走的是小路,唐將軍向谷口殺出,管邀得他著。」唐猛應聲飛步去了。
    武松逃到山下,方將坐坐略定喘息,只聽林子裡狂笑一聲道:「俺唐猛等候已久,
再戰三百合去。」武松大怒,托地跳起便鬥,覺得已有些痠軟,幸虧唐猛力氣也乏。兩
人又斗了動百合,不分勝負。那龐毅在秦封山,已接應畢應元、孔厚等上了山,便單刀
匹馬追上來。追著了武松,便替唐猛來斗武松,鬥到四十餘合,武松真個擋不住,只得
走了。唐猛那裡肯歇,只顧追去。恰好前面一彪大隊人馬攔住去路,風飄旗號,正是馬
陘鎮,方知傅玉、聞達領大兵到來。傅玉見唐猛、龐毅共追武松,便叫聞達前去替他們
廝殺,叫那龐唐二人一齊上來,問了緣由。傅玉方知三更時分,畢應元已克復秦封,大
喜。忽然看看日景已有已牌時分,便道:「你們三更奪他秦封,為何此刻不見泰安賊兵
出來,想泰安城必然有變。你們二人都辛苦了,權且將息,讓聞將軍斬這賊將。我當統
大軍,急趨泰安也。」說罷,便領大軍向泰安城去了。
    這裡聞達斗武松,又是五十餘合。武鬆手裡只有幾路架隔遮攔,端的支持不住,仰
天歎道:「我武二一生正直,不料今日如此死法。」說罷,天上忽起了一陣怪風,塵上
障天,武松方得乘機逃脫。聞達失了武松,只得與唐猛、龐毅同趨泰安城去。傅玉大軍
也到了泰安城下。那知泰安竟剩空城,賊兵早已盡行遁去了。傅玉、聞達等一齊驚訝,
陸續差人入城細細探看,果然沒有半個賊兵。傅玉道:「既如此,一定是此賊遁去了。」
便領大軍進了泰安城。畢應元、孔厚帶領呼延綽也進泰安城來。傅王將收復泰安一事報
知天彪,天彪聞報大喜。當時天彪在萊蕪城,傅玉在泰安城,各自辦理善後事宜,一面
表奏朝廷,一面申報都省。一方巨害蕩平,諸將無不歡喜。劉麟辭天彪回兗州,唐猛便
留青州。各將恭候聖旨,按下慢表。
    看官,你道宋江為何棄了泰安遁去?原來宋江自遣三阮救援萊蕪,續聞阮小二被擒,
急得無計可施,只得遣樊瑞去助他作法。誰知樊瑞到了河邊,作了連日的霧,毫不濟事,
阮小五、阮小七仍然被擒。樊瑞逃回泰安,訴說此事,宋江方知天意難回。不數日,那
萊蕪失陷之信,官軍乘勢來攻泰安之信,並畢應元攻破秦封山,武松不知去向之信,陸
續而來。宋江對眾人道:「不好了,軍師叫我嚴守三城,今已僅存泰安,我看孤城苦守,
前後無援,何苦在此束手待斃,我決意棄城而去了。」說罷,放聲大哭。眾人無言可慰,
相對了痛哭一場,趁天色未明,立刻收拾起來,一齊棄城遁去。計點人馬,尚有四萬,
頭領只得六人,乃是公孫勝、魯智深、朱貴、樊瑞、項充、李袞,一同督眾而行。行至
申末西初,已走得六十餘里,且喜無官軍追來,一行人馬陸續前行。忽後隊報稱有三騎
馬飛速追來。宋江吃了一驚,忙問何人,原來是自己的伏路探兵,宋江棄泰安時,一時
慌急,不及招呼收拾,所以遺落在後。宋江忙喚到面前,問有甚事。探兵道:「小人方
才在拔松山,見武頭領獨自一人,執棍挺腰,怒目圓睜,踞坐石上。小人們呼他,只是
不應。小人們又不敢驚動他,特來通報。」宋江叫苦道:「武兄弟怎地這般膽大,這拔
松山在泰安東南,我此刻已西行六十餘里,如何回去叫得他來?」想了一回道:「有了,
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轉去攻圍泰安。一俟招呼著武兄弟同來,便仍舊退兵。」算計
已定,便立刻掉轉馬頭,直向泰安。
    次日到了城下,一面教公孫勝攻城,自己帶兵二百名同那三個探子繞到拔松山來尋
武松。只見三個探子一齊叫道:「奇了!武頭領為何還是這般坐在這裡?」宋江一看,
只見他挺棍怒目,威風凜凜。宋江叫他幾聲,只是不應,近前向他臉上一按,冷如凝冰,
方知他早已亡了。宋江放聲大哭,眾人都痛哭了一場,就近市棺盛殮,就於拔松山掘土
安葬。
    次日,宋江會了公孫勝,拔隊起行。城內傅玉、聞達、龐毅、唐猛領兵掩殺出來,
宋江兵馬都無斗志。官兵個個忿怒,一場縱擊,被官兵斬獲無數。宋江領兵飛逃,那些
兵馬乘勢逃亡潰散。宋江嚴行約束,不能禁止,眾兵只顧自己逃命。等到追兵已遠,喘
息方定,計點人馬,已潰散了三萬,僅剩一萬了。計點頭領,失了朱貴一名。原來朱貴
當兵潰之時,坐馬受傷,步行落後,吃傅玉快馬追上,手到擒拿。審系賊目,便發青州
府監禁。宋江也無言可發,只得與公孫勝、魯達、樊瑞、項充、李袞,帶領那尚未潰散
的一萬兵馬,飛速前行,端的風霜雨露,飢渴奔勞。不日到了永安山,正是兗州地界,
只聽得山上一聲號炮響亮,一派兗州官軍旗號,聲聲叫:「休放這瞎賊!」宋江嚇得魂
飛魄散。正是:獄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醫再上床。不知宋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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