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禪斗異法            



    詩曰:

                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

                若逢山下鬼,環上系羅衣。



    這一首詩,乃是唐朝玄宗皇帝時節一個道人李遐周所題。那李遐周是一個有道術的,開

元年間,玄宗召入禁中,後來出住玄都觀內。天寶末年,安祿山豪橫,遠近憂之:玄宗不

悟,寵信反深。一日,遐周隱遁而去,不知所往,但見所居壁上,題詩如此如此。時人莫曉

其意,直至祿山反叛,玄宗幸蜀,六軍變亂,貴妃縊死,乃有應驗。後人方解雲:「燕市人

皆去」者,說祿山盡起燕薊之人為兵也。「函關馬不歸」者,大將哥舒潼關大敗,匹馬不還

也。「若逢山下鬼」者,「山下鬼」是「嵬」字,蜀中有「馬嵬驛」也。「環上系羅衣」

者,貴妃小字玉環,馬嵬驛時,高力士以羅巾縊之也。道家能前知如此。蓋因玄宗是孔升真

人轉世,所以一心好道,一時有道術的,如張果、葉法善、羅公遠諸仙眾異人皆來聚會。往

來禁內,各顯神通,不一而足。那李遐周區區算術小數,不在話下。



    且說張果,是帝堯時一個侍中。得了胎息之道,可以累日不食,不知多少年歲。直到唐

玄宗朝,隱於恆州中條山中。出入常乘一個白驢,日行數萬裡。到了所在,住了腳,便把這

驢似紙一般折疊起來,其厚也只比張紙,放在巾箱裡面。若要騎時,把水一□,即便成驢。

至今人說八仙有張果老騎驢,正謂此也。



    開元二十三年,玄宗聞其名,差一個通事捨人,姓裴名晤,馳驛到恆州來迎。那裴晤到

得中條山中,看見張果齒落發白,一個掐搜老叟,有些嫌他,末免氣質傲慢。張果早已知

道,與裴晤行禮方畢,忽然一交跌去,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已自命絕了。裴晤看了忙

道:「不爭你死了,我這聖旨卻如何回話?」又轉想道:「聞道神仙專要試人,或者不是真

死也不見得,我有道理。」便焚起一爐香來,對著死屍跪了,致心念誦,把天子特差求道之

意,宣揚一遍。只見張果漸漸醒轉來,那裴晤被他這一驚,曉得有些古怪,不敢相逼,星夜

馳驛,把上項事奏過天子。玄宗愈加奇異,道裴晤不了事,另命中書捨人徐嶠 了璽書,安

車奉迎。那徐嶠小心謹慎,張果便隨嶠到東都,於集賢院安置行李,乘轎入宮。見玄宗。玄

宗見是個老者,便問道:「先生既已得道,何故齒發哀朽如此?」張果道:「衰朽之年,學

道未得,故見此形相。可羞!可羞!今陛下見問,莫若把齒發盡去了還好。」說罷,就御前

把鬚髮一頓捋拔乾淨。又捏了拳頭,把口裡亂敲,將幾個半殘不完的零星牙齒,逐個敲落,

滿口血出。玄宗大驚道:「先生何故如此?且出去歇息一會。」張果出來了,玄宗想道:

「這老兒古怪。」即時傳命召來。只見張果搖搖擺擺走將來,面貌雖是先前的,卻是一頭純

黑頭髮,鬚髯如漆,雪白一口好牙齒,比少年的還好看些。玄宗大喜,留在內殿賜酒。飲過

數杯,張果辭道:「老臣量淺,飲不過二升。有一弟子,可吃得一鬥。」玄宗命召來。張果

口中不知說些甚的,只見一個小道士在殿簷上飛下來,約有十五六年紀,且是生得標致。上

前叩頭,禮畢,走到張果面前打個稽首,言詞清爽,禮貌周備。玄宗命坐。張果道:「不

可,不可。弟子當侍立。」小道士遵師言,鞠躬旁站。玄宗愈看愈喜,便叫斟酒賜他,杯杯

滿,盞盞干,飲勾一鬥,弟子並不推辭。張果便起身替他辭道:「不可更賜,他加不得了。

若過了度,必有失處,惹得龍顏一笑。」玄宗道:「便大醉何妨?恕卿無罪。」立起身來,

手持一玉觥,滿斟了,將到口邊逼他。剛下口,只見酒從頭頂湧出,把一個小道士冠兒湧得

歪在頭上,跌了下來。道士去拾時,腳步跟蹌,連身子也跌倒了,玄宗及在旁嬪御,一齊笑

將起來。仔細一看,不見了小道士,止有一個金□在地,滿盛著酒。細驗這□,卻是集賢院

中之物,一□止盛一鬥。玄宗大奇。



    明日要出鹹陽打獵,就請張果同去一看。合圍既罷,前驅擒得大角鹿一只,將忖庖廚烹

宰。張果見了道:「不可殺!不可殺!此是仙鹿,已滿千歲。昔時漢武帝元狩五年,在上林

游獵,臣曾侍從,生獲此鹿。後來不忍殺,捨放了。」玄宗笑道:「鹿甚多矣,焉知即此

鹿?且時遷代變,前鹿豈能保獵人不擒過,留到今日?」張果道:「武帝捨鹿之時,將銅牌

一片,扎在左角下為記,試看有此否?」玄宗命人驗看,在左角下果得銅牌,有二寸長短,

兩行小字,已模糊黑暗,辨不出了。玄宗才信。就問道:「元狩五年,是何甲子?到今多少

年代了?」張果道:「元狩五年,歲在癸亥。武帝始開昆明池,到今甲戌歲,八百五十二年

矣。」玄宗命宣太史官相推長歷,果然不差。於是曉得張果是千來歲的人,群臣無不欽服。



    一日,秘書監王回質、太常少卿蕭華兩人同往集賢院拜訪,張果迎著坐下,忽然笑對二

人道:「人生娶婦,娶了個公主,好不怕人!」兩人見他說得沒頭腦,兩兩相看,不解其

意。正說之間,只見外邊傳呼:「有詔書到!」張果命人忙排香案等著。原來玄宗有個女

兒,叫做玉真公主,從小好道,不曾下降於人。蓋婚姻之事,民間謂之「嫁」,皇家謂之

「降」;民間謂之「娶」,皇家謂之「尚」。玄宗見張果是個真仙出世,又見女兒好道,意

思要把女兒下降張果,等張果尚了公主,結了仙姻仙眷,又好等女兒學他道術,可以雙修成

仙。計議已定,頒下詔書。中使 了到集賢院張果處,開讀已畢,張果只是哈哈大笑,不肯

謝恩。中使看見王、蕭二公在旁,因與他說天子要降公主的意思,叫他兩個攛掇。二公方悟

起初所說,便道:「仙翁早已得知,在此說過了的。」中使與二公大家相勸一番,張果只是

笑不止,中使料道不成,只得去回復聖



    玄宗見張果不允親事,心下不悅。便與高力士商量道:「我聞堇汁最毒,飲之立死。若

非真仙,必是下不得口。好歹把這老頭兒試一試。」時值天大雪,寒冷異常。玄宗召張果進

宮,把堇汁下在酒裡,叫宮人滿斟暖酒,與仙翁敵寒。張果舉觴便飲,立盡三卮,醇然有醉

色。四顧左右,咂咂舌道:「此酒不是佳味!」打個呵欠,倒頭睡下。玄宗只是瞧著不作

聲。過了一會,醒起來道:「古怪古怪!」袖中取出小鏡子一照,只見一口牙齒都焦黑了。

看見御案上有鐵如意,命左右取來,將黑齒逐一擊下,隨收在衣帶內了。取出藥一包來,將

少許擦在口中齒穴上,又倒頭睡了。這一覺不比先前,且是睡得安穩,有一個多時辰才爬起

來,滿口牙齒多已生完,比先前更堅且白。玄宗越加敬異,賜號通玄先生,卻是疑心他來

歷。



    其時有個歸夜光,善能視鬼。玄宗召他來,把張果一看,夜光並不見甚麼動靜。又有一

個邢和璞,善算。有人問他,他把算子一動,便曉得這人姓名,窮通壽夭,萬不失一。玄宗

一向奇他,便教道:「把張果來算算。」和璞拿了算子,撥上撥下,撥個不耐煩,竭盡心

力,耳根通紅,不要說算他別的,只是個壽數也算他不出。其時又有一個道士叫法善,也多

奇術。玄宗便把張果來私問他。法善道:「張果出處,只有臣曉得,卻說不得。」玄宗道:

「何故?」法善道:「臣說了必死,故不敢說。」玄宗定要他說。法善道:「除非陛下免冠

跣足救臣,臣方得活。」玄宗許諾。法善才說道:「此是混沌初分時一個白蝙蝠精。」剛說

得罷,七竅流血,未知性命如何,已見四肢不舉。玄宗急到張果面前,免冠跣足,自稱有

罪。張果看見皇帝如此,也不放在心上,慢慢的說道:「此兒多口過,不謫治他,怕敗壞了

天地間事。」玄宗哀請道:「此朕之意,非法善之罪,望仙翁饒恕則個。」張果方才回心轉

意,叫取水來,把法善一噴,法善即時復活。



    而今且說這葉法善,表字道元,先居處州松陽縣,四代修道。法善弱冠時,曾游括蒼、

白馬山,石室內遇三神人,錦衣寶冠,授以太上密旨。自是誅蕩精怪,掃馘兇妖,所在救

人。入京師時,武三思擅權,法善時常察聽妖祥,保護中宗、相王及玄宗,大為三思所忌,

流竄南海。玄宗即位,法善在海上乘白鹿,一夜到京。在玄宗朝,凡有吉兇動靜,法善必預

先奏聞。一日吐番遣使進寶,函封甚固。奏稱:「內有機密,請陛下自開,勿使他人知

之。」廷臣不知來息真偽,是何緣故,面面相覷,不敢開言。惟有法善密奏道:「此是兇

函,宣令番使自開。」玄宗依奏降旨。番使領旨,不知好歹,扯起涵蓋,函中駑發,番使中

箭而死。乃是番家見識,要害中華天子,設此暗機於函中,連番使也不知道,卻被法善參

透,不中暗算,反叫番使自著了道兒。



    開元初,正月元宵之夜,玄宗在上陽宮觀燈。尚方匠人毛順心,巧用心機,施逞技藝,

結構彩樓三十余間,樓高一百五十尺,多是金翠珠玉鑲嵌。樓下坐著,望去樓上,滿樓都是

些龍鳳螭豹百般鳥獸之燈。一點了火,那龍鳳螭豹百般鳥獸,盤旋的盤旋,跳腳的跳腳,飛

舞的飛舞,千巧萬怪,似是神工,不像人力。玄宗看畢大悅,傳旨:「速召葉尊師來同

賞。」去了一會,才召得個葉法善樓下朝見。玄宗稱誇道:「好燈!」法善道:「燈盛無

比。依臣看將起來,西涼府今夜之燈也差不多如此。」玄宗道:「尊師幾時曾見過來?」法

善道:「適才在彼,因蒙急召,所以來了。」玄宗怪他說得詫異,故意問道:「朕如今即要

往彼看燈,去得否?」法善道:「不難。」就叫玄宗閉了雙目,叮囑道:「不可妄開。開時

有失。」玄宗依從。法善喝聲道:「疾!」玄宗足下,雲冉冉而起,已同法善在霄漢之中。

須臾之間,足已及地。法善道:「而今可以開眼看了。」玄宗閃開龍目,只見燈影連亙數十

裡,車馬驕闐,士女紛雜,果然與京師無異。玄宗拍拿稱盛,猛想道:「如此良宵,恨無酒

吃。」法善道:「陛下隨身帶有何物?」玄宗道:「止有鏤鐵如意在手。」法善便持往酒

家,當了一壺酒、幾個碟來,與玄宗對吃完了,還了酒家家火。玄宗道:「回去罷。」法善

復令閉目,騰空而起。少頃,已在樓下御前。去時歌曲尚未終篇,已行千里有余。玄宗疑是

道家幻術障眼法兒,未必真到得西涼。猛可思量道:「卻才把如意當酒,這是實事可驗。」

明日差個中使,托名他事到涼州密訪鏤鐵如意,果然在酒家。說道:「正月十五夜有個道

人,拿了當酒吃了。」始信看燈是真。



    是年八月中秋之夜,月色如銀,萬裡一碧。玄宗在宮中賞月,笙歌進酒。憑著白玉欄

桿,仰面看著,浩然長想。有詞為證: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風泛須眉透骨寒,人在水晶宮裡。蛇龍偃蹇,觀闕

嵯峨,縹緲笙歌沸。霜華遍地,欲跨彩雲飛起。調寄《醉江月》



    玄宗不覺襟懷曠蕩,便道:「此月普照萬方,如此光燦,其中必有非常好處。見說嫦娥

竊藥,奔在月宮,既有宮殿,定可游觀。只是如何得上去?」急傳旨宣召葉尊師,法善應召

而至。玄宗問道:「尊師道術可使朕到月宮一游否?」法善道:「這有何難?就請御駕啟

行。」說罷,將手中板笏一擲,現出一條雪鍊也似的銀橋來,那頭直接著月內。法善就扶著

玄宗,踱上橋去,且是平穩好走,隨走過處,橋便隨滅。走得不上一裡多路,到了一個所

在,露下沾衣,寒氣逼人,面前有座玲攏四柱牌樓。抬頭看時,上面有個大匾額,乃是六個

大金字。玄宗認著是「廣寒清虛之府」六字。便同法善從大門走進來。看時,庭前是一株大

桂樹,扶疏遮蔭,不知覆著多少裡數。桂樹之下,有無數白衣仙女,乘著白鸞在那裡舞。這

邊庭階上,又有一夥仙女,也如此打扮,各執樂器一件在那裡奏樂,與舞的仙女相應。看見

玄宗與法善走進來,也不驚異,也不招接,吹的自吹,舞的自舞。玄宗呆呆看著,法善指

道:「這些仙女,名為『素娥』,身上所穿白衣,叫做『霓裳羽衣』,所奏之曲,名曰《紫

雲曲》。」玄宗素曉音律,將兩手按節,把樂聲一一默記了。後來到宮中,傳與楊太真,就

名《霓裳羽衣曲》,流於樂府,為唐家希有之音,這是後話。



    玄宗聽罷仙曲,怕冷欲還。法善駕起兩片彩雲,穩如平地,不勞舉步,已到人間。路過

潞州城上,細聽譙樓更鼓,已打三點。那月色一發明朗如晝,照得潞州城中纖毫皆見。但只

夜深入靜,四顧悄然。法善道:「臣侍陛下夜臨於此,此間人如何知道?適來陛下習聽仙

樂,何不於此試演一曲?」玄宗道:「甚妙,甚妙。只方才不帶得所用玉笛來。」法善道:

「玉笛何在?」玄宗莊「在寢殿中。」法善道:「這個不難。」將手指了一指,玉笛自雲中

墜下。玄宗大喜,接過手來,想著月中拍數,照依吹了一曲;又在袖中模出數個金錢,灑將

下去了,乘月回宮。至今傳說唐明皇游月宮,正此故事。那潞州城中,有睡不著的,聽得笛

聲嘹亮,似覺非凡。有爬起來聽的,卻在半空中吹響,沒做理會。次日,又有街上抬得金錢

的,報知府裡。府裡官員道是非常祥瑞,上表奏聞。十來日,表到御前。玄宗看表道:「八

月望夜,有天樂臨城,兼獲金錢,此乃國家瑞兒,萬千之喜。」玄宗心下明白,不寬大笑。

自此敬重法善,與張果一般,時常留他兩人在宮中,或下棋,或斗小法,賭勝負為戲。



    一日,二人在宮中下棋。玄宗接得鄂州刺史表文一道,奏稱:「本州有仙童羅公遠,廣

有道術。」蓋因刺史迎春之日,有個白衣人身長丈餘,形容怪異,雜在人叢之中觀看,見者

多駭走。旁有小童喝他道:「業畜!何乃擅離本處,驚動官司?還不速去!」其人並不敢則

聲,提起一把衣服,鄉飛走了。府吏看見小童作怪,一把擒住。來到公燕之所,具白刺史。

刺史問他姓名,小童答應「姓羅,名公遠。適見守江龍上岸看春,某喝令回去。」刺史不信

道:「怎見得是龍?須得吾見真形方可信。」小童道:「請待後日。」至期,於水邊作一小

坑,深才一尺,去江岸丈餘,引江水入來。刺史與郡人畢集,見有一白魚,長五六寸,隨流

至坑中,跳躍兩遍,漸漸大了。有一道青煙如線,在坑中起,一霎時,黑雲滿空,天色昏

暗。小童道:「快都請上了津亭。」正走間,電光閃爍,大雨如瀉。須臾少定,見一大白龍

起於江心,頭與雲連,有頓飯時方滅。刺史看得真實,隨即具表奏聞,就叫羅公遠隨表來朝

見帝。



    玄宗把此段話與張、葉二人說了,就叫公遠與二人相見。二人見了大笑道:「村童曉得

些甚麼?」二人各取棋子一把,捏著拳頭,問道:「此有何物?」公遠笑道:「都是空

手。」及開拳,兩人果無一物,棋子多在公遠手中。兩人方曉得這童兒有些來歷。玄宗就叫

他坐在法善之下,天氣寒冷,團團圍爐而坐。此時劍南出一種果子,叫作「日熟子」,一日

一熟,到京都是不鮮的了。張、葉兩人每日用仙法,遣使取來,過午必至,所以玄宗常有新

鮮的到口。是日至夜不來,二人心下疑惑,商量道:「莫非羅君有緣故?」盡注目看公遠。

元來公遠起初一到爐邊,便把火箸插在灰中。見他們疑心了,才笑嘻嘻的把火箸提了起來。

不多時使者即到,法善詰問:「為何今日偏遲?」使者道:「方欲到京,火焰連天,無路可

過。適才火息了,然後來得。」眾人多驚伏公遠之法。



    卻說當時楊妃未入宮之時,有個武惠妃專寵。玄宗雖崇奉道流,那惠妃卻篤及佛教,各

有所好。惠妃信的釋子,叫做金剛三藏,也是個奇人,道術與葉、羅諸人算得敵手。玄宗駕

幸功德院,忽然背癢。羅公遠折取竹枝,化作七寶如意,進上爬背。玄宗大悅,轉身對三藏

道:「上人也能如此否?」三藏道:「公遠的幻化之術,臣為陛下取真物。」袖中模出一個

六寶如意來獻上。玄宗一手去接得來,手中先所執公遠的如意,登時仍化作竹枝。玄宗回宮

與武惠妃說了,惠妃大喜。



    玄宗要幸東洛,就對惠妃說道:「朕與卿同行,卻叫葉羅二尊師、金剛三藏從去,試他

鬥法,以決兩家勝負,何如?」武惠妃喜道:「臣妄願隨往觀。」傳旨排鑒駕。不則一日,

到了東洛。時方修麟趾殿,有大方梁一根,長四五丈,逕頭六七尺,眠在庭中。玄宗對法善

道:「尊師試為朕舉起來。」法善受詔作法,方木一頭揭起數尺,一頭不起。玄宗道:「尊

師神力,何乃只舉得一頭?」法善奏道:「三藏使金剛神眾押住一頭,故舉不起。」原來法

善故意如此說,要武妃面上好看,等三藏自逞其能,然後勝他。果然武妃見說,暗道佛法廣

大,不勝之喜。三藏也只道實話,自覺有些快活。惟羅公遠低著頭,只是笑。玄宗有些不服

氣,又對三藏道:「法師既有神力,葉尊師不能及。今有個操瓶在此,法師能咒得葉尊師入

此瓶否?」三藏受詔置瓶,叫葉法善依禪門法,敷坐起來,念動咒語,未及念完,法善身體

斂斂就瓶。念得兩遍,法善已至瓶嘴邊,翕然而入。玄宗心下好生不悅。過了一會,不見法

善出來,又對三藏道:「法師既使其人瓶,能使他出否?」三藏道:「進去煩難,出來是本

等法。」就念起咒來,咒完不出,三藏急了,不住口一氣數遍,並無動靜。玄宗驚道:「莫

不尊師沒了?」變起臉來。武妃大驚失色,三藏也慌了,只有羅公遠扯開口一味笑。玄宗問

他道:「而今怎麼處?」公遠笑道:「不消陛下費心,法善不遠。」三藏又念咒一會,不見

出來。正無計較,外邊高力士報道:「葉尊師進。」玄宗大驚道:「銅瓶在此,卻在那裡

來?」急召進問之。法善對道:「寧王邀臣吃飯,正在作法之際,面奏陛下,必不肯放,恰

好借入瓶機會,到寧王家吃了飯來。若不因法師一咒,須去不得。」玄宗大笑。武妃、三藏

方放下心了。



    法善道:「法師已咒過了,而今該貧道還禮。」隨取三藏紫銅缽盂,在圍爐裡面燒得內

外都紅。法善捏在手裡,弄來弄去,如同無物。忽然雙手捧起來,照著三藏光頭撲地合上

去,三藏失聲而走。玄宗大笑。公遠道:「陛下以為樂,不知此乃道家末技,葉師何必施

逞!」玄宗道:「尊師何不也作一法,使朕一快?」公遠道:「請問三藏法師,要如何作法

術?」三藏道:「貧僧請收固袈裟,試令羅公取之。不得,是羅公輸;取得,是貧僧輸。」

玄宗大喜,一齊同到道場院,看他們做作。



    三藏結立法壇一所,焚起香來。取袈裟貯在銀盒內,又安數重木函,木函加了封鎖,置

於壇上。三藏自在壇上打坐起來。玄宗、武妃、葉師多看見壇中有一重菩薩,外有一重金甲

神人,又外有一重金剛圍著,聖賢比肩,環繞甚嚴。三藏觀守,目不暫捨。公遠坐繩床上,

言笑如常,不見他作甚行徑。眾人都注目看公遠,公遠竟不在心上。有好多一會,玄宗道:

「何太遲遲?莫非難取?」公遠道:「臣不敢自誇其能,也未知取得取不得,只叫三藏開來

看看便是。」玄宗開言,便叫三藏開函取袈裟。三藏看見重重封鎖,一毫未動,心下喜歡,

及開到銀盒,叫一聲:「苦!」已不知袈裟所向,只是個空盒。三藏嚇得面如土色,半響無

言。玄宗拍手大笑,公遠奏道:「請令人在臣院內,開櫃取來。」中使領旨去取,須臾,袈

裟取到了。玄宗看了,問公遠道:「朕見菩薩尊神,如此森嚴,卻用何法取出?」公遠道:

「菩薩力士,聖之中者。甲兵諸神,道之小者。至於太上至真之妙,非術士所知。適來使玉

清神女取之,雖有菩薩金剛,連形也不得見他的,取若坦途,有何所礙?」玄宗大悅,賞賜

公遠無數。葉公、三藏皆伏公遠神通。



    玄宗欲從他學隱形之術,公遠不肯,道:「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國安民,萬乘之尊,學

此小術何用?」玄宗怒罵之,公遠即走入殿柱中,極口數玄宗過失。玄宗愈加怒發,叫破柱

取他。柱既破,又見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為數十片,片片有公遠之形,卻沒奈他何。

玄宗謝了罪,忽然又立在面前。玄宗懇求至切,公遠只得許之。別則傳授,不肯盡情。玄宗

與公遠同做隱形法時,果然無一人知覺。若是公遠不在,玄宗自試,就要露出些形來,或是

衣帶,或是 頭腳,宮中人定尋得出。玄宗曉得他傳授不盡,多將金帛賞 ,要他喜歡。有

時把威力嚇他道:「不盡傳,立刻誅死。」公遠只不作準。玄宗怒極,喝令:「綁出斬

首!」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斬訖。



    隔得十來月,有個內官叫做輔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遠騎驢而來。笑對內

官道:「官家非戲,忒沒道理!」袖中出書一封道:「可以此上聞!」又出藥一包寄上,說

道:「官家問時,但道是『蜀當歸』。」語罷,忽然不見。仙玉還京奏聞,玄宗取書覽看,

上面寫是「姓維名 □」,一時不解。仙玉退出,公遠已至。玄宗方悟道:「先生為何改了

名姓?」公遠道:「陛下曾去了臣頭,所以改了。」玄宗稽首謝罪,公遠道:「作戲何

妨?」走出朝門,自此不知去向。直到天寶未祿山之難,玄宗幸蜀,又於劍門奉迎鑾駕。護

送至成都,拂衣而去。後來肅宗即位靈武,玄宗自疑不能歸長安,肅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後

自蜀還京。方悟「蜀當歸」之寄,其應在此。與李遐周之詩,總是道家前知妙處。有詩為

證:



                好道秦王與漢王,豈知治道在經常?

                縱然法術無窮幻,不救楊家一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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