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紅土黑血--Part 2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十一章】 熾天使書城

 博古年少初得志 澤東失意棄軍權


    1931年3月25日至4月14日,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在莫斯科舉行。共
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書記曼努伊斯基向國際各支部宣告: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右傾始終都
是主要危險。由于共產國際會議定的調子,便把反右傾機會主義模式化了,這給王明“左
傾”路線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由于國際形勢大氣候的影響,中央蘇區于1931年8月,以中共中央的名義作出了《關
于接受共產國際執委第十一次全會總結的決定》,認為黨內主要危險依然是右傾機會主義的
失敗情緒。
    王明接手改造了中央領導機構之后,又向全國各地派出了中央代表,去執行國際共產組
織的“反右傾”斗爭,改造各級機關,排除異己。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即9月20日中共中央發布了《由于工農紅軍沖破第三
次“圍剿”及革命危機逐漸成熟而產生的黨的緊急任務》的指示。根據這個指示,于11月
1日到5日,在瑞金召開了中央蘇區第一次代表大會。由中央代表團主持這次會議,在反右
傾的前提下,同時批評了毛澤東關于土地革命中的“農民戰爭論”、軍事工作中的“游擊主
義”,這是王明路線在中央蘇區唱主角,也是開始奪取毛澤東領導權的第一步。
    在四中全會期間,為了避免黨內嚴重分歧繼續下去而導致黨的分裂,瞿秋白在三中全會
所犯的調和主義的錯誤上承擔了責任,要求退出政治局。在周恩來的去留問題上,也引起了
一番爭議,后來國際組織的代表米夫提出了“留周去瞿”的方針。
    到了1932年1月9日,中共臨時中央發出《關于爭取革命在一省與數省首先勝利的決
議》,要求紅軍要努力求得將中央蘇區閩粵贛、贛東北、湘鄂贛、湘鄂邊各蘇區聯系成整個
一片的蘇區,并以占取南昌、撫州、吉安等中心城市,作為戰略目標。
    臨時中央首先致電周恩來,命令周准備行動起來。1月上旬,周恩來考慮到當時敵我雙
方的態勢,回電臨時中央,說明中央蘇區紅軍目前攻打中心城市有困難。臨時中央分析了周
恩來的建議后,又退了一步復電周:讓他至少要在撫州、吉安、贛州中選擇一個城市攻打。
    根據這一指示,蘇區中央局在瑞金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攻打處于蘇區包圍中的贛州,
以便將中央蘇區與湘贛蘇區聯成一片,解除向北發展的后顧之憂。中革委發出攻取贛州的訓
令,任命彭德懷為前敵總指揮。
    1932年1月28日,上海爆發了著名的淞滬保衛戰。
    1932年2月4日,根據中革委部署,紅軍3軍團借國民黨淞滬抗戰之機,圍攻贛州。
    由于倉促應戰,又加上紅軍的裝備落后,激戰几日沒有收獲,于3月7日撤圍。
    1932年3月,3軍團從贛州撤圍之后,集結在贛縣江口地區,周恩來到江口召開蘇區中
央局會議,總結圍攻贛州的經驗教訓,討論今后紅軍行動方針。會議決定紅軍主力應向北發
展,并以紅1、5軍團組成中路軍(后改為東路軍),以3軍團、紅16軍等組成西路軍,分
別作戰。
    1932年3月30日,率東路軍行動的毛澤東致電周恩來,提議東路軍直下贛泉,方能調
動敵人贏得戰爭,展開時局。并告以漳州易守難攻。
    1932年4月4日,中共中央機關報《斗爭》又發表了題為《在爭取中國革命在一省數
省內的首先勝利中,中國共產黨內機會主義的動搖》長篇文章,把黨內的正確思想以及對
“左傾”冒險主義持懷疑抵制態度的同志,一概說成是右傾機會主義,因而號召全黨要加以
最堅決無情的斗爭。
    4月10日,紅軍東路軍攻占龍岩。11日,毛澤東、王稼祥致電周恩來,通報戰況和下
一步行動說,龍岩勝利原因是為團結兵力,攻敵不備。
    4月14日,臨時中央發出《為反對帝國主義進攻蘇聯瓜分中國給各蘇區黨部的信》,
信中指出:右傾機會主義是各蘇區黨面前主要的危險。
    4月20日,紅軍東路軍攻占閩南重鎮漳州,殲滅守敵張貞部4個團,俘敵1000余人,
22日毛澤東給周恩來致電說:
    漳州大捷,達到了剪除粵敵一翼的目的,對整個時局影響很大。
    1932年5月11日,蘇區中央接到中共臨時中央4月14日給各蘇區的信,經過討論,
決定接受中央的批評﹔周恩來起草決議承認蘇區中央局自去年三次戰爭以來,對目前形勢的
估量犯了極嚴重的一貫的右傾機會主義,號召中央蘇區各級黨部全體同志在紅五月工作中,
立即實行徹底的轉變,堅決進行勝利的進攻,爭取蘇區的擴大,爭取閩贛湘鄂蘇區打成一
片,爭取中心城市──贛州、吉安、撫州、南昌與江西及其臨近省區的首先勝利。
    5月20日,臨時中央再次給蘇區中央局發出指示,對周恩來到蘇區后的工作仍不滿
意,電文中說:“伍豪(周恩來)
    同志到蘇區后,有些錯誤已經糾正,或部分糾正,在某些工作上有相當的轉變,但是,
未估計到反蘇戰爭的危險,未鞏固無產階級的領導及加強工會工作,一切工作深入下層的徹
底轉變,或者還沒開始,或者沒有達到必要的成績……目前應該采取積極進攻策略,奪取一
二個中心城市,來發展一省或數省的勝利……”
    周恩來一時左右為難,他明知臨時中央的決定是錯誤的,但他又不能不去執行。他在臨
時中央斥責和督促下,于5月30日在蘇區中央機關刊物《實話》第五期上發表《擁護全國
紅軍的勝利,堅決執行積極進攻的路線》。
    1932年5月下旬,蔣介石調集在淞滬保衛戰中表現得積極頑強的19路軍進駐福州,粵
軍3個師開赴贛南,向于都窺進。
    6月9日,蔣介石在廬山召開湘、鄂、豫、皖、贛五省“會剿”會議,准備在全國范圍
內對蘇區發動新的“圍剿”計划,先“圍剿”鄂豫皖、湘鄂西蘇區,后移兵中央蘇區。
    6月下旬,臨時中央與蘇區中央決定恢復紅一方面軍總部,轄1、3、5軍團,取消東路
軍、西路軍番號。
    1932年6月25日,周恩來在瑞金召開蘇區中央局會議,決定:在人民委員會下組織勞
動與戰爭委員會。
    7月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執行委員會決定周恩來任勞動與戰爭委員會
主席,負責主持“計划并指導關于革命戰爭的一切軍事上、經濟上、財政上、勞動上的動員
事宜”。
    1932年7月上旬,紅一方面軍在贛南、粵北的池江、水口圩,擊潰奧軍15個團,中央
蘇區南部得到穩定。周恩來以中央局代表身份上前線,后方由任弼時代理中央局書記。周恩
來于7月21日在信丰致電蘇區中央并轉項英,報告一方面軍的情況,并將在月底前渡贛江
北進,准備與敵作戰。
    同日,臨時中央發出了給蘇區中央局及贛閩兩省委的指示信,信中繼續批評蘇區紅軍沒
有及時采取進攻策略,沒有積極地擴大蘇區。
    中央蘇區中央局(此時,任弼時為代理書記)提議由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的總政治委
員。
    周恩來不太同意,于7月25日,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的名義致電中央局,電文中
說:我們認為,為前方作戰指揮便利起見,以取消政委一級,改設總政委為妥,即以毛澤東
任總政委,作戰指揮權屬總司令、總政委,作戰計划與決定權屬中央軍委,關于行動方針,
中央局代表有權決定。
    1932年7月29日,周恩來鑒于蘇區中央局仍堅持由他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委,便在陳
述信中說:……這將弄得多頭指揮,而且使政府主席無事可做,毛澤東的經驗與長處,還須
盡量使他發揮而督促他改正錯誤……有毛澤東指揮,于實際于原則均無不合,請你們考
慮……
    1932年8月初,周恩來在興國主持召開蘇區中央局會議,決定紅一方面軍繼續整編,
前方由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組成最高軍事會議,以周恩來為主席,并隨軍行動。
    9月上旬,在前方的周、毛、朱、王,與在后方的蘇區中央局發生了日益嚴重的分歧,
后方由于有臨時中央的尚方寶劍,而不顧前方的實際困難,一味地督促前方進攻。
    又加此時,周、毛、朱、王接到臨時中央9月14日轉來的鄂豫皖紅軍反“圍剿”失利
的消息,并已撤離蘇區的電報,復電鄂豫皖中央分局:紅四方面軍目前應采取誘敵深入到有
群眾工作基礎的、地形便于我的地方,掩蔽我主力目標,嚴格執行群眾的堅壁清野,運用廣
大的游擊隊,實行四面八方之擾敵、截敵、襲敵與斷交通等,以疲勞與分散敵人力量,不宜
死守某一點,以便利敵分兵合擊,這樣在運動中選擇敵人薄弱部分,猛烈打擊并消滅敵人一
點后,再迅速轉到另一方,以迅速、果敢、秘密和機動求得各個擊破敵人,來完全粉碎四次
“圍剿”……
    9月23日,周、毛、朱、王致電蘇區中央局并轉臨時中央,報告下一步行動方針說:
出擊必須有把握的勝利與消滅敵人一部,以便各個擊破敵人,才是正確的策略,否則急于求
戰,而反遭不利,將造成更嚴重錯誤。
    9月25日,蘇區中央局致電周、毛、朱、王,對他們的行動方針提出不同意見,說:
不同意你們分散兵力,先赤化南丰、安樂,逼近几個城市來變換敵情,求得有利條件來消滅
敵人。并解釋這為積極進攻策略的具體布置與精神,這實際上將要延緩作戰時間一個月以
上,而不能結合呼應鄂豫皖、湘鄂西,可以演成嚴重錯誤。
    周、毛、朱、王立即致電中央局進行反駁,堅持原定作戰計划。
    毛澤東一次次做說服工作,周、朱、王當時也積極支持毛澤東的主張。
    在這一矛盾過程中,周恩來強烈地感受到,毛澤東在獨撐中央蘇區局面時,在執行中央
的許多并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指示下,所運用的領導藝朮。毛澤東要求主要負責人具有非凡的
品格,有善于處理各種事務的能力,有對構成政權、戰爭、社會生活的巨大綜合體以及感受
全局的敏銳仔細的觀察能力。
    然而,中央蘇區并沒有對毛澤東這一正確主張完全理解,于9月26日,當即回電,回
絕了周、毛、朱、王的建議,仍主張攻取一省或數省的既定目標。
    前線面對這樣的指示,周、毛、朱、王實在難以從命,他們只好按兵不動,用沉默對抗
中央局的命令。
    9月29日,蘇區中央局又致電周、毛、朱、王:9月治訓令收到,我們認為這完全是離
開了原則,極危險的布置。中央局決定暫時停止行動,立即在前方開中央局全體會議。
    毛澤東終于意識別,此時已是黑云壓頂,遠遠地已聽到滾滾的雷聲了。
    周恩來當然也明白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他清楚,如果弄不好自己和毛澤東有同時被革職
的危險,如果他們兩個人中能保留一個那是最好的結果。他力保毛澤東,所以他在會上發言
說:毛澤東在前方對戰爭是有利的,他了解紅軍也了解地形,這都有利于軍事指揮,為了保
証國際路線的貫徹,可以有兩種方式:第一,由我負責戰爭的全部責任,澤東仍留在前方助
理。第二,就是由澤東同志全權指揮,我負責計划執行。
    這次緊急會議是針對毛澤東而來的,周恩來這種提法顯然不符合中央局的意愿,他剛一
說完,馬上遭到了強烈的反對。
    此時的毛澤東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知道,這次會議就是沖著他來的,既然沒有希望使
現實得到改變,還不如順其自然為好。在別人發言時,他一句話也沒說,坐在角落里一支接
一支地吸煙,煙霧在他周圍彌漫。他下定決心后,把半截煙掐掉了,緩緩站起身說:既然中
央局不信任我,我留在前方就不合適了。說到這他用眼角掃了一眼中央局的人,微微笑了一
下道:我現在身體也不太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向中央局請一個時期的病假,至于你們
同不同意,請組織決定吧。
    毛澤東說完這話,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奈。眼前這種態勢下激流勇退,也未必是
件壞事,否則,后果也不一定會太好。說到這,他瞅了眼發呆的周恩來,他和周恩來的目光
對視在一起時,他同樣感受到了周恩來的無奈,那無奈中卻是另一種忍耐。
    毛澤東講完話并沒有坐下,他推開身后的椅子,冷然地又說:也許大家當著我的面有許
多話不好講,那么,我現在退席了……
    不等別人有何反應,毛澤東擺動著寬大的衣袖向外面走去。周恩來望著毛澤東消瘦的背
影,心里一時翻涌起不可名狀的情緒。
    中央局召開的寧都緊急會議,終于達到了預期目的:毛澤東被解除了軍職,離開了他創
建的紅軍。
    那一刻,毛澤東推開椅子向門口走去,表面是平靜的,其實內心是矛盾的、痛苦的,讓
他離開紅軍,這份失落感是無法訴說,也是無法形容的。
    毛澤東一步步地向門外走去,他覺得雙腿是那么沉重,時間是那么悠長,仿佛過了一個
世紀,他才走完了那几步路。
    據史料記載:
    寧都會議之后,10月26日,中共臨時中央任命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
    項英、顧作霖曾找周恩來談話,批評他在與毛的斗爭中是調和的,是模糊了已經開展的
斗爭戰線。
    周恩來明確表示,他不能同意這種批評。
    11月12日周恩來與在后方的中央局成員分別致電臨時中央,報告寧都會議經過與爭論
情況。
    后方中央局成員認為:
    這次會議是開展了中央局內部從未有過的兩條戰線斗爭,打破了遷就和平狀態。周恩來
同志會前與前方其他同志的意見沒有什么明顯的不同,在報告中更沒有提到積極進攻,以准
備為中心的精神來解釋中央指示,并且,不給毛澤東的錯誤以明確的批評,反而有些問題為
他解釋掩護,這不能說只是態度溫和的問題。我們認為周恩來同志在斗爭中不堅決,這是他
個人中最大的弱點,他應該深刻了解此弱點并加以克服。
    周恩來則在電中表示:
    承認我在會議中對毛澤東同志的批評是采取了溫和的態度,對他的組織觀念錯誤批評得
不足,另外卻指正了后方同志對他的過分批評。認為未將這次斗爭局面展開,是調和的,是
模糊了斗爭戰線,我不能同意。后方同志主張召回毛澤東,事前并沒商量好,致會議提出
后,解決頗為困難。
    臨時中央復電:
    肯定周恩來是正確的,指責周是調和派是不正確的,強調領導一致是目前最重要的。
    就這樣,毛澤東在第四次反“圍剿”前夕,被解除了軍職。
    毛澤東從此開始了對他來說既是緊張又是痛苦的思索。
    几次到于都搞的社會調查,其實也都是為他思索中的問題找到一個旁証。這種思索使他
更加成熟起來,于是才有了西征以后那個決定紅軍命運的遵義會議。
    在毛澤東失意的時候,唯一體貼他安慰他的便是賀子珍了。以前毛澤東忙碌的時候,他
一直遵守著只有星期六才和賀子珍見面的規距,許多紅軍領導人,當時在蘇區都尊重這條不
成文的紀律。那時毛澤東雖然失意,但與賀子珍的愛情卻是美好的。
    賀子珍相貌雋秀,有點脾氣,是個熱情奔放的革命者,長征開始時,她24歲,她與毛
澤東在井岡山相會時僅十七八歲。
    賀子珍并非毛澤東的原配夫人,毛的父親曾強逼他在15歲時就娶了一個比他大四五歲
的媳婦。他順從地按禮儀拜了堂,但是拒絕接觸那個年輕女人,她的名字未透露過(因為這
是一次沒有圓房的婚姻)。
    賀子珍也不是毛澤東的第一個愛人,他的第一個愛人和第一位真正的妻子是他老師的女
兒。這位老師便是楊昌濟教授,毛澤東跟隨他到了北京。在北京毛澤東開始信奉馬克思主
義,也熱烈地愛上了楊開慧。楊開慧是個身材苗條,才華出眾的女子,比毛澤東小8歲,她
立志獻身建立新中國的事業,兩人對革命志同道合,并攜手合作。
    毛澤東和楊開慧對傳統婚姻的反抗是采取的“浪漫結合”方式,他們一起生活了許多
年。1922年出生的岸英是一位才貌雙全的青年,1950年在朝鮮戰場被一顆美國炸彈炸死。
1923年出生的毛岸青,一直生活在北京,已與一位叫邵華的女士結了婚。
    1927年,毛澤東舉行秋收起義的時候,把楊開慧留在了長沙,從此以后兩人再也沒有
見面。1930年10月,開慧住在長沙東郊時遭國民黨逮捕。她和長子毛岸英一起被關進了監
獄。國民黨企圖讓她背棄毛澤東。她拒絕了,于是便遭到了酷刑。她于1930年11月14日
在長沙瀏陽門外被刑警處決。
    一個名叫陳玉庭的護士把毛岸英帶回了家。毛澤東的妹妹毛澤建(實際上是堂妹)是地
下工作者,她比開慧被捕得早,于1929年8月20日在衡山被殺害。她們兩人的死互相是沒
有聯系的,但兩人都與毛澤東有關系。毛澤東在同開慧離別之前的几年里已經難得同她見
面。他們常常在不同地方擔任工作。離別后,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對楊開慧的思念日益深
切,1957年,發表了一首題為《蝶戀花》的悼念開慧的詩詞:“我失驕楊……”
    1927年,毛澤東和賀子珍在井岡山相遇。她是剛從福音教會中學出來的優秀生,身材
苗條,充滿活力。她在加入井岡山的紅軍隊伍之前就已在當地農民秋收起義中作過戰。
    ……賀子珍是在8月15中秋節那天降生的,她父母因此給她起了一個嬌滴滴的、富有
詩意的名字“桂圓”。在中國南方,桂是8月的意思,而桂圓即龍眼,與荔枝差不多的一種
水果。她長大成人后,覺得桂圓這個名字“太軟綿綿了”,便改為子珍,意為珍貴的孩子。
她長得很漂亮,可算是永新城里的一位美人,白嫩的皮膚,明亮的眼睛,活潑熱情,又嫻熟
詩書。她是學校里最早從事革命事業的女子之一,她領導同學剪去長辮,推倒了廟宇神龕里
的菩薩,她高昂圓潤的聲音和善于表演的才能更使全縣的人望塵莫及。她是永新縣中遭國民
黨通緝的首批人員之一。1927年1月27日她參與領導了三個縣的起義,使監禁在獄中等待
處決的28名共產黨員得救。賀子珍他們起義時僅有几支老式步槍,但是他們鬧得滿城風
雨,終于取得了勝利。
    賀子珍隨毛澤東上山不久,便從事敵后的危險工作。有一次她不得不裝成奄奄一息的病
婦,才使自己免遭逮捕。另一次,她在執行一次偵察任務時,把遭伏擊的毛澤東和朱德救了
出來。她跳上一匹馬,雙手各握一支手槍,一口氣奔馳了十几里,轉移了敵人的注意力,使
毛澤東和朱德得以脫險。
    像這樣的事跡很快使賀子珍在游擊隊中出了名,在井岡山早期斗爭中,賀子珍和那些男
人一樣并肩作戰。
    毛澤東和賀子珍在1927年相遇不久,就在井岡山共同生活,但是直到1930年楊開慧犧
牲后,他們才算正式結婚。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出生于福建邊界地區。1929年7月
至10月,毛澤東身患瘧疾,在福建、江西交界處的一座山上養病。
    此后,賀子珍一直工作在毛澤東的身邊,她給他充當女秘書。
    賀子珍知道失意后的毛澤東痛苦在哪里,在這種時候,說更多的話是沒有用的,她只想
在生活上照料好毛澤東。
    她想方設法地給毛澤東做他愛吃的湖南菜,可毛澤東的食欲并不好,每次吃飯時,只是
夸獎几句賀子珍做菜的手藝。
    賀子珍看著日漸消瘦下去的毛澤東,才真正明白“心病難醫”這句古話。
    賀子珍雖然知道自己醫不了毛澤東的“病”,但她作為一個女人知道怎樣去關懷、照顧
一個男人。
    毛澤東愛吃炒黃豆,她總是想方設法到老鄉家去買黃豆。
    每天晚上毛澤東失眠時,她總是把一小袋炒黃豆塞過去,毛澤東抓過炒黃豆,有聲有色
地嚼著。賀子珍躺在毛澤東身邊,聽著毛澤東滿足的咀嚼聲,暗暗地吁了口長氣。她知道,
毛澤東用不了多久就會在咀嚼中睡去。炒黃豆成了毛澤東的催眠劑。
    在那等待廂宓娜兆永錚  刈誘淶男囊惶煲裁揮星崴晒    
    她相信毛澤東是正確的,紅軍的劫難也是暫時的。
    在那些日子里,毛澤東也只有走進家門,看一眼賀子珍溫馨的微笑,他的心才放寬一
些。他時常久久地凝視著賀子珍的臉,一直到賀子珍羞怯地低下頭。這時毛澤東就孩子似的
說:子珍,你還是那么年輕。
    毛澤東說這話時,賀子珍的眼淚差點落下來,她明白,這是毛澤東在寬她的心。每每這
時,她也總是深情地望一眼毛澤東。

【第十二章】 熾天使書城

 敵后工作結良緣 電波秘密傳相思


    王偉是南昌起義時的一名電報員。那時,他在南昌一所學校里當老師,教授無線電。在
南昌起義前夕,王偉加入了共產黨。后來周恩來便把他調到了起義指揮部,負責電台的通訊
聯絡。
    南昌起義失敗部隊被迫轉移,他正想同起義部隊一起撤離南昌時,周恩來找到了他,讓
他留下,仍回到學校去當老師。周恩來知道起義部隊今后一定還會發展壯大,到那時會有很
多電台,會需要許多懂無線電的人。周恩來命令他的工作轉入地下,發展壯大地下黨的隊
伍,就這樣王偉又回到了學校。
    起義失敗以后,白色恐怖籠罩了整個南昌城,國民黨大規模搜捕地下黨。那些日子,整
個南昌鬧得雞犬不寧,人心惶惶。王偉是秘密加入共產黨的,南昌起義時他一直負責起義部
隊電台的通訊聯絡,接觸人很少,沒有人知道他和起義部隊的關系,因此,王偉順利地躲過
了國民黨的搜捕。
    南昌忙亂了一陣之后,很快又安靜下來了。王偉就是在這時認識汪芳的。那天傍晚,王
偉剛和老吳接頭回來,老吳也是留下來的地下黨員,負責和王偉聯絡。王偉走到離學校不遠
的街角,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正在往牆上貼著什么,那女子一邊走一邊貼,王偉走到近前才看
清,那是起義部隊撤出南昌前留下的傳單。前一陣國民黨也曾瘋狂地在搜捕過這些貼傳單的
人。他有些為那女子擔心,他一時判斷不出她的身份,或許是名共產黨,要么就是共產黨的
同情者或支持者。此時,雖然明目張膽的大搜捕過去了,但國民黨的便衣特務仍沒停止活
動,仍在尋找著隱藏下來的共產黨人的蛛絲馬跡。這女子實在太危險了。
    這么想著,他快步走過去,這女子似乎對他沒有任何警覺,仍不停地在懷里往外掏傳
單,另一只手往牆上涂著漿糊。
    他走到她身后的時候,她才回過頭來。那是一張很年輕很俊秀的臉,看樣子頂多不過十
八九歲,那一雙眼睛像雨后的天空一樣寧靜、悠遠。他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年輕。
    張貼這些太危險,快回家吧。他低聲說完便准備離開。
    這時他聽到她說:膽小鬼。
    他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他,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回過頭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這時,
他的心頭突然涌動起一種責任感,他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孩子被特務抓住,弄不好連性
命都得搭上。想到這他走過去,向女孩子伸出了手。
    還有多少,我幫你貼。他這么說。
    她沖他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信任了他,伸手從衣兜里掏出一沓傳單放在了他的手上。
他抓過傳單,想也沒想就裝在懷里,又說了句:你走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沒聽
清她在背后喊了句什么。
    沒几日,在新生開學的大會上,他認出了她,她站在新生的隊伍中,也在望著他。他有
些吃驚,沒想到她會是這所學校的新生。她的神情有几分得意,微笑著望著他。他很快地避
開了她的視線。
    那天新生入學典禮后,他突然被她叫住,他停下腳步望她。她笑著沖他說:原來你是這
里的老師呀。
    他點點頭。自從那晚邂逅后,他對這個女孩子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種好感,可他并不了解
她,他不想過多地和她交談什么。
    你是個好人。她沖他這么說。
    說完她便走了,還沖他招了招手。
    后來他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叫汪芳,現在和母親一起住在姑父家,姑父是南昌國民黨的一名議員。汪芳的父親以
前是國民黨隊伍中一名將軍,在北伐中犧牲了。在家中她因為在政治上和姑父不同,兩人時
常發生口角,她厭煩現在這個家。女子中學沒畢業時,她曾出逃過一次,她要跑到蘇區去尋
找共產黨,結果讓她姑父抓了回來。她姑父說她是異想天開。
    南昌起義的時候,她姑父把他們一家帶到了郊外,等他們從郊外回來的時候,南昌已經
平息了。汪芳只在同學那里,看到了起義隊伍留下的傳單。她為自己沒能參加南昌起義而感
到深深遺憾。她明目張膽地在大街上張貼起義隊伍留下的傳單,就是想做給保守的姑父看。
她心里清楚,有她姑父在,就是讓國民黨特務抓到了,也不會把她怎么樣。
    汪芳這次來這所通訊學校上學,也是她姑父的意愿,姑父希望她能為國民黨做些事,她
本意并不想學什么無線電和通訊,但具體干什么,她心里又不清楚。
    汪芳這些激進思想完全是受父親的影響,父親完全支持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在父親
的眼里,北伐勝利了,建設一個新社會的理想影響了她。后來國民黨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三
民主義,從軍閥割據,又到現在打起了內戰。在女中上學的時候,學生們就曾激烈地爭論過
這些問題。女中那時也有地下黨在活動,宣傳共產主義,汪芳當然不知道誰是共產黨,但她
覺得那種宣傳是那么振奮人心。她一次又一次和同學們參加學生運動,在大街上游行,在學
校里演講,她覺得那些日子是那么揚眉吐氣。汪芳這些舉動,引起了姑父的反對,回到家里
自然少不了一番唇槍舌劍的爭論。姑父不想和她爭論,也不屑和她爭論,便強令她退了學。
這對汪芳來說是一個無情的打擊,她為了抗議姑父便開始絕食,一天,兩天,三天,她拒絕
任何人送來的食物。最后姑父不得不向她妥協,重新讓她回到學校。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從
家里完全搬了出來,住進了學校。她很少回家,就是回家了,也不愿意見到姑父。每個星期
天都有母親和姑姑坐著車到學校來看她,給她送來吃的和一些衣物。這次她到這所通訊學校
來上學,一半的原因也是為了逃離那個家。姑父則完全是另外一種想法。
    王偉了解汪芳這些情況,是斷斷續續的,甚至一直到后來發展汪芳為一名地下黨員,那
時他才完全了解她。
    那次開學沒多久,汪芳就參加了王偉組織的一次學生活動。
    王偉組織的學生活動當然都是秘密的,這所學校學生的來源比較復雜。這是一所國民黨
開辦的半軍事化的學校,學校里的老師大都是國民黨黨員,有的還受到過正規的軍事訓練。
這些學生大部分都是國民黨官員的子女,就是其他一些學生也是受過嚴格的審查才來到這里
的。王偉知道,想在這樣的環境中發展一些積極分子是很困難的。即便這樣,他還是發動起
了由十几名學生參加的課外學習小組,名為學習,其實這是一些較進步的學生聚在一起,沒
人的時候就大談國民黨、共產黨,談論日本人侵略東北,爭論一些國家危亡的問題。這時的
王偉很少插話,他知道在這種環境中話說多了,對自己是有危險的,他只是在關鍵的時候點
撥几句,使學生們在喋喋不休的爭論中走出來。
    汪芳很快發現了這個學生組織,她是聽一個女同學告訴她的,那個同學比她早一年入
學,也是最近剛參加到這個組織中來。
    那天汪芳出現在他們活動的教室中。王偉一看到汪芳就一愣,他想到了汪芳貼傳單時的
樣子,他知道這是一個很激進的學生,便沖汪芳笑了笑。
    那天學生們討論的題目是“新民主主義在中國的作用”。
    這個話題很快便被學生們展開了,他們從紅軍說到前不久的南昌起義,從南昌起義又說
到國民黨對共產黨的包圍政策。學生們爭論得很激烈。
    王偉聽著學生們的爭論,沒發表自己的看法,就那么微笑著,但從學生們的談論中已經
明確了一點,那就是學生們對共產黨的同情和支持。這就足夠了。他想,這些進步學生中,
以后會有很好的發展希望的。
    周恩來把他留下,主要任務就是發展自己的人,以后為紅軍工作。紅軍急需通訊人才。
王偉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汪芳那天沒有說話,她大睜著眼睛聽著同學們的議論,異常興奮。
    王偉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汪芳會找到他的宿舍。王偉很少約學生來自己的宿舍,那樣
目標會太大。所以晚上很少有人到他宿舍來,除非同事之間,相互借本書,聊聊天之類的。
    那天汪芳敲響王偉宿舍門的時候,王偉仍想的是同事。當他打開門時,看到了眼前站著
的汪芳,他愣了一下。汪芳卻很沉穩的樣子,笑著沖他說:王老師,我來了,你不歡迎么?
    王偉只好說:哪里,哪里。
    汪芳走了進來,新奇地打量著這間小小的斗室。一張床,一個書架,一張桌子,一把椅
子,再也沒有其它的什么了。
    王偉把汪芳讓到那把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床上。然后問:你有事?
    沒事,找你聊聊天不歡迎么?汪芳歪著頭這么說。
    王偉沒說歡迎也沒說不歡迎。他想,汪芳一定會接著白天的話題說,他不想在宿舍里談
論那些東西,他怕過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完不成周恩來交給他的任務。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汪芳沒有接著白天的話題說下去,而是說起了自己的父親、姑父及
自己。
    王偉也就是在那天晚上開始了解汪芳的。那天晚上汪芳說到很晚,王偉一直默默地聽,
汪芳的形象在他心里一點點清晰起來。他聽得津津有味,時間過得那么快,連他自己也沒有
覺得,直到汪芳停止了說話起身告辭,他才覺得時間是過得太快了。
    汪芳起身的時候發現了他枕下的那本《資本論》,那是一本同事剛還給他的書,他還沒
有來得及收起來。
    江芳拿在手里,沒等王偉說什么,便說以前我聽說過這本書,可我就是沒有看見過。借
給我吧。
    王偉尷尬在那,說借不好,說不借也不好。書已經拿在她的手中了,他無奈地說:看完
快些還我。
    汪芳沖他點點頭。
    王偉送她出門時又叮囑一句:要小心。
    她在燈影里回過頭來沖他莞爾一笑。他一直看著她把那本書揣在懷里。在黑暗中消失。
那几日,他一直為那本書提心吊膽,學校不會因為那本書就會說他是共產黨,但若是學校發
現了,學校肯定會對他有所防范,那樣對他的工作來說是很不利的。況且,他也不會相信汪
芳能看明白那本《資本論》。
    結果卻大出王偉的意料之外。
    一個星期以后的一天晚上,汪芳又不期而至。汪芳來還他的書,那本書的封皮用一張畫
報紙包上了,看封皮并不知那是一本什么書。王偉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那天晚上兩人就《資本論》的話題說了很多,汪芳對《資本論》的理解讓王偉大吃一
驚。王偉有些沒有想透的問題,汪芳似乎想得更深一些,王偉覺得第一次遇到談話的對手,
他破天荒地為汪芳這位不速之客泡了杯咖啡,也替自己泡了杯濃茶。他甚至忘記了隱瞞自己
的觀點,侃侃而談起來。他談的時候,汪芳并不插話,只坐在那里靜靜地聽,伴以點頭或沉
默。王偉停下話頭的時候,汪芳便簡短地補充。那一天晚上兩人都談得很興奮,話題從《資
本論》說到了現在的局面。
    王偉說:靠軍閥建立新社會,那是不可能的。軍閥代表的是另一個階級的利  e,而紅
軍才是無產階級的象征,要建設一個新社會只有靠紅軍。
    王偉這么說著的時候,汪芳臉上露出了笑意。王偉停止說話的時候,汪芳仍笑著說:王
老師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王偉對汪芳的話不解,愣怔著望她。
    汪芳說:你一定是一個共產黨。
    王偉大吃一驚,立馬變了臉色道:汪芳同學這話可不能亂講,我怎么能是共產黨呢?
    汪芳笑而不答。
    王偉在汪芳的微笑里讀到了信任和親情。那一瞬間,他覺得汪芳不是一個學生,而是一
個成熟的有思想有見地的新女性。他所要尋找和發展的正是這樣的人。但他并沒有急于暴露
自己的身份,他送汪芳從宿舍出來的時候,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背說:什么共產黨不共產黨
的,你千萬不要亂想。
    汪芳停下腳,咬著自己的嘴唇說:王老師,我不是個孩子。
    王偉沒有說話,躲開汪芳的目光,望著沉寂下來的校園說:天不早了,回去吧。
    汪芳走了,王偉望著汪芳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他在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
    從那以后,王偉和汪芳的關系似乎一下子親近了許多。
    汪芳成了王偉忠實的支持者和信賴者。汪芳更加頻繁地開始出入王偉的宿舍。
    愛情的花朵也悄然在兩人心里綻放了。
    王偉并不比汪芳大多少。王偉的老家在南昌的郊區。王偉家在當地一帶算得上是一個富
戶,王偉在鄉下讀了几年私塾便被父親送進了南昌城里,剛開始讀的是師范。北伐開始的時
候,這些熱血學生不甘寂寞棄筆從戎,參加了北伐軍。可是從軍沒有几個月,北伐便宣告失
敗了。雖說只有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但給他們這些青年學生無疑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他們明
白靠讀書不能救國。北伐失敗之后,他們這些學生開始浪跡南昌。后來,這所通訊學校成立
了,聽說學校畢業之后,仍可以從軍。他們抱著重整山河的幻想考取了這所國民黨辦的通訊
學校。直到畢業,軍閥割據的局面仍沒有消失,王偉一時間很茫然,他不知何去何從。他要
等待時機,他不想那么草率地從軍了,于是他便留在這所學校當上了一名無線電教員。
    這正是南昌起義的前夕,忽一日,一個同學找到了他。這個同學參加了南昌起義前期的
准備工作。他從這位同學那里得知不遠的將來,南昌將會有一場大的兵變。起義的隊伍正需
要人,同學便約他參加,他便參加了,向學校告了長假。他一加入到這個組織才了解到這個
同學已經加入了共產黨,他對共產黨并不陌生,他上學時就聽說有一支共產黨的隊伍,由
朱、毛領導著在井岡山正鬧得紅火。也就從那時起,同學中間開始偷偷傳閱一本本有關共產
主義的小冊子,他從那些書里,了解了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共產黨。他對共產黨的認識遠沒
有后來那么具體,覺得共產黨離他還很遙遠,遙遠得像太空仙境。直到他參加了南昌起義前
期的准備工作,他才恍然明白,原來共產黨就在自己身邊。后來他又知道引荐他的那位同學
已經是一名共產黨了,他便有了加入共產黨的愿望,經過一段時間以后,他在同學的介紹下
也加入了共產黨。
    南昌起義前夕,他被調到起義指揮部,負責電台的通訊聯絡,在那里他認識了周恩來等
人,他對共產黨便有了具體的認識和覺悟。那些日子,周恩來一有時間就來到他們中間,和
他們聊天,談論一些他們還陌生不解的話題。就是這些深入淺出的談話,使王偉的思想走進
了一個新天地。
    周恩來給他的印象是那么平易近人,又親切可愛,知識又那么廣博。他們遠遠地一聽見
周恩來的說話聲,那股清新之風便扑面而來。他們很愿意聽周恩來和他們聊天,那不是聊
天,而是一堂生動的課。
    起義開始了,王偉雖沒有領略到刀對刀槍對槍的正面搏斗,但他仍然感受到那種血雨腥
風,一種革命與反革命的較量。部隊要撤離南昌那天晚上,王偉做好了隨部隊撤離的准備。
沒想到,這時周恩來找到了他,讓他留下來,當一名地下黨,組織更多的人參加革命。他心
里不情愿,可是他仍然愉快地服從了。起義部隊開走的那些日子,他心里很空落,就像一個
失去母親的孩子。但他很快就適應了這份孤獨,他覺得有許多工作要做。后來他得知,周恩
來與朱、毛的隊伍會合后,已經走下井岡山,在瑞金、于都一帶建立了一大片蘇區。他被這
樣的消息鼓舞著,同時也為蘇區擔著心。蔣介石一次又一次地調集隊伍“圍剿”紅軍,盡管
一次又一次以失敗而告終,但決不會死心。
    王偉對革命一直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汪芳頻繁出入王偉的宿舍,共同的追求使兩人很快墜入了愛河。這樣的消息很快便在學
校傳開了。王偉對這樣消息的傳播感到一絲欣慰,他不想去辯解什么,這樣一來對他的工作
是一種很好的保護,況且他也是真心實意地愛上了汪芳。
    他也知道汪芳在深深地愛著自己。
    沒多久,這消息又傳到了汪芳的家里。汪芳的母親和姑姑坐著議員的汽車親自來到學校
看了一次王偉。王偉面對著汪芳的母親和姑姑不知說什么好,好在兩位老人也并沒多說什
么,坐在王偉的宿舍閑聊几句便走了。
    后來汪芳的母親又單獨找王偉談了一次,她拉著王偉的手說:等汪芳畢業你們就結婚
吧,結婚了,這丫頭就收心了。
    王偉聽了汪芳母親的話,心里笑了一下,他想,汪芳的母親并不了解汪芳。
    王偉并沒有把自己的事對組織隱瞞,他在和老吳接頭時,把汪芳的事匯報給了老吳。老
吳聽了之后,并沒急于表態,而是在屋里踱了几步之后說:很好,適當的時候,可以把她發
展成我們自己的人,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她打入到敵人內部去。有了老吳這句話,王偉和汪
芳的來往更加大膽了。
    那天晚飯后,汪芳又來到王偉宿舍時,王偉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么,告訴你我就是共產黨員。
    汪芳對王偉的話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她笑著說: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王偉暗暗佩服汪芳的直覺。
    從那以后,兩人之間的談話更無所顧忌了。突然有一天,汪芳很嚴肅地沖王偉說:我也
要加入共產黨,等我畢業了,一起到蘇區王偉沒有說話,她一直盯著他。其實他早就相信她
了,要不然也不會對她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
    王偉把汪芳的請求又匯報給了老吳。老吳說:你等我的消息吧。
    沒几天,老吳就通知王偉讓他帶著汪芳去他那里一趟。
    那是一個雨天,兩人冒雨來到了老吳的住處。老吳一見面就興奮地說:組織同意吸收汪
芳加入共產黨了。
    汪芳聽了這個消息,頓時興奮得擁抱了王偉。
    老吳也很興奮,在老吳的主持下,汪芳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入黨儀式。然后老吳拿出了酒
菜,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到很晚。
    兩人告辭老吳之后走出來,雨仍下個不停,兩人一直冒雨走回王偉宿舍,結果兩人都淋
成了落湯雞。兩人誰也沒有感到冷,反而感到無比的興奮。他們一進門便緊緊地擁抱在一
起。
    汪芳喃喃地說:我是黨的人了。
    兩人相擁著倒向床的時候,王偉看到了汪芳眼角閃動的淚滴。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汪芳畢業前夕。王偉突然被老吳找去了,在老吳那里,他看到了周恩
來親筆給他寫的信。周恩來在信中說﹔蘇區正在不斷地擴大,很需要王偉這樣的人,希望他
能夠回到蘇區參加工作。
    去蘇區工作這是王偉天天盼夜夜想的事,他做夢都希望到蘇區去。但周恩來同時又指
示,讓汪芳留下,利用汪芳姑父的關系,打入到敵人內部中去。
    王偉理解周恩來的用意,可讓他和汪芳分開,他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他看完信又喜又
憂,心里多了種說不清的滋味。
    老吳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說:周副主席知道你和汪芳的關系,他說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王偉很快就想通了,當初自己留下也有些想不通,可不管走還是留下,都是在為黨工
作。王偉回到學校,把去蘇區這一決定轉告給汪芳時,汪芳好久沒有說話,她盯著王偉眼睛
潮濕了,半晌,她一頭扑進王偉的懷里,大顆大顆的淚滴涌了出來。
    早在汪芳畢業前,她的母親和姑父就為汪芳找好了工作,蔣介石南昌行營里需要一批特
別的工作人員。她的姑父覺得,能讓汪芳在蔣介石身邊工作,對他及他們一家都有好處。汪
芳當時并沒有答應姑父,她在等待時機,要一起隨王偉到蘇區去。沒想到組織卻讓她留下
了。汪芳心里不愿意,但還是答應了。
    沒几天,老吳又找到了他們說:周副主席希望你們分手前能舉行婚禮。
    王偉沒想到,周副主席這么關心他們。他在征求汪芳意見之后,決定在分手前舉行婚
禮。
    婚禮是老吳幫助舉行的,因為是秘密的,沒有驚動更多的人,老吳通知了一些“自己的
人”,沒有樂隊,甚至沒有儀式。只是在一家飯店里訂了一桌酒席。事前老吳給王偉一只戒
指,席間王偉當著眾人的面套在汪芳的無名指上。兩人知道坐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因為工
作性質以前并沒有見過面,甚至不知道他們叫什么,但氣氛卻很融洽,大家有說有笑的。
    舉行了這種簡單儀式的第三天,王偉便被老吳偷偷送出了南昌,到了南昌郊外約定的地
點,王偉才發現這里已經來了很多人,這些人大都是青年人,大部分都是地下組織發展起來
的積極分子。沒多久,蘇區便來人把他們接到了瑞金。
    在瑞金,王偉又一次見到了周恩來,周恩來依舊和在南昌時見到的一樣,仍然那么和藹
可親,談笑風生。
    周恩來抓住王偉的手笑著說:我們是老朋友了,今天終于又見面了。
    王偉不知說什么好,只是不停地點頭。
    周恩來又說:為了工作,讓你們夫妻分離,你能想通么?
    王偉聽周恩來這么一說,眼淚差點流了出來。他又想起和汪芳分別時的情景,兩人是那
么難舍難分,是黨使他們走到了一起,也是為了黨他們不得不分開。
    周恩來又說:組織對不起你們了,為了我們能夠早日勝利,我們暫時做出點犧牲是值得
的。
    王偉不住地點頭。
    周恩來又問了汪芳一些事。
    王偉走的前一天,汪芳就畢業了。她的姑父親自到學校把她的東西接回了家,汪芳仍裝
出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王偉這次走,他是向學校辭職的,因為怕引起校方的警覺,汪芳家
里也早就默認了這樁婚事。王偉和汪芳卻對汪芳母親說:
    王偉要到外面跑一陣生意,然后再回來結婚。
    汪芳一家人沒有懷疑王偉這一理由。汪芳的姑父還說:年輕人就是應該到外面闖一闖。
    王偉知道,汪芳一家人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而完全是為了汪芳,他們想設法拴住汪
芳的心。
    王偉很快便被安排到紅軍指揮所電台工作。他和汪芳分手時就約定了相互聯絡的暗號和
時間。
    他們同時打開發報機的時候,相互用電波搜尋著對方發出的信息,很快他們便接上了
頭,那一刻,王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驚喜。兩人在電波里相互問詢了對方的情況后,便互道
了平安,又約定了下次聯絡時間。
    汪芳被姑父送到蔣介石南昌行營之后,很快便被指令上了電台。那是第五次反“圍剿”
前夕,蔣介石正調兵遣將准備向蘇區大舉進攻。蔣介石的每道指令都是通過電台發出的。
    每發完一次蔣介石的指令后,汪芳便換一個頻道,她知道王偉正在等著她的消息。便又
一次把蔣介石的指令重述一遍,這一遍准確無誤地被王偉接收到了,然后很快譯好,送到周
恩來手中。周恩來每次收到這樣的電報都會說:這是我們的百靈鳥在歌唱呢。
    敵人調兵布陣的機密很快被蘇區掌握了。蔣介石卻對紅軍內部情況了解甚少,直到長征
初期時,蔣介石還稱紅軍是朱、毛這股“赤匪”。紅軍開始長征時,蔣介石仍被蒙在鼓里,
直到紅軍連續突破敵人的三道封鎖線,蔣介石才如夢初醒,忙調集部隊前來圍攻。
    王偉接到電台即將隨部隊轉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部隊這次要真的離開蘇區了,但部
隊最后要走到哪里,他和所有的人一樣并不知道。他不知道這一走,還能不能見到汪芳。
    部隊要走了,因為保密的需要,他并沒把這一消息告訴汪芳。
    他只用密語告訴汪芳:他將要有一次行動。
    汪芳也沒有深問,王偉也無法更具體地回答。
    几天以后,王偉隨中央縱隊踏上了征途。

【第十三章】 熾天使書城

 難割舍告別蘇區 擴紅女女扮男裝


    自1934年9月下旬到10月20日,中革軍委發布了一系列准備突圍西征的命令。
    9月25日,中革軍委致電各軍團:
    一、26日晨,蔣敵將向我發動總的攻擊,李延年縱隊將向訂州前進,陳誠的一路將向
石城前進,其以后的目的是占領我中心瑞金。薛岳的一路和周渾元縱隊近日亦在逐步前進,
其目標是占領興國,從西面切斷我主力。
    二、各軍團在26日早晨以前,應有充分的戰斗准備,在戰斗以前,應進行最高度的政
治工作,并解釋此次戰斗的重大意義。
    三、作戰開始后,應愛惜使用自己的兵力,應堅決避免重大的損失,特別是干部。
    四、在戰斗不利的條件下,應適當放棄先頭陣地。
    五、在戰斗失利時,應有組織地退出戰斗,并要各軍團迅速報告戰斗的經過和結果,以
便中革軍委能適時地下達新的命令。
    第五次“圍剿”已近尾聲,蔣介石重兵團團圍住了越來越小的蘇區。也正在這時,軍委
下達了紅軍撤離蘇區的命令。
    10月10日晚,中共中央、紅軍總部從瑞金出發。緊接著,也就是10月11日,中革軍
委發布了第5號命令。
    命令決定:軍委、總司令部及其直屬隊組成第一野戰縱隊與主力紅軍組成野戰軍同時行
動,第1縱隊代名“紅安縱隊”,這是首腦機關,也是紅軍總指揮部,博古、洛甫、周恩
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李德等都編在這個縱隊。規定第1縱隊的出發時間為10月10
日,預定10月12日到達第一集中地區。委任葉劍英為第1縱隊司令員。縱隊由4個梯隊組
成,各梯隊又指定了負責人。第1梯隊代名為“紅星”,由軍委總部一、二、三局及無線電
三台、電話一排、通訊隊、警備連、工兵連、運輸兩排組成,負責人彭雪楓,10月10日17
時由梅坑出發,途經沿坎、麻田、萬田、寬田、嶺背,于12日晚到達古田宿營。第2梯隊
代名“梅坑”,由軍委總部、四、五局及總政治處、警衛營、總政治部、醫務所、運輸一排
組成,負責人羅彬,于10月10日18時由心圩出發,途經沿坎、麻田、萬田、寬田、F
屋、嶺背,于12日晚到達田察下宿營。第3梯隊代名“小松”,由工兵營、炮兵營、運輸
一大隊及附屬醫院組成,負責人武亭。
    軍委第2縱隊代名“紅章”、由中共中央機關、政府機關、后勤部隊、衛生部門、總工
會、青年團、擔架隊等組成,約1萬人,李維漢任司令員兼政委,鄧發任副司令員兼副政
委,張宗遜任參謀長。以上,軍委1、2縱隊和紅軍1、3、5、8、9軍團,共8.6萬多人,
組成野戰軍,在博古、李德、周恩來、朱德、張聞天等領導下實行轉移。毛澤東、王稼祥因
病隨紅軍總部行動。陳云、凱丰、劉少奇作為中央代表到5、8、9軍團工作。
    10月13日,中革軍委為保守軍事機密,重新規定軍委及各兵團代號:
    軍委為“紅星”,軍委直屬各部一概代以紅星二字。軍委第1縱隊為“紅安”,第2縱
隊為“紅章”。紅1軍團為“南昌”,1師為“廣昌”,2師為“建昌”,15師為“都
昌”。紅3軍團為“福州”,4師為“贛州”,5師為“蘇州”,6師為“汀州”。紅5軍
團為“長安”,13師為“永安”,34師為“吉安”。紅8軍團為“濟南”,21師為“定
南”,23師為“龍南”。紅9軍團為“漢口”,3師為“洛口”,22師為“巴口”。
    并規定這些代名自10月15日施行,師以下代名由各軍自定。
    1934年10月10日,正午剛過,太陽仍熱烈地照耀在當頂。梅坑村外的一棵古樹下,
聚集著一大群男人和女人,他們每人扛著一杆紅纓槍,就像是一群去放哨的赤衛隊員。他們
的背上都鼓鼓囊囊地背著一個包袱,腰里挂著一個大搪瓷杯子。
    謝覺哉牽著匹馬。這匹馬不時地打著響鼻,揚頭東張西望,這就使得謝覺哉不停地操緊
馬的  繩。
    董必武把自己肩上的包裹摘下來,一邊往謝覺哉的馬背上放,一邊說:謝老,你的這匹
馬好像不怎么聽話,等出發時我幫你牽著。
    謝覺哉呵呵笑著道:這馬我看還是讓給你算了,我牽著他總有些提心吊膽。
    蔡暢快言快語地插話道:謝老,要不你騎我的馬,你的馬到我手里肯定聽話。
    謝覺哉笑著說:那倒不必,別看我年齡大了,制服一匹馬還是有能力的。
    謝老說完,一拉馬的  繩,把馬引到自己面前,搬過馬背,一縱身騎了上去,那馬    
地叫了兩聲,在原地轉了几圈,最后安靜地立住了。謝老得意地望著眾人說:怎么樣,它還
是怕我吧!
    謝老的話音剛落,那匹馬突然揚起了前蹄,謝老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董必武忙上前扶
住了他,這場虛驚,引得人們一陣哈哈大笑。
    站在人群外的徐特立和賀子珍沒有笑,他們每個人手里都牽著一匹馬,他們望著到村頭
大樹下愈聚愈多的人群,離出發的時間也就越來越近了。他們在為毛澤東擔心。
    徐特立與毛澤東是師生情誼,他們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
    徐特立至今還記得那是1932年10月,寧都會議之后,毛澤東被革去軍職,從前線回到
后方,結果真的病了。
    毛澤東一下子瘦了許多,眼窩深陷,長長的頭發凌亂地搭在額前。在前線的時候,就發
現痰里帶著血絲,從前線回來后,便住進了汀州福音醫院附設的老古井休養所。
    老古井休養所在汀州城外北山腳下一座別致精巧的淡紅色的小樓里,它原是一個大土豪
的別墅,1929年紅軍入閩,土豪逃亡,從此這里便成了高級干部的休養地。
    毛澤東痰里有血絲,先以為是胃出血,后來經過X光透視,發現肺部有一塊陰影,已經
鈣化。對痰進一步進行化驗,并沒有發現結核杆菌,但根據症狀,又不能完全排除肺結核的
診斷,治療的方案是:多休息,增加營養,輔以藥物治療。
    醫生傅連璋去看望徐特立時,對徐特立說了一句話:毛主席的身病好治,心病難醫。
    徐特立去看望毛澤東時,發現毛澤東的情緒是痛楚的,這種痛楚比病痛還要痛苦10
倍。那時徐特立的心情也并不好過。昔日他們是師生情誼,今日他又是毛澤東的下級,蘇維
埃教育部副部長。他覺得有些話不好當面對毛澤東講,便手錄一首自寫的七絕贈與毛澤東:

    言志

    丈夫落魄縱無聊,壯志依然抑九霄。
    非同澤柳新秭弱,偶受春風即折腰。

    毛澤東看了此詩,沒說什么,便抽空也回錄一首,讓警衛員送給徐特立。

    送縱字─郎東行

    云開衡岳陰晴止,天馬鳳凰春樹里。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長鐘此。
    君聽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
    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吹萬里。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秭米。
    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
    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宮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
    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岸君去矣!

    徐特立看罷毛澤東手錄的這首詩之后,他頓覺眼前升起一片濃霧,毛澤東內心真實的想
法他愈加猜不透了。
    1934年7月,中央政府從沙洲壩遷到瑞金城西郊外的云石山,那是一座樹木蒼翠,怪
石嶙峋的獨立小山,山上有一古寺,名曰云山古寺。毛澤東也搬到寺內辦公,徐特立多次來
到這里和毛澤東談天說地。他們從古人的鴻鵠之志,四海之心,談論到現在中國的治理。那
時的毛澤東身體仍不好,不停地咳嗽,臉頰不時地泛出不正常的紅暈。
    徐特立此時擔心的不僅是毛澤東的身體,更重要的是紅軍此次西征的命運。他們不知道
迎接他們的歸宿將是什么。
    賀子珍和毛澤東分手的時候,毛澤東曾開玩笑地沖她說:
    子珍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在行動。賀子珍也難為情地看著懷有身孕的身體,她嘆口氣說:
我是在為你擔心,你的身體……
    毛澤東正色道:我們的命運是和革命聯系在一起的。你先走吧,我會隨后追你們的。
    賀子珍知道,毛澤東不能和他們一起走,他還要留下几天,和老區的人民見面,還要給
留下的黨的干部們講話,他要告訴這些留下的干部,紅軍正在撤出,紅軍撤出后,今后的局
面更艱難,更應該做好長期斗爭的准備。
    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里,描寫毛澤東長征前是這樣寫
的:
    疾病纏身、面帶菜色的毛澤東仍在接受傅連璋的治療。這時他正在對一群黨員干部講
話,他盡力使自己的口氣充滿信心,他的講話內容沒有被保存下來。不過,無疑是傳達中央
委員會的指示,說明部隊要沖出包圍圈,粉碎蔣介石的第五次“圍剿”、建立新的根據地的
計划﹔號召干部要照常工作,告訴大家部隊進行分編,紅軍留下了很大一部分兵力保衛蘇
區,他們不會永遠離開,他們會回來的。毛澤東堅信,革命最終會勝利。
    這是一次高、中、低三級干部會議。毛澤東對這些干部講話的時候,周恩來、朱德、博
古、李德,所有部隊的首長和黨的整個最高級領導機關已經上路了。中央機關10月12日到
達于都,又乘夜色朦朧穿過了于都,几千名挑夫(一天付一塊銀元),挑著蘇區的大量財
物,印刷機、紙幣鐫版、造子彈的機器、重新裝填空彈筒的機床、愛克斯光機、滿載重要及
不重要的文件資料箱子,紅軍儲備的銀元、金條、大米、藥品、備用的槍炮、收發報機、電
話設備、大卷的電話線,等等。毛澤東后來說:“就像大搬家一樣”。埃德加﹒斯諾則稱
為:“整個國家走上了征途。”這太夸張了,還是毛說得確切。
    10月18日傍晚,毛澤東和大約20名隨從,包括警衛員、他的秘書和工作人員,在于
都北門旁一所房子的石板地小院子里集合。他們走出院子,和中央縱隊的其它單位會合了。
毛帶了一袋書、一把破傘、兩條毯子、一件舊外套、一塊舊油布,留下了他那有9個口袋的
旅行包。
    毛澤東明知危險乃至致命的撤退就這樣開始了。紅軍離開了共產黨在過去几年中賴以生
存和蓬勃發展的根據地。他們悄悄地行動,希望蔣介石的飛機不要發現并轟炸這支蜿蜒而
行、前后長達60英里的龐大而雜亂的隊伍。現在是需要堅韌不拔、下定決心的時刻,不允
許提任何問題。沒有人知道他們將去何方,沒有人知道走到哪里才是盡頭。毛澤東不知道,
博古、李德和周恩來也不知道。誰也猜不出再過多久蔣介石就會發現這些蠕蠕而行的隊伍。
沒有一個指揮員不為那些如牛負重的挑夫們擔心,他們中間很多人挑著他們能夠肩負得起的
最大重量,一天挪動兩英里都很困難。
    工兵營在于都河上架起了5座浮橋。當時正值枯水季節,在于都一帶,河面不過250英
尺或300英尺寬。河面寬些的地方河水很淺,人和馬都可以毫不費力地涉水而過。5座浮橋
分別架設在于都兩側几英里長的河面上。
    毛澤東和他的隊伍沿著河岸沒走多遠,月亮就升起來了,河面很平靜,沒有一絲風。一
會兒他們來到渡口,踏上了喀喀作響的浮橋板,順利地過了河。很快,這支隊伍就到河對岸
向西行進了。這靜謐的夜,這月光,這河水拍擊浮橋的聲音,激發了男女戰士的興致。他們
成一路或兩路縱隊沿著狹窄的小道行進,很多人輕輕地哼起了流行的紅軍歌曲。
    究竟走向何處,誰也捉摸不透。
    比毛澤東早出發几天的賀子珍,無時無刻地不在惦念著毛澤東。每到休息的時候,賀子
珍總要引頸張望,此時,她多么希望在長長的隊列里能看到毛澤東那熟悉的身影呀。
    徐特立似乎看透了賀子珍的心思,他一遍遍地安慰著賀子珍說:潤之不會有事的,很快
就會趕上來。
    徐特立這么說時,賀子珍的臉頰上升起了兩朵紅暈。她不是不放心毛澤東的安全,而是
不放心毛澤東的身體。自從毛澤東失去軍權以來,身體一直不好。從那一刻起,她便沒有離
開過毛澤東。毛澤東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有時她又覺得毛澤東很像父親。
冷不丁的,讓她離開毛澤東,賀子珍真還有些不習慣。
    徐特立這位長者在賀子珍面前盡力裝出平穩和沉著。可是他的心里卻很亂,空空落落
的,他不知道部隊這是走向哪里,他多么希望這時候和毛澤東坐下聊一聊,哪怕再說說歷史
也行,他也會在毛澤東借古喻今的歷史故事中得到一縷安慰,甚至在毛澤東的表情中也能捕
捉到有關未來的命運。徐特立嘴上安慰著賀子珍,自己也不時地向長長的隊伍里張望。
    然后一遍遍地似安慰賀子珍又似安慰自己地說:潤之是該來了。
    王鐵做夢也沒有想到,部隊會從興國前線撤下來。廣昌失守后,全連只剩下了5個人,
他們奉命撤離陣地后,便被改編了。這次又被調到了興國前線。興國前線陣地不斷遭到敵人
飛機大炮的轟擊,敵人的部隊一步步向興國推進,興國已岌岌可危。到了10月6日晚,王
鐵接到上級命令,帶領全營撤離了陣地,把陣地移交給了友軍,部隊一下子撤到了于都。到
了于都后,王鐵又接到了休整的命令。這是第五次反“圍剿”以來很少的好機會,部隊以為
這一下子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以消除几個月來東奔西跑的疲勞。部隊剛到于都王鐵又接到通
知,部隊准備打到敵人封鎖線外面去,准備反攻。
    王鐵此時已經是營長了,大小戰斗也打過了無數次,他當然明白這種反攻意味著什么。
他還隱隱覺得,這次部隊一走,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他看到機關所有的家當都已經打
包了。暫時的轉移是用不著要帶走所有的東西的,經驗告訴他,也許部隊這一走便再也回不
來了。
    王鐵想到了王家坪的母親和于英。他們部隊的休整地離王家坪只有一座山,翻過這座山
就是王家坪了。他想找機會看一看母親,看一看于英,他已經三年沒有見到她們了,至今王
鐵仍記得在于都和于英分手時的場面,他握著于英雙手那種感受仍能回味出來。
    王鐵是天黑時分趕回家的。
    他推開門,看見屋里亮著燈,母親和于英促膝而坐,她們正在燈下編制著草鞋,在她們
的身后,草鞋已堆成一座小山似的了。兩人看到王鐵那一剎那,驚叫了一聲。
    于英先立了起來,喊了一聲:王鐵哥,怎么是你!
    母親也叫了一聲:孩子!淚水便從母親的眼里流了出來。
    王鐵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他進村的時候,也看到王家坪住滿了紅軍,他們和自己部
隊一樣,時刻准備看出發,王鐵的預感更強烈了。
    母親老了,皺紋深刻地寫在母親的臉上,那頭白發愈發地蒼白了。母親拉住了他的手,
一遍遍地叨念著:娃,娘這不是在做夢吧。王鐵看到母親這樣,心里也泛涌出離別后又重逢
的酸楚。
    娘,我很好,咱們見面了。王鐵一遍遍這么喃喃地說著。
    于英默默地來到灶前,她在為王鐵做飯,灶火紅紅地映在她的臉上。三年沒有見面了,
在這三年中她已從少女長成了一個大姑娘。見到王鐵后,由于興奮臉一直紅著,她忙了半晌
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心也止不住亂跳著。鍋里的水開了,她才想起往鍋里放米。
    王鐵也意識到了于英的這種變化,他從于英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他心突然一陣悸
動,血液歡暢地在體內流著。
    母親放開了他的手,燈光下,仔細地打量著他。母親伸出那雙顫顫的手撫摸著他的臉。
    娃,部隊是不是又要走了?母親哽著聲音這么問。
    是哩,不過紅軍遲早還會回來的。王鐵堅定地答。
    這時候,他似乎不是在安慰母親,而是在安慰自己和于英。他知道,于英一直在聽著他
和母親的對話。
    母親不說話了,低下頭在用衣角拭淚。
    王鐵看著母親,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娘,你放心,等部隊打回來我就來看你。王鐵微笑著沖母親這么說。
    母親也笑了,淚卻仍在臉上流著。
    不知什么時候,于英已經把做好的飯放在了王鐵面前,那是碗白米稀飯,飯里埋著兩個
雞蛋。
    王鐵哥,趁熱吃吧。于英羞怯地說。
    王鐵看著冒著熱氣的那碗飯,又看了眼于英,心里涌上一股熱浪。
    王鐵吃完飯,母親悄悄地到了另一個房間,無聲地睡下了。
    于英坐在燈下,手里擺弄著胸前那條長辮子,王鐵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于英。于英真的
是個大姑娘了,一對飽滿的胸,在薄薄的罩衫里呼之欲出,還有那臉頰上漾溢的紅暈。王鐵
身不由己地伸出了雙手,捉住了于英的手,于英那雙日夜為紅軍編草鞋的手,雖然變得很粗
糙,可王鐵握在手里,卻是那么愜意。
    于英抬起頭,盯著王鐵自豪地說:俺被評為擴紅模范哩。
    王鐵笑了笑,握著于英的手用了些力氣。
    俺突破了50人,全區數俺動員參加紅軍的人多。于英驕傲的樣子讓王鐵感動。他真想
把于英抱在胸前親一親,可他沒動。
    于英突然看到王鐵肩頭破了個洞,她沒有說話便找來針線為王鐵縫了起來。他們之間很
近,兩人的身體有意無意地碰在一起。王鐵從來沒有這么近地接觸過于英。他能嗅到從于英
身體里散發出那股好聞的氣味。
    部隊這一走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王鐵說。
    嗯,俺知道。于英一邊縫一邊說。
    家里的一切就托付給你了。王鐵說到這想哭。
    放心吧,不管你們走多遠,走多久,俺都……等你。于英似乎在和王鐵耳語。
    王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過于英,于英也似乎為這一抱等了許久,順勢跌在王鐵
的懷里,顫聲叫了聲:王鐵哥。
    兩人便跌在了床上。他們溫存著,撫摸著。于英似夢囈地說:王鐵哥,你要了俺吧,俺
是你的人哩。
    那盞油燈,許是熬干了油,火苗最后蹦跳几下便熄了。
    兩人平靜下來的時候,于英把胸貼在王鐵堅實的胸前,心里一遍遍地說:王鐵哥,俺是
你的人了。幸福的淚水在她臉上縱情地流著。
    王鐵撫摸著于英的頭,心里也幸福得發抖,他想,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回來。他
有些傷神,覺得有些話該對于英說了,從今天晚上起,他們就是一家人了。這么一想,他坐
了起來,仍歸抱著于英。
    以后,咱們真的不知道啥時候再見面了。王鐵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沉重。
    于英似乎明白了王鐵的話,在他懷里點點頭。
    革命遲早會勝利的。王鐵這么說。
    于英突然一把抱住了王鐵,她顫抖著身子,那一瞬間,她想的是,今生今世要是和王鐵
永不分離多好哇。也就從那一剎那,她下定了一個決心,一個大膽的構想在她腦子里形成。
    她的身體不再抖顫了,而是鎮靜地說:王鐵哥,你放心地走吧。
    兩人几乎一夜沒睡,相互溫存,相互鼓勵著,天微明的時候,王鐵穿好衣服來到母親的
門前。母親仍然睡著,他不想叫醒母親,他怕看到母親的眼淚。他跪在母親的房門前,啞著
聲音叫了聲:娘──又沖母親的睡房磕了三個頭。
    他來到院里的時候,于英已經在那里等他了。他首先發現的是,于英頭上那條長辮子沒
有了,而是換成了一頭的齊耳短發。他不明白于英為何要這樣。朦朧的曙色里,于英沖他粲
然一笑,遞給他一個布包。
    你帶上它。于英笑著沖他說。
    這時他才發現于英的辮子放在了布包中。一時間,他似乎明白了于英的用意。他把于英
的辮子揣在了懷里,然后又深情地望望于英,便走了。
    于英站在朦朧里,一直看著王鐵消失在山路上。
    這時的于英,嘴角挂著一縷得意的笑。
    休整的部隊很快就出發了。出發前的部隊,像以前一樣,幫助老鄉把院子打掃得干干淨
淨,水缸里擔滿了水。還有几個紅軍戰士跑到山坡上,割來了一捆捆新鮮的青草,送到牛棚
里。婦女們早早地排起了長隊,立在村頭,她們手里拿著自己舍不得吃的雞蛋、米菜團子,
向每位過往紅軍的手里送。
    孩子們圍在一起,唱著剛學會的革命歌曲,賣勁地唱著。
    那天一大早,王婆婆家門前來了好几個剛入伍的紅軍戰士。這些戰士都是于英動員參軍
的,他們不僅幫于英打掃了院里,挑滿了缸里的水,還一起把于英和王婆婆編好的草鞋抬到
門口,向每位過往的紅軍發放著。于英站在這几個戰士的身后,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她
知道這些新戰士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能傷害他們的感情。她把每個經過她動員參軍的新
戰士都當成了兄弟。在當兵的前兩天,她陪著他們散步、聊天。
    劉二娃家里就這么一根獨苗,劉二娃本來并不想參加紅軍。劉二娃在山上放牛,于英找
到了劉二娃。劉二娃認識于英,這個婦女干部經常到他們村里搞擴紅工作。一個又一個青
年,在她的動員下參軍走了。劉二娃看著那些參軍的青年,胸前戴著紅花,在漂亮的婦女干
部于英的歡送下,走出家門,走到隊伍里。劉二娃心里也痒痒的,他也希望能夠參軍,可父
母就他這么一個兒子,父母不同意他參軍。父母給他定了親,可那個女娃他一點也不喜歡,
他暗暗喜歡的是婦女干部于英。
    于英有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于英走起路來那條辮子就在腰上一搖一晃的。于英還有一
雙會說話的眼睛,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笑著,還有于英的胸,于英的腿……
    二娃做夢也沒想到婦女干部于英會親自來找他。那天,的確是個好天,天上一絲云也沒
有,几頭牛悠閑地在山坡上吃草,劉二娃坐在一棵樹下,于英也坐在樹下。二娃的心里痒痒
的。他聽于英說話,像聽一支歌。
    于英說:二娃參軍吧,參軍好吶。
    于英還說:二娃,當紅軍,保衛蘇維埃吶。
    ……
    劉二娃便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他干干地咽了口唾液,語無倫次地說:可,可俺放牛哩。
    于英就說:你參軍了,你家就是軍屬了,村里會有人幫你家放牛的。
    俺爹、俺娘,不同意哩。二娃仍氣喘著。
    一人參軍全家光榮哩。于英仍像在唱歌。
    俺爹、俺娘讓俺成婚哩。
    等建立了新社會,那時成親才有意思吶。
    俺不同意要那女娃,俺想……想,娶你這樣的哩。二娃說完,他覺得自己快成了一條干
死的魚。
    于英仍那么亮亮地笑著,于英對每個參加紅軍的戰士都這么笑過。
    當了紅軍,等革命勝利了,美好的姻緣多著吶。
    二娃就軟了身子,他差一點跌在于英的懷里。手卻摸到了于英的胸,那是一個溫柔浪漫
溫暖的故鄉,二娃迷澄地走進去,便不想再出來了。
    于英并沒有躲避,她讓二娃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胸上。她動員參加紅軍的戰士,有的和
她拉過手,有的抱過她,親過她。今天二娃要摸她的胸,她讓二娃去摸。于英的心里漾滿了
柔情,她知道這些參軍的戰士,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更不知還能不能回來。他們是為
了保衛蘇區,保衛蘇維埃參軍的,他們不容易哪。于英深深同情也敬佩這些參軍的戰士們。
她像個姐姐對待那些頑皮的小弟弟。她心里裝著的是王鐵,她曾暗下過決心,這一生一世,
自己是王鐵的人了。
    那天,于英煮了几個雞蛋,她把雞蛋偷偷地分發給來向她告別的每個紅軍戰士。那些戰
士過來拉她的手,她便把一個滾熱的雞蛋遞過去,輕聲說一句:等你回來。
    于英這輕輕一句話,像一股溫暖的巨浪拍擊著這些新戰士們的心房。
    劉二娃向她告別時,她塞給二娃兩個雞蛋,二娃是她第50個也是最后一個動員參加紅
軍的青年,二娃還是個大孩子,二娃只有16歲。
    二娃揣好于英遞給他的兩個滾熱的雞蛋,心里也熱乎乎的。他吸溜了一下鼻子,痴痴怔
怔地望著于英說:于英姐俺要走哩。
    走吧,多殺敵人,保衛蘇維埃,姐在家等著你。于英伸出手拍了拍二娃的肩。
    二娃就想哭。
    于英看到二娃的一顆扣子要掉了,回轉身走進屋拿出針線為二娃縫扣子。一針針一線線
一直縫到二娃的心里,二娃真希望那針線就那么一直縫下去。
    終于,部隊到了出發時間。部隊浩浩蕩蕩地開走了。不知是誰唱了起來──

    神聖的土地自由誰人敢侵?
    紅色的政權哪個敢蹂躪?啊!
    鐵拳等著法西斯蒂國民黨。
    我們是紅色的戰士,拼!
    直到最后一個人!

    歌聲一遍遍地唱著,從隊伍一直到送行的父老爹娘,妻兒老小,都深深地被這歌聲感染
了。
    走著的人們,和送行的人們,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走就是25000里,從福建,到江西轉
到了遙遠的陝北。更沒有想到中央根據地從此遭到了國民黨的殘酷摧殘。老區的子弟們,這
一別就是十几年,經過8年抗戰,3年解放戰爭,才率領強大的人民解放軍打回老家來。
    歌聲成了軍民的記憶,紅軍這一走,每個老區的人們,便開始想紅軍、念紅軍。有多少
母親為兒女擔憂而哭干了眼淚,有多少妻子盼夫盼白了頭。
    紅軍就這樣告別了老家,告別了親人,紅軍走得悲壯而又淒慘。
    開走了大部隊,接下來的便是源源不斷的紅軍輜重部隊,有的肩挑,有的手提,有的几
個人抬著,一時間于都周圍車水馬龍。
    于英送走了部隊,轉身便來到王婆婆面前。王婆婆不停地為子弟兵們揮手送行。那隊伍
里,頭戴紅星的孩子們,都那么像王鐵,她沖著他們含淚揮手,就像在沖自己的兒子告別。
    于英跪在王婆婆面前,她早就下定了決心,可此時,仍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她自從逃到
了這里,王婆婆就是自己的娘。向娘告別她覺得有千言萬語哽在自己的喉頭,她不知該說些
什么。
    娘,你多保重。于英哽著聲音這么說。
    王婆婆意識到了于英要干什么,她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有的只是暗暗的慶幸。她慶幸
自己養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媳,有出息的閨女。
    孩子,去吧,去找你的王鐵哥吧。王婆婆把于英扶了起來。
    于英抱住干娘:孩兒不孝了,俺要走了。
    干娘拍一拍于英的肩。
    最后于英還是走了。于英換上了王鐵留下的衣服,她又找到了一塊纏頭布,像男人一樣
裹在頭上。于英從此便成了一個長征隊伍中的挑夫,沒人知道成千上萬的挑夫隊伍中還有個
女扮男裝的于英。
    于英走出家門,看見不遠處放著一個擔子,那個挑夫許是口渴了,到老鄉家討水去了。
于英走過去,挑起那個擔子,隨著向前涌動的輜重部隊走去。

【第十四章】 熾天使書城

 臨別前夜密划毛 征程漫漫擴紅女


    李德走出“獨立房子”時,天空已經發白了。踏上征途的最后一批人已經在遠處集合
了,人喊馬嘶之聲清晰可聞。
    李德身邊的工作人員牽著兩匹馬在等待著李德,一匹馬馱著他的給養,包括他積存下的
咖啡和几盒香煙,另一匹馬是他的坐騎。
    此時,李德站在“獨立房子”前,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涌動著一股不可名狀的滋
味。他總覺得還有什么事情沒辦完,他凝視著天空呆想著。直到身旁的工作人員催了他几
次,他才騎上馬,向部隊前進的方向馳去。
    從夜半時分,一直到拂曉,李德一直在與項英進行最后的談話。
    他們的談話先是從留守蘇區入手。項英在留下的兵力上先是和李德討價還價了一番,李
德一直很有耐心地說服項英,留下的几萬人不能說是太少了。然后他們又談論到了陳毅,最
后項英談到了毛澤東,他覺得在這種時候提醒一下李德是對無產階級的事業的關心,不存在
個人恩怨和得失。
    毛澤東這個人很值得警惕,他是個農民出身的知識分子,腦子里裝的都是農民意識,他
很不尊重馬列主義,他城府很深,對權利是向往的,他這人有一種農民式的精明……項英這
么說。
    李德若有所思地聽著。
    項英又說:我一到蘇區就碰上了肅反,發生了富田事件,這人的政治傾向本來是右傾,
可處理富田事件卻“左”得出齊,原因就是肅反整掉那些反對他的人嘛……
    李德在后來《中國紀事》中對富田事件的描寫引用了項英的觀點。周恩來則稱毛當時采
取的恐怖手段是“鎮壓反革命斗爭中的過激行動”。項英則認為是“黨派斗爭”。
    周恩來提議毛澤東應該隨軍長征,不僅他是中央紅軍的創始人,還因為他鎮定自若的指
揮才能,在關鍵時刻,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
    李德和博古在研究去留名單時,對留毛在蘇區好還是帶他西征好是費了一番思量。
    早在這之前,李德和博古曾有意讓毛澤東去蘇聯養病,毛澤東堅決不同意,他說:我哪
也不去,堅決不去。毛澤東當然明白讓他去蘇聯意味著什么。
    后來在陝北與斯諾散步聊天時,迎面看到了走過來的博古,毛澤東指著博古對斯諾說:
那個人就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李德對項英的告誡并不置可否,但是,項英比博古、李德更熟悉或者說了解毛澤東這個
人,知道毛澤東在紅軍中的潛在影響和深厚的根基。他反復地提醒李德:
    你們一定要注意毛澤東的言行,防止他對部隊施加影響,那后果是可怕的……
    我們已經把他放在了中央縱隊,跟董必武、謝覺哉、徐特立他們在一起,不會有什么問
題。李德這么說。
    別忘了,還有洛甫、王稼祥。項英更具體地提醒李德。
    洛甫和王稼祥都是從莫斯科來的,以前他們的觀點也不一致,況且他們的身體都不好。
    項英不知該再說些什么了,但他仍隱隱地為李德和博古擔著心,他有種預感,總覺得毛
澤東不會甘心這樣的沉默,遲早有一天毛澤東還會進行反攻的。從表面上看,毛澤東和中央
軍委的人,不可能有太多的接觸機會,更何況在西征的途中,吃不好飯,睡不好覺,還要行
軍打仗,毛澤東哪有心情和時間進行政治活動呢。毛澤東要恢復自己對軍隊的領導權是困難
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博古、李德和項英就這樣談了好久,直到凌晨兩點多鐘,他們才離開項英,回到了“獨
立房子”。緊接著他們就開始了上路的准備工作了。
    周圍朦朧一片,團團霧氣凝重地飄散著。一些前方陣地仍在留守人員的手中,敵人盲目
地在暗夜里往這些陣地上打著排炮。
    送走李德和博古,項英回到屋中,他試圖想象出紅軍大部隊走了之后,蘇區將是怎樣的
一番景象。此時,他已經是蘇區的主人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壓力沉重地傾瀉而下,一股天將
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一點一滴地從項英的胸中漫起。他揮手拉開窗帘,一抹晨光從東方影
影綽綽地照進屋內。項英想:是英雄所為的時候了。
    所有參加西征的部隊,都經過于都河。早在部隊出發前,周恩來就指揮著工兵架設了浮
橋。西征的人們跨過浮橋,先往東,然后往南,最后才往西。
    在《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中索爾茲伯里是這樣描寫長征的象征──于都的。
    于都是贛南于都河畔一座寂靜的小縣城,人口不到一萬。它不過是一個渡口,一個集
市,這個小鎮從來沒有發生過什么重大的事件。1934年10月,這里是一派安寧富足的景
象,天氣很好,白天暖和,夜間涼爽,很少下雨。大多數庄稼都已收割完畢,地里只剩下晚
稻、蕎麥和紅薯。青瓦屋頂上晾晒著豆秸和其它東西,有的搭拉在屋檐下,靠院牆放著的紅
陶罐里裝著豆瓣醬。院角堆著綠皮紅籽的苦瓜,桔黃色的南瓜和一串串鮮紅的干辣椒。農民
們都知道,他們的糧食足夠吃到下一季庄稼收獲時節了。但這時的于都卻有著一種令人不安
的氣氛:紅軍在夏天就征購了大批稻米,而且一直在不同尋常地擴紅。收成相當好,人們一
年到頭地忙著播種、收割、耙地、插秧。這時本來可以喘一口氣了,但又擔心似乎要出什么
事,到底是什么事,誰也搞不清楚。中秋節已過,家家戶戶門框上貼著的大紅對聯和凶惡嚇
人的門神已經有點破舊了。人們希望這些東西能繼續保護他們免遭厄運。
    于都的人們,直到看到大隊的紅軍人馬源源不斷地跨過于都河,他們才清醒地意識到,
紅軍這一走和每次并不一樣,因為紅軍帶上了他們的全部家當。紅軍這一走,何時才能再回
來,只有天知道了。
    他們很快想到,紅軍走后,那些還鄉團馬上就會到來,奪走他們已分到的土地,苦日子
又得從頭過起。
    先是几個老人哭了,很快影響了那些送行的鄉親們,他們站在于都河畔,目送著遠去的
紅軍,他們在流淚。
    從各軍團的行動路線中可以看出,最后前進的方向,都是南移。這和長征前,周恩來派
何長工和“南天王”陳濟堂的代表秘密交易分不開的。紅軍部隊在通過陳濟堂防區時,几乎
沒有遇到什么真正的抵抗。
    索爾茲伯里在寫長征初期時,有這么一段:
    劉伯承把中央縱隊比做轎子的坐椅部位,該縱隊的行動不能像作戰部隊那樣迅速,數千
名挑夫和他們的重擔──傷病員和老人拖了后腿,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央縱隊成了沉重的鎖
鏈,拖累著行動較快的作戰部隊。最后,不得不甩掉那些沉重的包袱(挑夫居然還抬著辦公
桌椅和文件檔案柜)。
    中央縱隊受到了很好的保護,傷亡極少,出現更多的傷亡是由于敵機轟炸和偶然的事
故,如驚馬帶著背上的人一起掉下山澗,而不是由于戰斗。
    在這個縱隊里,當然有指揮作戰的李德、傅古、周恩來,還有毛澤東、王稼祥等人。王
稼祥一年多前腹部負傷至今未愈。這里還有30位婦女干部,她們大多數是高級指揮和高級
干部的妻子,很多人自己就是高級干部。
    紅軍像拖著圓木的象隊,轉移到蘇區的西南角,從那里悄悄地越界進入白區。此時的時
間是1934年10月20日。
    紅軍在出發前,瀏覽了大量的敵人的報紙,沒有看到一條有關紅軍即將突圍的消息。博
古和周恩來等人長長地吁了口氣。
    10月21日夜,紅軍很順利地沖破了第一道碉堡防線,越過了桃江河。隨后又急速向第
二道封鎖線挺進。
    10月10日,雙十節那天。南昌行營,蔣介石府宅,顯得分外忙碌和熱鬧。宋美齡從侍
從手里接過早已為蔣介石熨好的衣服,這一天的蔣介石,照例要向軍政各界要人訓話。
    當蔣介石站在寬大的講台前,看著台下人頭躦動的各界要人,心里涌動著即將成功的喜
悅。他的開場白自然是從“圍剿”說起,攘外必先安內的精神也是他一再重復的話題,雖然
是老調重彈,但仍博得了台下一陣陣掌聲。蔣介石最后說:圍剿赤匪,指日可待,希望各界
精誠團結……
    第二天,他在《民國日報》上看到了那篇重要社論。社論的主題是當前面臨的問題。社
論中說:
    天災將至,第二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共匪趁機作亂,人們應崇尚仁義道德,戒酒禁
舞,為祖國與中華之生存而努力奮斗。社論又要人們相信,亂世中之大幸,江西的局面正迅
速改觀,共匪一年之內即可肅清,他們已四面楚歌,不得不用繩索把士兵拴在一起,以防逃
跑,共匪已土崩瓦解,云云……
    蔣介石深知這篇社論有虛擬的成分,但剿共連連告捷,使他自己也感受到了東方的天際
已露出了曙光。在這樣一片大好的形勢下,他已經決定,到西北轉一圈。不僅是視察,更重
要的一層因素是了解那里的民眾。他的高級顧問馮﹒賽克特曾說他只了解部隊并不了解百
姓。他要做個姿態給他的顧問看一看,他是怎樣了解他的民眾的。
    正當蔣介石得意于他的西北行時,紅軍正以最快的速度開始戰略大轉移。
    直到10月底,國民黨才覺察到紅軍轉移的一點風聲,一個月以后,蔣介石才徹底搞清
紅軍的意圖。
    那時紅軍已到了湘江。
    10月18日南昌報紙發表了一篇祝賀14日攻克“興國模范區”的消息。10月27日同一
家報紙又說“赤匪”正企圖突圍逃跑,并說攻打信丰和安遠的紅軍被擊潰,損失達萬人。次
日這家報紙又說:28日宣布寧都被攻陷,31日宣布“赤匪根據地”已被粉碎,紅軍已從瑞
金撤往外地。
    另一家報紙則說:共產黨屢遭失敗,但依舊十分頑強,徹底剿滅,尚需數日。
    直到12月,南昌的報紙仍說:前赤區的清理工作,傷共軍萬人,俘敵4萬。
    整個世界對當時的中國也知之甚少,在1934年11月9日,《紐約時報》才在一篇報道
中說:有4萬共產黨軍隊撤離了被封鎖數月的江西和福建,此時正在西征途中,他們沿著粵
漢鐵路兩邊的湖南邊界行進,在一個100英里長,12英里寬的地區大肆搶劫。
    3個星期以后,《紐約時報》又說,國民黨已在江西打敗了共產黨。
    一過于都河,毛澤東便坐上了擔架。擔架是由兩根堅韌的長竹杆和繩網組成的。既輕便
又有彈性,像吊床一樣,走起路來左右晃蕩。毛澤東把瘦削的身體深深埋在擔架里,起初那
几天,他除了睡覺還是睡覺,即便睡不著,也閉著眼睛。他在養精蓄銳,他知道,更艱苦的
征程在等著他。
    洛甫的擔架走在毛澤東的前面,王稼祥的擔架則走在他的后面。興致好的時候,3個人
會在擔架上坐起來,交流几句他們的看法。休息的時候,3副擔架擺了一溜,3個人談天的
機會便多了起來。這一切,是毛澤東事前早就預謀好的。
    于英挑著肩上的擔子,隨著民工隊伍艱難地前行著,她走了几天几夜,不知道來到了什
么地方。眼前的山多了起來,黑黑的一片,扯地連天地連在一起。部隊的頭已經開始爬那座
大山了,人影在山嶺間搖晃著,可部隊的尾仍看不到盡頭。
    人喊馬嘶之聲響成了一片,人群中涌出的熱浪,夾雜著汗味,餿味。
    于英在人群里很少說話,她怕話說多了暴露自己的身份。
    別人和她說話,能點頭搖頭回答的,她便點頭搖頭回答。
    走在于英前面的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材不高,褲角高高地挽著,露出雙
腿上蚯蚓似的血管。那漢子一路叨念著他的老婆孩子,還有田地里沒有來得及收獲的晚稻。
    部隊一開始爬山,速度便明顯慢了下來。他們只能放下肩上的擔子等待著。
    中年漢子一邊抹汗一邊沖于英說:兄弟,俺看你也是個老實人,你說咱們這么走下去,
啥時候才是個頭?
    于英笑一笑,搖搖頭。她自己也說不清何時是個頭,但她堅信,只要紅軍往前走,她就
要走下去。她知道王鐵的部隊就在前面,她要追隨王鐵走下去,哪怕是天涯海角。
    這是到了啥子地界喲。漢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眼前的高山嘆著氣。
    前面的人動了起來。于英挑起擔子向前走了一段,人群又停了下來。一匹馬馱著滿身的
口袋擋在山道上,許是那匹馬太累了,它渾身抖顫著,弓著腰立在那,可就是不挪腳步。
    拉著這匹馬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戰士,他死死拉著馬  ,又是吆喝又是咒罵,可那馬
就是一動不動。后面的部隊被擋在后面,人聲嘈雜。小戰士急了,放下馬  ,轉到馬的身
后,用肩去扛馬的屁股,那匹老馬顫抖著,似乎領會了主人的用意,便努力地蹦起前腿。它
想使自己跨上一個台級,可一個趔趄,搖晃了一下身子,一翻身滾下了山澗。那匹老馬最后
嘶叫了一聲。
    那個牽馬的小戰士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他傻了似的望著山澗,半晌沖山下
喊:天吶,俺把全連的口糧丟了哩。
    小戰士一屁股坐在了山路上放聲大哭起來。他在哭那匹馬,哭他們連路上的口糧。小戰
士的哭聲感染了每個看到他的人。他們停下腳步勸說著小戰士,小戰士似乎沒有聽到那一聲
聲的勸阻,仍不屈不撓地哭喊著。
    于英路過這個小戰士身旁的時候,也忍不住停了下來,她走過去,蹲在他身旁,呆呆地
望著山澗。她不知怎樣勸慰這個小戰士。小戰士看了她一眼,求助似地說:大哥,你說俺該
咋辦哩?
    去找你們部隊吧。于英這么說。
    小戰士的眼淚更洶涌地流了出來,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俺把連里的口糧都弄丟了,
俺要被槍斃的。
    于英不知說什么好,她拿出懷里揣著的一塊馬肉,那是早晨分給她的一天口糧。她把它
塞到了那個小戰士的懷里,轉身又往前趕了。
    天下起了小雨,周圍山嶺都是灰? 韉囊黃    鉸飛嫌止庥只    縞系牡W右幌倫穎淶  
沉重了起來。于英說不清自己是走著還是睡著,只是雙腳機械地往前移動著。從行軍到現
在,她和所有行軍的人一樣,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剛開始几天,他們都是夜晚行走,白天
睡覺,沒有房子,沒有床,只有草地和樹林,于英覺得累極了,抱著自己的擔子,一歪頭便
睡著了。很快她便又醒了,她看著周圍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們,便想起了王鐵。她一直認為,
王鐵就在前面,王鐵現在干什么呢,是行軍,還是打仗,是不是也在睡覺?她這么雜七雜八
想著的時候,便又朦朦朧朧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起初
那一瞬,她以為下雨了,可睜開眼睛才看清,這些響動來自她的頭頂。不遠的地方,几個男
人背對著她在撒尿。這些天了,她對這一切似乎已經習慣了,可她自己方便時仍不習慣,她
要走很遠的路,一直離開人群。她每次回來,周圍的人總是好奇地看她。
    有人便開玩笑地沖她說:你那玩意怕見人吶。
    她不由得紅了臉。
    又有一個民工說:瞅,他還不好意思哩,像個大姑娘似的。
    人們就一陣哄笑。
    寂寞的時候周圍的人們總拿她開玩笑,有一次几個人過來要扒她的褲子,剛開始她手扒
腳蹬的,眼看著就被那几個人得逞了,她急了,咬了一個人的手,他們才放開她。那人的手
被她咬出血來。他們不解,眼前這個文弱的小伙子為什么要這樣。他們訕訕地離開了她,不
再和她開什么玩笑了,而是一起敵視地沖著她。她想哭。
    只有那個中年漢子在不停地沖她叨咕家里的事,她聽了一遍又一遍,都煩了,可那個漢
子仍一遍遍地說。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雨仍在下著。前方不時地傳來一兩聲槍炮聲,那聲音很悶,就像天
邊滾過的雷。
    山路上不時有人驚呼几聲什么,便有消息從前面傳來,又有馬匹和人摔下山澗了,人們
再往前走便更加小心,整個隊伍走走停停,雨卻下個不停。于英覺得自己這時一閉上眼睛就
能睡著,──連十几天了,她太困了,雙腿似灌了鉛,愈來愈沉,她覺得自己沒有氣力再走
下去了,肩上的擔子已經有好几次跌落在地上。這時,隊伍前面傳來一道命令:原地休息。
于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向身后傳達這條命令的。她放下擔子,身子一歪便躺在了地上。地上
的積水在她身下漾了一下,于英也管不了自己到底躺在了什么地方,很快便朦朧了過去。睡
夢中,她似乎又聽到那個中年漢子在叨咕他的老婆、孩子和稻子。真煩人吶。于英在心里這
么說完,便沉沉地睡去了。
    王鐵向她走過來,那些她動員參軍的紅軍戰士都向她走過來,他們臉上帶著笑。王鐵沖
她說:紅軍勝利了,我們勝利了。人們又唱又跳,王鐵沖她說:咱們結婚吧。她羞怯地沖他
點點頭。一匹白馬馱著她在飛奔,王鐵也騎著一匹白馬在追,草地上到處是鮮花、蝴蝶,于
都城頭插滿了勝利的旗幟……
    這一覺于英睡得很深很沉。她醒來的時候,才覺得有些異樣,她看見自己已躺在一個水
窪里,雨已經停了,東方天際已經發白,晨風吹著有些冷。
    還有一種異樣的東西使她大吃了一驚,身前身后挑擔子的人沒有了,只剩下了一個個空
空蕩蕩的擔子放在雨水中。起初,她以為他們一定是躲雨去了。可一直到隊伍出發,他們還
沒有回來,她這才恍然明白,他們是開小差了。她望著那些沒了主人的擔子想哭。她知道,
擔子里的東西,都是紅軍的命,她舍不得眼睜睜看著這些擔子扔在山路上。她又沒有能力挑
走眼前所有的擔子。
    于英哭了,她哭得很傷心。

【第十五章】 熾天使書城

 紅軍逼近桂軍慌 讓頭打尾留走廊


    時間到了1934年11月,紅軍大規模西進已明顯暴露出行動意圖,不是戰朮機動,而是
戰略轉移,不是南下,而是西進。南昌行營這才急電告知在西北視察的蔣介石,紅軍已突圍
西征。蔣介石火速偕高級慕僚飛赴南昌,布置在五嶺南邊湘江以東的地區打一場圍殲長征紅
軍的大戰。
    1934年11月21日,這一天,一大一小兩部汽車沿著蜿蜒起伏的山間公路,在五嶺山
的支脈中盤桓疾馳。大車上坐著一個排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們面色嚴峻,荷槍實彈。小車
里坐著桂系軍隊的首腦人物白崇禧,身旁是他的高級參謀劉斐。
    車子所過之處,可見公路兩旁大批民工在修路面,架橋梁,就連老人、孩子、婦女也被
趕到了工地上。還有一些當地民團在吆五喝六地頻繁調動。還有一批民工,在險要關卡處搶
修著碉堡、工事。這兩輛車事前似乎得到關照,沿途關卡一律揮手放行。路過車兩旁的隊
伍,小心翼翼地向這兩輛車敬禮示意。
    白崇禧和他的高級參謀劉斐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任憑車快速地通過。聰明的人一眼便可
以看出,在五嶺山一帶即將要打一場大仗、惡仗。
    蔣介石從西北飛回南昌之后,便馬上調兵遣將,一時間,南昌行營里函電頻繁,部署了
湘江戰役。由桂軍在桂北一線的湘江堵截,與中央軍、湘軍三方面形成鐵三角合圍,力求一
舉聚殲紅軍于湘江東岸。
    白崇禧接到了蔣介石電令的催促,親自趕到前線視察封堵紅軍計划的落實准備情況。兩
輛車停在龍虎關山腳下。白崇禧抬頭仰望龍虎關。龍虎關山勢雄渾,關口險峭,易守難攻,
確實是一道險關。自古以來,這里便是溝通湘桂交通的咽喉。
    白崇禧帶領劉斐等一行向山頂爬去。到了山頂,他縱目向西北望去:都龐嶺以西,湘江
以東,興安以北,全州以南,這塊新月形的三角地帶,在廣西東北境內,山環水繞,川谷交
錯,平川田陌之中,異峰突起。兩千多年前,秦始皇到這視察之后,設桂林郡,采巨石砌靈
渠以分湘漓。
    白崇禧看著眼前這種利守不利攻的地勢,想象著即將打響的惡戰,他怕冷似地哆嗦了一
下身子。站在身旁的劉斐似有察覺,忙說:您怎么了?
    白崇禧淡然笑了笑,伸手系上爬山時解開的衣扣,問了問身旁隨行人員都龐嶺另外三道
關口的近況。都龐嶺坐落在湘桂兩省之間,嶺東是湖南的道縣與永明縣(今江永縣),嶺西
是廣西的灌陽縣與恭城縣。兩省以雄險難攀的嶺脊為界。白崇禧明白:紅軍若是從湘南西出
龍虎關,即可西逼桂林,南指梧州,無異于一把尖刀捅入了廣西腹地。白崇禧冷然一笑,對
劉斐說:要是按照蔣委員長的部署,將我們的主力擺在靈川以北的湘江岸堵截,岸邊既無險
可守,我們勢必背水一戰,那對我們來說是很不利的。
    劉斐說:是啊,那樣的話,紅軍只能西出龍虎關,進我廣西地界。
    白崇禧不禁又打了個冷顫。他的思緒回到了12年前──12年前,蔣桂戰爭使李宗仁、
白崇禧落敗香港、越南而告結束。歷史又重新給了他們一次機會。1930年以后,他們聯合
黃旭初重新統轄了廣西。那時,他們痛定思痛,下定決心重振雄風,喊出了“重建廣西,振
興中華”的口號。實行“三自”(自治、自衛、自給)“三寓”(寓兵于團、寓將于學、寓
征于募)政策,經過几年的經營,被蔣介石譽為“模范省”。
    白崇禧深知這是蔣介石慣用的伎倆,原因是因為江西紅軍的存在,使蔣介石沒有力量來
對付例來與蔣不和的桂軍。蔣介石表面上只能是恨在心里,笑在臉上,團結桂軍一起“圍
剿”紅軍。他們心里明白,紅軍的存在已經成為廣西防御蔣介石吞并的障礙。因而。在
1923年夏天,蔣介石要李宗仁、白崇禧派兵去江西參加協“剿”紅軍,白崇禧不得不派出
了兩個團,后來在蔣介石的壓逼下又增派了兩個團。但在部隊出發時,白崇禧密召率隊的
44師師長王贊斌說:廣西地瘠民貧,養不起更多的兵,咱們這次去是為老蔣的補給去的。
廣西子弟當兵不易,你們都要完整地回來,不能損失一兵、一槍。紅軍失敗之日,也是老蔣
滅我們之時啊。
    44師師長王贊斌深得要領,到了江西前線后,只修筑工事,概不出兵,和紅軍形成遙
相對峙的局面。在蔣介石一再催促下,即便出兵,也是做做樣子,胡亂放几槍,又馬上撤
回。
    現在江西紅軍失敗了,廣西馬上面臨著生存的威脅。白崇禧一怕紅軍流竄進廣西,更怕
蔣介石借機端了他的老窩。
    11月上旬,蔣介石一連發了几個電令要桂軍在湘江堵截紅軍。
    李宗仁、白崇禧也感到了事情的嚴重。他們連夜在南寧的第四集團軍總部召開了一次高
級軍事會議。
    省長黃旭初、4集團軍參謀長葉琪、第7軍軍長廖磊、第15軍副軍長夏威參加了會
議。
    李宗仁面有慍色地說:
    紅軍這次流竄,中央理應在江西四面重重圍困,將紅軍就地消滅。粵軍為保實力,不與
紅軍交戰,使紅軍流竄入湘。
    老蔣又命令我們于湘江西岸截堵紅軍,這樣一來勢必要壓迫紅軍入桂。蔣介石還動用宣
傳機構,說我們和共軍相互勾結,這是老蔣的伎倆,他是想逼迫我們和共軍在湘江一拼,兩
敗俱傷,老蔣從中坐收漁利。大家可想而知,我們面臨的局面十分嚴峻,老蔣居心險惡……
    白崇禧站在地圖前又分析了紅軍的几種可能:一是深入廣西腹地﹔二是直驅貴州,并在
那里建立新的根據地﹔第3種可能是:進攻四川,占領天府之國。經逐一審度,3種可能性
中,紅軍入川的可能性最大,四川是四面環山的盆地,其內部目前又四分五裂,遠離中央的
控制,是共產黨立腳最理想的地方。經過逐一推斷,紅軍進入廣西的可能性較小,紅軍只是
路過廣西,并不會在廣西立足。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截堵紅軍呢?
    眾人便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分析了各方面的情況,紅軍此次10萬人馬,來勢凶
猛,雖是失敗而走,但仍是困獸猶斗。廣西全部兵力只有兩個軍16個團,廖磊的7軍,夏
威的15軍,總共不過兩萬余兵力,如果以兩萬去堵10萬,況且紅軍此時是奪路而走,肯定
是魚死網破。如果出現這種局面,那是老蔣最高興看到的,這時,蔣介石便會派兵而入,廣
西立馬就會成為蔣介石的天下。
    既然這樣,眾人便很快統一了思想,當晚便制定出了一個對付紅軍的總方針。那就是,
設法不讓紅軍進入廣西內地,寧可在桂北地區讓出一條走廊,讓紅軍經過,讓紅軍轉到湖南
或貴州去。在紅軍通過時,相機進行側擊,打尾不打頭。
    這時白崇禧又通過上海國民黨的內線得到情報:蔣介石想壓迫紅軍由龍虎關兩側地區流
竄到平陽、昭平、蒼梧,便以主力向東驅逐其入廣東新會、陽春地區,或者沿羅定、廉江逼
入雷州半島,預計兩廣兵力不足應付,自不能抗拒蔣軍的大舉進入,如此則一舉而三害俱
除。
    白崇禧讀罷密電嘆道:好毒辣的計划,我們几乎上了大當。
    白崇禧又把密電送給李宗仁。李宗仁讀罷電報,也覺得事態嚴重,據從南昌行營得悉紅
軍的動態,紅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出現在了湖南的嘉禾,離都龐嶺只隔寧遠、道縣兩縣之地
了。這几日,兩人密談了多次,要不要和共產黨采取妥協來對付蔣介石?他們已經得知“南
天王”暗中與周恩來有聯系,這次紅軍又取道陳濟堂的防區順利通過贛南、粵北地界,對紅
軍有利,對陣濟堂也有利。
    李宗仁和白崇禧都暗恨沒能及早和共軍接上頭。
    其實李、白兩人早就有打算,有風聲傳言紅軍進逼廣西時,李、白兩人便派出了劉少南
北上天津去和那里的吉鴻昌取得聯系。
    吉鴻昌曾任國民黨寧夏省主席,國民革命軍第22路軍總指揮兼30軍軍長等職,因反對
進攻紅軍,被蔣介石解除軍職,令其出國“考察”。在1932年,淞滬保衛戰爆發后回國,
并加入了共產黨。1933年聯合馮玉祥、方振武等在張家口組織察綏抗日同盟軍,浴血抗
日,遭到了日軍與蔣軍的合圍,雖然兵敗,但威名遠揚。李、白兩人在這時候派人找吉鴻昌
聯系,其目的無非是和紅軍達成某種秘密協定,兩軍互不傷害,李、白借道給紅軍過廣西。
    可是找吉鴻昌接頭的劉少南并沒有成功。那時的吉鴻昌在蔣介石嚴密的監視之下,軍統
時時刻刻都想殺掉吉鴻昌。
    劉少南終于在天津法租界國民飯店二樓45號房與吉鴻昌接上頭,兩人為談話方便,吉
鴻昌又叫了兩個人,4個人一邊打牌一邊談話。恰好這時,軍統北平站長陳恭樹偵察到吉鴻
昌正在法租界國民飯店,便派一女特務帶著位小女孩做掩護,以找錯房間為名,記住了吉鴻
昌坐著的位置,出來后告訴埋伏在周圍的殺手。女特務離開后,正趕上劉少南和吉鴻昌換
座,兩人換了個座位,這時殺手沖了進來,他們錯把劉少南當成了吉鴻昌,亂槍把他打死,
吉鴻昌的胳膊也受了傷。
    這意外的變故使李、白沒能和紅軍取得上聯系,而眼前,紅軍馬上又直逼廣西,這不能
不令李、白兩人著急。
    這時李、白兩人又接到蔣介石的電令:命令李、白的4集團軍總部從南寧轉至桂林,集
結桂軍主力于灌陽以北各關口,與湘軍合力在湘江東岸消滅紅軍,并讓白崇禧坐鎮灌陽指
揮。
    白崇禧閱罷電令,憤然將電令摔在桌子上,背著手踱起步來,自言自語地說:老蔣這是
要我們拼命了。
    李宗仁接過話茬說:管他呢,老蔣現在用著咱們了,其實老蔣恨我們比恨朱、毛更甚,
紅軍要是一完,你看老蔣不知怎么對付咱們呢,莫不如留下朱、毛,有匪有我,無匪無我,
留著朱、毛,我們還有發展的機會。
    白崇禧聽完李宗仁的話,大笑了起來。
    白崇禧從南寧動身的前一天,有意出席了廣西省政府舉行的以紀念孫中山為名的擴大紀
念周,公開說他要到全州去,并說明他對紅軍動向的3種判斷。許多人不明白白崇禧這一舉
動,更不明白白崇禧為什么當著這么多人公開敵情。其實白崇禧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11月16日,白崇禧和劉斐風塵仆仆趕到了全州,與湘軍總司令何鍵派來的28軍軍長
劉建緒會商聯合防堵的作戰部署。雙方商定:利用湘漓兩水天險。防區的划分是以黃沙河為
界。桂軍擔任興安、全州、灌陽至黃沙河之線防務﹔湘軍擔任衡陽、零陵、東安至黃沙河之
線防務。白崇禧在會上振振有詞地表示:桂軍隨時准備給流竄的紅軍以迎頭痛擊。
    11月18日,李宗仁、白崇禧在桂林召開防剿軍事會議,決定以夏威的15軍為左翼,
布防于清水、高木、永安、雷口四關,主力集結于興安、全州、灌陽一帶﹔以剛從貴州開回
的廖磊第7軍為右翼,布防于賀縣、富川、恭城一帶,并拱衛桂林,策應兩翼。又大量調集
民團,協助防守。部署已定,李宗仁即返回省會南寧,由白崇禧駐桂林指揮。白崇禧擔心紅
軍直插龍虎關進廣西,于是在劉斐的陪同下,白崇禧來到龍虎關視察。
    白崇禧從龍虎關下來,回到恭城縣時,便接到報告:紅軍主力部隊已經到達湖南道縣附
近,其前鋒已逼近都龐嶺。白崇禧凝視著東邊地平線起伏的山巒,嘆道:朱德平時走坡路來
不快,帶起兵來卻不慢。
    早在來龍虎關前,他便以李宗仁的名義直接發報給蔣介石:據迭報,匪主力由臨武分經
嘉禾、藍山西竄,龍虎關、富川、賀縣同時吃緊。仁部原在龍虎關以北防堵,故擬即將仁部
主力,移赴恭城附近,策應富、賀、興,灌。但興安、灌陽以北僅能留一部,誠恐力量單
薄,請轉飭何總司令,向江華、賀縣推進,以期周密。這封電報是白崇禧所施的金蟬脫殼之
計。以達到將桂系兩個軍的主力全部集結于龍虎關與恭城縣一帶,防止紅軍進入廣西腹地。
在發電的同時,白崇禧已命令在湘江至灌陽駐防的第15軍做好了南撤恭城的准備。
    11月21日晚,白崇禧從龍虎關回到平樂。為保証兩個軍的人馬在恭城一帶駐防,白崇
禧在聯防會議上宣布:龍虎關到平樂一帶,民食一律供給軍用,由縣府發給糧票,以后給
錢。如有藏匿不交者,以有意留給共產黨論罪。當晚,他又接到了第7軍的偵察報告:紅軍
已進攻道縣。
    白崇禧感到紅軍過境已經勢在必行了。此時,他感到:給朱、毛紅軍讓路的時機已到。
    當日深夜,他親自下達了轉移大軍于龍虎關的命令﹔在全州、興安、灌陽布防的第15
軍撤往恭城,僅在全州留第72團的兩營干訓隊﹔興安留一個團,灌陽留一個團,灌陽全縣
完全開放,第7軍集結恭城機動使用。
    蔣介石在湘江戰役沒有打響前,就已經失算了,防堵并殲滅紅軍于湘江的計划,在計划
沒實施以前便成為了失利的泡影。
    蔣介石更不知道白崇禧發給他的電報是計,遂以22日復電同意了白崇禧將部隊撤離湘
江防線的計划。
    紅軍向西長驅直進,于22日攻克道縣,其前鋒已達到湘桂邊境的永安關時,從全州至
興安60公里的湘江,已無兵防守。湘江防線已完全向紅軍敞開。
    如果說紅軍這次西征是輕裝前進的話,完全可以避開湘江之戰,順利地達到與2、6軍
團會合的目的。就在紅軍的先頭部隊1、3軍團渡過湘江時,背著壇壇罐罐的中央縱隊還在
后面的山路上蠕動。前頭部隊與后續部隊拉下的距離足有一個星期的路程。
    紅軍當時也并不了解白崇禧讓路的計划,因而也沒能利用桂軍南撤讓出走廊的寶貴時
機,長驅入關渡江西進,反而派部隊南攻江華縣,進擊蔣軍第96師與湘軍第23師,耽誤了
寶貴的渡江時間。
    桂軍從湘江南撤的第二天,即11月23日,湘軍劉建緒便得知湘江無兵防守,立即報告
何鍵。何鍵極為惱火,即令劉建緒部四個師立即南下全州,令各路追擊部隊加緊追擊,企圖
拖住紅軍,以便劉建緒部趕到全州,搶占湘江沿線渡口,仍想實現蔣介石圍殲紅軍于湘江東
岸的計划。
    紅軍于11月25日夜間十一點半,才知道全州、興安一帶并無大股敵軍,也獲悉何鍵的
3個師正全力南下挺進,但紅軍指揮機關還沒有立即相應改變部署,仍按原來為打破敵人在
湘江堵截而制定的四路進軍的計划進行。直至27日夜,紅軍才改變了作戰部署,形成紅軍
主力從永安關、雷口關進入廣西,以林彪、聶榮臻的1軍團為右翼,彭德懷、楊尚昆的3軍
團為左翼,向湘江挺進,并迅速搶占了湘江渡口。但,湘軍已搶在了紅軍之前到達了全州。
紅軍1軍團的1、2師在全州南邊的腳山鋪阻擊湘軍南下,3軍團的4師搶占了界首以南的
光華鋪,向南警戒興安的桂軍。盡管紅軍已經搶占了湘江部分渡口,而且先頭部隊已經涉過
湘江﹔但是,從總的情況看,敵人已經形成南北兩方一頭一尾夾擊我軍的態勢。形勢十分險
惡。
    蔣介石從何鍵“追剿總部”的報告中,才得知湘江無兵防守的情報,對桂系的做法大為
震怒,于11月28日嚴斥桂軍放棄職責,嚴令桂湘兩軍按原定  E划,對紅軍已過河的先頭
部隊夾擊,對未過河的部隊實施堵擊,仍然妄圖將紅軍主力殲滅于湘水之東。
    坐鎮在桂林的白崇禧,對蔣介石電令中的斥責,并沒當回事,仍按既定方針:“打尾不
打頭”。他只以一個師去支援興安,以防紅軍南下,而又命令從恭城返回灌陽的15軍,全
力向紅軍的后續部隊發起攻擊。這樣,桂軍既不會冒紅軍回頭打擊的風險,又可以向蔣介石
交差,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追在紅軍后面的周渾元部隊入桂。
    李、白這個企圖,使蔣介石看得非常明白,若是他處在桂軍的位置,他也會這樣干,甚
至比李、白兩人干得更狡猾。
    何鍵對此連連叫苦,并向蔣介石推卸責任說:桂軍此舉使湘軍孤軍奮戰,失去夾擊之
效,據飛機偵察,桂軍不是在進擊,而是在撤退……

【第十六章】 熾天使書城

 毛澤東湘江情思 三人擔架初論兵


    毛澤東躺在搖搖晃晃的擔架上,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天空灰暗,細雨? 鰨  洞Φ那  
炮聲轟轟地響著,夜晚的寒氣不時地襲來,夾雜著前方傳來的火藥味。毛澤東睜開眼睛,扯
了扯蓋在身上的那塊雨布,他問走在擔架下的吳吉清,這是到哪了。
    吳吉清一時也說不清到底到哪了,他只知道過了瀟水,估計快到湘江了,要不然前面的
部隊不會打得那么激烈。這么一想便答:主席,怕是快到湘江了。
    湘江?毛澤東叨念著,從擔架上坐了起來,舉目望去,四周仍蒙蒙的一片,山林樹木影
子似地立在四周,隊伍稀稀拉拉地前行著。
    此時的毛澤東,目光似乎穿透這黑暗望到了那條令他百結愁腸曾激揚文字的湘江。久違
了湘江,他似乎又嗅到了潮腥的江風,伴著點點燈火,一陣陳向他襲來。
    十几年前,湘江的水陸洲上,他曾雄心勃發,寫下了那首著名的詩篇: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
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那時他年輕氣盛,是怎樣一種心境啊!視諸侯如糞土,立志主宰大地沉浮。那時的一切
都不在話下。風風雨雨十几年過去了,此時的毛澤東只能躺在搖搖晃晃的擔架上,要走向哪
里,未來的命運如何,他都不知道。這么一想,他渾身上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透過灰蒙蒙
的夜空,他似乎又看到了湖南的山、湖南的水。是湖南的韶山湘水養大了他,是這一方山水
給了他勇敢的性格。正是這種勇敢的性格使他走出家門。長沙市郊40里外那個韶山沖里,
孕育著一個偉大而又不平凡的生命。這個生命頑強地抗爭著。韶山沖距長沙僅40里路,可
在當時,卻是那么的遙遠,遙遠得毛澤東一直活了20年還沒有去過一次長沙。
    毛澤東的父親是位地地道道的農民,農民沒有一個不是想發家致富的,他們視土地如生
命,視發家為畢生的事業。毛澤東的父親下定決心讓毛澤東讀書也是從一個農民的角度考慮
的。父親需要家里能有一個能寫會算的人,因此提高毛氏家族在村中的地位。
    毛澤東從會走路時開始,便在地里像別人家孩子一樣,與庄稼為伴與土地為生,他從小
便了解了什么是勞作,什么是農民。毛澤東7歲時開始讀私塾,那時私塾都是一樣的課程,
從《百家姓》開始,最后又到《論語》、《孟子》、《左傳》……
    后來他又考上了湖南長沙的師范學校,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才有機會從韶山沖走出去。
他還記得上學那一天,父親把他送到村口,他身背行囊,手攥一把油布雨傘,用稚氣的目光
打量著身后的土地和父親。父親那雙蒼老的眼睛里滿含的是希望,他轉身向前走去,走在父
親那雙蒼老的目光里。
    童年的毛澤東最崇拜的是母親。母親和所有傳統中國農村的女性一樣,善良而又勤勞。
母親的善良體現在,她把家里的米飯經常送給那些飢餓的農民,這一切當然要避開毛澤東的
父親。母親信佛吃素,這深深影響了毛澤東。在他年幼的時候,毛澤東因驚嚇而生病,這時
的母親便用一碗米,一塊布蒙在上面,為毛澤東叫“魂”,那一聲聲親切又善良的呼喚,使
毛澤東似聽到了一首無比美妙動聽的催眠曲,安然地睡去。不知是母親的招“魂”起到了作
用,還是他睡覺的作用,反正他的病一次次在母親的叫“魂”聲中好了。母親就是他的上
帝,他崇拜母親。到了他十几歲的時候,母親為了這個家的操勞終于病倒了,毛澤東為了使
母親的病早日好起來,他走出韶山,几步一拜,一直拜到100公里外的衡山,他的虔誠沒有
感動佛,母親最后還是病逝了。這給毛澤東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也許就是從那以后,他不再那么信奉佛了,即便信也是將信將疑,但佛教的思想無疑深
深地影響著毛澤東的一生。
    長沙第一師范學校是促使毛澤東思想成熟起來的溫床,他在長沙讀了5年的書。給他思
想帶來深刻變化的是楊昌濟教授。楊昌濟教授留學日本和英國,集中、西于一身,被譽為
“長沙的孔夫子”。毛澤東認識了恩師徐特立也是在這所學校。還有一大批和他志同道合的
同學──蔡和森、何叔衡、陳昌等。
    在長沙長達5年的求學中,不僅使他熟知了“孔子”、“孟子”,還使他知道了西方哲
學,西方的政治、歷史、文化,從孫子兵法到孫中山的改良思想。
    毛澤東如飢似渴地了解外面的世界。那時第一次世界大戰正打得轟轟烈烈,雖然中國不
是第一次大戰的參予國,但“一戰”給整個世界都帶來了深遠的影響。
    令人遺憾的是,毛澤東讀到《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很晚,就是后來看到了,他研
究的也不是那么詳細,這成了后來在蘇區中那些留蘇派的一個話柄,后來受到排擠,而放棄
軍權就不足為怪了。
    毛澤東一直深信,中國是中國,俄國是俄國。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固然是成功的,可中國
再走俄國革命的道路,未必行得通。直到后來,他的“農村包圍城市”、“槍杆子里面出政
權”等一套理論,都是他在深入了解中國現有國情的基礎上提出來的,一直到新中國成立
后,毛澤東始終在試圖找到適合中國革命的方法。
    索爾茲伯里在寫到毛澤東這一段時曾說:
    ……從長沙第一師范學校畢業后,他進行了好長一段路程,然后來到北京。几個星期之
內,他便開始讀《新青年》雜志里李大釗的文章和談話,從此一頭扎進了馬克思主義。由于
沒有中譯本,他到1919年才學習了《共產黨宣言》。但是他已經全神貫注于俄國革命了。
正如他后來說的:有三本書銘刻在我心里,建立了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這三本書是《共
產黨宣言》﹔卡爾﹒考茨基(列寧的死對頭,德國社會民主黨的締造者)的一部著作,書名
他已記不清﹔以及一位名叫托馬斯﹒柯卡奇粗制濫造的作品《社會主義史》。他對馬克思知
之不多,但認為這是他信仰的東西。他同60年代一些激進的美國青年不無相似之處。這些
美國青年連毛澤東的書一行都沒有讀過,卻自稱為“毛的主義者”。
    毛澤東開始自稱為馬克思主義者,但這不能說明他的哲學思想,他倒相信門羅主義,他
也沒有摒棄喬治﹒華盛頓的楷模形象,依舊相信美國及其革命的進步性質。他同許多中國青
年一樣,受到無政府主義和克魯泡特的強烈吸引。
    湘江使毛澤東想起了許多的往事,湘江使他長大使他成熟。就是他和楊開慧的愛情,也
是湘江孕育的。雖然他們的相愛是在北京,那時毛澤東在北京圖書館工作,也是從那時起,
他才開始投入到革命活動工作的。因為志同道合,他們相愛并最后走到一起。后來又一起離
開北京,回到了長沙。但他和楊開慧的結合,并不總都是幸福的。楊開慧和所有多情的女性
一樣,過分地依戀了毛澤東。毛澤東對這種過分的依戀很惱火,甚至厭煩,他想成其為事
業,這種兒女情長無疑影響了他在事業上的進取。毛澤東又不好直接說出這種心情,便寫了
一首詩贈給楊開慧:

    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
    君看菟絲蔓,依倚榛與荊。
    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縱橫。
    樵童砍將去,柔蔓與之并。

    這首詩讓楊開慧誤解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傷害。
    也就是從這時,毛澤東和楊開慧的愛情便開始產生了裂痕。從那以后,他們經常吵架,
那時,毛岸英剛出生不久,毛澤東要出門遠行,楊開慧不想讓毛澤東走,但又不直說,卻讓
毛澤東帶上孩子一起走。毛澤東感到惱火和好笑。最后毛澤東還是憤然出走,也就是那次出
走,他寫下了那首不知何滋味的《賀新郎》:

    揮手從茲去!
    更堪那淒然相向,苦情重訴。
    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
    知誤會,前番書語。
    過眼滔滔云共霧。
    算人間知己吾與汝。

    毛澤東雖然離開了楊開慧,可他又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這種情愛使他的內心道不出
無盡的滋味。就是到了井岡山和賀子珍結合,賀子珍年輕漂亮,在生活上對他的悉心照料,
也不能使毛澤東忘記楊開慧。那是他的初戀,有著他更多更深的記憶。后來他才明白,楊開
慧就是楊開慧,賀子珍就是賀子珍。到了后來,他把賀子珍送到蘇聯治病,也不能不說和他
的這種復雜心境有關。
    1930年11月24日“長沙事件”,革命烈士慘遭殺害。這件事曾轟動了全國。楊開慧
被殺,與毛澤東率領隊伍兩次攻打長沙有關。毛澤東當然明白楊開慧是為誰而犧牲的。
    毛澤東在即將到達湘江東岸的時候,想到了楊開慧,想到了這次征途。
    在征途上,這些天有很多下層的紅軍指戰員認出了他。那一次,他正坐在一個山坡上休
息,山腳下是一條清泉,不停地    流過。大約有一個連的戰士也坐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里
休息,有几個戰士用鐵碗在山腳下喝水,路過毛主席休息的那棵樹下,認出了他。有一個老
兵低聲驚叫了一聲:毛主席!還有几個新戰士顯然早就知道毛主席這個人,可惜沒有見到
過,聽那個老兵這么一叫,也驚奇地朝這面看。
    那個老兵這么叫了一聲之后,毛澤東微笑著沖那個老兵招了招手,離開紅軍崗位之后,
他還是第一次這么近地面對這些紅軍戰士。
    那個老兵走過來,手里捧著一碗泉水,到了近前激動地說:主席,喝口水吧。
    毛澤東一直微笑著,他伸過手接過了那碗水,此時他并不渴,但還是喝了几口,把碗還
給老兵之后道:這水真甜咧。
    站在遠處那几個新兵,見到他這樣便也大膽地湊過來,一起圍在了毛澤東的身邊。
    那個老兵因激動喉頭變得哽咽了,他顫聲地問:毛主席我們這是往哪里走哇?
    毛澤東沖前方揮了揮手道:我們要走到敵人后面去,讓敵人找不到我們。
    又有一個新兵大著膽子問:主席,聽說您不再指揮我們打仗了?
    毛澤東沖那個戰士苦澀地笑了一下。
    老兵白了眼那個新兵。新兵忙止住話頭。
    老兵很真誠地說:行軍打仗,見不到您主席,我們心里就不踏實。
    毛澤東這次沒笑,他的目光越過老兵的肩頭,望著很遠的天空,喃喃地說:天有病,人
知否?
    毛澤東在此休息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山坡下那個連長的耳朵里,他讓戰士們原地待命,
自己跑了過來。戰士們這一次沒有服從連長的命令,連長一走,他們也一起圍過來。那個連
長來到近前,向毛澤東敬了個禮,然后說:就讓我們連給您擔任警衛吧。
    毛澤東搖著頭道:我很安全,你們有你們的任務。
    連長就說:主席,我們天天盼著您能指揮我們打仗。
    毛澤東站了起來,他的一只腳麻木了,站起來時差一點跌倒,警衛員吳吉清扶住了他。
毛澤東把兩手卡在腰上,看著那些圍過來的紅軍戰士,盡量提高嗓門說:紅軍是打不垮的,
革命一定能勝利。
    這時那個連長帶頭鼓起了掌,掌聲在山坡上響成了一片。
    休養連的人們,都向這邊張望著,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那個連長向前走了兩步道:主席,您要多注意身體。
    有几架飛機飛了過來,在山路上丟了几顆炸彈。毛澤東笑著說:蔣介石也想湊熱鬧哪。
    那個連長回身沖戰士們揮了一下手,宣布了一條命令:保護主席。
    紅軍戰士一起圍過來,七手八腳地架起毛澤東向那片樹林里躲去。
    在紅軍部隊里,士兵們只管打仗,他們知道連長、營長、團長、師長、軍團長,卻很少
過問是誰在指揮整個紅軍在打仗。就是蔣介石也不知道是誰在指揮這支西征大軍,他們不了
解共產黨內的斗爭,和權力更替,在來往的電文中仍習慣地稱謂“朱、毛赤匪”。
    當第五次反“圍剿”紅軍連連吃敗仗的時候,紅軍基層的士兵才知道,領導他們的已經
不是毛澤東了,這時的紅軍戰士倍加思念起毛澤東來。他們懷念毛澤東指揮他們打勝仗的歲
月,這就使毛澤東在紅軍中的威信倍增。這些紅軍士兵沒有多少文化,有的目不識丁,但他
們堅信,能領導他們打勝仗的人才是好人,是他們信賴和擁護的人。紅軍中這種情緒,為以
后的“遵義會議”毛澤東重掌兵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毛澤東的遠見不是湘江失利之后才得以顯現的。早在第五次反“圍剿”期間,在西征之
前,毛澤東曾向“最高三人團”提出了向湖南中部進軍,以調動江西敵人到湖南而消滅之的
建議。具體計划是將紅軍主力全部集中于興國方向突圍,攻萬安、渡贛江,經遂川以北的黃
坳,走井岡山南麓,越過羅霄山中段──萬洋山,迅速進入湖南境內。再攻靈縣、茶陵、攸
縣,在衡山附近跨過粵漢路,到有農民運動基礎的白果一帶休整和補充兵源,爾后,返回江
西南部、福建西部。
    當然被李德、博古等人拒絕了。
    紅軍開始集結,到達了會昌地區,考慮到蔣介石已在湘粵邊境組織了封鎖線,毛澤東又
一次提出:紅軍主力應取高排,渡濂江,直下南康、崇義、麟潭,越過湘贛邊界諸廣山,進
入湖南,再攻資興、耒陽,跨過粵漢路到有工人運動基礎的水口山休整和補充兵源。
    這個建議又被拒絕了。
    毛澤東的建議不被接受,他并不過分遺憾。他知道暫時沒有能力去左右紅軍的命運,他
要讓事實說話,他要等待時機。
    “最高三人團”的計划是突破湘江,與2、6軍團會合,建立一個新的根據地。
    毛澤東終于見到了賀子珍,這是在老界山的山角下。賀子珍一直在為毛澤東擔著心,毛
澤東又何嘗不為賀子珍擔心呢。那天在董老的安排下,兩人在? 韉南贛曛校  誒轄縞較履  
個半壁的小石屋里見面了。警衛員吳吉清把那盞馬燈點亮,便退了出去。
    毛澤東看著懷著身孕的賀子珍心疼地說:子珍真是難為你了。
    賀子珍故作輕松地說:我很好,我擔心的是你的身體。
    毛澤東在燈下望著賀子珍半晌無語,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好。
    賀子珍想起了什么似的從皮包里掏出一袋炒花生道:這是我們休養連發的,慰問你吧。
    毛澤東笑著接過那袋炒花生,當著賀子珍的面孩子似的便剝開吃了起來,賀子珍笑了。
毛澤東笑著說:還是你們休養連好,不論走到哪都能受到優待。
    賀子珍開玩笑似地說:那你明天就和我去休養連吧。
    毛澤東風趣地道:那我不是成了你的家屬。
    賀子珍嗔怪道:你現在就是家屬。
    毛澤東不說話了,似在沉思什么。賀子珍意識到,這句話又勾起了毛澤東的心事,現在
毛澤東無職無權,只是挂著一個蘇維埃主席的頭銜,現在整個國家都在行軍路上,他這個蘇
維埃主席也成了個空架子。賀子珍想改變一個話題,使氣氛變得輕松起來。還沒等她開口,
警衛員吳吉清敲門進來,他端來一盆水放在兩人面前。
    毛澤東說:是該洗洗了。
    吳吉清走后,毛澤東說:子珍你先洗吧。
    賀子珍沒說什么,彎著腰笨重地向臉盆前走去,洗完臉,又去彎腰洗腳。賀子珍難受地
喘著粗氣。毛澤東走過來道:還是我幫你洗吧。說完不等賀子珍同意便拉過了賀子珍的雙
腳。
    賀子珍羞怯地紅了臉。
    賀子珍突然咯咯笑了起來,毛澤東不解地問:你笑什么?
    賀子珍兩頰扉紅:我痒痒。
    毛澤東也大笑起來。
    毛澤東從長征以來,椄O第一次這么大笑。
    后來賀子珍躺在地鋪上睡著了,毛澤東卻久久不能入睡,他坐在賀子珍身邊,看著熟睡
中的妻子,他一邊吸煙,一邊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賀子珍再有兩個月就該生產了,這個孩
子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從長征以來,他一直在思索紅軍的出路問題。“最高三人團”原定計
划是與2、6軍團會合。此時毛澤東異常清醒地意識到,與2、6軍團會合是一個陷阱,要讓
紅軍順利地沖出重圍,必須放棄與2、6軍團會合的計划。
    這樣一來就要把軍權從李德、博古手中奪過來,讓紅軍迅速改變行進的方向。
    想到此,毛澤東激動起來,壓抑了兩年多的郁悶難抒的激情,猶如決堤的洪水,迅速凶
猛地奔涌狂瀉而來,他似乎看到了眼前的迷霧已經消散。
    毛澤東站了起來,在屋里踱著步。他知道,要戰勝那些人還要團結許多人,這些天的行
軍,他和王稼祥、洛甫几乎無話不談,從第五次反“圍剿”的兵敗,到紅軍的出路。王稼祥
和洛甫似乎已經從錯誤的認識中清醒了過來,但仍需做工作。
    長征一開始,毛澤東、王稼祥、洛甫這3個坐在擔架上行軍的人,便沒有分開過,他們
吃在一起,走在一起,宿營的時候又住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們宿在一個叫九溪橋的小村里。白天他們在擔架上几乎睡了一整天,這時
的3個人都不感到困倦。醫護人員進來詢問了他們的病情之后,便走了。毛澤東在馬燈下一
直在看一本書。
    王稼祥探過身來問:主席,你在看什么?淮南子。毛澤東答。
    王稼祥自語似地說:淮南子?
    毛澤東把書放下,不失時機地說:這本書很有意思,有機會你也看一看。淮南子對共工
的評價與歷史上的《國語﹒周語》和《三皇本紀》的說法都不同,有人把共工說成是爭強好
勝的魯莽漢,我覺得淮南子說的最為合理,共工與顓項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
地維絕……是共工改變了天地間的格局,我認為共工應該是勝利的英雄。
    王稼祥是個精明而又敏銳的人,他一直在冷靜地觀察著毛澤東。他比博古、洛甫更先到
中央蘇區一步,與毛澤東相處的時間更久一些,他看到毛澤東在繁忙中治理著蘇區,領導著
蘇區軍民共同反“圍剿”,還要分出很大一部分時間去宣傳土地政策,工作十分繁忙。但他
工作之余依然堅持博覽群書。可以說,毛澤東給他的印象是深刻的。不像后來的那些親蘇
派,靠的是主觀臆測想象毛澤東。
    王稼祥深感毛澤東有武能安幫文能治國的經天緯地之才,由此他產生了一種心定神寧的
依附感。但他同時又發現毛澤東的言論并不都源于馬列主義,而有他自己的獨創。毛澤東曾
說過:馬列主義是普遍真理,但是,它不可能在100年前的歐洲開出醫治中國的藥方,只有
中國的大夫才能治好中國的病……
    在寧都會議之前,在前線和后方的激烈爭吵對抗中,他才真正看清毛澤東是對的。他看
清了只顧執行國際路線,爭取一省或數省勝利的那些后方委員們,對戰爭實際是無知的。
    他們對前方亂指揮一氣,發號施令,結果導致了一次又一次的兵敗。
    由于王稼祥最先與毛澤東接觸,他比王明、博古更多地了解了中國革命的實際。因此在
寧都會議上,他對撤銷毛澤東的軍內職務沒有舉手。不要輕看這一點,在殘酷的無情的斗爭
中,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主席,這次反‘圍剿’的失利,我們要有個說法,不然對紅軍未來的命運更為不
利。”王稼祥這么說。
    毛澤東又點燃了支煙,這個問題他早就想過,這一切都是那些人盲目執行國際路線的結
果,只有解決政治路線才是根本。可在目前的這種狀態下,想解決路線問題是不可能的,如
果在這時,毛澤東公然出來反對國際路線,自己孤立無援不說,有人會懷疑他的動機,會說
他是對寧都會議的反攻。在這種情況下,就要團結更多的人,形成一種陣勢,讓那些人奈何
不得,無話可說。但毛澤東又意識到,在紅軍最危難的時候,挑起這種爭權奪利的紛爭是不
明智的,要講究策略,有理有節。
    毛澤東看著燈影外的王稼祥道:路線的大方向是正確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取得這么大
成就,不僅打垮了敵人的四次“圍剿”,還使我們的紅軍發展到了近10萬人,蘇區人民支
持我們的熱情是任何一支部隊也未曾感受到的……
    那這次失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王稼祥仍沒把軍事上的失利和政治路線分開來看。
    這就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糾正錯誤的軍事路線,戰略戰朮的錯誤是導致失敗的最直接
原因。毛澤東的神情有些激動,但頭腦卻異常冷靜。
    毛澤東又說:我們的軍事失誤幫了蔣介石的忙,我們應采取攻勢防御,集中優勢兵力,
選擇敵人的弱點出擊,這樣才有把握消滅敵人,單純的防御這是敵人求之不得的,我們從軍
事上,人力上就輸給了蔣介石,李德的那一套,只適合小規模戰斗,而不是戰役……
    要是采用你的辦法,几次下來還能有效嗎?王稼祥眨著眼睛問。
    變化是肯定的,戰朮要以不變應萬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相應采取變化,讓敵人摸
不著頭尾,發揮我們的長處,克敵人的短處,這樣一來總能找到消滅敵人的機會。還有最主
要一點就是李德等人不了解中國的農村,把西方的城市街壘戰搬到中國來,這能不失敗么?
我還是那句老話,要治好中國的病,還是要中國自己的醫生,我們目前紅軍的數量很少,只
有在農村革命才能成功,這不同于俄國,我們沒有軍隊的嘩變,沒有飛機、大炮,我們只能
小規模地暴動,然后尋找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一點點地占領,一仗仗地打,不可能想通過
一次暴動奪取政權。中國現在混亂的局面,不單單是一個蔣介石的問題,推翻一個蔣介石,
還有李介石、陳介石、何介石……
    王稼祥很有興趣地聽著。
    中國的局面是太復雜了。王稼祥感嘆著。
    毛澤東說:李德鄙視孫子兵法,這是他不了解中國這個民族的原因。還有博古,他善于
用馬列主義的原文照搬中國現在的一切,可他又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國家,這種教條主義,只
能是原則上正確,實際中失敗。馬列主義是普遍的真理,但不能忽視了中國的特殊性。俄國
就是俄國,中國就是中國,二者不能混淆,也不能一概而論。廣昌戰役的失敗,充分體現了
這一點。
    王稼祥在后方養傷,沒有參加那場戰斗,但他知道彭德懷和李德、博古曾發生過激烈的
爭吵。王稼祥感到毛澤東說得很客觀公正,但有些事仍想不通,李德到底錯在了什么地方?
    毛澤東似乎看出了王稼祥的心思,接著又說:李德錯誤在整個戰朮上,而不是一城一池
的得失上。他勇敢卻少謀,是中國人的謀,中國人是善于用謀的。博古過份依賴了李德,他
把中國人的謀也忘記了。
    有道理。王稼祥一拍大腿這么說,傷痛讓他復又冷靜了下來。他沖毛澤東笑著說:知中
國知紅軍者,非你潤之莫屬。
    毛澤東搖搖頭,嘆口氣。
    此時,他的思緒已經飛向了炮火連天的戰場,他多么希望能親自指揮這支浩蕩的大軍去
創造一項人間奇跡啊。
    洛甫閉著眼睛,卻沒有睡著,他一直在聽著毛澤東和王稼祥的談話。剛開始他對毛澤東
的談話并不以為然,然而,他越聽越覺得有道理,終于忍不住,他睜開眼睛問:這么說,要
想打破蔣介石的第五次“圍剿”也是有辦法的了?
    當然有辦法。毛澤東見洛甫說話更來了興致,他接著說:
    以不變應萬變,敵變我也得變,先藏長用短,誘敵深入,然后抓住機會,避短揚長,一
舉克之。敵人50萬,我們不過几萬,與敵人硬頂肯定行不通,我們要采用內外線結合的戰
朮,先拖著敵人走,等敵人疲了,我們再打,消耗敵人,迷惑敵人,使敵人暴露弱點,發生
過失,放松警惕,我們再來個大改變,布下一個陷阱,讓敵人去鑽。
    可是,敵人卻步步為營,我們將如何呢?洛甫又問。
    那我們就將計就計,暫時放棄一部分土地,攻守進退純屬正常,把包袱扔給敵人,我們
繞到他們后面去,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暫時讓給他們的蘇區,我們不僅可以收復,而且還
能擴大。
    沒錯,我們在五次反“圍剿”的軍事行動中,與這些克敵制勝行之有效的原則是相悖
的。王稼祥贊成地說。
    毛澤東又接著說:敵人的兵力強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自己把自己打敗了。我們要
戰勝自己,集中優勢兵力,有效地打擊敵人,或部分地消滅敵人。李德倡導的短促突擊,也
能消滅一部分敵人,但這種拼消耗的辦法,對我們是不利的,這就等于我們自己在打自己。
    洛甫不住地點頭。其實這几個月以來,他一直向毛澤東靠攏。經過云石山上的多次聊
天,他已經相信毛澤東是正確的。4月在廣昌失敗后,洛甫就曾嚴厲地批評過博古,說傷亡
太大,對紅軍來說,這種步步為營的辦法是不明智的。洛甫曾對毛澤東說:紅軍這樣下去不
可能取得勝利。
    在長征途中,李德對毛澤東發起的這種擔架“陰謀”一無所知,但他知道毛正在同別人
談話,而且也知道這種談話對他的事業沒有好處。
    按哈里森﹒索爾茲伯里說的:
    毛澤東、洛甫和王稼祥三人被稱為“核心小組”,或者用李德的話來說是“三人核
心”。不管叫它什么名稱,這三人正漸漸地奪取著長征的領導權。

【第十七章】 熾天使書城

 陰云籠罩蘇區天 疏散傷員各西東


    紅軍走了,整個蘇區沒了笑聲,一下子變得沉寂起來。人們不安地從家門里探出頭,惶
然地向街上張望著,街上冷冷清清,紅軍走時,貼在樹上還有牆上的標語和口號,在風中飄
動著。有几只野狗不安地在街上跑過,留下几聲低吠。
    陳毅斜躺在擔架上,兩個赤衛隊員抬著他,沿著村路不急不緩地走著。陳毅看著眼前冷
清蕭殺的一切,心里沉重又悲涼。此時他很想找人說說話,驅逐這寂寞。
    他朝擔架下探了探頭問走在后面的赤衛隊員:紅軍走了,你們不害怕嗎?
    那個赤衛隊員一時語塞,半晌才答:陳司令不瞞你說,我們怕的不是打仗,怕的是白軍
的報復。
    走在前面的那個赤衛隊員嘆口氣說:剛分到的地,說不定又得讓人家收回去。
    陳毅本想說兩句輕松的話,調解一下心境,沒想到他聽到的都是這么讓他揪心的事兒。
    過了小村,前面就是一個溝口,溝口一大片地上,用毛竹搭了几十頂帳篷。這就是留下
來的醫院。
    兩個赤衛隊員抬著擔架順著醫院前的小路走著,有几個輕傷員,坐在草地上正在爭論著
什么,有一個人認出了陳毅,那個傷兵拖著一條腿向前走了兩步,“扑通”一聲跪在了陳毅
的擔架前:陳司令,救救我們吶。
    兩個抬擔架的赤衛隊員想繞路走開,被陳毅止住了。兩個赤衛隊員不知如何是好,其中
一個小聲地說:陳司令,這些傷兵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咱們還是快走吧。
    陳毅瞪了眼說話的人,大聲地命令著:把我放下。
    兩個赤衛隊員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擔架。
    這時,另外几個聽說是陳毅也相攙相攜地圍了過來,還有一些傷員聽到了動靜也向這里
張望。
    陳毅望著眼前跪著的傷兵,似乎很面熟,又一時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但他敢肯定,
以前見過他。陳毅便問:你叫什么?
    那個傷兵答:陳司令我是陳百強呀,你不認識我了。
    陳毅想起來了,一年前他見過陳百強,那是在一次戰斗中。陳毅去前線的途中,陳百強
是個排長,他正奉命帶著一排人准備繞到敵人的后面去襲擊,正碰上陳毅。陳毅問明了情
況,覺得偷襲敵人是個好辦法,不過就是兵力少了點,想了想把自己帶來的警衛班也用上去
了。沒了警衛班,陳毅就成了光杆司令,想了想笑著沖陳百強說:陳排長也算我一個吧。
    陳百強面有難色。
    陳毅玩笑似地說:排長同志,你是不是怕我和你搶功啊?
    陳百強抓抓頭皮說:陳司令你的安全……
    陳毅笑道:我這個老兵還怕敵人的子彈不成?
    陳百強便不好再說什么了,指揮著戰士向敵人一個陣地摸去,陳毅隨在后面。
    沒想到敵人也玩了一個心眼,放棄了陣地,把一個連的兵隱蔽在了陣地周圍,等紅軍摸
上去后,他們來了一個反包圍。這種戰斗太危險了,敵人在外,他們在內。一陣槍響過后,
就有十几個紅軍戰士犧牲了。陳百強得知上了敵人的當便殺紅了眼睛,指揮著戰士左沖右
突。突了几次都沒有沖出去,他這才想到了陳毅,這時已有兩個戰士保護著陳毅。陳百強不
由分說背起陳毅就跑,一邊跑一邊沖那兩個戰士說:
    沖,沖,說死也要沖出去。
    警衛班的人武器都比部隊好一些,挑選的大都是一些有經驗作戰勇敢的戰士,警衛班拼
命在前面開路,好不容易才沖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到了安全地帶,陳百強放下陳毅也是“扑通”一下跪倒了,低著頭說:陳司令,我沒完
成好任務,你命令人槍斃我吧。
    陳毅把陳百強拉起來,看著眼前這個紅軍排長,不知說什么好,這是一些的確不怕死的
好戰士,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這一次小小的失誤怎么能怪他們呢。陳毅拍拍陳百強的
肩膀說:要槍斃的不是你,而是我。連我這個老兵不是也被敵人騙了么。
    陳百強聽了陳毅的話,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陳毅認出了眼前的陳百強,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他揮揮手讓陳百強站起來,陳百強仍是
不站,卻說:陳司令,我們這些傷員有個條件,你答應我們,我就起來。
    陳毅不明白那是個什么條件,他惘然地望著那几個齊齊跪在他眼前的傷兵。此時從帳篷
里爬出來的,被人抬出來的傷兵,越聚越多,他們都聚在了陳毅面前。
    陳百強顫著聲音說:陳司令,你千萬不要扔下我們不管啊,我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還能
和敵人拼。
    眾人也一起附聲說:我們還能戰斗,千萬不要讓我們解散啊。
    陳毅眼睛潮濕了。紅軍走的時候,“最高三人團”留給他們的指示中,其中有一條就是
把這些傷員遣送到百姓家里。這樣的指示沒有錯,紅軍主力走了,敵人占領蘇區是遲早的
事,剩下的部隊和赤衛隊只能去山里打游擊,牽制敵人,等待時機。一支分散的游擊部隊顯
然沒有能力照顧這些傷員。
    還有一個傷兵,他已經不能走了,他的雙腿斷了,他一直爬到陳毅面前,伸出一雙顫抖
的手,抓住了陳毅的手,含著眼淚說:陳司令,給每人一顆手榴彈吧,等敵人來了,我們就
和他們魚死網破。
    陳毅的心顫栗了,他握著那個戰士的手,用力地搖了搖,然后提高聲音說:同志們,同
志們,主力是走了,可我們還有蘇區的人民,還有留下的游擊隊,紅軍是不會亡的,請相信
紅軍,相信蘇區的人民……
    陳百強說:陳司令,讓我們參加游擊隊吧,把我們這些傷員編成一個團,我們不拖你們
的后腿,我們自己獨立戰斗。
    對,我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戰斗!眾傷員也一起喊著。
    陳毅的眼淚不知什么時候流了下來。這是多么好的戰士啊,可他仍然很快冷靜了下來,
沖著眾人說:組織決定暫時把你們放到老鄉家里養傷,等傷養好了,你們就歸隊,我們隨時
歡迎你們。
    眾人沉默了,傷員明白遣散他們的后果是什么。他們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陳毅,淚水很
快地流淌在了他們的臉上。
    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歌:

    神聖的土地自由誰人敢侵?
    紅色政權哪個敢蹂躪?啊!
    鐵拳等著法西斯蒂國民黨。
    我們是紅色的戰士,拚!
    直到最后一個人!

    歌聲風一樣地響成了一片。
    陳毅見到項英時,歌聲的余音仍在耳畔回蕩著。
    項英問了陳毅的傷情,陳毅沒說自己的傷,卻說:真不忍心讓那些傷員解散。
    項英似乎猜出了陳毅的心境,背著手走了兩步說:溫情主義救不了蘇區。
    陳毅很反感項英這種腔調,久久沒有說話。他望著窗外,有一只蝴蝶在草叢中翩躚著,
草叢中仍有兩盞小花開著。陳毅久久盯著那只蝴蝶和那兩盞小花,項英又說了兩句什么,他
似乎沒有聽見。
    項英拿出筆記本,坐在了陳毅面前,陳毅才醒過神來,他知道,和項英的一場爭論是無
法避免了。
    項英嚴肅地說:主力一走,保衛蘇區的任務就落在我們的身上了。
    陳毅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自從周恩來在醫院和他談話之后,他一直在思考。聽了項
英的話,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和項英有些距離,便說:要我們承擔保衛蘇區任務的思想是不對
的,紅軍主力都沒能保住蘇區,留下的這些力量,想保住蘇區這是不可能的。
    項英馬上反駁說:紅軍主力西征,已經把敵人的主力調走了,我們中央蘇區的壓力就少
多了。等紅軍主力與2、6軍團會師后,發展壯大起來,我們再打几個勝仗,等待主力殺回
來,不僅可以粉碎敵人的進攻,說不定還能消滅敵人一大部有生力量。
    陳毅苦笑了一下,更耐心地說:先不說主力能不能與2、6軍團會合,他們也有他們的
難處﹔我們的方針應該是牽制敵人,減輕主力的壓力,保護好蘇區的有生力量,等待時日。
    我早就知道你會是這種悲觀態度的,打了几個敗仗就氣餒了。我們真正的共產黨人要有
一股什么時候都不服輸的精神,我希望你早日從悲觀的陰影里走出來。項英顯得很激動。
    陳毅還想說什么,項英擺擺手說:陳毅同志,你想的什么我知道,不用再說了,你現在
身上有傷,有些事我就處理了,不用你費心了,等你傷好后再說吧。
    陳毅感到渾身上下一陣寒冷。他還想說几句,項英站起身:我還要到各處檢查檢查,有
什么事等日后咱們再討論,你現在頭等大事是養好傷。
    項英走后,一連兩天沒再露面,他到處布置著新的任務。
    陳毅這兩天想了許多,他覺得自己必須在某些問題上和項英據理力爭。他不忍心主力留
下的部隊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第3天,他讓警衛員扶著來到了項英辦公的機關。項英正忙著沖醫院院長布置工作。院
長請示道:那些醫療器械是否要包裝埋藏?
    項英有些惱火地說:埋藏器械?我們的傷員怎么辦?我們部隊還是要戰斗的!同志,不
要太悲觀,我們是有能力戰斗下去的。
    院長走了。
    陳毅說:項英同志,我們現在的工作是隱蔽,有計划地撤退。
    項英聽了陳毅的話愣了几秒鐘,說:這不可能,我們應該執行中央的精神,戰斗下去﹔
我正在考慮把部隊集中起來,和敵人進行決戰。
    陳毅倒吸了口冷氣:決戰?
    是的,決戰!項英堅定地說。
    我們要吸取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教訓,不能再和敵人硬拼了,拿我們的兩萬來人去
和敵人的主力拼命,這不是等于去白白送死!陳毅激動了起來。
    看來你的悲觀情緒還沒有改變。項英失望地說,我們要按照中央的指示去辦,誰不執行
中央的指示,就是背叛。
    我們現在是遠離中央,要有機動靈活的觀念,否則……
    陳毅的話被電話鈴聲打斷了。
    電話是司令部打來的,司令部報告說:敵人已經進占了寧都。
    項英沖著電話大聲地說:告訴前方,一定要積極戰斗,不要讓失敗的情緒占上風,要做
到和敵人寸土必爭。不要恐慌,我們要給敵人一點顏色看看。
    項英說完挂上電話,回身沖陳毅說:我們要給敵人一個迎頭痛擊,你來的正好,我們研
究一下辦法。
    陳毅不可思議地望著項英。項英繼續說下去:
    我們的主力是24師,靠它痛擊敵人的主力是不夠的。我初步設想是,把獨立3團、7
團、11團,還有省軍區的1、2、3、4團……都集中在一起,形成拳頭,編成3個師或者4
個師,這樣我們大規模和敵人作戰,一次可以吃掉敵人一個師,少說也能吃掉一個團。
    我反對。陳毅用拳頭擂了一下桌子,接著說:這樣我們的損失會更大的,我們把部隊集
中起來,在局部也許不比敵人弱小,可我們孤立無援,敵人卻可以增兵,那樣下去我們只有
失敗。我建議立即分散部隊,就是主力24師也要化整為零。主力一走,我們要有長期艱苦
斗爭的思想准備。分散部隊,把機關人員也分散到各游擊區去,這樣我們就可以隨時出擊,
讓敵人摸不透我們的實力,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這樣我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項英嘆了口氣,失望地合上他的筆記本,然后重重地說:
    看來我們的思想是無法統一了,你的意見我會考慮的。有關部隊是合是散這樣大的問題
還是到中央局會議上去討論吧。
    陳毅也不再說什么,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說:在這種形勢下,我看何老(何叔衡)、秋
白等人應早些安排他們向上海轉移。
    項英道:你總是把事情看得過分嚴重,我們現在還沒到四處奔逃的時候。
    我是為他們的安全著想,而不是逃跑。陳毅糾正道。
    好了,我會考慮的。你放心養傷吧,要是你身體允許的話,疏散傷員的工作你負責一
下,我現在的事情太多了。項英抓了抓頭。
    陳毅的眼前又閃現出兩天前見到那些傷員時的情形,他從內心里是不愿讓這些傷員疏散
的,疏散了傷員,就等于把傷員送上了不知去向的孤舟,生死只能靠天意來安排了。然而目
前這種局勢,又不能不分散。這一點陳毅認為是對的。想到這,陳毅點了點頭。
    項英一直把陳毅送到門口,看著警衛員攙著陳毅走遠,他才轉身走回辦公室。
    項英覺得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他卻不知道爭取戰略轉移的大好時機,這種機會,正在
一點一滴地消失。
    紅軍主力走后,國民黨各路“圍剿”部隊并不敢貿然直進,他們在前几次“圍剿”中,
吃盡了紅軍聲東擊西的苦頭。
    他們擔心這是紅軍設下的圈套,他們在東張西望,派出小股部隊以探虛實。
    項英對主力紅軍西征的情況是清楚的,他知道主力一走,什么時候能回來,或者回不回
來都是個未知數﹔但他為了鼓舞留在蘇區的指戰員的信心,給他們造成主力很快就會回來的
印象,竟不惜與敵人拼消耗。以至于他的決戰方針,得到了許多人的擁護和贊成。那時,不
少人都處在盲目樂觀的狀態之中。
    唯有陳毅是清醒的,可他又左右不了目前的形勢。只能是急在心里,苦在心里。災難的
魔影,正在一點點地向蘇區逼近……
    紅軍主力留下的近萬名傷員,分散在几處,要讓他們順利地被蘇區領走,的確很困難。
敵人遲早會來,保住他們的安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陳毅左思右想,想出了一條妥善的辦法。蘇區的男人大部分都參軍了,更多的是犧牲
了。這些受傷的紅軍戰士都很年輕,讓這些受傷的戰士做兒子,做女婿,做丈夫都是一種好
辦法。陳毅想到這,無奈地搖搖頭。
    傷員們集中在坡地上,村民們趕集似的從四面八方向這里涌來,來的大都是上了年紀的
人,這些人家里大都是有人參加紅軍的。
    王婆婆從王家坪動身,走了小半天山路,她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一批傷員被領走了。醫
院門前的空地上,仍足有几百傷員。他們對這樣的行動,表現的非常冷靜,他們不看來領他
們的人,有的閉著眼,有的望著別處。
    王婆婆被坐在一角的一個傷員吸引了,那個傷員的傷在腿上,他孤零零地坐在草地上,
仰著頭望著天空,在用草葉吹一首歌:

    神聖的土地自由誰人敢侵?
    紅色政權哪個敢蹂躪?啊!
    鐵拳等著法西斯蒂國民黨。
    我們是紅色的戰士,拚!
    直到最后一個人!

    王婆婆聽過這首歌,紅軍走的那一天,就是唱著這首歌走的。王婆婆一聽見這首歌,她
就能想起王鐵,想起于英。他們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每天都要立在門口呆望几
次,總想著有一天,王鐵和于英會雙雙地從小路上走回來。
    她望著那條曲曲折折通向遠方的小路,他們就是順著那條小路走的……
    王婆婆向那個傷員走去,那個傷員看著王婆婆一點點向自己走近,他的嘴里仍沒有停止
吹口哨,口哨聲一直那么支離破碎地響著。王婆婆立在他的面前,后來就蹲在他的面前,傷
員停止了歌唱。傷員望著王婆婆。王婆婆又想到了王鐵,想到王鐵正在和敵人打仗,一顆子
彈擊在王鐵的身上,王鐵的身上血流如注,王鐵在喊:娘──王婆婆的心里顫了顫。
    傷員說:紅軍走了,我們是傷員。
    王婆婆的鼻子有些酸,她蹲在傷員面前,攥住了傷員的手。
    你愿意就給俺當兒子吧。王婆婆的聲音有些哽咽。
    紅軍走了,敵人要來了,連累您不好。傷員說,眼睛望著別處。
    俺兒子就是紅軍,俺還怕啥連累。王婆婆攥緊了傷員的手。
    她看見傷員的眼睛潮濕了,有兩滴亮亮的東西正在緩緩地從眼角里溢出。傷員支撐著身
子跪下了,他雙手撫地給她磕了一個頭,輕輕地叫了聲:娘──王婆婆的眼淚洶涌著流了出
來,她抱住了傷員,哽哽咽咽地答:哎──兩個人抱成了一團。
    我叫陳百強。傷員沖她說。
    百強咱們回家。王婆婆扶著陳百強站起來,向前走了几步,他又立住腳,放開王婆婆的
手說:娘,您等我一會兒。
    陳百強說完向那些傷員走去,到了近前他跪下了,啞著聲音說:弟兄們,我先走一步
了。若老天爺有情,咱們弟兄們還會再聚的。
    傷員們聽到了,有几個嗚咽著哭了起來。不知是誰又帶頭唱起了那首歌,眾人便一起唱
了起來,高昂的歌聲從山坡上向四面八方流去,來領傷員的村民,被眼前的情景感動了,他
們背過身去,在用衣襟拭淚。
    王婆婆攙扶著陳百強向王家坪走去。陳百強拖著一條腿,手里拄著一根木棍,另一只手
扶著王婆婆。突然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從陳百強的懷里掉下來,陳百強忙彎腰去撿,那是一顆
手榴彈。
    王婆婆沒有見過手榴彈,不知那是個什么東西。陳百強沖她說:娘,這是炸彈,炸白狗
子用的。
    王婆婆沒有說話,看著陳百強小心地把那顆手榴彈又揣在懷里。王婆婆的心里沉甸甸
的,似乎壓了一個什么東西。她盼著早些到家,到家后,她要為陳百強做一頓好飯……
    村蘇維埃主席白天興接到去領傷員的通知時,便似被貓咬了一口,他呆呆愣愣了足有几
分鐘。
    紅軍主力走了,白天興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自從王先貴死了之后,他的確提心吊膽了
一陣子,后來他發現沒有人懷疑他,他才暗暗松了口氣。可山上那些埋著的財寶仍讓他坐臥
不安,可他又不敢再有所行動,直到那些財寶重新被紅軍取走,他才徹底死了那份心思,一
心一意用在女人身上,王先貴的媳婦成了他的玩物,只要他想,什么時候都能去。女人半個
不字也不敢說,他想咋樣就咋樣,后來他就覺得其實也沒有多大意思,他從女人眼睛里看到
了一種死亡的氣息。那女人的眼睛里總是冷冷的,泛著一股殺氣,讓他常常不寒而栗。他和
女人做那事時,女人一點也沒熱情,任他怎么努力,女人一直不吭不哈的,眼里一如既往地
流露出一股冷氣。白天興就有了火氣,他一邊在女人身上折騰,一邊問:你是不是恨俺?恨
俺你就說一聲。
    女人不說話,任他折騰。
    你是不是想要殺了俺?他又問。
    女人仍然不說話。
    他便開始掐她、咬她、抓她。
    女人忍受著,嘴里? 甑匚  牌  K  頭  菟頻  擔耗閌遣皇竅  卑常  
    女人終于呻吟著說了:沒人敢殺你,你是主席。
    白天興聽了這話,便惡狠狠地笑了。
    女人雖然這么說,可他心里仍然不踏實。和女人干過之后,不管有多么晚,他從不在女
人那留宿,他害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女人真的把他殺了。
    紅軍主力一走,他便想:村主席當到頭了。
    當年他積極支持紅軍打土毫分田地,是因為紅軍的強大。
    他沒有能力也不敢和紅軍抗爭,那時他覺得給紅軍辦事沒有虧吃。讓他當主席他就當,
從中他得到了以前沒有得到的。他從村民的眼睛里,看到了愛和恨,當然其中也有嫉妒的目
光。
    分地搞運動,他村主席可以說一不二,他當年當土匪時,那么多人瞧不起他,躲著他,
恨他,詛咒發誓要把他殺死。可現在這些人見了他,遠遠地就帶著笑,主席長主席短地叫,
從中他得到了一種滿足,一種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滿足感。
    可如今紅軍走了,也就是說,村主席以后就沒了靠山了,還能有誰把他這個村主席當一
回事兒呢?都說紅軍很快就會回來,可又有誰知道會啥時候回來呢?紅軍這一走,國民黨的
隊伍很快就會來的,給紅軍干事兒那就是國民黨的敵人,敵人能放過給紅軍干事兒的人么?
自己又不是紅軍說走就走,他還要在這里生活下去。這么想過之后,白天興更加肯定地認
為:村主席是不能再干了,誰愿意干就讓誰干去。
    傷員也不能領,領了傷員,等國民黨部隊一來,更說不清了。
    村民們聚在村頭等待領傷員的時候,白天興一搖一晃地走了出來。他沖每個人笑著,裝
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走到人群中,先是給眾人做了個揖,然后說:老少爺兒們,俺白
天興當村主席時,可有地方對不住大家伙?
    他這么一說,村民們都摸不著頭尾,便沒有人說話。
    白天興就又沖眾人笑了笑道:俺白天興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無論啥時候都想著大伙,
念著大伙,以后有啥事用得著俺姓白的,老少爺兒們只管說話。
    村民們困惑地望著他。
    白天興覺得不能再這么繞彎子了,好話說得再多也不會有什么大用,于是他說:今天俺
想和老少爺兒們說個事兒,就是俺白天興不能再當這個村主席了,俺要出趟門,料理不了村
子里的事了。
    人群開始亂了起來,眾人議論紛紛。
    白天興又沖大伙做了一圈揖,便走出人群。他并沒有走遠,而是躲在一片樹叢后,聽人
們議論了一陣,便平靜了下來。眾人又去領傷員了。他看見王先貴的媳婦也背著一個傷員向
自家走去。
    白天興想:是該出去躲一躲了。他吁了口長氣,從樹叢里走出來,向村外走去。

【第十八章】 熾天使書城

 男裝女痴情不改 劉二娃墜崖悔意


    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描寫長征初期時曾這樣寫道:
    起初,紅軍都是在夜間行軍。白天,戰士們不是躺在樟樹的樹蔭下就是蜷曲在榿樹叢中
睡大覺。
    行軍時他們盡揀小路走。贛南和毗鄰的廣東沒有公路,即使有,紅軍也要盡量設法避
開。……夜間行軍倒并不枯燥,正如一位紅軍干部告訴史沫特萊的那樣:“皓月當空,輕風
拂面,夜行軍也是很愜意的事。要是附近沒有敵軍,各個連隊之間還要拉歌呢!”
    ……當月亮被云遮住,部隊就要燃起火把行軍。這種火把通常是一束劈開后又捆扎起來
的竹子,有時還用松枝,還有盛滿了油的竹筒。這時,無論是從山腳下仰視,還是從山崖俯
視這條忽隱忽現、逶迤盤旋的火龍,那都是一幅美妙的圖畫。但是行軍并不都是那么美妙
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戰士們有時在自己的背上拴上白布條子,好讓后面的同志看清
楚跟上來,有時在危險的小路上行軍,后面的同志要將雙手搭在前面同志的肩上,以防偏離
那條狹窄的小道。這些小道經常是很滑的,如果一個人摔倒了,后面跟著的一班人也會摔
倒,搞不好,有時還會從200英尺高的陡崖上摔下去。
    一般來說,紅軍戰士都有非常明確的奮斗目標,宣傳隊又為他們加油打氣。干什么,怎
么干,都有人告訴他們。但在長征初期沒有人這樣做。
    于英一點也沒有體會到索爾茲伯里筆下長征初期那種浪漫和美妙。她的眼前除了一團亂
糟糟的民工隊伍,就是走不完的山路。
    剛出發時那支龐大的民工隊伍,一過粵漢鐵路,人數明顯少了下來。沒有人來做他們的
工作,他們只能隨著前面的隊伍走,前面的人停下來,后面的人也隨著停下來。敵機的轟炸
經常讓這支隊伍像炸了鍋的蜂群,四處亂跑,等敵機過去了,到處是一片狼藉的景象。散扔
的擔子到處都是,有一個走在于英前面的漢子,走著走著突然跌倒了,于英以為那漢子不小
心跌了一跤,便站著等他重新站起來,可等了半晌仍不見那漢子起來。于英伸手去拉,才發
現那漢子已經死了。
    于英只好從那漢子身上跨過去,后面的人也依次跨過去。
    起初于英還在為那些遺棄的物資惋惜,后來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肩上的擔子卻顯得愈來愈沉重了。那是用草繩捆扎起來的擔子,草繩下面又用防雨布裹
了,這么多天,于英一直不知道自己挑著的是什么。剛開始并不覺得那擔子有多么重,但現
在擔子壓在她的肩上,她仿佛像挑了兩座山。肩膀先是紅腫,后來打起了兩個大水泡,水泡
破了,皮肉就爛了,爛了的皮肉粘在衣服上,火燒火燎地疼。后來肩膀也麻木了,肩膀上的
衣服被磨出兩個大洞,洞口張開著,露出了里面的皮肉。于英的褲角也被划破了,她干脆把
褲角挽了起來,一直挽到膝蓋以上。她穿爛了兩雙草鞋,現在她只能赤腳走路了。
    赤腳被山石硌得針扎了似的疼,腳掌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她搖搖晃晃地走著,雙腿機械地向前邁動,她不知這是要往哪里走,走到哪里才是個盡
頭。但她心里堅信,她走著的路,是王鐵走過的,王鐵就在前面,她要隨著王鐵走下去。
    一想起王鐵,心里便充滿了溫柔。剛離開蘇區時,天氣還是那么熱,可走到現在,天氣
已經開始轉冷了,樹葉凋零,霏霏秋雨又涼又密地下著,經常凍得她哆嗦著身子。一個好心
人脫下了身上的夾襖讓她穿上,但仍然抵擋不住陣陣的寒冷。
    于英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身子早該來紅了,可一直沒有來。連日的行軍,她怕的
就是身子不方便,一直沒有來紅,讓她放寬了心。可接下來,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這種惡
心讓她經常停下來蹲在路邊干嘔一氣。結果吐出來的只有胃液,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經常
令她心虛氣短,力不可支。起初她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她怕自己病倒,病倒了她就無法
走下去了,便再也看不到王鐵了。后來她把這種感覺和來紅的事聯系在一起,就大吃了一
驚。她想:自己可能是懷孕了。她沒做過母親,在做婦女工作時,經常聽懷孕的婦女講懷孕
的事。這么一想,她便肯定自己是懷孕了。一股巨大的欣喜在她心頭沖撞著。她想起了和王
鐵分別的那一夜,王鐵是那么有力氣,那種感覺,讓她一生一世也無法忘記。那時她曾似呻
似喚地說:你可真有勁。后來她就在王鐵的肩上用力地咬了一口。王鐵叫了一聲,之后,便
更用勁地抱住了她……
    于英一想起這些,仍臉紅心熱的。她要追上她的心上人王鐵。只要還有一口氣,她就要
走下去,走下去……
    王鐵離開蘇區時,剛開始部隊一直走在前面。那時的部隊情緒很好,戰士們只知道部隊
要有重大行動了,要打大仗了。可沒想到會走這么遠。一離開江西境地,戰士們一個個都啞
了口,不說不笑了。他們不知這是要往哪里走,有不少戰士兜里還揣了一把從江西帶出來的
土,他們說這是家鄉的土,以后要是想家了,就看一看家鄉的土。
    戰士們不停地問王鐵,部隊這是往哪里走,去干什么。王鐵就說:去打仗,現在離開蘇
區,是為了保衛蘇區。他雖然嘴上這么說,可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他也不知道,這么走,什
么時候才是個頭。
    王鐵離開江西的時候,兜里偷偷地也裝上了一把土。揣上了這把土,也覺得母親和于英
離自己就親近了許多。從部隊一離開蘇區,他一直在思念著母親和于英。他不知道,部隊離
開了蘇區,她們會怎么生活,敵人來了她們怎么辦?蘇區的人民怎么辦?在蘇區打仗的時
候,他總覺得身后就是母親就是親人,不能讓敵人前進一步,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捍衛蘇區
和親人的安全。那時的仗打得很明確,他心里踏實,一離開江西,他就沒有了那種踏實感,
他回答戰士們提出的一些問題,心里也發虛,不知怎么樣才能穩定住全營戰士的心。
    小羅仍然是他的通訊員,經過戰火的洗禮,小羅成熟多了。小羅忠于職守地几乎和他形
影不離。行軍的時候,小羅經常有一搭無一搭地和他說話。
    那天小羅一邊走就一邊說:營長,俺剛才做了個夢。
    王鐵說:扯淡,咱們都兩天沒睡覺了,你做個鬼夢。
    小羅一臉嚴肅:營長,不騙你,剛才俺一閉眼就夢見俺娘了。
    王鐵看了小羅一眼,王鐵知道他娘早就死了。
    小羅仍說:俺夢見俺娘哭叫。俺不知俺娘為啥要哭。
    王鐵寬慰他:那是你瞎想的。
    小羅憂郁地說:不騙你,俺娘還摸俺的頭了,還說俺長高了。
    王鐵的心里有些不是個味,他一直把小羅當成自己的兄弟,這孩子太苦了,父親犧牲
了,母親又去了。想到這王鐵說:小羅,等打了勝仗回到蘇區,俺就讓俺娘收你做干兒子,
你干不干?
    小羅笑了,抹一把頭上的汗,咧著嘴說:那敢情好,俺也有娘了。
    王鐵也笑了,笑得卻有些苦澀。
    部隊再往前走,開小差的便多了起來,為了不讓開小差這種勢頭蔓延,王鐵這個營從部
隊前頭調到了后頭,專門收容那些開小差回家的戰士。也就是說,王鐵營走到了民工的隊伍
還要后面一些。
    當了營長的王鐵,離開家鄉后,對家鄉和親人的思念并不比那些紅軍戰士淡漠,相反
的,越走離家鄉越遠,那種思念之情便越來越強烈。他不僅思念母親,同時也在深深地思念
著于英。于英的音容笑貌不時地在他眼前閃現。
    那天黎明,他跪在母親的房門口時便有一種預感,也許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他
聽著年邁的母親在房間里的每一絲動靜,心便似撕碎了那樣的疼。他告別于英的時候,在于
英的眼睛里看到了更深的思念。他強忍著自己的淚水沒有流下來,千言萬語凝聚成一個哽咽
的聲音:等紅軍回來,咱們就結婚。他說話的樣子似在沖她發誓,她點了點頭。他便走了,
越走越快,他怕自己會停下腳步,他沒有回頭,但知道于英站在他的身后在用怎樣一雙淚眼
向他告別。走到后山梁時,他才停下腳,深情地回望一眼王家坪,那個生他養他的小山村,
朦朧中的王家坪越來越遠了,他的心也隨著一飄一蕩的。
    王鐵奉命收容那些回逃的戰士,心里對那些戰士卻懷了深深的同情。
    劉二娃剛開始并沒有下定決心往回逃。劉二娃隨著隊伍進入廣西、廣東交界的崇山峻嶺
后,每天都要走几十里路,通過大庚山時,部隊晚上行軍只能打著火把過山,那一串串火把
長龍,讓劉二娃震驚了,他覺得是那么新鮮。可這種新鮮感很快便被恐懼取代了,山路越來
越不好走,天空緊一陣慢一陣地下著雨,道路又陡又滑,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一片,雨點    
啪啪地打在臉上,劉二娃几乎睜不開眼睛了。背在身上的背包被雨淋透了,越來越重。劉二
娃扯著前面戰士的衣襟,后面的人也同樣扯著他的。二娃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身上的雨水
和泥粘在了一起,二娃想哭,卻哭不出來。
    走著走著,冷不丁會傳來一串驚叫,那是扯在一起的几個戰士一同摔下了山崖,他們的
驚呼一直傳到了山下,在空洞洞的山谷里回響著,接下來便沒了生息。二娃聽著這種  人的
聲音終于嗚嗚地哭開了,哭了一陣,他才發現隊伍里不只他一個人在哭,很多人都在哭。
    二娃哭了一陣,飢餓和瞌睡向他的全身襲來。走在這深山老林里,已經有几天了,他沒
有看到一絲人間煙火,身上帶著的干糧早就吃完了,現在他們只能餓著肚子。二娃覺得渾身
上下一點熱氣也沒有了,腸胃貓咬似地疼,他揚著頭,讓雨水流進嘴里。這個時候,他已經
沒有力氣哭了。部隊走著走著,不知為什么就停下了,二娃不顧周圍哪是泥,哪是水了,
“咕咚”一聲倒下去,他發現周圍的人和他一樣也一起倒下了,眼睛剛閉上,大腦便失去了
意識。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二娃醒了,周圍前后都是人,有的在地上蹲著,有的仍躺在泥地
上,天漸漸地亮了,雨似乎小了一些。二娃這才發現,前面的山路上,一個很大的箱子擋住
了他們的去路,那個大箱子周圍聚了好多人,一個干部在指揮著,他們在那個箱子上拴上了
几條繩子,還有不少紅軍戰士解下了綁腿帶,也系在那個大箱子上,几十個人一起喊著口
號,那個箱子里不知裝的是什么東西,很沉。五六十人一起用勁,那個大家伙,只往前挪一
挪。十几個人像牛似的趴在地上,背上拉著繩子,他們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可那個大家伙只
往前走那么一點點。
    后面的隊伍越聚越多,吵吵嚷嚷地聚在山路上,人群一疙瘩一團的。
    一個干部仍在不折不撓地指揮著几十個紅軍戰士往前挪那個大家伙。天越來越亮了,? 
韉奈砥    即由澆    酵分    浩穡  致  慫姆降奶煒鍘6  蘼檳境僦偷囟自詰厴希      
的吵嚷聲忽遠忽近地在他耳畔響著。
    怎么回事,為什么不走?一個高個子,臉上長著胡子的紅軍指揮官從部隊后面擠了過
來。
    負責搬動那個大家伙的紅軍軍官回過頭來,沖胡子首長敬個禮說:這是印刷鈔票的石印
機,前面路太陡,過不去。
    胡子首長看了看,揮揮手說:把它扔掉。
    那個軍官的臉就白了一些,帶著哭聲說:首長,不能啊,我們辛辛苦苦都搬了一個多月
了。
    扔掉它!胡子首長不容置疑地又揮了一次手。
    軍官“咕咚”一聲就跪在了首長面前,哽著聲音道:這是博古同志交給我們的任務,我
們沒有權力扔掉他。
    胡子首長看了眼跪著的軍官,又望了眼身后的部隊,部隊在山路上越聚越多,擠成了一
團。
    你扔不扔?!胡子首長咬了咬牙。
    首長,要過,你就從我們身上踩過去吧,沒有博古的命令,我們不能扔掉他。軍官的眼
淚和泥水混在了一起。
    那我就先斃了你。那個首長說完,從身旁警衛員手里接過手槍,嘩啦一聲推上了子彈。
    站在軍官后面的那些呆看的戰士,看著眼前這位不認識的首長真的發火了,便也一起跪
在山路上。
    一瞬間,首長很惘然的樣子,他無助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部隊,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塊懷
表,看了看時間,眼睛里就充了血。他回過頭沖身后喊了一聲:三團長。
    后面的人群里就有人答了一聲:到!
    首長說:執行我的命令,把攔路虎推下去。
    一個團長就帶著一群紅軍戰士沖了過來。
    跪在地上的軍官,一邊伸手阻攔著,一邊喊著:不,不,你們不能啊,這是我們的任務
哇──沖上來的戰士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搬起那個大箱子,喊著口號,向山澗下推去。
    那個軍官瘋了似的趴在木箱上,絕望地沖著胡子首長說:
    要推把我也一塊推下去。
    執行的團長就有些愣,他回望一眼胡子首長,胡子首長真的生氣了,吼了一聲:把他們
統統地給我拖開。
    執行命令的團長這時似乎才清醒過來,揮了揮手,几個戰士把那個軍官拖到一旁,轉眼
間那個大家伙就被推下了山澗,半晌山澗下傳來“轟”的一聲悶響。
    跑步前進!胡子首長發布了命令。
    后面沖上來的部隊,快速地向前扑去。
    那個負責運送石印機的軍官,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天吶──便暈倒在地。他的周圍是
戰士們向前奔跑的雙腳。
    二娃被眼前眼花繚亂的局勢弄得驚呆了。
    后面的部隊跑過去之后,他們才接到繼續前進的命令。他看見那個軍官帶著他的兵們站
在山澗旁朝山下呆望著。
    劉二娃隨著隊伍昏昏沉沉地走著。
    突然,前面傳來了槍聲,剛開始并不密集,后來就響成了一片,像刮過的一場風。響了
一氣,又響了一氣,槍聲變得遠了一些,也漸漸地稀疏下去。
    劉二娃想,一定是剛上去的部隊和敵人接火了。二娃這支部隊,也接到了戰斗的准備,
小跑著向前面奔去。二娃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的,腸胃不那么疼了,眼前的景物卻變得模糊起
來。
    部隊翻過一片山梁,前面就是一片平地。剛才的戰斗就是在這打響的,山谷里到處是尸
體,有紅軍的,也有國軍的,雙方的尸體交錯著壓在一起,一股血腥氣扑面而來。雨后的山
谷里,流著一條小溪,溪水被血水浸紅了。整個山谷狼藉一片,數不清的尸體。部隊沒有停
下來,邁過戰友和敵人的尸體向前走去。二娃看見尸體堆里有一只手在動,似乎在招呼他
們,二娃愣了几秒才看清那是一個紅軍戰士的手臂,他近前兩步,看見那個紅軍戰士的兩眼
大睜著,已經奄奄一息了,他的胸口兩處中彈,血流如注。
    那個紅軍戰士看見了二娃,牽動著嘴唇,微弱地說:俺……俺要……回家……說完便放
下了那雙搖動的手,那雙眼睛仍那么大睜著。
    “哇──”的一聲,劉二娃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頭暈目眩,卻不知
道自己為什么要哭。
    二娃是在一個夜晚掉下山崖的,剛開始他雖說有點頭暈,卻是清醒的。他扯著前面人的
衣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走著走著他就睡著了,肩上的槍,一搖一晃地磕著他的后腦勺,
他雙腿機械地往前走著。他終于一腳踩空,跌了下去。二娃沒有來得及叫一聲,后面扯著他
衣襟的那個戰士用力扯了一下,沒有扯住,只扯下了一塊二娃的衣襟。隊伍亂了一會兒,便
又繼續向前趕路了。每天都有人跌到山崖下,行軍的隊伍已經習慣了。有兩個老兵在二娃摔
下去的地方,摘下帽子默立了一會兒。
    二娃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他發現自己被吊在一棵樹的枝杈上,腰帶被那個枝杈
挂住了。樹下流著一條溪水,溪水上冒著霧氣,那支槍摔在一塊石頭上,斷成了几截,二娃
的背包也掉在了溪水里。二娃活動了一下腿腳,身上并沒有受傷,他掙扎著從樹上溜下來。
飢餓的腸胃已經麻木了,此時他并不感到有多么飢餓,但他還是蹲在溪水邊喝了几口水,當
他捧起溪水准備洗把臉時,才發現臉已讓樹杈的枝條划破了,血凝在上面,一碰鑽心地疼。
    二娃站了起來,他的頭腦異常的清醒。周圍極靜,頭上的天空只是窄窄的一條縫,山崖
石壁上長滿了綠苔,濕漉鹿地滴著水滴。二娃心底里突然涌上來一陣恐懼,他用盡全身的力
氣喊了一聲:來人吶──他的聲音被山澗擠扁了,窄窄地傳出去,又很快傳了回來。他一連
喊了几聲,只有回聲。二娃此時真的害怕了,他雖生在山區,可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原始的
恐懼。二娃此時想到了生,他想自己無論如何要活著走出去。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
路,順著峽谷往上或往下走,他記得離開蘇區時,是背對著太陽走的。現在太陽的光線幽深
地照在峽谷里。他要走出去,前面是茫茫的大山,后面也是茫茫的大山。這時,他想到了于
英,想到了那個漂亮的婦女干部。她甚至答應他,打了勝仗,她就嫁給他。他一想起于英渾
身就多了些力氣,走回蘇區的想法便占了上風。二娃心想,部隊走了,俺找不到了吶。他往
東面走了几步,又想,要是于英怪自己沒有隨部隊去打仗怎么辦?到那時,于英還會同意嫁
給自己么?他又有些猶豫,要是往回走,他真的沒有把握找到部隊,還不如回去好。蘇區不
是還留下那么多部隊么,找不到西去的部隊,能找到蘇區留下的部隊也好。
    那樣,他還有機會看到于英吶。這么一想,他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溪谷周圍落滿了
從山上掉下來的紅果,走一陣,二娃就停下來拾几顆紅果吃,渴了就喝一口溪水。他目標堅
定地向前走著,他固執地認為,順著峽谷走下去,總有一天會走出峽谷的,他們來時,就是
順著這條山脈走過來的。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二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
走了多遠,腦子里一陣陣開始變得麻木遲鈍。走著走著他就產生了一種幻覺,仿佛自己仍走
在隊伍里,雙手扯著前面戰士的衣襟。在這種幻覺支配下,他機械地走著,雙腿腫了,剛開
始感到還有些疼,最后連那種疼痛也消失了,被樹杈划破的衣服,只剩下了几條,在他前胸
后背上貼著。褲子也早爛了,長褲變成了短褲。他沖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著,他要走下去,
要活著走出去,于英的音容笑貌不時地在他眼前閃現,他迎著她走下去……
    峽谷變得開闊平坦起來了,二娃對周圍的一切變得熟視無睹,他只是機械地往前走著,
前面就是一個溝口,過了溝口就走上了山路,二娃覺得眼前這一切好似很熟悉,不知何時走
過這個地方,他一步步向溝頂爬去,快到溝口了,腿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一跤便跌倒
了……
    王鐵收容了許多掉隊和逃跑的兵,本著上級教給他的原則,掉隊的他們要抬上走。逃跑
的要進行教育,仍堅持走的,留下他們的武器,放他們走。一路上,王鐵帶著全營,他們碰
到掉隊的多,那是一些身體有病行動遲緩的戰士,王鐵便派兩名戰士攙著他們走,有病得嚴
重的,就在路邊砍斷兩根樹枝,用綁腿布做成一個簡易的擔架、抬上走。這樣一來,他們的
行軍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也有逃兵被他們發現了,逃兵自知理虧,跪在地上求饒說好話,王
鐵便給他們做工作,講一些紅軍轉移的大道理,有的痛哭流涕,誓死不往前走的,王鐵也不
好再說什么,留下他們身上的武器放他們走。也有的害怕就地處死,答應愿意往前走,可沒
走一段時間,他們趁人不備又偷偷地溜了。
    時間一長,整個營很快成了擔架隊,一行人走走停停地向前移動著。
    走到山叉口時,天已近中午了,走在前面的小羅突然喊了一聲:營長,這里有個人。
    王鐵走過去,就看見了二娃。二娃昏死在草叢里,是來解小便的小羅發現了他。王鐵看
到了二娃頭上戴著的紅軍帽,才辨認出是自己人。王鐵彎下腰,伸出手試了試二娃的鼻息,
發現還有氣,便讓小羅把二娃從草叢里抱出來,拿來水給二娃喝下去。二娃喝了几口水便睜
開了眼睛,他看到了眼前的王鐵,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這几天經常產生這種幻覺,便又閉
上了眼睛。王鐵從懷里掏出一塊馬肉,這是昨天前面運輸隊死的馬,分了一些肉給他們。二
娃朦朧中聞到了肉香,一把抓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二娃吃得氣喘吁吁,嘴里打著嗝,
王鐵又讓小羅給他喝了些水。
    二娃這時才清醒了過來。二娃吃完肉渾身有了力氣,他呆看著眼前的王鐵,喃喃地道:
俺不是做夢吧?
    王鐵說:你是哪個部隊的?
    二娃腦子里一片渾沌,他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個部隊的了,他剛參加紅軍,便參加了長
征。二娃搖搖頭。
    王鐵又問:你掉隊了?
    二娃就想起自己在山崖上掉下來的經過,他沖王鐵說了。
    王鐵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道:算你命大。看了看二娃又說:你這是要往哪里走?
    二娃又想到了蘇區,想到了于英。他沖王鐵說:俺要回家。停了停又說:俺回家也當紅
軍,打白狗子。
    王鐵想了想,沒說話,他看著眼前的二娃,心想:這還是個孩子。他叫過小羅,讓小羅
拿出兩塊銀元,交給二娃。小羅不情愿地把兩塊銀元扔到二娃面前。二娃沒想到會遇上好心
人。
    王鐵做完這些,隨小羅一起追趕隊伍去了。小羅不高興地說:一個逃兵你還對他那么
好。
    王鐵沖小羅笑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羅的頭。
    二娃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兩塊銀元,想起了什么似的沖著王鐵的背影跪下了,他沖著漸漸
遠去的隊伍背影說:俺要打白狗子哩,俺不打白狗子就不是人養的!
    二娃的聲音,只有他自己聽見了。

【第十九章】 熾天使書城

 大本營函電交馳 一軍團死守陣地


    中央軍委將渡口選在界首和鳳凰嘴之間,這個地點正是6軍團殺過湘江與2軍團會師的
地點。
    1軍團奪取全州未成,只能將第一道阻擊線選在湘江西岸距全州十几公里的魯班橋,腳
山鋪一帶。
    腳山鋪是一個只有几十戶人家的小村庄,桂黃公路就經過此地,公路兩旁夾峙著綿延不
高的丘陵,形成了几個高高低低的天然陣地,東面的  E帝嶺和西面的抱子嶺要更高一些,
山上樹木不多,亂石混雜,在目前的地形上看,只有此地還算是一個較理想的阻擊陣地。
    1軍團一過江,林彪和聶榮臻,便把阻擊陣地選在了這里。
    白崇禧撤走了桂軍,只留下一些民團,劉建緒很快意識到白崇禧是怕惹火燒身,只是想
保住廣西。這樣一來紅軍只能入湘,這是劉建緒不愿意的。劉建緒一面報告給何鍵,一面從
全州傾巢出動,以4個師的兵力,向湘江扑過來。何鍵一面把這一情況匯報給蔣介石,一面
向湘江增兵。從南昌行營函電交馳中便可看到紅軍的處境萬分危機。
    1934年11月12日。蔣介石委任何鍵為“追剿”總司令電。
    派何鍵為追剿總司令,所有北路入湘第6路總指揮薛岳所部及周渾元所部統歸指揮,并
率領在湘各部隊及團隊追剿西竄股匪,務須殲滅于湘、漓水以東地區。除任狀、關防另發
外,特電遵照。
    1934年11月13日。
    何鍵關于消滅中央紅軍于湘、漓水以東地區的“追剿”計划。

    第一,迄11月12日晚狀況

    一、自11月9日以來,西竄之匪逐次進入宜章境內,其一部向宜章縣城攻擊,一部經
由良田向萬會橋北竄。匪之主力偽第1、3、5、8、9等各軍團,麇集宜章東方之白石、平
和、文明司間地區。迄昨(12)日晚,文明司附近之偽第8軍團(第21、第22兩師),經
我第62師擊破后,分向赤石司及九峰方向潰竄。萬會橋附近之匪(偽第3軍團)尚與我第
15師激戰中。唯宜章縣城因我兵力寡弱,馳救不及,業已失陷。且有匪之一部竄抵宜章北
方之黃茅附近。
    二、我廣西方面,配置于湘、桂邊之兵辦,自咸水經黃沙河至永安關一帶,僅有民團千
余人。其正式軍隊已開始向全縣、灌陽、興安間地區集中。我廣東方面,于坪石至九峰之
線,約有兵力5團。
    三、本追剿軍所屬各兵團態勢如左:
    1.薛總指揮岳所部(5個師為基干)昨(12)日先頭抵江西之安福縣,本(13)日繼
續西進。
    2.周指揮官渾元所部(4個師為基干)昨(12)日先頭抵桂東縣,本(13)日可抵資
興。
    3.原西路軍各兵團之行動如左:
    第16師及補充總隊(大部已到大江口)及湖南保安3團(附機槍12連)守備自東至衡
州間沿湘水左岸地區。其主力配置于東安至零陵之間。
    第15師在郴縣之南方萬會橋附近,與匪激戰中。
    第62師昨(12)日在文明司北方之勾刀凹附近擊破偽第11軍團練21、第22兩師之
匪,跟蹤追擊至文明司。昨晚在該地附近徹夜。其余由贛西西進各兵團計23師本(13)日
先頭可到達郴縣北方之高司﹔第5師本日先頭可達資興﹔第63師本日可達耒陽。以上除薛
總指揮岳所部及守備湘水沿岸之各部隊外,其余各兵團預計可于14、15兩日陸續到達桂
陽、郴縣之間。
    ……
    1934年11月中旬。
    南昌行營關于“追剿”中央紅軍的計划。

    第一、敵情判斷

    一、蕭克、賀龍兩股匪軍,在湘西之慈利、大庸一帶合股后,似將繼續活動于龍山、咸
丰及川東地區,以圖截斷川、鄂及川、湘交通,并掠奪物資。
    二、朱、毛股赤匪之第1、第3、第5、第8、第9各軍約10余萬人,竄抵湘南后,將
經桂北、黔東,向南竄犯,圖與川北之徐向前股及湘西蕭、賀股匪,互成犄角之勢,再行相
互策應,制我川中。
    三、第4軍團徐向前股,由陝南竄至川北之通江、南江、巴中地區后,似將繼續竄犯嘉
陵江之閬中、南部一帶,以圖牽制我川中進剿軍,策應朱、毛、蕭、賀各股匪軍之行動。
    四、各該股匪均將避實就虛,沿途流竄,破壞交通,掠奪物資,宣傳赤化,以達成再度
嘯集之目的。
    ……
    第四:軍隊區分

    追剿軍總司令何鍵
    第1路追剿司令劉建緒
    第16師
    第62師
    第63師
    第19師一部
    補充團(4個團)
    保安團(3個團)
    第2路追剿司令薛岳
    第7縱隊吳奇偉
    第59師
    第90師
    第92師
    第93師
    第1支隊
    第4旅
    第75旅
    第3路軍追剿司令周渾元
    第5師
    第13師
    第96師
    第99師
    第4路追剿司令李云杰
    第23師
    第15師
    第5路追剿司令李韞珩
    第53師
    廣西剿匪軍總指揮白崇禧
    第7軍
    第15軍
    貴州剿匪總指揮王家烈
    第25軍
    第102師
    第103師
    新編第8師
    獨立第1旅
    獨立第2旅
    獨立第3旅
    獨立第1師
    獨立第2師
    川湘鄂邊區總司令徐源泉
    第34師
    第58師
    暫編第19旅
    四川剿匪總司令劉湘
    第1路軍(鄧錫侯)
    第2路軍(田頌堯)
    第3路軍(李家鈺)
    第4路軍(楊森)
    第5路軍(范紹增)
    第6路軍(劉文輝)
    ……

    蔣介石關于消滅中央紅軍于湘水以東地區電。
    現在匪已竄過一、二兩線,今后倘再能竄過第三線,則扑滅更難,貽害國家不堪設想。
希芝樵(何鍵)見督飭兩李(李云杰、李韞珩)各部及軍隊、民團,并會同粵、桂兩軍,妥
為部署,分別嚴密追堵,務殲滅竄匪于湖水以東﹔尤須注意勿使迂回粵、桂,剿辦更難。并
須粵、桂兩軍嚴密防堵南竄,但壓迫于郴水以北地區聚而殲之,最為有利,又亟須設計遲滯
匪之行動。
    ……
    1934年11月27日。
    劉建緒關于依托全州、橋頭三線陣地夾擊中央紅軍電。

    1.據報,匪兩萬余本日抵文市。其最先頭便衣散匪約二三千人,刻正分途通過茅埠、
屏山渡、鳳凰嘴之線,向我偵察,東山徭方面尚無匪情。我桂軍一部正在灌陽西三峰山、  
刀灣一帶與匪激戰。另有桂軍11團已集結新圩、唐家園之線,會同敵軍向匪夾擊。
    2.本軍以協同桂軍夾殲該匪之目的,決先依托全縣沿飛彎橋至橋頭三線占領陣地,以
主力集結大石塘、石角村、全縣、五星牌,待機出擊。
    3.著章(章亮基)師迅即占領飛彎橋、橋頭之線陣地,主力控制橋頭后方,另派精銳
1營,輕裝星夜兼程占領寨圩,切實固守,但橋渡須構成據點。
    4.著何平部迅即就秀衣渡、王家、茅埠沿河之線,嚴密布置警戒,主力控制全縣城北
端。
    5.著陶廣師即集結五星牌附近待命。
    6.著陳光中師以一部嚴密固守黃沙河至秀衣渡沿河之線﹔主力即集結太平鋪待命。但
沙子街仍須留守兵固守。
    7.著李司令覺即率成鐵俠部,迅即集結全城西北端待命。
    8.著喻炮兵營即在大石塘附近選定陣地,對各方測定射擊距離。爾后暫歸章師長指
揮。
    9.予在全縣。
    注意:(一)全縣城防系統由桂軍陳(陳恩元)
    指揮擔任﹔(二)各部隊均應于直前方遠派偵察及游擊隊。
    右命令9項,注意2項,仰即遵照。

    1934年11月28日。

    蔣介石關于紅軍先頭部隊從容渡河給何鍵、白崇禧電。
    據恢先(劉建緒)感戌參機電,匪先頭已于宥、感兩日,在勾牌山及山頭與上米頭一帶
渡河。迭電固守河流,阻匪竄渡,何以全州沿至咸水之線并無守兵,任匪從容渡河,殊為失
策。竄渡以后,又不聞我追堵各隊有何處置,仍謂集結部隊,待機截剿。
    匪已渡河,尚不當機立斷痛予夾擊,不知所待何機?
    可為浩嘆。為今之計,惟有一面對渡河之匪,速照恢先、健生(白崇禧)所商夾擊辦
法,痛予殲除﹔一面仍擊匪半渡,務使后續股匪不得渡河,并照芝樵(何鍵)預定之計划,
速以大軍壓迫。匪不可測,以遲滯匪之行動,使我追軍得以追擊及兜剿。總之,竄匪一部漏
網,已為失策,亡羊補牢,仍期各軍之努力,殲匪主力于漓水以東,四關以西地區也。前頒
湘水以西地區剿匪計划,已有一部之匪西竄,并望即按計划次第實行,勿任長驅西或北竄為
要。
    中正。儉亥行戰一印。

    1934年11月29日。

    何鍵關于向渡湘江紅軍攻擊給劉建緒電。
    劉司令建緒:
    據空軍本日報告:(一)蓮花塘、大福橋、石塘圩、鐵路頭、大嶺背一帶各村落中發現
多數匪軍。
    (二)文市甚寂靜,匪一部似已竄抵咸水西北之蔣村附近。我軍追剿隊之先頭較匪稍
后。(三)永州電話:
    本日周渾元部在壽佛圩將匪后衛擊退,匪向蔣家嶺竄走﹔周渾元、王東均到壽佛圩。等
語。判斷匪循蕭匪故道西竄已甚明顯。仰飭五五旅固守梅溪口,遏匪北竄,截匪西竄,并督
率主力務于全州、咸水間,沿河乘匪半渡而擊滅之為要。
    總司令何鍵。
    艷戌衡總參機。
    11月29日,劉建緒傾其所有,排出了4個師的兵力,從全州傾巢而出,向紅1軍團的
陣地腳山鋪猛攻。劉建緒非常不滿意白崇禧這種伎倆──為了保全自己的實力,為了不讓紅
軍進入廣西,而采取的收縮防守的辦法。白崇禧這樣一收縮,就等于把劉建緒的地盤敞開了
一道大門。劉建緒當然明白,湘軍此時只有殊死一戰,才有可能阻止紅軍向湖南方向推進。
    紅1軍團的先頭部隊2師扼守著腳山鋪陣地,劉建緒的4個師輪番向腳山鋪陣地猛攻。
    劉建緒動用了飛機助戰,2師頑強地扼守著陣地。
    1師一直在跑步前進,這支隊伍一連一個星期沒有睡一次好覺,沒吃一頓飽飯了,一路
征戰,馬不停蹄。有的戰士跑著跑著便趴下了,頭一挨地便睡著了。前方是隆隆的炮聲,喊
殺聲,周圍是人喊馬嘶部隊跑步前進的聲音,有不少戰士就這樣被后面的人踩傷踩死了。
    2師終于在11月30日拂曉前跑步搶占了美女梳頭嶺。
    部隊還沒站穩腳跟,敵人就展開了進攻。
    敵人的迫擊炮和德制新式卜福式山炮瘋狂地向紅軍陣地轟擊,小小的阻擊陣地,頓時濃
煙滾滾,滿目瘡痍,遍體鱗傷,來不及挖工事的戰士們,把敵人的彈坑當作掩體。
    濃黑的煙云籠罩住了陣地,半邊天也被染得渾沌一片。
    飛機低空掃射,那一架架飛機鑽在硝煙里,似在云層里飛行。彈炮聲已聽不清了,似刮
風,又似一陣雷鳴,整個大地在顫抖著。
    堅守陣地的戰士們,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睛,耳朵也被炮聲震聾了。他們心里只有一個
目的,那就是:一切為了蘇維埃新中國,為了保衛中央縱隊的安全過江。
    呼嘯的炮彈雨點似的落在陣地上,來不及躲閃的戰士們,被炮彈炸得飛了起來,染血的
草鞋,斷裂的槍枝在陣地上飛舞。炮聲過后,就是黑壓壓涌上來的敵人,紅軍戰士們也紅了
眼,他們射擊著,可敵人仍在步步緊逼,沒有時間射擊了,戰士們便抽出身后的大刀,叫喊
著向敵人沖擊……
    12月1日。
    凌晨,? 鞔笪矸  磣磐堂渙訟娼        灰溝某良牛  飫錁顧懶搜  木病5    卦謖  
地上的紅軍戰士,知道這種平靜是暫時的,敵人說不准什么時候就會再次沖過來。戰士們抓
緊每一秒的時間做著戰前的准備工作。有的胡亂地往嘴里填几顆炒黃豆,有的在把一粒粒子
彈壓上槍膛,有的趴在石頭上想借此機會再睡一會兒……
    因為大霧,敵人推遲了進攻的時間,他們先是零星地往陣地上試射著冷炮,陣地在顫
抖。炮火的氣浪使濃霧激蕩起來,似被撕碎的布片,偶爾會露出一線被炮彈翻耕過的山頭。
    此時的紅軍部隊在大霧中沉默著,他們在利用這點滴時間休息,准備和敵人一拼到底。
    1軍團長林彪站在離腳山鋪不遠的臨時指揮所里,這間指揮所是用木板搭成的,有几棵
天然的樹木掩著這間小小的指揮所,指揮所內几個并起來的彈藥箱上,鋪著一張地圖。地圖
是作戰參謀例行公事地鋪好的,林彪看也沒看一眼,眼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打完這一仗,
部隊向哪里走,那是“最高三人團”的事,眼下1軍團最艱巨的任務是阻擊敵人,掩護中央
縱隊過江。
    林彪蒼白著臉,一言不發,他不時地舉起望遠鏡望著眼前敵我雙方的陣地。這位年輕的
軍團長,1931年擔任現職時只有24歲,也就是說,在長征初期的1934年,他也不過27
歲。與生俱來的本性,使林彪不論到什么時候,都沉穩而又冷峻,戰士們都敬重他們年輕的
軍團長。
    斯諾曾這樣描寫過林彪:
    早在廣州時期,1924─1925年,林彪就與周恩來合作。1927─1928年,在南昌起義中
他同朱德一起,隨后在嚴寒的冬天登上了井岡山與毛澤東會合。
    1948─1949年,林彪成為在東北華北地區的常勝將軍,共產黨中一名受到信賴的司令
員。看來林彪在軍隊的最高領導中,地位僅次于彭德懷,雖然像賀龍、蕭克、羅炳輝、聶榮
臻和葉劍英等其他領導人的資歷都比林彪深。
    此時,林彪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陣地,聶榮臻憂心如焚地站在一旁,不時地也舉起手中的
望遠鏡觀察著。
    看來今天又是一場惡仗。聶榮臻說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中央縱隊是怎么搞的,簡直是頭牛。林彪咕嚕了一句。
    中央縱隊讓那些笨重的家當拖住了。聶榮臻有些不安地說。
    我就不明白,這又不是小孩過家家,要那些破爛干什么。
    林彪望著湘江方向,那里的霧更大,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到,那里很靜,沒有人
過江。
    破家值萬貫吶。聶榮臻坐在彈藥箱上,用雙拳敲打著自己酸疼的腿。
    林彪“哼”了一聲,便再也不說話了。
    霧氣淡了一些,太陽昏蒙地露出了光線。敵人先是打了一陣密集的排炮,其中有兩發炮
彈落在1軍團指揮所前,用木板搭成的指揮所,搖晃了几下。林彪此時已走出了指揮所,立
在一棵樹下,舉著望遠鏡觀察著陣地。他堅信,1軍團是擅長打運動戰的,但阻擊戰仍然打
得很出色。林彪想到這,咧了咧嘴角。
    湘軍在大炮、飛機的助威下,終于沖了上來。他們的指揮官也赤膊上陣,舉著槍在后面
督戰。湘軍叫喊著,顯得英勇無比,向紅軍陣地上沖來。
    這時候,沒有了炮彈的震顫,只剩下了沖鋒和反沖鋒。白刃格斗,雙方都吶喊著,在陣
地前殺成了一團。一會兒陣地被湘軍占領了,一會兒紅軍又沖了上來,陣地一會失而復得,
一會又得而復失。
    湘軍是國民黨的嫡系部隊,早在北伐之后,清理共產黨時,何鍵和劉建緒執行蔣介石的
命令最堅決和徹底。他們殺死了無數共產黨員,同時也殺死了更多的無辜。
    湘軍此時在家門口作戰,顯得異常的英勇頑強,他們在官長的教唆下,說共產黨的部隊
這次是來搶占他們地盤的。共產黨共產共妻,見人就殺……湘軍并不真正了解紅軍,在官長
的教唆下,都有了一種保衛自己領土,保衛妻兒老小兄弟姐妹的悲壯感。他們在官長的督戰
下,前赴后繼,“嗷”叫著向陣地猛沖,恨不能一口氣把紅軍趕回湘江東岸。
    一時間,湘江西岸,戰  E滾滾,喊殺震天,陣地上已經分不清敵我,兩團人馬扭成了
一團,一個瘦小的紅軍戰士,被一顆子彈擊中F,他搖晃了一下,并沒有立刻倒下去,而是
抱住了身邊的一個湘軍,那個湘軍來不及轉身,便和這個小戰士一同跌倒了,然后兩人便在
地上滾成了一團,那個小戰士,咬住了敵人的一只耳朵,那個湘軍“嗷”叫一聲,便血流如
注了。他奮力掙開小戰士的摟抱,拾起一塊石頭向那小戰士砸去……
    正在兩支隊伍打得難解難分之際,斜刺里突然殺出一標人馬。領頭的是一位個子不高,
卻很壯實的漢子,他頭戴紅軍帽,打著赤膊,身后那群人看似像農民,手里什么家伙都有,
有的端著槍,有的舉著鋤地的工具,還有的舉著菜刀,這些人直扑湘軍的腰部,湘軍頓時亂
了陣腳,慌慌地撤出了戰斗。
    領頭的那個漢子揮著滴血的大刀,回過身來沖紅軍陣地上喊:誰是領導,誰是領導?
    一個紅軍營長出現在他的面前,說:我是2團3營營長。
    那漢子把刀插在了地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立正報告說:6軍團張東來向你報到。
    3營長似乎沒有聽清來人說什么,又問了句:你說什么?
    漢子又重復了一遍:6軍團張東來向你報到。
    3營長不信似地說:你是6軍團的,6軍團來接應我們了么?
    不,我是6軍團掉隊的犯人張東來。漢子說,他說這話時,表情顯得很痛苦。
    3營長顯得木然不解,他很快把張東來這伙人帶去見了團長,團長也不知如何是好,便
派通信員把張東來帶到了1軍團指揮所。
    林彪已經在望遠鏡里認識了這個漢子,這個漢子帶著一伙民不民軍不軍的人們,似乎是
從地下冒上來的,他看著那個漢子,揮動一把鬼頭大刀,左沖右殺,無人能敵,差點叫出一
聲“好”來。
    林彪看著眼前的張東來,他赤裸的胸前,被汗水浸得油光閃亮,胸前的傷疤到處可見,
有的是刀傷,有的是槍傷。林彪憑經驗便知道,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他后面站著的那些
人也不卑不亢。他們手里握著的家伙使林彪產生了興趣。
    林彪本不想刨根問底,但他覺得這些人的確有些異樣,便揮揮手讓張東來隨他走進了指
揮所。林彪指著那一排彈藥箱讓張東來坐下,張東來沒坐,而是立正,給林彪敬了一個標准
的軍禮。張東來說:林軍團長,我認識你。
    林彪的眉頭不動聲色地向上揚了揚。
    張東來又說:6軍團犯人張東來向您報到。
    林彪疑惑地望著眼前的張東來,6軍團几個月前就去與2軍團會合了,這是誰都知道
的。張東來自稱是6軍團的犯人,使他有些不解,但他從張東來對他說話的一招一式中,很
快就肯定了,眼前的漢子是紅軍戰士無疑,不是一個老兵,沒有受過正規訓練,裝是裝不出
來的。這個漢子的話,引起了林彪的好奇心。
    敵人暫時退卻了,陣地上顯得安靜了下來,戰士們正在抓緊時間修著工事。大霧已經散
盡,太陽很好地照在陣地上,四處都在彌漫著硝煙的氣味。
    林彪的心情隨之也松弛下來,他覺得有必要聽一聽眼前的漢子談一談,關于6軍團,關
于犯人。
    林彪讓人給張東來端來了一杯水,又一次示意張東來坐下,張東來這次沒有客氣,他坐
在彈藥箱上,面對著林彪,覺得有必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想到了6
軍團出發那天,押解他的李排長,還有那漫漫征途……
    故事講起來,有些傳奇,可這一切畢竟發生了。
    張東來為了掩護李子良排長他們,帶著几個犯人向敵人沖了過去,敵人大約有一個連,
黑燈瞎火的,他們摸不清紅軍這股部隊到底有多少人,不敢貿然追擊,只是一邊放槍,一邊
向紅軍接近。他們更沒有想到張東來几個人,竟來了一個反沖鋒。那時,他們也摸不清他們
這些人到底沖過來多少人,張東來他們一邊迎著敵人跑一邊打槍,敵人就亂了陣腳。等他們
明白過來,李子良帶著一些人已經順利過江。張東來他們則向另一個方向跑去,敵人追了一
陣,怕中埋伏便也收兵了。
    張東來一直往前跑,一直到后面沒了敵人他們才停下來。
    這時他們几個人才看清,他們跑到了一座山上,山不高,樹木茂密。別說暫時藏下他們
几個人,就是藏下一個營的人馬也綽綽有余。
    張東來知道,追兵暫時不會從江邊撤走,他們現在無法過江,只有等到天亮以后,才能
再想辦法。這么多天的長途跋涉,從沒有好好休息過,剛才的一陣扑殺,使他們耗盡了體
力。等眼前的危險一過,他們躺在草地上,很快便睡去了。
    張東來几個人被一種異樣的聲音驚醒后,几把明晃晃的鬼頭大刀已抵在了他們的胸口。
這時候,是天微明時分,他看見了几條人影站在他們面前,張東來想:完了,是敵人。現在
反抗已經來不及了,他閉上了眼睛,等待那懸在頭頂上的刀落下來。
    過了半晌,又過了半晌,那几個人沒有動靜。張東來不解地又睜開眼睛,其中一個短瘦
的漢子走過來,沖他問了句:
    你們是什么人?張東來懸著的心落下了一半,這時他看清眼前這些人不是國民黨部隊,
而是一些農民打扮的人。這時他鎮靜了下來,反問了一句:你們是什么人?
    瘦漢子笑了笑,揮了揮手里的刀道:我們都是綠林好漢。
    張東來松了口氣,他從地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朋友,我們都是一些窮
人,沒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瘦漢子笑了笑,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他們的槍道:你們搶了我們的地界。
    張東來明白,瘦漢子把他們當成土匪了。想到這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另外几個人也從地
上站了起來,圍著的那些人并沒有對他們放松警惕,仍把刀對著他們。張東來覺得有必要向
這些人亮明身份了,便說:實話告訴你們,我們是紅軍。
    紅軍?!圍著他們的那些人面有驚色,不信任地望著他們。
    我們真的是紅軍。張東來又說。
    昨天晚上打槍的是你們?那瘦漢子又問。
    張東來點點頭。
    那瘦漢“當  ”一聲把手里的刀和拾起的槍扔到了地上,又帶頭“扑通”一聲跪下了,
沖那些仍發愣的漢子們說:神人在此,還不跪下。
    那些漢子似乎剛有所悟,忙扔下手里的家伙跪在了張東來几個人面前。張東來几個人弄
糊涂了,面面相覷,如同掉進了一團濃霧之中。
    后來張東來才弄清,這些人都是附近山里的農民,都租種趙土豪家的地。趙土豪叫趙永
良,50來歲,對窮人極其凶殘,無惡不作,交不起租子,便用人去頂,給他家無休無止地
當奴隸,稍有不從便活埋,要么就點天燈。這一帶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他占有過。不論男
人還是女人,不敢說半個不字。趙永良家里養著几十個打手,還有几條槍,趙永良之所以這
樣,是因為他的兒子在劉建緒的隊伍上當著連長。他兒子經常帶著一些隊伍回來,在家里住
上兩日。趙永良便愈加有恃無恐。沒有人敢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和反抗。
    瘦漢子的名字叫王老三,王老三也租著趙永良家的地種。
    那是兩畝山地。王老三本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兩畝山地養活著他和母親還有一個
15歲的妹妹。兩畝山地無法糊口,更談不上討老婆了。眼見著一年大似一年,做母親的
急,當妹妹的也急。后來母親想出了換親這個辦法,后山竹林溝的也有一家窮人,男方也窮
得娶不上媳婦,正好也有個妹妹,也正在想換親。經兩方面說合,換親的事就定下來了。說
好了秋收后就把雙方的親事辦了。沒想到那一年遇上了大旱,整個夏天沒有下雨,二畝山地
顆粒無收,到了年底自然無法交租。趙永良派人來催,王老三交不起租子。趙永良親自來了
一趟,他看到王老三的確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可以抵交,卻看到了王老三的妹妹,長得談不
上漂亮,但還是挺秀氣的。趙永良就說:交不上租子也行,讓你妹妹去我家干上一個月的伙
計,咱們今年就兩清了。
    王老三當然明白趙永良打的是什么主意,當即便搖頭否決了。趙永良便說:你妹妹不
去,你去也行。
    王老三想,反正交不起租子,去就去。他便隨趙永良走了。剛開始兩天一切正常,趙永
良家正在大興土木造房子,有很多交不起租子的人都來給趙永良干活。第3天,趙永良家著
了一把火,那場火著得不大不小,燒掉了趙永良家准備蓋房子用的木料。趙永良懷疑是有人
故意放火,便在夜里把來他家干活的人都用繩子捆了,准備天亮時點天燈。
    王老三也被捆了手腳,半夜里他趁看守他們的人不備,掙斷了繩子,和几個人連夜逃到
了山上。
    他們逃了,可沒有逃掉的家屬和親戚卻被趙永良抓了。王老三的母親被當場打死,妹妹
被趙永良奸污了不算,還被賞給手下的人進行輪奸,妹妹從趙永良家出來,便投河自盡了。
    逃出來的這些人,家里的親人死的死傷的傷。他們恨透了趙永良,可他們又奈何不了趙
永良,趙永良不僅有槍,還有當連長的兒子給撐腰。
    后來他們知道了紅軍,聽說紅軍都是一些神人,日走一千,夜行八百,專門斗那些富人
惡人。他們還聽說,這些人專門和國民黨打仗,國民黨調集了几十萬人也奈何不了紅軍。
    紅軍在他們的傳聞中愈說愈神。他們都想投奔紅軍,但又不知紅軍會不會收留他們。
    張東來聽了王老三等人的訴說,才知道這是一些被逼無奈進山當了土匪的窮人。張東來
曾想到過要去追趕隊伍,同時又想到,追兵不會這樣善罷甘休,一定在路上埋伏了許多部
隊,他們這樣去,等于自投羅網。于是張東來暫時放棄了去找紅軍的想法。但躲在山里也不
是長久的辦法,他從王老三嘴里得知,紅軍在這一帶很有一些基礎。他便決定,在這里發動
群眾也來一個打土豪分田地。
    張東來和王老三等人謀划了几次,便首先拿趙永良下手了。他們并沒有費太大的事就抓
住了趙永良,手下的人有的被打死,有的逃跑。營長出身的張東來對打土豪分田地一點也不
陌生,當即召集村人開了一個斗爭趙永良的大會,會后鎮壓了趙永良。王老三不解恨,把趙
永良的頭割了下來,挂在了一棵大樹上示眾。眾人又分了趙永良家的浮財。
    消息很快傳到了趙永良兒子的耳朵里,他帶著部隊殺了過來。張東來就帶著王老三等人
鑽進了山里,等待機會,尋找紅軍。
    張東來萬萬沒有想到,紅軍的大部隊會殺過來。張東來萬分激動,便沖王老三等人說:
你們不是想投奔紅軍么,紅軍現在來了,咱們殺出去,找紅軍去。
    在1軍團陣地最危險的時候,張東來率人殺了出來,解了1軍團的圍。
    林彪聽完張東來的敘述,重新打量了張東來几眼。他相信張東來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
欣賞張東來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林彪轉過身盯著張東來說:我現在就給你一個營,給我守
住陣地。
    這是張東來萬萬沒有料到的,張東來出來找到紅軍,他是想來伏法的。紅軍也許會繼續
把他當成犯人,也許不信他的話,說他是叛徒會當場處決他。他看著林彪一時竟不知說什么
好。
    林彪沒再多說一句話,沖身旁的作戰參謀交待道:把預備營交給他。
    作戰參謀領著張東來走了出來。
    王老三沖等在門外的那些人吼了一聲:今天我們找到紅軍了,以后都聽張營長的,和劉
建緒狗雜種拼──


【第二十章】 熾天使書城

 毛澤東暗夜渡江 “三人團”黎明論兵


    
哈里森﹒索爾茲伯里曾寫道: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笨重的、不適當的、多余的輜重隊伍拖在后面長達50英里,紅軍几
乎可以肯定越過湘江,通過蔣介石的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封鎖線。盡管紅軍先頭部隊未能搶
先到達全州,他們還是在11月25日跨過了湘江。1軍團和3軍團的部隊到11月26日也都
過了江。恰在那時,廣西軍閥白崇禧從興安把他的部隊向南轉移,佯作保衛桂林,實際上是
放開走廊讓紅軍從興安前往全州。11月27日晚,3軍團和1軍團的先遣部隊沒遇到多少阻
力便并肩渡過了湘江,在他們之后,9軍團繼1軍團,8軍團繼3軍團先后過江,中央縱隊
隨在他們中間行動。界首和腳山鋪是兩大渡口。江水很淺,大部分人索性??水過江。
    本來紅軍在兩三天內就可以全部過江,而且不會有多大損失。但是,行動遲緩的龐大的
輜重隊伍和那些未經訓練的蹩腳新兵改變了這個形勢。
    1軍團和3軍團在湘江西岸各自的陣地上苦打了兩三天后,中央縱隊的先頭一批人馬才
趕到湘江東岸。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在渡口兩岸狂轟亂炸了一天的敵機,因為落日,能見度太低,加之
江面上又起了霧,只好不甘心地收兵了。一時間渡口顯得很靜,中央縱隊的先頭部隊也沒有
加劇這里的喧嘩。他們知道,重要的是時間。
    周恩來從行軍伊始便一直走在中央縱隊的前面,緊隨1、3軍團的后面。周恩來明白,
這種非常時刻,離部隊近一些意味著什么。他是上午時分到達湘江東岸的,但沒有急于過
江,他此時擔心的不是苦戰中的1、3軍團,而是落在后面龐大的中央縱隊,還有在后面打
阻擊的5軍團。直到這時,他心里也沒有底,部隊能不能全部過江?能不能沖過敵人的第四
道封鎖線?能不能與2、6軍團順利地會合?許多個為什么一起在他腦海里回繞,他的心里
沉甸甸的。
    長征的命令是他簽發的,部隊執行情況也是他落實的。順利通過第1、2、3道封鎖線是
他預料之中的,在湘江一拼是他預料之中的。但在此能搏到何時,后果將會怎樣,這是他無
法想象的。
    作為一個紅軍指揮員,他太清楚兵貴神速意味著什么了。
    可是整個西征的紅軍就是快不起來,他知道在他的身后那個笨重隊伍行軍時的樣子。中
央縱隊這種大搬家式的做法也是他同意和認可的,但他萬沒有料到,整個中央縱隊行動會這
么緩慢,緩慢得讓人發火,氣急。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等待。他來到界首
之后,已分別派人傳達了他的命令,命令1、3軍團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中央縱隊過江﹔命令
后面的部隊:火速前進。
    終于在黃昏時分,周恩來迎來了博古和李德。博古和李德騎在馬上,風塵仆仆,一臉焦
慮。周恩來逐個和他們握了握手。3個人碰了個頭,決定博古和李德先過江,指揮前面的
1、3軍團頂住敵人的沖鋒,周恩來繼續在這里等待后續部隊。
    周恩來看著博古和李德的馬匹跳到江水里,長吁了口氣。
    當他回身張望的時候,看見了朱德。几日不見,朱德顯得黑了,瘦了,他的眼里挂滿了
血絲。朱德不停地吆喝著他坐下的馬,那匹馬似乎已經精疲力竭了,走起來搖搖晃晃的。朱
德等不及,從馬上跳下來,几步走到周恩來面前。
    朱總司令快過江吧。周恩來握著朱德的手道。
    咱們一起步吧。朱德打量著周恩來,他發現周恩來也瘦了,眼圈上有一團暗影,雙唇皴
裂。
    周恩來說:你先過吧,我在這里還要等一等。
    朱德搖搖頭,說了一聲:也好!便從警衛員手中接過馬繩,向江水里走去。
    這時的天空已經朦朧一片,西岸紅軍的阻擊陣地上,不時地傳來冷槍、冷炮的響聲。
    敵人試射的第一發炮彈落在江水里,江水被炸起一股高高的水柱,那道水柱半晌才落下
來,江面便喧騰了起來。敵人開始往江里射排炮,頓時湘江里水浪排空,炮聲陣陣。
    周恩來指揮著身邊的人員隱蔽臥倒,自己也在一棵大樹下坐下了。警衛人員急忙涌到他
的身邊,他發火似地說:讓你們隱蔽,圍著我干嘛。警衛員呆愣愣地望著他。他揮了揮手,
警衛人員只好散開一些,但仍不離他的左右。
    有兩發炮彈在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炸響了。周恩來感到一陣陣的乏力,他真想就這么坐
下去,再也不起來。中央縱隊的先頭部隊開始過江了,他們已別無選擇,敵人的大炮是在盲
目地射擊,如果等天亮過江,敵人的飛機可不是盲目地扔炸彈和射擊了。
    周恩來站起來,大聲地喊著:要小心,躲開敵人的排炮。
    部隊向江心涌去,一陣排炮打過來,人群頓時淹沒在水浪之中,許久,周恩來才看清,
還有几個人影在前進。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周恩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一排馬燈走了過來,借著燈影他看清了,走來的是徐老、
董老和林老。
    周恩來忙走過去。在此時看到這几位老同志,他心里又多了些不可名狀的滋味。他覺得
有許多話要說,可匯集在喉頭只剩下了一句話:快過江,要快!
    几位老人也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徐特立轉頭叮囑一聲:恩來,你也要保重。
    周恩來笑了笑。
    浮橋已被炸掉了,東一截西一截地在江水里漂著。周恩來沖兩個警衛員說:快保護徐老
他們過江。
    兩個警衛員接過了徐老、林老的馬繩,走進江水里。
    周恩來再次回身的時候,看見毛澤東就在他不遠處的地方站著,身旁站著几名警衛員和
工作人員。毛澤東的身體似乎比長征前好多了。此時的毛澤東正站在燈影里沖他微笑著。
    周恩來又驚又喜,忙迎上前去:主席,身體好么?快過江吧。
    毛澤東注視著湘江西岸隱約可見的炮火,問了一聲:情況還好吧。話問得不冷不熱,似
乎他是個局外人。
    不太好,1、3軍團打得太苦,他們已經堅持3天了,傷亡很大。我們急,敵人比我們
還要急,恨不能一口把我們吃了。周恩來一邊說一邊揉著太陽穴。
    我們實在是太慢了,太慢了!毛澤東說。
    這的確是個教訓,當初我們把形勢估計錯了,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周恩來苦不堪言地
說。
    咱們這是叫花子打狗。毛澤東又補充一句。
    我已經通知后面輕裝前進了,可有的東西就是輕不下來。
    周恩來苦著臉。
    王稼祥在暗影里的擔架上說:農民意識,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青山都不在了,哪
還有柴燒!
    周恩來這才看清暗影里的王稼祥和洛甫,他馬上意識到了什么,說:都怪西征前沒有考
慮周全。
    這還是次要的,關鍵一點,我們要找到一條正確的路線。
    洛甫沒頭沒腦地說一句。
    周恩來腦子里打了個閃,眼前這3個人說話時采用的都是一種語調,而且中心意思也如
出一轍。他的頭腦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沒再說什么,指指江面說:還是快過江吧。
    毛澤東說:恩來,咱們不能一起過江么?
    周恩來道:我再等一等,聽一聽8軍團和5軍團的消息。
    毛澤東見周恩來這么說,沒再堅持,和王稼祥、洛甫一道向江里走去。
    周恩來注視著燈影里3個人消失的背影,他站在岸邊,沉思著。
    周恩來是黎明時分過江的,那時天仍黑著,東方的天際隱隱的有了一抹白,江水有些
涼。敵人不再打炮,也不再打槍,湘江兩岸暫時沉寂著,敵人似乎在這黎明時分積蓄著力
量,准備天明后更凶猛更殘酷地拼殺。
    周恩來一直站在湘江東岸,他在心里默默地祈求著中央縱隊快些,再快一些。先頭部隊
過江后,中央縱隊的大部隊,卻一時沒了消息,只有少數人馬稀稀拉拉地擠到湘江邊上來。
    周恩來一次次打聽著大部人馬的消息,回答總是說:大部隊還在后面。周恩來焦心地趕
到西岸界首的臨時指揮所里,看到朱德正在燈光下看著地圖。他的到來,使朱德的腦袋從地
圖上抬了起來,朱德揮了揮手,就有警衛員給周恩來端上來一大杯溫熱的玉米糊。
    宋德笑著說:我都讓人給你熱過好几次了。
    周恩來接過玉米糊,看著眼前的朱德,這位敦厚的兄長,總是那么為人慈善。
    周恩來几口喝光了玉米糊,又讓警衛員絞了毛巾,擦了臉。這才說:總司令,情況復雜
呀。
    朱德抬起臉,沉痛地說:我們現在很被動,中央縱隊還沒有完全過江,但根據情報,他
們距湘江大約還有20几公里,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中午前就能到達,1、3軍團在這里和敵
人苦戰,5軍團正在文市郊外與周渾元的追兵苦戰……
    周恩來一直在為5軍團擔心,殿后阻擊的部隊是最危險的。一路上,他們一直擔任著后
衛任務,走走打打,部隊也被拖得七零八落,有的都已失去消息,無法聯絡。這支在1931
年12月寧都起義誕生的部隊,在保衛廣昌時曾遭到過重創,一半以上的兵員,都是長征前
才補充進去的。
    一路上停停打打,傷亡最重的還要數34師,他們是5軍團的殿后部隊,陳樹湘師長指
揮著全師,几乎一路都在打,傷亡慘重。
    還有8軍團,8軍團几乎都是西征前擴紅招募的新兵。周恩來和朱德想讓這些新兵補充
到1、3、5軍團去,但博古和李德不同意,他們說成立8軍團是為了壯大紅軍西征的氣勢。
    于是便有了8軍團,8軍團這些新兵,從部隊轉移一開始,軍心便不太穩定,死的死逃
的逃,現在的8軍團几乎損失過半,而且很難有太大的戰斗力。
    周恩來想到這擔心地說:我看8軍團的番號可以取消了,把剩余的部隊補充到几個主力
團去,管理上也方便一些。
    朱德也說:看來全部用新兵組建一個團隊,的確是一個失策。
    周恩來點點頭,他沒有接著朱德的話繼續說,而是轉變了一個話題:湘江這一戰,已經
打了3天了,部隊損失不小,這樣下去,誰知還會打多久,傷亡太大,我怕部隊軍心不穩。
    朱德似看透了周恩來的心思,忙寬慰道:部隊損失是大了一些,可從另一方面,我們的
主力畢竟渡過了湘江,敵人想把我們消滅在湘江東岸,我們現在卻勝利地渡過了湘江,反過
來講我們也算是一個不小的勝利。
    周恩來明白朱德這種寬慰,便說:你休息一會吧,看來天一亮又將是一場苦戰。
    朱德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說道:是該休息一會兒了。你也睡一會兒吧。
    周恩來沒點頭也沒搖頭,他把身旁的馬燈捻暗一些,沖朱德說:你去睡吧。說完又指了
指彈藥箱道:我睡在這就可以了。
    朱德從警衛員手中拿過一條毯子,走出臨時指揮所,擠到門外司令部值班人員睡的草坡
上。這些天,他實在太疲勞了,眼睛一合就睡著了。
    周恩來卻沒睡,他只在彈藥箱上迷糊了一會兒,就坐了起來,捻亮馬燈,開始起草一份
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的電文,讓部隊團結一致,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電文很快就寫好了,周恩來湊到燈下看著:
    一日戰斗,關系我野戰軍全部,西進勝利,可開辟今后的發展前途,否則我野戰軍將被
層層切斷。
    我1、3軍團首長及政治部,應連夜派遣政工人員,深入到各連隊去進行戰斗鼓動。要
動員全體指戰員認識今日作戰的意義。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勝負關系全局,人人
要奮氣作戰的最高勇氣,不顧一切犧牲,克服疲憊現象,以堅決的突擊,執行進攻與消滅敵
人的任務,保証軍委一號一時半作戰命令全部實現,打退敵人占領的地方,消滅敵人的進攻
部隊,開辟西進的道路,保証我野戰軍全部突過封鎖線應是今日作戰的基本口號。望高舉著
勝利的旗幟,向著火線沖上去。
    寫完之后沒寫落款,他想送李德、博古審閱后發出,可時間不等人,現在已是凌晨時
分,就用軍委名義發吧。他想讓警衛員喊醒朱德,朱德已站在他的背后開口了:好,我看這
么下發部隊就行。
    周恩來有些吃驚地看著身后的朱德道:你怎么沒再多睡一會兒?
    朱德笑道:軍機大事,我怎么能貪睡。
    周恩來旋即在命令上簽署了落款:

    中央局
    軍 委
    總 政

    朱德接過電文,讓警衛員送到機要科,馬上下發各部隊。
    周恩來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朱德在他身旁低聲說:你睡一會兒吧。
    周恩來笑一笑,又拿過毛巾擦了擦臉,站起身道:天快亮了,又將是一場苦戰。
    周恩來走出臨時指揮所,兩名警衛人員隨即跟了出去。周恩來揮揮手道:你們也打個盹
吧,不要跟著我,我想一個人在外面站一會兒。
    周恩來站在一塊石頭上,湘江在他的耳畔喧響著,東方已朦朦一片曙色,潮潮的江風吹
過來,使他打了一個冷顫,精神也為之一振。湘江已顯出了大致的輪廓,又有霧,靜悄悄地
在江面上泛起。周恩來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湘江東岸又有了人喊馬嘶的聲音,這說明又有一股紅軍部隊趕到了湘江邊。
    周恩來在心里說:快些吧,要快,快!
    突然一顆炮彈在前方的陣地上爆炸了,這一聲驚響,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周恩來知
道,激烈的一天來到了。
    周恩來見到李德和博古時,天已經大亮了。他們見面之后沒有過多的寒暄。激烈的戰
事,使他們的精神高度緊張。擺在他們面前的首要任務是,部隊過江后,將何去何從?從目
前狀態看,敵人已經發現了他們要與2、6軍團會合的企圖。
    按原計划行動,將會更加困難﹔如果改變行軍路線,部隊下一步將向哪里走?
    朱德在昨晚參謀部會議上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3個人一見面,周恩來首先提出了這個
問題。
    李德想也沒想地說:當然要按原計划行動,與2、6軍團會合,是我們目前最好的辦
法。
    博古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沉思。槍炮聲緊一陣慢一陣地傳來,大地也隨之在一陣陣地顫
抖著。
    周恩來說:如果按照我們當初的設想,用8萬人的哀師,沖過敵人的封鎖線,與2、6
軍團會合,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我們在制定計划的時候忽略了一個問題:兵貴神速!我們沒
有做到,使8軍團和5軍團遭到了嚴重的損失,隊伍最后的34師,我們又失去了聯系,1、
3軍團已經打了三四天了,照這樣下去,說不定還得堅持几天,部隊究竟損失了多少兵員,
我們目前無法統計,即便我們現在輕裝了,憑我們現在的疲憊之師,能否再和敵人硬拼下
去?……
    李德聽了周恩來的話,顯得很激動,他在眼前不大的地方來回踱著步子,點燃的半截煙
已經熄了,他也沒有去管它,等周恩來說完,他停下腳步,盯著眼前的地圖道:我們不去與
2、6軍團會合,我們就得天天行軍,傷員怎么辦,補給怎么辦?部隊無法休整,士氣將更
加低落,唯有與2、6軍團會合才是我們的出路。
    周恩來覺得李德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否能行得通,周恩來仍有些猶豫。
    沉默半晌的博古這時說:我看咱們也許某些方面想象得太重了。敵人要是沒想到我們與
2、6軍團會合的企圖呢?就是想到了,他們的兵力是否布置得合適?我看不妨先做一些試
探。目前部隊連日征戰,的確是太疲勞了,這一仗之后,我們爭取休息几天,調整一下隊
伍,與2、6軍團會合是確實可行的一條路,只不過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
    博古說完,看著李德和周恩來。
    李德覺得博古這個建議可行,但他沒有說話,從兜里掏出火來,點燃那支半截煙。
    周恩來猶豫著說:我們是不是聽聽其他一些同志的意見,比方說王稼祥、洛甫,還有毛
澤東等人的意見,中國有句俗話叫做,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
    博古和李德兩個很快對視了一眼。
    李德又想起了紅軍出發前,項英讓他提防毛澤東的話。他沒把事情想得多么嚴重。博古
卻記在了心里,也許他是中國人,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名言的真諦。
    出發伊始,他在暗中就注視著毛澤東的一舉一動。他很快發現了毛澤東、洛甫、王稼祥
3人之間不同尋常的往來。沒多久,風言風語便傳了出來,說什么這次紅軍主力的行動是逃
跑,毫無計划等等。他把聽到的這些傳言對李德說了,李德很激動,他不明白毛澤東等人為
什么要指責這次行動是無計划的,是逃跑主義?這一點李德很是想不通。激動過后,他很快
又冷靜了下來,他曾暗下決心,這次行動一定要成功,給那些在他背后說三道四的人看一
看,這次行動是不是逃跑。
    周恩來一提起毛澤東,李德和博古馬上變得敏感起來。
    博古首先沉不住氣了,他沖周恩來揮了揮手說:聽他們的意見還不如不聽,他們之中有
的人肯定說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們這樣的話在背后說得夠多的了,別人稱他們是“中央
三人團”,他們散布的這些,其用心是不言而喻的……
    博古越說越激動。
    周恩來低下頭想了想說:有時候,我們聽一聽批評也沒有什么不好,可以從另一個思路
想想問題。
    李德扔掉煙蒂,又在煙蒂上踩了一腳,發狠似地說:我們是有一些缺點,比方說讓那些
輜重拖住了手腳,但不能說是方向錯了。
    這是我們工作的疏漏,往往這種疏漏會給我們帶來致命的打擊。周恩來緩緩地說。
    是中央縱隊拖了我們的后腿,老的老小的小,我們現在是擔著擔架在打仗,哪里會有不
慢的道理。博古不停地申辯著。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我們才是真正的逃跑,我們几乎把整個蘇區都搬走了,說明我們
的計划有周全的地方,也有疏漏的地方。周恩來  E著李德和博古說。
    兩人一時沒有說話。
    紅軍撤離蘇區前,計划是3個人分工實施的。政治上博古負責,軍事上李德做主,周恩
來監督整個計划的施行,撤退命令,也是周恩來簽發的。當然到了這種時候,相互指責抱怨
是沒有用的。重要的是如何團結一致,渡過眼前的難關,后面的事情發展到什么程度,現在
無法預料。想到這,周恩來說:我們目前最關鍵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關于這次轉移的功過
是非留待以后去探討吧。
    我們必須與2、6軍團會合,一定要走這條路,否則我們這次轉移才是真正徹底失敗
了。李德大聲地說。
    不知什么時候,3軍團那邊的陣地上,槍炮聲響成了一片,遠遠望去,那里煙霧彌漫,
半個天際都被硝煙吞噬了。
    3個人被這激烈的槍炮聲驚呆了片刻,他們意識到,現在的分分秒秒對紅軍來說,都是
戰士們用生命在換取。事不宜遲,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
    博古首先回過神來,尖聲說道:目前我們與2、6軍團會合,也許是唯一的出路了,否
則后果不堪設想。
    周恩來明白這樣無休止地爭論下去,不會有什么最后結果的。如果沒有別的路可走,與
2、6軍團會合也許真是唯一的出路了。他來到地圖前,察看著地圖說:與2、6軍團會合的
事先放一放,我們跟下是督促部隊早些過江,盡快離開這個地區,我們的戰士在流血……
    快些離開湘江是對的,可后續部隊不能及時趕上,讓敵人粘住怎么辦?李德一時顯得也
沒了主意。
    那就讓他們留在原地打游擊,建立新的根據地,等待時機再與我們會合。博古很快地
說。
    周恩來的心一沉,他知道如果那樣的話,留下的部隊將凶多吉少,為了整個紅軍的命
運,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可眼下走不脫的原因是龐大的中央縱隊還沒有完全過江。白天
的湘江,几乎是被敵人的飛機和大炮封死了,要想過江只能等到晚上,那么多人,那么多輜
重,一個晚上怎么能過完。
    李德瞅著地圖說:現在選擇一個集結地點,讓先過江的人們先行一步,1、3軍團只能
再頂一頂了,等后續人馬一到,我們馬上離開此地。
    李德說完,用手指著地圖上油榨坪的地方說:部隊就在這集結。
    周恩來看到那是資源縣境的越城嶺山區,便于部隊隱蔽,6軍團渡過湘江后,也曾在那
里立過腳。周恩來點點頭。
    博古也沒有什么異議。
    等朱德從前線回來,如果他沒什么意見就下達命令吧。周恩來說。
    這時,天已近午時,1、3軍團的陣地上,激戰達到了白熱化。
    几批飛機,輪番助戰,他們從空中,一邊掃射、一邊投放著炸彈。
    3個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前方濃煙滾滾的陣地。
    那里正在進行著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
    

【尾聲】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書海網書||http://www.hongzhi.com.cn/grzy/luorj掃校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Sjoii收習整理               *
*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index-big5.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