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中原
第13章  向死而生
  
                        南京    國防部    1947年11月4日
    大別山作戰會議開到第二天。陸軍司令部總參謀長郭汝瑰走進國防部會議室,
就感到氣氛有些不同。
    蔣介石坐在會議桌頂端正中的一把特制的椅子上,這把椅子的靠背比別的椅子
高出許多——10年前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摔壞了腰,落下陳疾,坐高背椅就不
致腰疼。
    與昨天相比,蔣介石彷彿變了個人,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憤懣,平靜一如會議
桌上新換的雪白台布。
    白崇禧坐在蔣介石的右首,也一反昨天的慵怠和漠然,一雙眼睛藏在風雅的金
絲眼鏡深處,透著令人難以揣度的矜持。
    郭汝瑰在國民黨上層浪跡多年,混到如今地步,自然深信自己的觀察能力。
    9時整,會議正式開始。
    郭汝瑰雖一時難以猜透蔣介石、白崇禧的變化原因,但對自己準備的匯報還是
充滿信心。他按照陸總所擬計劃逐一說明:擬以第8、48、28、54師由夏威指揮分兩
路進入大別山,到達黃山附近後,再以第10、55師由麻城東進,協力攻擊。與此同
時還應在魯中、魯南、膠東、黃泛區配合作戰,著命整編第11師掃蕩黃泛區及沙河
南岸,以阜陽、太和為中心,東可控制渦河、蒙城,西可控制三河尖;再以第5軍配
合第84師向魯西攻擊。這樣,就可使魯中、魯西、膠東、黃泛區的陳毅部無法恢復
戰鬥力,或妨礙大別山作戰……
    郭汝瑰侃侃而談。
    蔣介石國視正前方的軍用地圖:「好,好。如此,我全局皆可主動。這個,這
個軍令組是動了腦筋的。」
    接下來軍政組匯報有關在大別山作戰的指揮問題。
    軍政組召集人、第三廳廳長羅澤閻預料到在座的會有不少人感到驚訝,因而語
調平靜得近乎造作:」根據當前戰局和我軍既將展開的大別山戰鬥部署,軍政組討
論建議,由國防部白部長在九江設指揮部直接指揮。」
    郭汝瑰暗自為羅澤闓捏了一把汗:你老兄怎麼糊塗到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地步
呢?蔣系、桂系誓不兩立。桂系兩次倒蔣,白崇禧都是頭面人物。當初改組軍事機
構,蔣介石冠冕堂皇地把首任國防部部長的高帽戴在白崇禧的頭上,實際上送過去
的是一把空椅子,體面地剝奪了白的兵權。從那兒以後,蔣再不讓白過問軍機大事,
指揮打仗全靠每日早晚的兩次「官邸會報」。官邸距國防部辦公室地點不足百米,
蔣介石卻獨獨不讓白崇禧參加……
    郭汝瑰小心地看了一眼蔣介石。
    蔣介石沒有惱火,反而顯得更加平靜。
    郭汝瑰反倒糊塗了。
    昨天會議開始時,蔣介石好像對一切還心中無數,開幕詞只是說了些乾巴巴的
空話:「共軍劉伯承部自從強渡黃河,配合陳毅作戰以來,屢遭我軍重創,已逃逸
大別山區,以圖苟延殘喘。為沏底剿滅劉伯承部共軍,阻止其負隅頑抗,死灰復燃,
進剿大別山已刻不容緩。須知戰機稍縱即逝,不能有半點遲疑。希望諸位制定出切
實可行的作戰計劃,徹底肅清劉伯承部共軍,則全國軍事即將進一步改觀。」
    下午,軍令、軍政兩組分開討論,研究結果,大體同意郭汝瑰的計劃,但對大
別山清剿的統一指揮問題無法決定,於是暫定三個方案:由徐州陸總、武漢行轅或
大本營直接指揮。
    當晚,蔣介石設宴。郭汝瑰擔心由國防部直接指揮或由武漢行轅指揮都會過多
分割陸軍總部的兵力,因此在敬酒時特地向蔣介石提出,請他注意進攻大別山的同
時,對魯西及黃泛區共軍的動作預為留意,以免被動,打亂計劃。當時蔣介石還舉
著盛滿礦泉水的酒杯誇了他幾句,怎麼一夜之間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郭汝瑰轉而想,即便蔣介石沒意見,白崇禧願不願幹還另說呢。掛著個空銜窩
窩囊囊被「閃」了這麼長時間,大別山前一段又打得一塌糊塗,鬧不好還要兜一屁
股「債」。這賠本的差事,白崇禧會接手嗎?
    就羅澤闓的方案,蔣介石問白崇禧:「健生兄,你看如何?」
    「看主席怎麼決定吧,我服從命令。」白崇禧出乎意料地滿不在乎。
    休會時,第五廳廳長方天把郭汝瑰拉到辦公室:「壞了!壞了!澤闓一定是受
了劉為章(劉斐)慫恿,把白招出來。從此多事了。你為何不設法阻止呢?進攻大
別山,正該集中兵力嘛!為什麼反倒平分兵力呢?」
    郭汝瑰早已不像方天那麼緊張,答道:「按道理進攻就應該集中兵力,像打籃
球一樣,球到自己方面來了,五個人一齊搶球,奪得球一齊進攻,齊心協力,才能
取勝。但主席既不放心白部長,為何又不讓顧總司令統一指揮呢?既讓白部長指揮,
為何又不把顧調開呢?這不明明是讓顧分白的兵權嗎?唉!你我還是少說為佳吧!」
    善察顏色的郭汝瑰「鬼」就鬼在這裡,只要悟出一點,就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
分寸。而這場戲的真正內幕,還是他半明白判塗地回到徐州之後才弄清楚的。
    其實,蔣介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別山作戰連連失利,特別是高山舖慘敗之
後,他反覆思量,終於覺察出指揮系統的弊端。由徐州陸總指揮大別山作戰,一是
鞭長莫及,再者駐守鄂豫皖的大部分是桂系部隊,顧祝同也指揮不動。如果按情理
由武漢行轅指揮,近便倒是近便,但行轅主任程潛是湘系首腦。早年湘桂兩系忽合
忽分,終於鬧翻,李宗仁、白崇禧把程潛軟禁於武漢,從此反目為仇。蔣介石正是
利用這個矛盾派程潛坐鎮武漢,轄制桂系,而程潛手下又沒有湘軍,正好達到一石
雙鳥的目的。可如今要打仗了,程潛自然更加指揮不靈。蔣介石左思右想,才臨時
抱佛腳,端出了這麼個沒有辦法的辦法,讓白崇禧出場。
    白崇禧也非等閒之輩。他權衡利弊,覺得外放九江不但國防部部長的頭銜不變,
還可以趁機抓回兵權,倒不失是筆好買賣。但他又知道,替蔣介石打仗也不是件容
易的事。仗打贏了,功勞不一定記在你的頭上;打輸了,「借人頭」的事情倒是常
有的。特別是面對劉伯承這個對手和大別山連遭失敗的局勢,他心裡也很空虛,大
有臨危受命的味道。因此,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反覆覆地掂量:到九江
去,風險太大;留在南京,又不甘當「傀儡官」。當然,他畢竟是「小諸葛」,還
是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一面答應出任「九江指揮部」之職,一面向蔣介石提出一
串棘手的問題。
    白崇禧說:「大別山戰區屬武漢行轅管轄範圍,由程頌雲管起來才順理成章。
再說,大別山戰區跨越數省,一個九江指揮部如何行使權力?從哪兒調兵?由誰來
補充兵員轉運糧襪?指揮部與武漢行營又是什麼關係?」
    蔣介石回答得倒乾脆:「九江指揮部是國防部指揮部,行使國防部權力,統籌
鄂豫皖湘贛五省軍政事宜,什麼問題都好解決。」
    白崇禧又說:「誠如委座所示,大別山之戰絕不可久拖,寧可讓其它戰場暫時
苦一些,被動一些,也應該集中重兵於大別山區。這樣方可以暫時之被動換取根本
之主動。我們再不能重複以往的錯誤,因輕敵而失利,因失利而逐次增兵,本可速
決之戰,結果打成曠日持久。」
    蔣介石知道他在兜圈了,便問:「依你之見呢?」
    白崇禧:「解決大別山,至少要增到40個旅。」
    身為國防部部長的白崇禧當然知道這個要價是不可能兌現的。但是一口咬定不
能再少,為的是日後仗打不贏也好有話說。不料蔣介石卻毫不猶豫地應允了,並立
刻交顧祝同去安排。
    一筆交易就這樣談成了。
    白崇禧即刻著手組織班子,把他的親信徐祖貽、趙援等人全部網羅進「九江指
揮部」。
    蔣介石也一反常態,特地派車把白崇禧接到自己黃埔路的官邸,與白進行了一
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蔣介石顯得很親熱:「健生兄,此次去九江指揮作戰,非常重要。劉伯承、鄧
小平的部隊是我們的很大威脅,務必徹底消滅,此事有關黨國存亡啊!」
    白崇禧連連點頭:「請主席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決不有負厚望。」』
    蔣介石很高興:「這個,這個,你有辦法,你有辦法。明天,要九江指揮部的
主要參謀人員到我這裡開個會吧。」
    第二大上午,南京黃埔路上車水馬龍,主席官邸警衛森嚴。白崇禧帶著九江指
揮部正、副參謀長徐祖貽、趙援等一行人來到蔣介石的官邸。
    參謀長徐祖貽匯報九江指揮部人員編組及擬定的作戰指導腹案。
    蔣介石坐在沙發上閉目細聽,最後說了五個字:
    「要包圍殲滅!」
                   河南淮陽    河壩   1947年11月 6日
    河壩上臨時搭起檯子。
    數千名晉冀魯豫野戰軍第12縱隊指戰員席地而坐。
    掌聲起。
    陳毅在李先念的陪同下,大步走到檯子的方桌旁。
    「同志們……」
    陳毅揮揮手,想把掌聲壓下去,卻激起了更熱烈的掌聲。
    陳毅只好將兩手叉在粗壯的腰間,含笑望著台下的戰士們。坐在前排的第34旅
政委楊煥民看見陳毅那瞇縫的眼角上掛著兩滴淚。
    過了許久,掌聲才落下來。
    陳毅:「同志們,過去我是新四軍的軍長。你們哩,大都是新四軍5師的。可是,
抗戰八年,相距千里,我們都沒見過面。今天,我們倒在這裡相會了。同志們吶,
我們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也沒發財,我也沒關餉呀……」
    台下幾千人笑。
    八年抗戰,5師雖然隸屬新四軍,但直接受中央指揮,一直在大別山區作戰。抗
戰勝利,國民黨公開挑起內戰,首先把槍口對準了5師。李先念率部有理、有力、有
節與敵鬥爭,在大別山區堅持達半年之久。最後,以血的代價突出敵人的重圍。從
新四軍5師到晉冀魯豫第12縱隊,從中原突圍到今天領受新的任務,他們走過了漫長
而艱苦的道路。
    追昔撫今,笑聲過後,台下一陣啼噓。
    陳毅動了感情,抓起桌上的香煙,擦根火柴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
    「同志們,我是來給大家送行的。目前,蔣介石正在佈置對大別山新的、更大
規模的『圍剿』。為了把戰略進攻向前推進一步,為了鞏固大別山根據地,搶在敵
人『清剿』計劃實施以前增強我軍的作戰力量,毛主席、黨中央派你們和10縱一道
歸建劉鄧麾下。這是對你們的信任,是光榮!而我們呢,只好才相見又分別,縱有
話語千萬句,也不知從何說起。我看,就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吧。
    「抗戰勝利的時候,我們是什麼心情呢?一則以喜,一則以優。喜的是小日本
投降了,憂的是嚴重的內戰危機籠罩在我們頭上。那時,蔣介石還很強大,我們還
處於劣勢。20多年的艱苦鬥爭,革命照樣有成敗兩種可能,關鍵就看我們如何鬥爭。
現在呢,可以作個結論了,三路大軍挺進中原,我們已經占了優勢,轉人戰略進攻
了,蔣介石再也沒有本事打我們的翻天印了。
    「抗戰時期,你們5師長期處於戰略孤立地位。日本一投降,蔣介石要來搶桃子。
這是定了的。人家有張床擺在武漢,你李先念站在旁邊,人家就睡不著覺嘛。這一
仗必定要打,你們必須突圍,這也是定了的。如果日本投降後你們馬上離開大別山,
無論後來到華東解放區,還是向北到晉冀魯豫解放區,你們都可以大搖大擺,連壇
壇罐罐、尿盆夜壺都平平安安地搬起走,為什麼黨中央沒有下這個命令呢?」
    陳毅站起來,揮動手臂:
    「同志們,因為這樣做對全局不利。中央考慮的,是實現戰略上的轉變。我們
一切行動都是為了這個全局。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你們的犧牲,就沒有今天的戰
略進攻,也不會有你們今天的重上大別山!」
    李先念插話:「記得中原突圍時,一位老司務長問我:『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呀?』我說:『目的地?同志,革命到底就是目的地!』我後來聽說,這位老司務
長在突圍的路上革命到底了。我很難過……。老實說,當時我心裡只想著一件事,
就是要帶著部隊突出去,至於目的地在哪裡,我也說不准。今天,毛主席把我們今
後的目的地指明了,這就是舉行戰略進攻,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
    陳毅接道:「從你們堅持宣化店到今天,革命形勢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呀!過
去我們哪有炮兵?我那裡只有一門山炮,五發炮彈,行軍時還有人嫌麻煩哩。現在
我想什麼?我在為會操炮的人太少發愁呢!」
    台下有人遞條子。陳毅展開,溜幾眼,大笑:
    「行動很快嘛!這位同志現在就找我這個軍長要炮。告訴你,炮有的是,炮彈
也多,可惜對不起呀,我又把炮埋在山東了。你們要,得自己去挖。反動派『重點
進攻』,我陳毅也跑過一陣子反嘛!看看,你們跟著我打了多少年仗,現在想要門
炮也沒得,真是行時不相見,背時大團圓。不過,不要緊,我們馬上就要『行時』
了。我們華東野戰軍正挺進豫皖蘇區。劉鄧大軍已經千里躍進大別山。陳賡領導的
部隊進軍豫西。東北、西北戰場都轉人反攻。現在,我們屁股往外一擺,就能把蔣
介石趕下東海:往西一甩,就能把他們甩上喜馬拉雅山;往前一挺,就要把蔣介石
攆過長江了!」
    第二天,晉冀魯豫野戰軍第12縱隊在野戰軍副司令員李先念的率領下南下,於
是11月6日與先期到達的第10縱隊會合,搶在白崇禧九江指揮部正式建立前,到達大
別山區。
                    武漢    王家墩    1947年12月4日
    「空中霸王號」專機沿江西行,在武漢三鎮上空盤旋一周,徐徐降落在王家墩
機場。
    一身戎裝的白崇禧走出機艙,神情威嚴地巡視前來迎接的人們,而後步下舷梯,
舉起戴著白紗手套的雙手頻頻擺動。
    車隊浩浩蕩盪開進漢口鬧市區,白崇禧很有興致地望著繁華的街景,像久別重
歸的故人。這是他第三次來武漢。頭一次是1927年受國民政府委派前來統帥西征軍,
第二次是抗戰初期坐鎮指揮武漢保衛戰,那是他引以自豪的輝煌。如今三下武漢,
他的情緒很好。自上月27日九江指揮部正式行使權力,大別山的清剿正按照他的預
想順利展開。
    那天,蔣介石召見結束,白崇禧覺得心裡不踏實,便帶著一行人回到白公館繼
續商議。
    白崇禧的夫人馬佩璋是個極周到的人,立即吩咐下人備上香茶,義問要不要上
夜點心。
    白崇禧心裡有事,擺擺手,把話一下子轉到正題上:「各位剛才都聽到了。原
來委座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坐鎮九江,把劉伯承擠出大別山,阻其渡江南下,現在卻
變為『包圍殲滅』了。大家看此事怎樣辦才好?」
    參謀長徐祖貽知道白崇禧的算盤,說:「包圍殲滅,哪個不想?可大別山橫跨
三省,兵力不足的問題如何解決?我們手中雖有10萬大軍,但這些部隊目前尚未全
部集中,能否如期趕到尚無把握,加上後續兵團的兵力究竟有多少,何時到達,就
更說不清楚了。『包圍殲滅』,談何容易?」
    副參謀長趙援更是立場分明,把掛系稱作「我們」,把蔣介人、陳誠和顧祝同
一律稱作「他們」:「我們的7師、48師、46師全部在大別山區。過去,整46師在萊
蕪被他們送掉的教訓是很慘的。現在,他們在大別山區又把他們的兩三個整編師送
掉了,我們的整7師、整48師也被他們分割使用,有被各個擊破的危險,可不能讓他
們蠻幹呀!」
    七嘴八舌,說來道去,反反覆覆是兵力不足和保存實力的問題。
    白崇禧有些急,說:「任何兵力都不是單方面的,而是相對存在、相對而言的。
兵法上『知己知彼』的古訓;講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的兵力不足,那麼劉伯承他
們的實力又如何呢?」
    白崇禧吩咐取來主管諜報工作的第一:廳綜合情報。
    第二廳情報判斷:劉鄧進入大別山的主力有6至7個縱隊,總兵力不過5至7萬人。
    本指望國府最高諜報機關能提供有價值的情報,誰料費盡心思也不過是弄了個
實在令人懷疑的約數。
    白崇禧說:「真讓外界說准了,二廳簡直是個鬼話廳,盡搜羅些狗屁不值的東
西。底下誇大戰果,亂報這裡消滅了多少,那裡消滅了多少。照他們所報的數目計
算,別說劉鄧,就是整個共產黨也早就被我們消滅了。二廳根據這種東西編成綜合
情報,真是捏著鼻子哄眼睛,有幾處是可靠的呢?算了,算了,還是我們自己估算
吧。」
    滿屋的人忙起來,翻資料,掰手指,計算劉鄧在大別山有幾個縱隊、幾個旅、
幾個團,分析兵力多寡、戰鬥力強弱,由此推斷:劉鄧第1、2、3、6縱隊四個縱隊
各約萬人以上,戰鬥力較強;第10、12縱隊等剛剛南下,各約1萬人,戰鬥力較弱Z
加上已經分遣的軍區部隊,劉鄧總兵力約為7至10萬人。
    白崇禧點點頭:「這個數目還差不多。徐參謀長,談談你對劉伯承在大別山活
動情況的看法。」
    徐祖貽跟隨白崇禧多年,有一個本事——幾句話便能說到白崇禧的心坎上。
    「鈞座,學生不才,只能談談粗淺認識。劉鄧部主力進入大別山,其一是因為
那裡是共產黨的老根據地,其一二又有天然廣大的幅員和複雜的山地,可以和山東、
蘇北的陳毅部、鄂豫陝的陳賡部遙相呼應,既可以威脅南京、武漢,又可以威脅長
江、津浦、平漢等戰略交通線,而且還可以作渡江南下的策源地。企圖不可謂不險
惡。但是有一點可以為我們所利用,那就是他們至今還沒有固定的落腳點,一直在
東遊西竄,有意避戰。我意可以利用這一點分而制之,圍而殲之。」
    白崇禧臉色好起來,說:「不要看劉鄧跑來跑去地避戰,其實這正是他們的狡
猾之處。他們不打是不打,一打就不含糊。既然他們過得了黃河,過得了黃泛區,
進得了大別山,就沒有理由說他們不能過長江,回江西。這是一個十分頑強的對手,
萬萬不能掉以輕心!既是包圍殲滅,就要做好準備。寧可指揮部晚啟程幾大,也不
可草率行事。」
    以後數日,白崇禧幾乎閉門謝客,專心謀劃,直到11月23日上午1O時,才准徐
祖貽帶各級官員242名分乘「永緩」、「永益」兩船離開南京,開赴九江。他自己則
從南京趕往合肥,召集第3兵團(轄整編第7師、整編第48師)、第8「綏靖區」(含
整編第46師及安徽省保安司令部)桂系團以上人員開作戰準備會。他會上忙,會下
也忙,又是聽取師、旅、團長們的匯報和意見,又是親自接見個別人員,反覆告誡
他的部下:「不能輕敵,不能分散兵力,必須兩個師靠攏在一起,相救如左右手。
若萬—一個團一個營孤立,就必須構築堅固的據點工事,以憑固守待援。」
    「諸葛一個唯謹慎」的白崇禧感到一切都準備得無懈可擊了,這才於11月27日
飛往九江,啟用關防,調集33個旅的優勢兵力,並以江防艦隊和空軍大批飛機協同,
分進合擊,南北夾攻,升始對大別山『精剿」。
    形勢發展果然不負白崇禧的苦心。短短一個星期,由第10、11師組成的攻擊兵
團已進至張胡店、竹竿舖和光山、潑皮河一線,第28師攻佔廣濟,並向浠水推進;
第58師主力自霍山前進,收復立煌;第48師由固始向商城方向發展;第25師控制了
六安、霍山;第7師自潛山收復太湖,續占英山、張家旁……在強大的攻勢下,劉伯
承已帶主力涉過柳子港,向西北經扶、光山的潑皮河地區退縮。
    隨著戰線西移,白崇禧覺得九江已遠離戰場重心,不便指揮,十是帶著大批人
馬浩浩蕩盪開進武漢。
    車隊一路威風,駛到三元裡的一幢花園洋房前停下來。這裡原是武漢淪陷時日
軍華中統帥的別墅,遠離鬧市,十分清靜。主戰勝利後,這裡又是留給蔣介石下榻
的住處。白崇禧把這幢房子選作「九江指揮部」的前進指揮所,有如此膽子和氣派
的大概為數不多。
    白崇禧下了車,直奔早已佈置好的作戰指揮室。
    趙援拉開地圖帷幕,匯報對大別山「清剿」的第二階段方案:
    「我們的初步預案如下:為乘勝追擊,將劉伯承主力殲滅於羅、禮、經、光地
區,擬著令20師進擊潭家河、西雙河、李家灣地區,阻匪向西或向西北竄;著令10
師向柳林方向尾匪猛追並與20師共殲竄匪;11師向經扶以南進擊,相機與20師、10
師圍殲西竄之匪;以52師及9師第9旅增強武勝關、花園間之警備,並相機參加柳林
方面作戰;著令28師、85師向宋埠,7師向麻城,58師、48師分由商城向固始進擊。
    「另外,共匪慣用宣傳、情報、組織等狡詐手段,淆亂視聽,煽惑人心,常能
達到軍事上所達不到的目的。據此,擬針鋒相對,以牙還牙,在清剿大別山的同時
采取以下措施:第一,以鐵幕對鐵幕,嚴密封鎖一切消息;第二,以整風對整風,
徹底肅清潛伏分子;第三,以恐怖對恐怖,恫嚇其神經薄弱者;第四,以仇恨對仇
恨,制造民眾對匪之不滿;第五,以離間對離間,實施對匪分化;第六,以謠言對
謠言,展開政治攻勢,第七……」
    白崇禧聽著聽著,打斷:「羅囉嗦嗦,再加100條也講不到點子上。但你們的想
法還是好的。積多年之經驗,對付共產黨決不能單純使用武力,要政治、軍事、經
濟、組織一起上,才能徹底肅清匪患。說得簡單點,此次大別山清剿的原則和指導,
可以概括為三個字……」
    白崇禧止住話頭。指揮所角落坐地大鐘的鐘擺緩緩擺動。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一
絲笑,淡淡地說:
    「這三個字就是總體戰。」
                  河南禮山    黃陂站    1947年12月12日
    細雨夾著雪花霏霏飄落。
    劉伯承和鄧小平頂著雨雪,並肩走在泥濘的山道上。警衛員牽著他們的坐騎跟
在後面,默默無語。
    要分手了。
    面對敵人33個旅的重兵「清剿」,按照一般兵法,似乎應該集中兵力殲敵一部,
而後各個殲滅;或以主力跳到外線,避其鋒芒,進而由側背打擊敵人。但是,劉伯
承和鄧小平又一次不同凡響。
    他們根據大別山區地域廣闊,白崇禧調集大批部隊實施向心「圍剿」諸特點,
提出不法先人之法的戰法,即采用「敵向內,我向外;敵向外,我亦向外」的部署,
將部隊適時進行再分遣。於月初派剛剛抵達大別山的第10、12縱隊分別西越平漢路,
開闢江漢、桐柏根據地,連同已經建立的皖西、鄂豫軍區,擴大我軍勢力範圍。而
後,又將野戰軍指揮部一分為二——「後指」率第1縱隊北渡淮河,合同陳粟、陳謝
牽制敵人,開闢中原戰場;「前指」則率第2、3、6縱隊留在大別山區,尋機殲敵,
鞏固根據地。
    劉伯承要留下來。
    鄧小平說:「『後指』移向淮西,有利於指揮全局作戰;『前指』留在大別山
與敵周旋,能多拖住一些敵人,拖得時間長一些,包袱背得重一些,也有利於全局
的展開,雖然艱苦,但就兩副擔子來講哪個也不輕。更何況,我的年紀到底比你輕,
身體也好,適合留在大別山。你到淮西指揮全局,這也是從實際出發嘛。」
    劉伯承不再堅持,說:「警衛團都給你留下,我帶一個排就行了。你在大別山
行動頻繁,我帶電台在淮西給你提供敵情。」
    行至岔路口,劉鄧依依惜別。在攜手共伴的征途上,他們從沒有這樣即將長時
間分別。
    劉伯承站下:「鄧政委,千里送行,終有一別。再送,就要送過淮河了。」
    鄧小平點點頭,轉過身去對張際春說:「照顧好司令員,你要多操勞。」
    張際春:「放心。」
    鄧小平:「警衛部隊差不多都留下了,讓1縱派部隊確保劉司令員的安全。」
    張際春:「好!」
    鄧小平前走幾步、向警衛分隊囑咐。
    劉伯承轉向李先念:「請協助好鄧政委指揮部隊。」
    李先念:「一定!」
    劉伯承又對李達:「還有,政委的安全,你要負全責;保衛警衛,你要過問。」
    李達:「照辦!」
    又叮囑:「政委有點什麼,我拿你是問!」
    李達點點頭。
    鄧小平轉回過來,與劉伯承握手:「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
    鄧小平與李先念、李達隨部隊離去了。
    劉伯承、張際春久久仁立著。
    鄧小平已經走上山嶺。
    劉伯承依舊望著。
    衛士長提醒劉伯承:「l號,2號走遠了。」
    劉伯承翻身上馬,面對「後指」全體指戰員:「形勢嚴峻。萬一被敵人沖散,
各自去找鄧政委集合。接頭暗號——文殊寺!大家要記住,記牢!」
              河南光山    北向店    1947年12月13日——14日
    連續一個晝夜的風雪行軍,「後指」抵達距蘇家河15裡的殷家棚。
    負責護衛工作的第20旅副旅長吳忠送來一張前方宿營圖。楊國宇先把指揮部住
的位置標出來,然後記下直屬隊住的位置。圖上所示吳忠屬下的團部、營部的宿營
地將「後指」護衛得緊緊的。他把宿營圖交給劉伯承審閱。
    劉伯承看過說:「照圖行事。」
    有了宿營圖,又有隊伍護衛,楊國宇放心了。
    夜幕中,有幾個背卡賓槍的人插人隊伍。
    楊國宇問:「哪部隊的?」
    「18旅。」
    劉伯承懷疑地間:「6縱隊怎麼到這裡來了?」
    「掉隊了。」
    天亮,大霧迷漫,直屬隊分頭進入宿營地。
    指揮部安在指定的何小碧村。楊國宇巡視一番,暗歎這地方選得太好了——村
小人少樹木多,四面環水,只有西邊有架小木橋。
    楊國宇轉回時,衛士長康理還沒有選好房間,困頓不堪的劉伯承已經躺在稻草
堆上睡著了。楊國宇不忍心叫醒他,只是為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薄被。
    指揮室剛接通的電話鈴響,楊國宇拿起話筒,臉色大變。電話是二局政委楊志
宏打來的:「楊處長,情況不好,這一帶有敵人!我們已抓到好幾個背卡賓槍的。」
    接著,「後指」政治部也來電話,報告發現敵人,已有零星槍聲。
    隊列科科長張濤帶著一個當地的老大爺闖進指揮室。
    老人搓著雙手,連聲歎:「你們怎麼住這裡?這周圍都是中央軍!怎麼住這裡?」
    楊國宇也慌了,立即跑出去推醒睡在草堆上的劉伯承。
    劉伯承翻身坐起:「帶我找那個老鄉問問。」
    楊國宇急語:「我已經問過了。」
    「你問過是你的事,我問是我的責任!」
    找到老人,劉伯承說:「您別急,慢慢說。您怎麼知道這一帶住的是中央軍?」
    老人說:「你們的部隊不帶鋸子、斧頭,駐在哪兒都不鋸樹。先前,李先念的
部隊在這一帶活動,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鋸老百姓的樹,用樹枝把村子圍起來。」
    劉伯承又問:「他們穿的什麼衣服?」
    「同你們差不多,可比你們整齊些。」
    楊國宇火燒眉毛,顧不得劉伯承會批評他,插嘴道:「莫問了嘛,我們部隊從
不鋸樹圍鹿砦。」
    劉伯承瞪了他一眼:「哪個講的?楊勇的工兵部隊就帶有鋸子、斧頭。他們在
平原作戰,有時候也鋸樹圍城。」
    楊國宇知道辯也無用,趕緊催劉伯承上馬,趕快脫離險境。
    劉伯承反倒坐下了:「不要驚慌,趕快派人去找吳忠,先把敵人情況弄清。命
令直屬隊,人不脫衣,馬不卸鞍,原地待命!」
    派出去找吳忠的參謀王文楨帶著負傷的通信員回來了。他們按照宿營圖直奔吳
忠團部,不料那裡已經駐了敵人,子彈打傷了通信員。
    王文楨還在述說詳情,四周突然槍聲大作。康理手急眼快,牽過坐騎扶劉伯承
上馬。
    劉伯承在馬上遞給楊國宇一個老舊的指南針,命令:「走180度方位,那邊有橋。」
    按照指南針指示的方位,部隊向西,果然遇到了這一帶唯一的木橋。
    過了橋,險境略緩,楊國宇懸著的心才放下一些,不由得贊歎劉伯承的臨危不
亂和對駐地的了如指掌。
    劉伯承跳下馬:「張際春在哪兒?李雪峰在哪兒?二局現在什麼地方?等不到
他們,我是不走的。」
    楊國宇又急了,但有前面的「教訓」,臉上不敢上顏色,耐著性子—一回答。
    「他們知不知道緊急集合點?」
    「已經派人通知了。」
    「中原局是哪個去的?」
    「隊列科長張濤,保證沒問題。」
    北面的機槍、大炮激烈起來,那種聲勢簡直無法判斷當面有多少敵人。楊國宇
顧不得挨罵挨批評,和幾個人一起硬把劉伯承架上馬,揚鞭向集合點奔去。
    劉伯承趕到時,「後指」政治部和直屬各區隊已經趕到集合點。劉伯承扯著馬
僵,逐一看望「後指」和中原局的領導同志。
    部隊在轉移時抓到了俘虜,人數不少,一排排坐在地上。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劉伯承問。
    「18旅的。」果然是與第6縱隊部隊相同的番號。
    槍炮聲愈來愈近,已經有流彈劃過。霧很大,聽槍聲,第1縱隊的主力已經與敵
人接觸上了。
    劉伯承提出讓張際春、李雪峰同他一道行動。楊國宇堅決不同意,李達早就叮
囑過他:不要幾個首長集中在一起走,集中在一起住。劉伯承雖是野戰軍最高指揮
官,但在戰鬥編組中,他是普通一員。重大行動他說了算,但在戰鬥編組中的具體
行動,他要聽楊國宇他們的。劉伯承很遵守紀律,聽了解釋,再未重提此事。
    部隊行進在迷霧中,空中傳來機群轟轟的引擎聲。敵人大概發現了劉鄧指揮部
的動向,空中地面一起席捲而來
    厚厚的濃霧籠罩著天與地。
    劉伯承騎在馬上,哈哈笑道:「好霧!好霧!《西遊記》寫唐僧去西天取經,
每遇絕境,常是天作大霧。今天又是大霧瀰漫,敵人瞎追,飛機瞎飛,天助我也!」
    大家都笑了。
    劉伯承突然勒住馬韁:「鄧政委在哪裡?」
    楊國宇一愣,不知道是劉伯承仍不適應劉鄧已經分開的現實,還是懸念已經分
別的親密戰友。他被這深厚的情感所震撼。
    楊國宇在和筆者談起這段往事時,充滿激情地說了一句大白話:「那是一對兒
比親兄弟還親兄弟的親兄弟!」他說起另外一件事情:侵華日軍發動「五一」大掃
蕩,鄧小平離開129師師部到太岳檢查工作,指揮陳賡部隊反掃蕩。在通過日軍封鎖
線時,劉伯承一夜未睡,不是到作戰室,就是到機要室,等陳賡的來電……
    濃霧中的楊國宇不知道,此刻的鄧小平也在萬分焦急之中。聽到北向店方向激
烈的槍炮聲,鄧小平立即放下手裡的早飯,命令第6縱隊派出部隊偵察、增援。
    鄧小平說:「無論如何要幫助『後指』突圍。實在不行,背也要把劉司令員背
回來!」
    吳忠率一隊騎兵疾速而至,人和馬全都濕漉漉的,從水裡撈出一般。
    吳忠一臉愧色:「司令員受驚了。2旅正在前面阻擊。」
    劉伯承似批評,又似玩笑,說:「吳忠呀,你這個李逵,把老娘背上山,好心
去找水,卻險些讓老虎把老娘吃掉了……」
    吳忠還要檢查,劉伯承說:「不要檢查嘍。不期而遇,化險為夷。咱們趕快出
發,突破敵人封鎖。」
    吳忠攔在馬前:「不行。這裡距2旅阻擊陣地只有幾百米,太危險!楊勇司令員
建議您和『野直』後移一下。」
    劉伯承抓住馬韁,口氣十分堅決:「前方將士同命,我決不後退。你去告訴2旅,
就說我在他們身後,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第2旅第4團正在阻擊敵人。他們的前面是經美國軍事顧問團訓練、全副美式裝
備、號稱國民黨「五大王牌」之一的整編第11師。他們的背後是劉伯承率領的野戰
軍指揮部和中原局領導機關。
    楊勇的電話打到第4團指揮所:「晉士林,我的指揮所就在這裡,距你們的前沿
百十米,再稍後就是『老頭』(戰時對劉伯承的保密代號),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後退一步。『老頭』說,他相信你們一定能守住!」
    第2旅旅長戴潤生打電話給晉士林:「晉團長,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
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第2旅政委石新安對第4團政委布克下達指示:「今天的戰鬥非同尋常,要告訴
全體指戰員今天戰鬥的特殊意義!」
    敵人又一次發起反撲。
    戰鬥最前沿的3營無名高地上硝煙瀰漫。
    無名高地倉促構築的工事大部被摧毀,3營各連傷亡慘重。10連連長李朝同中彈
倒地,胸前的血流成了小河。12連連長身負重傷,昏迷過去。
    陣地被敵突破。
    兩個連的指導員白玉、王福勤率領第二梯隊投入戰鬥。20分鐘後,奪回的陣地
再一次被突破。
    陣地被破,人心的防線沒有垮,最後的預備隊用上了。
    敵人以一個團的兵力分數路梯隊逐次衝擊,猛烈的炮火幾乎無目標地縱深濫炸,
企圖以優勢兵力、火力阻攔增援反擊。
    預備隊盡是衛生員、炊事員、通信員、司號員。他們用刺刀、手榴彈、鐵鏟、
扁擔、石塊與敵展開白瑪格鬥。一時間,寒光閃閃,殺聲震天。右胳膊打斷了,就
用左手甩手榴彈;雙腿負傷了,就跪著射擊;眼睛炸瞎了,摸著敵人就用牙咬……
    陣地居然被這樣的士兵重新奪回來。
    下午3時,敵人又集中大量兵力,在猛烈的炮火掩護和軍官督戰的威逼下,潮水
一樣湧向了營陣地。
    形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旅長戴潤生狠著心抓起通往第4團的電話:「晉士
林同志,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只有兩個字——守住!不准後退一步。
否則,按軍法從事。要告訴全體指戰員,現在離天黑只有三個小時。天一黑,就是
我們的天下,勝利就是我們的了!」
    l營、2營的電話通訊正常,唯有3營的線路被炸聯繫不上。晉士林派通信員傳達
命令。
    炮火已經把3營副營長張申明的耳朵炸聾了。團部通信員一個接一個地上來,他
模模糊糊聽到的總是那幾句:
    「張營長,你不能退!」
    「張營長,剩下一個人也要打!」
    「張營長,守不住陣地,殺頭!殺頭!!」
    這仗怎麼打,陣地怎麼守?500多人的一個營,只剩下不足百人。而沖上來的敵
人卻是整營、整團。張申明巡視著戰士們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突然發現五個號兵
都還活著,大叫:「好!」他招攏來全體指戰員,吼得連他自己被炸聾的耳朵都聽
到了:
    「我沒有什麼可動員的了。守住陣地可能是死,丟了陣地一樣掉頭!該死該活,
傢伙朝上,咱們都豁出去了!把武器清點、集中一下。等我命令,你們五個一起把
號給我吹破天!」
    號聲響,石破天驚,殺聲驟起,鬼神嚎泣。3營發起了最後的反衝鋒……
    陣地恢復了平靜,天也黑下來。
    北向店戰鬥從拂曉6時到晚上9時,打了15個小時,第4團頂住了敵人三個團的沖
擊,第2旅抵抗了敵人三個旅的數十次進攻。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第4、5、6團傷
亡總計近千人。但贏得的勝利也是巨大的:斃傷號稱「王牌」的國民黨整編第11師
官兵3000余人。更大意義還在於,保證了劉鄧大軍的戰略再展開,保衛了劉伯承和
「後指」以及中原局順利到達淮西。
    17日深夜,劉伯承率兵北渡淮河,開闢新的戰略地區。
    鄂豫皖大別山區1947年12月——月
    嚴冬。
    野戰軍前後指的分遣,以及桐柏、江漢根據地的建立雖然調動了敵人,吸引了
三個整編師和一個旅的兵力,但白崇禧仍集中主要兵力不放,採取軍事和政治相結
合、圍攻與「清剿」相結合的總體戰——網羅地主惡霸,發展特務組織,恢復保甲
制度,建立「碉堡網」、「公路網」,配合正規部隊,摧毀共產黨地方政權和武裝;
實行「三光」、「移民」、「並村」政策,掠奪糧食,捕殺共產黨幹部,制造無人
區。
    堅持在內線鬥爭的野戰軍主力為了保存力量、尋機殲敵,以大踏步的分遣調動
敵人,粉碎敵人合擊陣勢,以突然向中心地區的集結,尋求敵人弱點,主動出擊。
地方各級組織則轉入半地下活動,「縣不離縣,區不離區,鄉不離鄉」,在本地區
與敵周旋。
    在敵我力量極大懸殊的「圍剿」中周旋,每時每刻都處在艱苦卓絕、驚心動魄
之中。
    於喬她們進大別山後,奉命到了騰家堡,安定下來繼續制圖。敵桂系主力第7師
「清剿」到這裡,她們即轉人半地下,分散活動。
    她們躲在大山裡。大別山林海莽莽,馬尾松長年不落葉,到處是山洞、石拗。
搜山的小保隊一股一股地來,「清剿」的正規軍也不時出沒。一有風吹草動,她們
便迅速轉移,一天換四、五處,翻幾座山頭。天黑了,悄悄下山,摸黑進村,在老
鄉家裡弄些吃的。不願打擾老百姓,就鑽柴禾堆或馬棚、牛欄裡和衣而睡。聽到老
鄉一喊「同志女」(當地老鄉對她們的稱呼),連忙起身轉移。
    於喬過黃泛區落下的「月經病」一直沒好,一張臉因極度貧血愈顯蒼白。「清
剿」開始,幾天不進顆米是常事,乾脆「閉經」了。她對陳曉靜笑語:「白崇禧想
不到,他竟治好了我的婦科病。」
    陳曉靜已經沒有力氣開玩笑。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現在像個細柳枝,似乎一陣風
就能吹倒。
    最難的是黎曼。七個月的身孕了。這種動盪、惡劣的環境對於她真是雪上加霜。
爬山,鑽洞,奔跑,轉移。剛剛有間隙,她雙手抱著凸凸的腹部,痛苦的喘息還沒
有平伏,忽然一陣冷槍,於是又開始轉移。
    「求求你們,別管我,你們走吧!」
    黎曼不願再拖累於喬她們。她的腰折了一樣,肚子一陣陣墜痛,瀕臨死亡般閉
著眼。
    於喬、陳曉靜把黎曼抬起,轉移到不遠處一個山洞裡。剛偽裝好洞口,洞頂已
經被搜山的敵兵踏踩得碎石滾流。
    鮮血濕透了黎曼的棉褲,出現早產先兆。黎曼不能再受折騰了。這天夜裡,她
們把黎曼送進村子。第二天天一黑,她們摸進村子看望黎曼。人未見到,卻得噩耗:
黎曼被小保隊供出,一扇門板,把她抬走了。
    於喬、陳曉靜抱頭痛哭,又不敢在村子久留,忙又撤出。
    走到幾里外的一個村子,一位40多歲的大嫂給她們兩個菜糰子,把她們安置在
馬棚的乾草堆裡。馬棚裡還藏著一個第6縱隊的傷員,傷勢很重,眼角、鼻子都生了
蛆。大嫂用鹽水一點一點給他洗傷口,用鑷子細心地挾蛆蟲。傷員是山東人,管誰
都叫「二哥」,見到於喬她們,親得不得了:
    「二哥呀,想死同志們啦!」
    陳曉靜背過臉擦淚。
    他很樂觀,嘴角挑著笑,問:「碰到過咱們的大部隊嗎?打勝仗沒有?」
    於喬說:「碰到過,你們6縱在宋埠打了大勝仗,消滅了保安團八個中隊,2400
多人。」
    他那混飩的雙眼在月光下興奮地轉動,一把抓住於喬的手:「二哥,替俺寫封
信吧。俺是打定陶解放的。俺娘還不知道俺當了解放軍。告訴她,俺是打老蔣光榮
的,叫她別哭。」
    「信一定替你寫。但是,大嫂冒死把你藏在家裡,你也一定要安心養傷。別想
著死,傷好了,還要回部隊呢!」
    陳曉靜餵他喝了幾口水:「傷很疼吧?」
    他搖搖頭,嘴角浮起一絲孩子氣的笑:「就想吃碗面條……」
    天沒亮,他就嚥氣了。
    於喬和陳曉靜白天還是滿山鑽,碰到自己的部隊在本區打仗,就跟著轉幾天;
部隊到外區執行任務,她們就再單獨行動。漫天風雪,她們像羚羊一樣在大山裡出
沒,不敢有一點大意。前幾天,文工團的四個女團員被敵人抓住,集體輪奸後,把
她們吊死在樹上。惡劣的環境把於喬和陳曉靜的各種器官的靈敏度訓練得極高,一
裡外的一聲鳥叫她們也能捕捉到。
    村子裡這幾天風聲緊,敵人來來往往,於喬和陳曉靜不敢進村,弄不到一點吃
的,頭暈眼黑,一站起來就往地上栽。
    「曉靜,咱們不能這樣等著餓死……」
    兩個人一點一點往山下爬,折騰到天亮,弄來了小半碗稻穀。陳曉靜抓起一把
就往嘴裡塞,於喬拉住:「咱這副腸子,快成破爛的空口袋啦,稻殼一扎,非斷不
可。」
    於喬找來兩塊石頭,一點一點搓稻殼,搓一小撮,放嘴裡嚼一點兒一一真香啊!
反覆嚼,捨不得嚥下去。
    突然,陳曉靜示意於喬住手,指著前面,悄聲道:「有動靜!」
    兩個人沒來及站起,樹叢裡鑽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於喬立馬摸出
手榴彈。
    「同志!……」接著是男人的低沉悲慟的哭聲。
    於喬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人頭髮長而亂,和臉上的胡子連成一片;冰天雪地,
身上的單衣破碎飄零,一縷一條,赤著腳,野人似的。
    「同志……聽你們是北方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我才……」
    「你是哪部隊的?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6縱16旅的……過汝河掩護大部隊,我們最後撤退,打散了,一直找部隊……
腿受了傷,走走爬爬,到大別山已經開始下雪,到處是敵人的部隊……」
    「你是……」於喬突然覺得眼熟,再靠近,不敢相信:「你是大劉?」
    於喬在抗大第6分校學習時,打靶成績優秀。男生隊裡有個劉大個兒,是百發百
中的神槍手。於喬常跟他切磋射擊技巧。於喬籃球打得好,得益於大劉的指導,所
以於喬常常稱他「劉指導」。
    見眼前的這個人愣神,於喬又喊:「劉指導!」
    「於喬?」
    大劉終於認出了於喬。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兩年前那個漂亮的北平洋學生
聯繫在一起,熱淚流滿了臉。
    「大劉……你吃苦了!」
    「找到自己人就好……我一直相信會找到的。」
    陳曉靜將一把去了殼的稻米遞給大劉:「快吃吧,就著地上的雪。」
    從此,常常在這一帶轉的兩個女兵中又多了一個男兵。
    他們在山上轉了兩天,沒有找到部隊。大劉很著急。於喬說,已經摸準了部隊
的活動規律,肯定能找到。
    果然,一天傍晚,他們找到了第6縱隊第門旅。
    剛跟部隊走了20多裡,在紅山舖又與敵人遭遇。大劉隨著部隊上去了。一仗下
來,傷員不少。於喬和陳曉靜幫著包扎。一個戰士被打中脖子的大動脈,血流不止,
衛生所所長喊:「誰是0型血?」
    「我!」於喬跑過去,脫下棉衣。
    大針頭紮下去,一次又一次,血管細得扎不著。抽了200CC,於喬直覺得口渴得
厲害,想去找口水,一起身,天族地轉,金花四濺,直楞楞栽在地上。
    部隊最怕出現傷員、病號。沒有後方醫院,抬著走影響部隊轉移、作戰,放在
老鄉家裡不但不安全,還會危及到老鄉的身家性命。
    王自閣老人對筆者談起他當年負傷後的情形:
    我的腿負傷後住在童大爺家裡,區長說,敵人「掃蕩」很緊,7師離這裡只有2
0裡;那些逃亡在外的土豪劣紳、偽鄉保長也組成「清鄉隊」回來了。為了安全,區
裡決定把我安置在山上。那裡有個老虎洞,雖遠近有名但沒人敢去,最安全。區長
說去年打游擊時,他住過,沒見到老虎,裡面也很干燥,問我去不去。
    童大爺、童大娘都不同意,說咋能住老虎洞呢?我很堅決,執意要去。我不能
連累童大爺一家。
    我被抬到老虎洞,每天晚上童大爺的兒子金孩給我送飯。頭一天平安過去了。
第二天黃昏,我口渴得像火在燎喉嚨,想試著爬到洞口抓把雪吃。還沒翻身,左腿
就疼得像斷了,忙仰身躺下。間裡已黑得什麼也看不清了。忽然,洞口傳來「呼哧」、
「呼哧」的聲響。敵人?不像!莫非是老虎?我屏住呼吸,摸出童大爺給我的火柴。
他告訴過我:萬一野東西來了,擦根火柴就能嚇走它,那東西怕火。
    「呼哧」、「呼哧」的聲音越來越響,手指頭偏偏緊張得不聽使喚。好不容易
「刷」的一聲,火柴亮了。透過黯淡的黃光,見一個東西停在洞口。它頭上有黑一
塊、白一塊的花紋,眼裡放著綠光,一閃一閃地盯著我。真是只老虎。
    我一急,抓著幾根火柴一齊劃,「嚓——」一束大火苗亮起來。花斑虎大吼
「嗥——」跟我對視了幾秒鐘,掉頭跑掉了。
    火柴也滅了。
    我在黑暗裡聽到心口像擂大鼓。才幾分鐘,棉衣裡外已經濕透了,一身冰冷的
汗。
    那些「清鄉隊」、「小保隊」慘無人道。他們抓住暗藏解放軍傷員的老百姓,
就吊打、割耳朵、挖眼睛。張廟一位老漢被他們抓住後,被槍托子面朝下砸在地上,
又被四根釘棺材的半尺長大鐵釘釘住了雙手、雙腳。敵人釘一根大鐵釘問一句:
「還藏不藏共匪?」「還鬧不鬧翻身?」
    這也嚇不倒大別山的老百姓。
    當年的區長肖明對筆者說,有一天他到各村佈置工作,被敵人盯上了。一時無
法脫身,就跑到殷棚廟灣。一個叫肖本銀的漢子把他藏在家裡。剛藏好,尾追的敵
人進了村。肖本銀的妻子為把敵人引開,不顧自己五個月的身孕,扭頭就往山上跑。
她在山裡跟敵人兜了一天圈子。肖明脫險了,她卻流產了。
    當時任麻城東本區副書記兼武裝工作隊隊長的趙金良說,有一天他正在佈置工
作,敵人進村了。雞飛狗跳牆,村子大亂。為了掩護同志們轉移,他拔腳朝村外跑。
上百敵人追出村。趙金良一口氣跑到李家榜,敵人跟著也進了村。趙金良越牆、跳
房,跑了半個村子也沒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敵人堵住了所有出村的路口。他忽然
看到一家門口貼著大紅喜字,就抬腳闖了進去。正房中間坐著一圈人,正舉杯為新
郎官祝酒。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驚呆了。趙金良說:「打擾了!」三兩步跨進洞
房。
    洞房裡新娘一個人坐在床上,見慌慌張張進來陌生人,又羞義怕,渾身哆嗦。
趙金良明言快語亮出自己的身份,說實在無奈才來此暫避,叫她不要怕,敵人進房
搜索,就說新郎不勝酒力,休息在床。
    趙金良脫了棉衣,藏好;剛鑽進新人的被窩,敵人就闖進了外屋:
    「剛才有個人跑到你們家裡來了嗎?」
    老百姓七嘴八舌:
    「沒有哇。老總辛苦了,喝杯喜酒暖暖身子。」
    「老總,趕上了,讓弟兄們來喝一盅吧。」
    「喜酒,大吉大利……」
    門簾被挑開:
    「床上睡的什麼人?!」
    新娘道:「我男人,酒喝多了,睡著了。」
    敵人信以為真,退去了。
    天黑後,這家大爺到村子周圍看看確實沒有情況了,才送趙金良出了村。
    直到現在,44年過去了,趙金良還記得那家男主人姓詹,新娘姓胡。他對筆者
說:「鄉親們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生命,我沒齒不忘2」
    許多老人說:47年,那個冷啊!大別山從來沒那麼冷過。
    縣、區黨組織遭到破壞,許多優秀的幹部慘遭殺害。金寨縣縣委書記白濤被槍
殺後暴屍城關。敵人揚言:「誰敢收屍,與白濤同罪!」
    貧農呂紹先夫婦在群眾的協助下,冒死收屍,安葬了白濤。
    新洲縣縣長劉天元被捕後,敵營長連夜提審。
    劉天元說:「你不夠資格審我,往上解好了。」
    無論怎樣軟硬兼施,劉天元均置之不理。敵人無奈,只得上解宋埠敵兵司令部。
行至夫子河,敵人企圖趁機誘捕共產黨員,給劉天元松綁,讓他騎馬,前後左右卻
安排了便衣。劉天元就在馬上故意「罵」給群眾聽:「老子被捕了,有什麼好看的!」
    在宋埠,劉天元依然隻字不露。敵人竟慘無人道地用兩輛汽車肢解了劉天元。
    晉冀魯豫野戰軍第門縱隊團政治部主任劉吉祥病重隱蔽在山上,被「小保隊」
抓住,關押在麻城縣牢房。敵人動用各種原始的、現代的刑具,都沒能讓劉吉祥開
口。終於在一天上午,敵人把遍體傷痕的劉吉祥抬到縣城十字街頭。劊子手說:
    「劉吉祥,你該死了!」
    劉吉祥艱難地站起來:「解放軍不怕死!」又轉過身,面對圍觀的群眾:「鄉
親們,你們記住我是麻城乘馬崗細沖凹人,1932年參加紅軍,身上有九個傷疤。劊
子手今天要殺我,這沒什麼。中國革命很快就要勝利了,會有人跟他們算帳的!」
    槍響了。只有10米遠,幾十發子彈竟沒打中。敵執行官:了,將一把大洋摜到
地上:「給我打,誰打中錢就歸誰!」
    堅持在大別山區的野戰部隊和地方部隊按既定方針與敵周旋,千轉萬移就是不
離大別山,而且在轉戰中尋機殲敵、12月15日,分遣到桐柏軍區的第10縱隊攻佔桐
柏縣城,全殲守敵700余人;20日,漢江軍區的第10縱隊解放天門、京山兩座縣城,
進而奔襲鐘祥,殲敵湖北保安第2總隊及縣保安大隊1300余人;23日,鄂豫4分區部
隊在黃崗上巴河地區殲敵四個保安中隊及七個鄉公所;24日,在內線作戰的第6縱隊
第16旅奔襲2O0余裡,第三次打開廣濟縣城,殲敵青年軍第203師第2旅第6團1800余
人。
    每一仗都是在數倍於己的敵人圍追、包抄中進行的。彈藥缺乏,沒有後勤供應,
常常是一天輾轉百余裡,餓著肚子打仗。
    部隊開始殺馬充饑。
    戰馬隨部隊南北轉戰,與戰士們結成生死之情、殺馬,戰士們嗚嗚地哭,抱住
馬頭緊緊不放手。
    軍分區政委盧青田的黑駝馬三次救過他的命。他把管理員叫來,說:
    「把我那匹牲口取消。」
    「殺黑駝馬?你不如把我殺了!」
    管理員蹲下來抱著頭哭。盧青田嘴唇青紫。
    「不殺就放了它,人都沒吃的,哪有糧食餵它。」
    第二天,盧青田又見到黑駝馬,他火了:
    「為什麼不執行命令?」
    「我執行了。老百姓都不要,敵人三天兩頭來,養在家怕出麻煩。」
    「把韁繩解了,趕到樹林子裡去,讓它自謀出路。」
    部隊一個月裡轉戰幾百裡。一天在青蛇灣駐紮,盧青田腳受了傷,坐在村口看
地形。忽聽一陣馬蹄聲,他警覺地一躍而起。
    警衛員驚異地叫道:「嘿!黑駝馬!」
    黑駝馬尾隨部隊幾百裡,跟到了青蛇灣。
    仗打得再苦,盧青田也是不流淚的,這時他卻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水嘩嘩地淌。
    黑駝馬仰起頭,前蹄躍起,三尺長的馬尾甩來甩去。
    盧青田抱住黑駝馬的脖子,用手輕輕地拍打。黑駝馬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兩只
光滑的尖耳朵一抖一抖,後蹄不停地踢踏。漸漸它安靜下來。盧青田檢查它的四蹄,
又拍拍它乾癟下去的肚子,後來在臀部發現了一塊粘著泥土的傷口:「啊呀!你負
傷啦。」
    黑駝馬有靈性,尖耳朵一抖,後蹄又跳起來。
    管理員聞聲跑來,彷彿重逢被自己親手拋棄的孩子,撲過來抱住黑駝馬的脖子,
嗚咽道:「政委,可不能再把它扔了啊!」
    盧青田:「唉,這是什麼時候啦,戰士們都沒有吃的了。」
    司令員來,也動了情:「政委,我們分區只有這一匹馬了,留下吧,讓傷員、
病號輪流騎。」
    黑駝馬終於倖存,隨著它的主人日夜奔襲。一個月裡,分區部隊收復縣城12座。
    多少支這樣的部隊在大別山內外出擊、轉戰。據不完全統計,劉鄧大軍主力在
大別山反「清剿」及在桐柏、江漢、淮西展開的作戰中,共殲敵1.7萬人。
           河南西平    祝王寨金剛寺    1947年12月25日——26日
    冬雨浙浙瀝瀝。
    天黑下來,槍聲也停止了。陳粟、陳謝兵團的一線部隊在完成包圍之後,僵旗
息鼓,開始做總攻的準備。被圍的敵人也趁機鞏固工事,準備死守待援。雙方的陣
地顯得異常寂靜。這是激戰前的那種一觸即發的寂靜。
    戰場的後方卻是另外一種情景:大路上、田野裡擁擠著炮車、騾馬、擔架隊以
及主力部隊的行進縱隊。道路、田埂被踩成了爛醬缸,腳踏下去,泥漿和破碎的薄
冰就淹沒了腳背;每個人的小腿都成了兩根泥棍子,停下來又凍成冰柱子。
    大戰在即。
    前面不遠處升起一片照明的火光,火光勾勒出祝王寨、金剛寺外圩子的輪廓。
敵第5兵團兵團部及屬下整編第3師奉顧祝同之命兼程北上,走著走著,就懵懵懂懂
地走進了「圈子」裡。
    按照指定位置,各部隊分別進入前沿村莊。每座村莊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星
火光,也很少聽到人聲,使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個集中了數萬部隊的大戰場。只有走
進這些莊子,才會發覺這裡的空氣緊張得嗤著火星。莊內莊外擠滿了部隊,有的還
在運動,低聲傳達著口令。
    在沙土集押著俘虜見到陳毅的那個排長劉金鎖突然無聲地笑了。他不知怎麼想
起前些日子隴海、平漢路破襲戰,也許是即將爆發的大戰使人聯想到以往的勝利吧。
不過,那轟轟烈烈的鐵路擰麻花似的破襲戰也確實有意思……
    12月13日,也就是劉鄧分手後劉伯承遇險的那一天,陳粟大軍第1、3、4縱隊和
陳謝兵團為調動、分散大別山的敵人,只用幾天時間就破壞了隴海路鄭州到民權段、
平漢路鄭州到許昌段的420多公里的鐵路,同時攻克許昌、漂河、駐馬店等重要基地
和蘭封、民權、長葛、遂平等23座縣城,殲敵2萬余人。劉金鎖參加了這場破襲戰,
但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這不是神了嗎?現在想想,那種「神」是有來頭的。
    長期在隴海、平漢路外圍作戰,戰士們對這兩條為國民黨軍隊「輸血」的大動
脈早就耿耿於懷。況且,聽說斬斷它是為了直接配合劉鄧大軍粉碎白崇禧33個旅對
大別山的「圍剿」,事關戰略進攻大局的成敗,大家的勁頭一下子就上來了。不光
是部隊,連老百姓也叫好。在向平漢路開進的途中,一群一群的男女百姓肩扛鋤頭
斧鎬,匯人部隊。
    那天,劉金鎖碰到了一位50多歲的老漢和他的小閨女,他們也來破路。老漢叫
李長貴,從陝北逃出來的。胡宗南的軍隊占領延安後,姦淫燒殺,無惡不作。他的
大兒子被抓去當兵,死活不知;大閨女被敵軍搶走,幾天後,慘不忍睹的屍體被拋
在清涼山的河邊。老伴悲憤交加甩手去了,老漢就帶著二兒子和小閨女逃回河南老
家。哪料回來不久,二兒子又被國民黨抓走。老漢流著淚說:「這日子是沒法活啦!」
    漫長的鐵路線上,遠遠近近人山人海,鐵釽撞擊石塊、鋼軌的聲音震徹四野,
沿路一個個國民黨軍隊的碉堡都成了一座座燃燒的小火山。被撬起的枕木左一堆右
一摞,也在猛烈燃燒,壓在枕木上的鋼軌被燒得變了形。一座座橋樑在大火中畢畢
剝剝地炸響,整個鐵路線彷彿變成了一條帶火的地龍。
    人火通宵燃燒。
    天亮,霧散,敵機飛來偵察,數百裡鐵路已經像一條碎屍萬段的死蛇.零亂地
散落在冰凍的中原大地上……
    劉金鎖就這麼想著。他知道,自己在這千軍萬馬中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卒
子」。但是,他佩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擺擺嘛:他和陳毅說過話;還有那數
百裡的鐵路線,喊著號子就掀翻了,一把大火燒得精光光,痛快,壯哉!
    寒冷的冬雨已經轉為雪花,紛紛揚揚,迷迷茫茫,好大的雪。雪遮蓋了金剛寺
的地堡和掩體,道路也被埋沒,彷彿世界一下子變得乾淨起來。
    天光微露。還是沒有聲音,陣地更如死去了一般。
    沉寂的戰場是被炸醒的。神不知鬼不覺地埋在碉堡、鹿砦下的炸藥幾乎同時爆
響,那聲響驚天動地,十幾里外都能聽到。濃濃的硝煙中,金剛寺圩門嘩嘩啦啦地
倒塌。埋伏在雪地裡的突擊隊一躍而起,疾速沖進敵陣。
    後續部隊如同一桶桶滾開的水向金剛寺的兩側潑過去。
    金剛寺西面的陳賡兵團張姚營攻人孫莊據點,把一個營的敵人逼進三個大院裡。
敵人反撲無望,全部投降。從金剛寺方向敗撤的敵人迎頭撞上士氣正旺的張姚營,
又掉頭往回跑,結果兩頭受擊,潰不成軍,又是全部繳械。
    陳粟、陳謝兵團發起對機王寨的總攻。
    在此之前,駐守外圍棗子牙的敵第3旅第8團已無條件向陳賡兵團第26旅投降。
總攻開始後,軍心動搖的祝王寨守敵整編第3師喪失抵抗意志,慌亂奪路向西、向南
突圍。
    向西逃竄的敵人被第10旅第28、30團前截後追打垮了;向南潰退的敵人在第29
團的追擊下全部被殲;殘留的敵人被突人祝王寨的第26旅肅清。不到一個小時,敵
第5兵團兵團部及整編第3師全軍覆沒,第5兵團參謀長李英才、副參謀長鄒炎、整編
第3師師長路可貞、第3旅參謀長饒亞伯、第20旅參謀長沈炳宏被生擒,第3旅旅長雷
自修、第20旅旅長譚嘉范被擊斃。該部高級將領中僅漏網一人:兵團司令長官李鐵
軍。
    李英才是在祝王寨總攻時被俘的。當時,他戴著一頂士兵軍帽,在跳寨牆時把
腿摔傷了,身上只穿一件汗衫,天冷又披了一條軍毯。
    談起敵人最後突圍的情景,李英才供述:「雙方戰鬥力的懸殊是明顯的。就說
寨外圍的戰鬥吧,在祝王寨東南,我們的守兵是1團和旅直,你們不過兩千人。槍剛
響,我們的一個整團就垮了,只剩不足百人逃進寨。你們進攻金剛寺ZO旅的時候,
我們曾去電報要他們靠攏過來,可是還沒有等到回電,金剛寺已被破,逃回來的只
有幾個人。一聽說20旅被殲,祝王寨外圍的7團、8團的意志就全垮了,接連被打得
七零八落。李司令官急得不停地罵人、打人,但敗勢已定,毫無辦法。他叫我給南
京和鄭州打急電,報告20旅情況不明,3旅兩個團已被打垮,只剩下59團和師部、兵
團部還守在寨子裡,力量懸殊無法抵抗,而且待援不及,決定突圍。電報還沒有發
完,李鐵軍突然跑進來說:『趕快把文件燒焯!』又叫我下令給重炮連,讓他們把
炮彈一齊打完。他給了我100萬元,叫我逃出後到遂平附近集合。我正在收拾,外面
炮響了。街上突然人喊馬叫,亂成一堆。我看勁頭不對,東西也來不及帶,就隨他
們向東南寨牆跑去。師部和兵團部的官兵正一群群爭著奪路從寨牆跳下去。我拉住
一匹馬的尾巴擠上寨牆。上面人擠人,哭喊連天,把我又擠下來。我又跑到東寨牆,
那邊正在打;掉頭又朝西跑,西邊也在打。活路只有東南那一頭了,沒辦法又跑回
去。剛爬上兩丈高的城頭,我的腿就抖了。正猶豫的時候,後面擠上來的人把我一
把推下城,腿就跌傷了。兩個衛士扶著我向南逃,沒半里路,就聽到四面都是沖鋒
號聲。我倒在泥溝裡,對旁邊的人說:『我不跑了……這腿,反正也跑不出去了……』
正說著,你們的兵就追到了。」
    李英才又罵統帥部指揮作戰愚蠢無能:「我們這次來是顧祝同的命令,他叫我
們兼程北上,解郾城之圍。命令原說是20師和我們一起的。我們走到西平二十裡舖,
剛和貴軍接觸就發現情況嚴重。當即打電報給鄭州,催20師快些來。顧祝同忽然變
卦,說20師暫時不來了,還說貴軍已經南下。我們又去電報要求。即派援兵,兵沒
派,讓我們酌情處理,弄得我們進不能,退又不能。後來又要我們突圍,卻不告訴
有關情況和貴軍的兵力,也不調兵做有效增援。李司令官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上面
叫進就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你們佈置好的袋子裡鑽,哪曉得鑽進去就再也出不
來了。」
    談到戰爭的前途,這位少將參謀長無限感慨:「你們的兵願意打仗,而且知道
為誰打。當我被俘後,你們許多士兵都來和我談話。我實在奇怪,他們為什麼每個
人都說得這樣好,這樣動人簡直每個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觀。和這樣的軍隊作戰,
難怪企敗!唉,不管蔣介石怎樣剜肉補瘡,命定了:國軍的全部垮台只是時間的問
題!」
    戰後的祝王寨、金剛寺一帶數萬將士全都擁到遼闊的雪野上歡呼,慶祝陳粟野
戰軍和劉鄧野戰軍陳賡兵團大會師。有人先向天空放了第一槍,瞬間,萬槍齊鳴,
劈劈啪啪,震耳欲聾。
    平漢路、祝王寨、金剛寺的勝利,迫使蔣介石從在大別山「清剿」劉鄧主力的
部隊中抽出13個旅回援,打亂了國民黨軍在中原的整個部署。
    經略中原的劉伯承則針鋒相對,統籌陳粟、陳謝、劉鄧三路大軍,矛頭直指國
民黨回援部隊的集結重鎮——確山。
                    武漢    三元裡    1947年12月31日
    白崇禧的情緒壞透了。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半天,他也不去接。自從第5兵團兵團部和整編第3師被殲、
第20師在確山被圍後,他感到每一聲電話鈴響都是一種不祥。
    確山一戰從12月28日打到31日,已經整整四天。四天裡,白崇禧坐臥不寧,仿
佛苦苦度了四年。
    關於確山戰役,筆者不做具體描述,僅提供白崇禧華中「剿匪」司令部民國38
年2月23日戰字第138號代電——《大別山清剿作戰總結報告書》全文。從國民黨軍
隊的角度窺視戰役全貌,可解其中三昧。文中稱解放軍為「匪」,稱解放軍的軍事
行動為「流竄」等,為保持文件的原始性,一概未予刪改。
                《大別山清剿作戰總結報告書》
            之五——12月28日至31日確山戰鬥
      (甲)匪情:
          12月上旬,匪陳毅部流竄豫中,與豫西之匪陳賡部
      會合,積極蠢動於鄭州、信陽間地區,企圖擊破我平漢
      路,策應劉(伯承)匪之作戰。中旬陷我新鄭、許昌、西
      平,一部圍攻都城,主力圍擊第3師於西平南之祝王寨、
      金剛寺等地區。對日,匪陳毅部3CD(「CD」為縱隊英文
      縮寫,下同。——引者注)、4CD與陳賡部4CD、gCD共
      約3萬余人乘我第3師失利之余,分三路南下圍攻確山。
      又,匪劉伯承部之1OCD及3CD之一部「此時第10縱隊
      在桐柏山區,第3縱隊在皖西山區創建、鞏固根據地。參
      加確山戰役的實為第1縱隊主力。白崇禧在大別山「清剿」
      月余,「敵情」竟掌握得如此糊塗。(——引者注)於28日夜
      竄據確山東南留莊及其以西地區,企圖阻截我軍對確山之
      增援。
      (乙)作戰指導:
          12月26日,20D(「D」為師的英文縮寫,下同。
      ——引者注)於正陽奉主席蔣電令,即向遂平前進,
      27日夜到達確山。復奉主席蔣電飭守備確山,仍歸
      東部指揮。時陳匪「此指陳粟、陳謝部。——引者注」已
      逐漸迫近確山,形成包圍態勢,東部當即電20D楊師
      長以全力固守確山待援,同時授予機動兵團之命令要旨
      如次:
          ヾ圍攻確山我ZOD之匪約3萬余人「陳粟、陳
      謝、劉鄧三軍實際投入兵力不足2萬。——引者注」,
      現在激戰中,已飭20D楊師長固守待援。
          ゝ著羅司令官廣文指揮10D、118B「「B」為旅的英
      文縮寫。——引者注」、9B即向正陽、明港急進,解確
      山之圍。「此兵力調動實非白崇禧的本意,而是蔣介石
      的手諭。白對蔣的此種剜肉補瘡,從大別山抽兵以解燃
      眉,從而大大削弱了「清剿」部署的非戰略做法相當不
      滿。——引者注」
          ゞ著胡師長率11主力向確山方面馳援,其商城
      之防務仍由58D之一團擔任。〔商城地處大別山腹地,
      以一團守兵代替原來一個師的防務,如何守得住、防得
      住呢?據此可見,大別山「清剿」的實力已被削弱到何等
      程度。——引者注」
          々授予漢口空軍第4軍區羅司令任務如下:
          a以全力支援20D在確山之戰鬥,特以支援確山
      南側V字形高地之戰鬥為主。
          b不斷壓制明港、新安店之匪軍,勿使出動妨礙
      我118B、9B之行動。
          c空投彈藥一基數以上,接濟確山守軍。
      (丙)作戰經過:
           28日23時,匪逼近城郊,先向我確山車站及東關
       等處猛攻,至29日9時30分,匪萬余向城南我V形
       陣地圍攻。守軍沉著應戰,同時空軍到達支援。匪不得
      逞。入暮後,匪陳賡股4、9兩縱隊及陳毅股3、4兩縱
      隊各以主力分向我東關及V形陣地之6563、67O0兩高
      地不斷猛撲,激戰至3O日1時,6563高地被匪突入。
      我以有力部隊逆襲沖殺,至拂曉,將匪擊潰。犯 67O0
      高地及東關之匪經徹夜之激戰後,亦狼狽潰退。黃昏
      後,再興攻擊,陳賡部9千餘攜術梯分向城北、城西猛
      犯,激戰經夜,匪不斷增援,反覆肉搏,10余次,戰
      況空前慘烈。至31日 3時,北門被匪炮擊毀成三個缺
      口,我官兵猛勇逆襲,激戰至8時許,匪以傷亡慘重向
      北退去,又陳毅部約萬余人向6700高地及東關猛攻,
      6700高地大部於31日4時陷於匪手。我軍奮不顧身,
      反覆肉搏,該高地得而復失者六次,匪屍枕藉,但仍據
      67O0高地南端頑抗。拂曉後,我空軍到達助戰及我
      20D以預備隊增援,發生白刃戰四次,至11時將匪完
      全擊潰。是日,我援軍先頭部隊118B及gB分別到達
      宋埠(正陽西北距確山30公里)明港計程,即可與確
      山守軍內外夾殲犯匪。ZI時,匪一部分向東關及西關
      進犯,戰約一小時,戰況漸趨沉寂,匪主力似已逃竄。
      20D當即派隊掃蕩至車站附近,匪向我反撲,經我猛
      沖殺後即北竄。 37年1月1日,我以有生力量沿鐵路
      向古城方向追剿,沿途擊潰匪之掩護部隊,戰鬥遂告終
      止。當空軍受命以全力支援確山守備部隊20D之戰鬥
      時,即作如下之準備:
          a令駐漢口基地之全部P—51到機與B—25機一律
      整備完妥,準備作戰。
          b調徐州之B-25機二架返漢,並利用返漢之便
      轟炸確山附近匪軍。
          調徐州第3大隊一個中隊兵力來漢增防。
          d整備 B-25一架,C-47兩架作夜問之出動。
          e整備C-46機空投糧彈。
          我陸軍20D守備確山,經四晝夜之苦戰奮鬥,全
      軍部隊亙全戰之,經過晝夜派機前往偵察及對匪之攻擊
      重點兵力、晝間潛伏之村落、司令部駐地等射擊轟炸及
      投送糧彈,計是役晝間出動作戰飛機B—25機15架
      次,P-51機74架次,夜間出動C-47機五架次,基
      於29日夜之戰鬥經驗,30、31兩夜全夜在確山上空支
      援20D之戰鬥,又出動C-46運輸機13架次,投送
      彈藥39876公斤。是役消耗炸彈約23200磅,子彈
      54830發,汽油 2384O加侖。總計全戰果,斃傷匪2萬
      余「顯然誇大。倘如此,無異「全殲」有余,但「余」出部
      分又該從哪個「賬本」上撥來呢?——引者注」;牛馬約
      500頭;俘匪300余(內救出第3師被俘士兵26O
      名)。奪獲輕機槍五挺,步、騎槍66支,沖鋒槍5支
      〔「5+66+5=76」。「奪獲」槍支 76,「俘匪」3O0余,這與。斃
      傷2萬余」相差天壤,實在難以自圓其說。——引者注」
      其它戰利品無算。
    從客觀角度嚴格地說,由於缺乏戰場統一指揮,以及因偵察工作疏漏造成主攻
目標選擇不當,給敵留下了可以控制東、西、北三關的城南高地,致使確山沒有最
後拿下,平漢戰役最後一段未達預期目標,令人扼腕遺憾。但從整個戰略上來講,
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予敵以重創,並於確山城下勝利會師,則為日後為三軍
逐鹿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一點無可非議。
    電話終於給白崇禧帶來了好消息:確山守衛戰已獲「全勝」。
    白崇禧沒有振奮,臉色依然鐵青。作為總指揮,他太明白此「全勝」的真正內
涵了。守住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確山城,卻讓蔣介石把圍剿大別山的兵力調得七零八
落,打亂了清剿的整個部署。且陳賡、陳毅與大別山的劉鄧互為策應,以後的「竄
擾」必增無減。清剿大別山的部署無法真正實現,他這個「剿匪」總司令如何收場?
越想越氣,白崇禧再也無法克制:「第一線指揮官指揮不了第一線的部隊,說來就
來,說走就走,這打的是什麼仗?『全勝』?全亂了!乾脆回南京,讓他『娘希匹』
的來指揮好了!」
    白崇禧一氣之下真的打道回府了。九江指揮部群龍無首,歷時35天的大別山第
一階段「清剿」有頭無尾,至此結束。
    仗打得無尾,白崇禧卻給它寫了個「尾巴」。回到南京,他組織人泡製了一份
《大別山作戰檢討報告》。
    在這個報告中,單就每個教訓的總結剖析來講,白崇禧還是中肯的,也切中實
際。但從整體講,哪一條也沒戳到實質。
    國民黨軍隊的一些中下層軍官對此倒有相對清醒的認識。整編第11師師長王元
直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閱國防部參謀長辦公廳的《大別山作戰經驗教
      訓》,謂我師由龍升鎮向北向店增援遲緩(即劉伯承遇
      險的那一天。——引者注),致匪1縱隊逃竄等語。查
      當晚我旅通宵行動,33團一日夜行程達160裡,行動
      遲滯者如此,不知行動快者將如何?上級指揮拙劣已
      極,一切判斷均不正確,使部隊徒勞往返,官兵怨聲載
      道。今置指揮不當不予批評檢討,而謂部隊行動遲緩,
      誠屬昏饋已極。
          (共軍)高級指揮官指揮之妙,令人高深莫測。(國
      軍)如此昏庸,安得為劉伯承對手哉!
          (共軍)「攻其所必趨,趨其所必救」,使國軍處處被
      動,尾隨敵人。劉伯承之用兵,深合《孫子兵法》,有
      人謂劉伯承指揮國防部,信然不謬!
          閱奸匪《重要文件彙編》,覺劉伯承之學識、見解
      俱高,無怪乎以劣裝備而造次挫折我國軍也。反觀我國
      軍將領中之肯研究學術者,能有幾人?稍有一、二知乞
      之士,亦教條主義者而已。
          以如此腐化脆弱之國軍,而必發動內戰,妄圖以武
      力解決國是,寧非笑話。夫今日國民黨員、政府官員與
      國軍將領之腐化,較之滿清政府,想有過之無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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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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