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四十八章 珍珠港!


  1941年12月7日晚,那是個星期天,在我的鄉間別墅裡,懷南特、哈裡曼和我3
人坐在桌邊。9點鐘的新聞節目開始後不久,我打開了我的小無線電,電台正在播
放蘇俄戰線以及美國在利比亞戰線的很多新聞。新聞節目的最後,有簡短的幾句話,
提及了日本對夏威夷的美國海軍和美國在荷屬東印度群島的船隻所發動的襲擊。廣
播員接著說,新聞結束以後將由某某先生做一番評論,專家論壇節目將要開始等等。
我個人沒有對這些留下什麼直接印象,但哈裡曼說,日本襲擊美國恐怕非同小可。
於是,我們便都坐直了身子等待,儘管我們都有些困乏倦怠。這時,我的管家沙亞
斯走了進來,他顯然也聽到了新聞,對我們說道:「是真的。我們自己在外面也聽
說了,日本對美國開戰了。」我們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11月11日,我在官邸舉行
的午宴上曾說,如果日本向美國發動攻擊,英國將「在l小時之內」對日宣戰。我
從桌邊站了起來,穿過大廳走到了辦公室,那兒的工作是從不間斷的。我接通了總
統的電話。大使先生緊跟著我走了進來,以為我已下定了什麼決心,對我說道:
「您不認為還需事先核實一下嗎?」
  兩到三分鐘後,電話裡傳來了羅斯福先生的聲音。「總統先生,日本是怎麼回
事?」「是真的,」他回答道,「他們襲擊了我們的珍珠港。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
船上了。」我讓懷南特接電話,他和總統交流了一些什麼,大使先是說:「好,」
「好」——然後,語氣明顯變得沉重了,「噢!」。我接過電話繼續說道:「事情
倒反而簡單了,上帝保佑你。」或者是說了一些其他類似的話。然後,我們回到了
大廳。世界發生了這麼一件大事,我們盡力地為此調整著自己的思緒。它是如此出
人意料,以至於最靠近中樞的人們都感到有點透不過氣。兩位美國朋友卻表現出令
人欽佩的沉著和冷靜。對於美國海軍是否遭受了嚴重損失,我們一無所知。他們沒
有為他們的國家介入戰爭而悲痛和難過,沒有把言語浪費在譴責和傷心上,反而讓
人感到,他們終於從綿延的痛苦中得到了解脫。

            *  *  *  *  *
  議會要到星期二才開會,議員散佈在英倫各地,而且通訊也存在困難。我讓辦
公室電話通知議長、各黨派議會領袖和其他有關人員,召集兩院議員於明天開會,
並打電話給外交部,讓他們刻不容緩地準備對日宣戰,保證議會次日召開會議通過
一些必要的手續;另外還要保證通知戰時內閣和參謀部的每一位成員以及各軍部大
臣。我猜測他們肯定都已獲悉這一新聞,後來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如果我宣稱,有美利堅合眾國和我們並肩作戰使我欣喜若狂,我想沒有一個美
國人會反對。我並不能預測未來事件的發展過程,也不想假裝對日本的軍事力量了
如指掌,但是,在這一時刻,我知道,美國加入了戰爭,徹頭徹尾地捲入了這場生
死攸關的戰爭。所以,我們贏了,終於贏了!!!是的,在敦刻爾克大撤退之後;在
法蘭西淪陷之後;在可怕的奧蘭插曲之後;在除了海空軍力量外幾乎赤手空拳的英
國人遭到侵略的威脅後;在潛艇中垂死掙扎——在第一次大西洋戰鬥中,我方僅以
微弱優勢戰勝了德國潛艇後;在我們17個月的孤立作戰和我作為首相所承擔的19個
月的可怕壓力之後,我們打贏了戰爭!美國會生存下去,不列顛會生存下去,英聯邦、
大英帝國會生存下去。沒有人知道戰爭還會持續多久,會以何種方式結束,這些我
目前也並不關心。但在我們這個島國的歷史上,不管我們受到多麼嚴重的創傷和打
擊,我們是堅不可摧的勝利者。我們不會被消滅;我們的歷史不會就此中止;我們
活生生的生命不會死亡。希特勒的命運已經注定;墨索裡尼的命運也已經注定;至
於日本人,他們會被壓為甭粉。接下來的一切只不過是如何運用我們勢不可擋的力
量。英國、蘇俄,現在還有美國的力量,完全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在我看來,相當
於敵人力量的2—3倍。無疑,戰爭將是漫長的,我們在東方會遭受可怕的損失,但
這些必將成為過去。只要聯合,我們就可以征服世界上任何人。無數的災難、憂患
和鮮血的代價在等待著我們,但最後的勝利必定是我們的。
  有些愚蠢的人低估了美國的力量,這種人很多,而且不僅是在敵對國家。有些
說他們軟弱,另一些說他們永遠不會團結一致,他們只會在遠方干蠢事。他們永遠
不會和敵人搏鬥,他們永遠不能站著流血,他們的民主和循環選舉體制會使他們喪
失戰爭能力,他們只是朋友或敵人視野中的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在這個遙遠的、
富裕的、健談的龐大民族身上,我們看到了如此多的弱點。但是,我研究過美國內
戰,南北雙方寸土不讓、拼得你死我活,美國人的血也流淌在我的血管裡。我記起
了愛德蒙·格雷ヾ30多年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美國就像一個「大鍋爐,只要下
面一點上火,發出的能量將是無窮無盡的」。一種被拯救的感激充滿胸膛。那天夜
晚,我睡得很沉。
  ヾ格雷(1862一1933),英國外交大臣(1905一1916)。

           *  *  *  *  *
  第二天一醒來,我決定馬上去見羅斯福。在中午的內閣會議上,我把一切事務
都交給了內閣。在內閣成員的支持下,我給國王寫了信,國王陛下回信表示了同意。
  戰時內閣授權立即對日宣戰,一切必經的手續都已完成。艾登已經踏上了去莫
斯科的旅程,外交部的事務暫時由我代理。我給日本大使發出了這封信:
  閣下:
  12月7日晚,聯合王國國王陛下政府獲悉,日本軍隊未經宣戰或發佈最後通牒,
在馬來亞沿海登陸,並且轟炸了新加坡和香港。
  鑒於貴國無端肆意的侵略行為公然違反了國際法,尤其違反了日英均為締約國
的海牙公約第一條關於宣戰的規定。英王陛下駐東京大使謹代表聯合王國國王陛下
政府向日本帝國政府宣佈兩國進入戰爭狀態。
  能為閣下效勞,不勝榮幸。
                        溫斯頓·S·丘吉爾
                        12月8日於外交部
  有人不喜歡這種彬彬有禮的方式,但畢竟對你要殺的人講點禮貌並不算付出。
  議會於下午3點開會,全部議員均已到會,儘管事前通知並不充分。根據英國
憲法,在大臣們的建議下,英王決定對日宣戰;議會面對的是已經宣戰的事實。這
樣一來,我們用實際行動向美國作出了交待,在國會作出反應之前我們便已對日宣
戰。荷蘭皇家政府也作出了同樣決定。這個決定得到了兩國議會的一致通過。

            *  *  *  *  *
  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未能了解珍珠港事件的真相。但現在,事情的經過已被毫
無遺漏地記錄了下來。1941年初,日本海軍的計劃是以主力艦隊在菲律賓附近的水
域和美國作戰。他們覺得美國艦隊很有可能越過太平洋解救他們在這一前哨的駐軍。
對珍珠港實施突襲的計劃是日本聯合艦隊總司令山本大將一人想出的。這個背信棄
義、不宣而戰的打擊計劃在絕密情況下進行著準備。到11月22日,6艘航空母艦以
及護衛的戰列艦和巡洋艦結集在日本北端千島群島的一個人跡罕至的停泊地。攻擊
日期定在12月7日,星期天。11月26日(東京日期),艦隊在南雲中將的指揮下啟航
了,他們在夏威夷北方很遠的航線上航行,冒著北緯的大霧和狂風,悄悄地接近了
目標。日出時分,在那個災難性的日子,一場攻擊在珍珠港以北275英里處發動了。
360架飛機起飛,其中有各種轟炸機以及護航的戰鬥機。第一顆炸彈於上午7時55分
落下。美國海軍此時有94艘艦船停泊在港中,其中太平洋艦隊的8艘戰列艦為日軍
的主要攻擊目標。航空母艦和龐大的巡洋艦護航隊因執行任務幸好不在港中。攻擊
於上午10時結束,敵人撤退了,在他們身後,零落不堪的艦隊籠罩在一片大火和濃
煙中,美國人的心裡也從此燃起了復仇的火焰。「阿利桑那號」戰列艦爆炸了,
「俄克拉荷馬號」船身傾覆,「西弗吉尼亞號」和「加利福尼亞號」沉沒在停泊地
點。其他戰列艦也均受重創3只有「賓夕法尼亞號」倖免於難,因為它當時正停在
干船塢裡。2000多名美國人喪命,近2000人受傷。太平洋的制海權就這樣落入了日
本人的手裡,世界戰略平衡從那一刻起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菲律賓群島,麥克·阿瑟將軍指揮的美國盟軍也遭到了一系列的不幸。11月
20日,他們接到警告:國際關係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轉折。美國亞洲艦隊(一支規模
不大的美國艦隊)的指揮官哈特將軍已經決定同鄰近的英國、荷蘭海軍的指揮官進
行磋商。根據他的作戰計劃,他已經開始把艦隊向南分散,並預期在荷蘭的海面上
和盟軍結集成一支威力強大的海軍力量。他的艦隊僅有1艘重巡洋艦、2艘輕巡洋艦,
外加12艘陳舊的驅逐艦和各種輔助船隻,他的戰鬥力幾乎完全集中在他的28艘潛艇
上。12月8日凌晨3點,哈特將軍截取到了關於珍珠港的驚人消息。未經得到華盛頓
的證實,他馬上向所有人發出警告:戰爭狀態已經開始。黎明時分,日本的俯衝轟
炸機開始攻擊。接下來的幾天中,空襲力度逐日上升。10日,喀維特的海軍基地徹
底毀於大火。同一天,日本軍隊第一次在呂宋島北部登陸。災難接踵而至。大部分
美國空軍在空中或在地面被擊毀,所剩下的在12月20日前全部撤往澳大利亞的達爾
文港。哈特將軍的艦隊幾天前就已往南疏散,只有潛艇還在和敵人作戰。12月21日,
日本侵略軍的主力在仁牙因灣登陸,直接威脅著馬尼拉。接下來的進程和正在馬來
亞所發生的戰事沒有什麼不同,但抵抗的時間有所延長。這樣,日本軍隊勢如破竹,
精心策劃的計劃獲得了一連串的成功。
  希特勒和他的參謀機構都驚呆了。在審訊期間,約德爾提到了希特勒如何「在
深夜走進我的海圖室(在東普魯士),把這個新聞告訴我和陸軍元帥凱特爾」。12月
8日上午,希特勒命令德國海軍在可以發現的任何地點打擊美國艦隻。這距離德國
正式對美宣戰的日子尚有3天。

          *  *  *  *  *
  9日晚10點,我在內閣作戰室召開會議,討論海軍形勢,有12人列席,大部分
是海軍部的成員。對日作戰的形勢發生了根本變化,我們試圖對其產生的後果加以
衡量。我們失去了除大西洋以外的任何海洋的控制權。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所有至
關重要的島嶼在它們各自不同的範圍內隨時都面臨著日本人的攻擊。我們的手裡僅
僅握著一把殺手間:「威爾士親王號」和「卻敵號」。這兩艘軍艦均已抵達新加坡。
他們被派往這些地區是為了對敵人造成一種忽隱忽現的威脅。行蹤不定的強大主力
艦總是能給敵方產生這種實力上的威懾。我們到底該如何使用它們?顯然,他們必需
出海,隱沒在那數不清的島嶼之間。這一點我們都同意。
  我個人認為,這兩艘軍艦應該穿過太平洋,和美國艦隊賸餘的軍艦匯合。在這
一時刻這樣做應該說是一個較高的姿態,會使英語世界團結得更緊。我們已經誠摯
地答應了美國海軍部把主力艦撤出大西洋的要求。這樣,幾個月內,美國西海岸有
可能結集出一支在需要時可供決戰的艦隊。對於澳大拉西亞ヾ地區友邦的安全,存
在著這樣一支艦隊,是我們力所能及的最大幫助。我們都比較傾向於這種思路。但
時間已經不早,我們決定先休息,把「威爾士親王號」和「卻敵號」的安排推遲到
明天上午決定。
  但僅僅幾個小時之後,這兩艘軍艦就沉入了海底。
  10日,我正在開信箱時,床邊的電話鈴響了,是第一海務大臣打來的。他的聲
音很奇怪,夾雜著咳嗽,又好像在強忍著什麼。一開始我聽不太清楚。「首相,我
不得不告訴您,『威爾士親王號』和『卻敵號』都被日本人擊沉了——我們想是飛
機。湯姆·菲利普斯落水身亡了。」「你確信嗎?」「是的,是真的。」我放下了
電話,我真慶幸當時只有我一個人。整個戰爭中,我從來沒有遭受過這麼直接的打
擊。讀者讀過了這幾頁就會明白,多少努力、希望和計劃隨著這兩艘軍艦一道沉沒
了。在那個不眠之夜,我輾轉反側,可怕的消息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印度洋和
太平洋已再也沒有我方的主力艦了。至於珍珠港倖存的美國軍艦,它們正在急急忙
忙地駛回加利福尼亞。在這個巨大的水域,日本已無人可敵;在任何地點,我們都
軟弱無力、無處藏身。
  ヾ 一般指澳大利亞、新西蘭及附近南太平洋諸島,有時也泛指大洋洲和太平
洋島嶼。
  下院於當天上午11點召開會議,我馬上到會親自通報了所發生的一切,並於次
日向他們詳細描述了新的局勢。人們對利比亞的持久作戰十分焦急,但沒有絲毫的
不滿,那兒的戰局現在顯然已陷入了僵持。對於日本將要給我們造成的代價和犧牲,
我絲毫沒有隱瞞。另一方面,蘇俄的勝利證實了希特勒的東方戰役是個致命的錯誤,
嚴酷的冬天正在懲罰著德國人。德國的潛艇戰已受到控制,我們的損失也大大減少
了。世界的4/5終於都和我們站到了一邊,最後的勝利是肯定的。我基本上表達了
這種意思。
  我用一種最最冷靜客觀的方式陳述了這些事實,絲毫沒有允諾任何輕而易舉的
成功。議會會場一片寂靜,似乎久久不能作出判斷。至於我,也沒有更多的尋求和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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