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二十二章 政府倒台


  短暫的挪威戰役中發生了許多令人失望的不幸事件,在國內引起了深刻的騷動,
即便是戰前若干年間最懶散、最遲鈍的人中某些人階情緒也變得愈來愈激昂。反對
黨要求對戰爭的形勢進行辯論,辯論安排在5月7日舉行。下院擠滿了義憤填膺的議
員。張伯倫先生在開場時所作的聲明不能遏制敵意的浪潮。在嘲笑聲中,他的發言
被打斷了,人們要他回想一下他在4月5日所發表的演說;當時他在另一種場合下曾
經輕率地說過「希特勒錯過了機會」。首相說明了我的新地位以及我和三軍參謀長
的關係;並且在答覆赫伯特。莫裡森先生的質詢時明確地說明在挪威戰役中我還沒
有取得這種權力。下院執政黨與反對黨雙方的議員相繼發言,以非常嚴厲的激憤態
度攻擊政府,尤其是政府首腦。發言者博得了整個下院的支持,四面八方的歡呼聲
越來越響亮。而熱衷於在新的戰爭中建立功勳的羅傑·凱斯爵士對海軍參謀部企圖
占領特隆赫姆的計劃的失敗提出了尖銳批評。他說:「當我看到局勢的演變那麼不
妙時,我始終不斷地請求海軍部和戰時內閣讓我負責全部責任並領導艦隊進攻。」
他身穿海軍元帥服,以非常迎合當時下院情緒的態度提出了技術性的詳細資料並以
他專家的權威為反對黨的指責助威。坐在政府席後面席位上的艾默裡先生在響徹下
院的一片歡呼聲中引用克倫威爾向長期議會所說的幾句專橫的話:「你們在這裡坐
得太久了,再也不會幹出什麼好事。我說,你們走開!讓我們和你們從此一刀兩斷。
看在上帝的份上,走罷!」一位多年的朋友和同僚、一位同是代表伯明翰選區的議
員、一位聲名卓著的、經驗豐富的樞密顧問官的口中竟然說出了這樣一句令人痛心
的話。
  第二天,5月8日,議會中的辯論在討論休會動議的情況下繼續進行;它具有不
信任決議的性質。而赫伯特·莫裡森先生以反對黨的名義宣佈他們要求舉行信任投
票。首相再一次站起來,表示接受挑戰,而且在一段不幸的發言中吁請他的朋友給
予支持。他有權利提出這種呼吁,因為他的這些朋友過去對他采取行動或不采取行
動都曾給予支持,因此在戰前那些艱苦歲月中理應分擔他的責任。但到了今天,他
們自覺慚愧,緘默不語,而且其中有些人已經參加了反對派,進行充滿敵意的示威。
這一天,人們看到勞合—喬治先生在下院作最後一次決定性的干預。他在一篇不超
過20分鐘的演說中對政府首腦進行了猛烈抨擊。他企圖為我開脫說:「我並不認為
海軍大臣對於在挪威發生的一切應負全部責任。」我立即插話申明:「我對海軍部
所作的一切負完全責任;我也願意接受我應該負的全部責任。」勞合—喬治先生警
告我不要為了掩護我的同僚,使其避免被流彈擊中而把自己變成一個防空洞,然後
他把目標轉向張伯倫先生說:「現在不是誰是首相朋友的問題,當前的問題要大得
多。首相曾經吁請大家作出犧牲。全國都準備作出各種犧牲,但要有一個條件,那
就是國家必須有領導人,政府必須明確表示它要達到的目標,而全國必須能夠相信
領導他們的人正在盡最大努力。」他最後說:「我莊重聲明,首相應該以身作則,
首先作出犧牲,因為在這次戰爭中沒有比首相犧牲自己的職位更能對勝利作出貢獻
的了。」
  作為閣員,我們大家都團結一致。陸軍大臣和空軍大臣都已經發言了,我自告
奮勇地來作結束辯論的演說。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不僅是為了要對我所效勞的首
長表示忠誠,而且也因為在我們以不夠充分的軍事力量企圖冒險援救挪威的戰役中
我曾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我的演說儘管不斷被主要來自工黨反對黨席位上的發言
所打斷,但我盡最大努力,設法使政府重新控制下院。我回想起前幾年工黨的錯誤
和他們奉行的危險的和平主義以及在戰爭爆發前4個月他們團結一致地反對實行徵兵,
因此我在發言時精神非常振奮。我覺得有權提出這種批評的是我本人和少數與我志
同道合的朋友,而絕不是他們。當他們將我的話打斷時,我立即反唇相譏並加以蔑
視,有幾次喧囂聲震耳欲聾,以致我無法使人聽清我的發言,但是自始至終,他們
的憤怒顯然並非針對我,而是針對首相。我盡最大努力不顧一切地為首相辯護。到
11點我坐下時,議會即舉行投票,結果政府獲得8l票的多數,但有30個保守黨人投
票贊成工黨和自由黨反對黨,另有60個保守黨人棄權。這次辯論和投票表決即便不
在形式上至少在實際上強烈地表現出下院對於張伯倫先生及其政府的不信任。
  辯論結束後,首相請我到他的房間去。我立刻看出,他把下院對他階情緒看得
很嚴重。他覺得他不能再繼續執政;現在應該成立一個聯合政府,僅僅一個政黨負
擔不起這樣的重任。現在必須有人出來組織一個由各個政黨參加的政府,否則我們
不能渡過難關。由於辯論中充滿敵意的發言使我非常激動,同時我又感到我本人對
有關爭端在過去所持的立場極有把握,因此我十分傾向於繼續戰鬥下去。「這是一
場毀滅性的辯論,但你仍有一個可靠的多數,不要為此事而感到痛心,況且挪威局
勢實際上比起向下院所能報告階情形要好些。你應該從各方面加強你的政府,讓我
們繼續奮鬥,直至我們擁有的多數背棄我們時為止。」我所說的大致如此,但張伯
倫先生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信服或得到安慰。當我午夜前後離開他時,心裡感到,如
果沒有其他出路,他一定會堅持犧牲他自己的決心,而不願嘗試由一黨組成的政府
繼續領導作戰。
  5月9日早晨所發生的事情我現在已記不清了,但是卻出現過下列情況。金斯利
·伍德爵士是首相的同僚和朋友,和首相有極密切的關係。他倆長期共事,互相充
分信任。從伍德爵士那裡我得知張伯倫先生已決定組織一個聯合政府,而且如果他
不能擔任政府首腦,他願意讓給任何他所信任的而又能夠勝任的人物。因此,到了
下午我就感到,我很可能會奉命負起領導的責任。這種前景既沒有使我興奮緊張也
沒有使我驚慌失措,我認為在當前的局勢下這是最好的辦法,我心安理得地聽任形
勢的發展。下午,首相召我到唐寧街去,在那裡我會見了哈利法克斯勳爵。在對總
時局作了一番交談後,我聽說艾德禮先生和格林伍德先生在幾分鐘後就要來訪,一
同進行洽商。
  他們到來後,我們圍桌而坐;我們三個閣員坐在一邊,兩個反對黨領袖坐在另
一邊。張伯倫先生說明組織聯合政府的極端重要性,並想探詢工黨是否願意在他的
領導下服務。這時,他們的黨正在伯恩默思舉行會議,雙方談話非常客氣,但工黨
領袖在沒有和黨內人士商量以前顯然不願作出任何許諾;不過,他們明確地暗示,
認為工黨將有不利的反應。接著他們就辭退了,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陽光燦爛,
哈利法克斯勳爵和我在唐寧街10號的花園裡坐了一會兒,漫無目標地隨意閒談。然
後,我就回到海軍部。那天晚上,我處理著繁重的公事,直至深夜。

           *  *  *  *  *
  5月10日天亮以後,立即傳來了重要消息。裝著電報的信盒絡繹不絕地從海軍部、
陸軍部和外交部送到我這裡來。德國人發動了他們蓄謀已久的襲擊,荷蘭和比利時
同時遭到侵犯,兩國邊界的許多地點已被突破。德國軍隊侵入低地國家和法國的行
動已經開始了。
  大約10點,金斯利·伍德爵士來看我;他剛才會見了首相。他告訴我,張伯倫
先生鑒於現在大戰臨頭,覺得似乎有必要繼續留任。金斯利·伍德告訴他,情形恰
恰相反,由於出現了新的危機,成立聯合政府更為必要,因為只有舉國一致的政府
才能應付危機。他還說,張伯倫先生已經接受了這個觀點。11點,我再一次奉首相
之召,到唐寧街去。在那裡,我又會見了哈利法克斯勳爵。我們在桌子這邊和張伯
倫先生對面而坐。他告訴我們,他深知組織聯合政府已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從
工黨領袖方面所獲得的反應已經使他對於這一點毫不懷疑。所以,現在的問題是,
在他本人獲准辭職後應該向國王推薦誰來組閣。他態度冷靜,不慌不忙,就事論事,
似乎完全不考慮個人因素。他隔著桌子望著我們。
  在我的政治生涯中,我曾有過許多次重要談話,而這次確實是最重要的一次。
通常我滔滔不絕地談論,但這次卻緘默不語。張伯倫先生顯然心中記著兩個夜晚以
前下院中的紛擾景象,當時我和工黨人士唇槍舌劍,爭執得似乎非常激烈。雖然我
這樣做是為了支持他並為他辯護,但他覺得這可能妨礙我在這個關鍵時刻取得工黨
的擁護。我不記得他當時說了些什麼話,但其含義大致如此。他的傳記作者法伊林
先生明確地說他寧願要哈利法克斯勳爵組閣。因為我繼續沉默,所以我們的談話便
中斷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似乎確實比紀念休戰日靜默兩分鐘的時間還要長久。過
了一會兒,哈利法克斯終於發言了,他說,由於自己是上院議員,在下院沒有席位,
在當前這種性質的戰爭期間將很難行使首相的職權。他如果出任首相,就將對一切
負責,但他卻缺乏領導下院的權力,而任何政府的存在都得靠下院的信任。他發表
這類意見有幾分鐘之久,等到他把話說完時,這個責任顯然就將落在我的身上了—
—事實上也真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於是我這才第一次發言,我說我在國王命令我組
閣以前不準備和兩個反對黨中的任何一黨交換意見。這次重要談話到此結束,然後
我們又恢復了我們通常那種輕松而隨便的態度;我們共事多年,無論在朝在野,一
直生活在英國政治的友好氣氛之中,平日相處輕松隨便。後來我回到了海軍部,也
許不難想象,在那裡正有許多事等著我哩。
  荷蘭的閣員們正在我的辦公室裡,他們剛從阿姆斯特丹來。他們形容枯稿,精
疲力竭,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們的國家突然遭到襲擊;敵人事先既無任何借
口也未提出任何警告。大炮和坦克排山倒海似的越過邊界,戰火遍地燃燒。當敵人
遭到抵抗、荷蘭邊防部隊開槍反擊時,大規模的空中襲擊接踵而至。荷蘭到處一片
混亂;準備已久的防御計劃立即付諸實施,堤岸已經掘潰,洪水氾濫。但是德國人
這時早已超過外部防線,現在正蜂擁而來,沿萊茵河堤岸長驅直入,並已突破內部
的格拉夫林防線,同時也威脅著圍繞須德海的堤道。我們是否能有什麼方法來加以
制止呢?所幸我們在不遠處有一支小艦隊。它立即奉命轟擊堤道,給蜂擁而來的侵
略者造成了很大損傷。荷蘭女王仍在荷蘭境內,不過看來她似乎已經不能在當地久
留了。
  討論的結果是海軍部對我們在附近的所有艦隻發出了大量命令,並和荷蘭皇家
海軍建立了密切聯繫。荷蘭的閣員們雖然對最近挪威與丹麥被征服的事件記憶猶新,
但似乎仍不能理解,那個偉大的德國直至頭天晚上還對荷蘭一味表示友誼,竟然會
突然發動這種可怕的殘酷襲擊。我花了一二個小時處理這些事件以及其他問題。電
報從受到德軍侵略影響的各個邊境如潮水般湧來。德劇日有的施利芬計劃為了配合
新的形勢已經擴展到荷蘭,現在似乎已經充分實施了。1914年,德國侵略軍隊中迂
回前進的右翼沖過比利時,但在荷蘭邊界停止前進;當時人們都知道,戰爭如果延
遲三四年發生,德國就有可能準備好額外的軍團,而且鐵路終點和交通線也可能改
造就緒,那麼德國就可以越過荷蘭國境作戰了。現在這種著名的運動戰已經開始,
它具備了所有便利條件和一切施展突然襲擊和詐術的環境。但是其他的進展還在前
頭,敵人的決定性的打擊並不是側翼迂迴運動,而是對主力前線的突破。我們和法
國負責指揮的人土都沒有預見到這一點。在當年早些時候,我在一篇發表的訪談錄
中曾根據敵方軍隊的部署和公路、鐵路的發展以及繳獲的德國計劃警告這些中立國
家,指出它們即將遭到什麼樣的命運。但我的話卻引起了別人的厭惡。
  在這場巨大的戰鬥所引起的強烈震動中,我們在唐寧街進行的安靜談話在我的
心中逐漸淡薄、消失。不過我記得,有人告訴我,張伯倫先生已經或正要去渴見國
王,這不用說也是料得到的。不久,我接到通知,要我在6點鐘入宮。由海軍部沿公
園林蔭路至皇宮,乘車只需兩分鐘。雖然我估計晚報上一定會充滿從大陸方面傳來
的驚心動魄的消息,但對於內閣危機則隻字未提。公眾現在還沒有充分的時間來理
解國內外發生的一切情況,因此王官門前並沒有等候的群眾。
  我立即被引見去覲見國王。國王陛下對我非常客氣,要我坐下。他奇妙地打量
著我一會兒,然後對我說:「我想你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吧?」我迎合著他的
情緒回答道:「陛下,我簡直想不出為什麼。」他笑著說:「我要請你組織政府。」
我說我當然願意遵命。
  國王沒有規定政府必須具有全國性;我感到我的任命與這一點並沒有正式的關
聯。但是,鑒於已經發生的一切以及造成張伯倫先生辭職的情況。建立聯合政府顯
然是當前形勢下的必然。如果我感到無法和處在反對黨地位的各個政黨實行妥協,
那麼在憲政上並不能限制我設法成立一個最大限度的堅強的政府,吸納所有願意在
危急時期為國效勞的人士,條件是只要這樣的政府能獲得下院多數的信任。我告訴
國王,我將立即邀見工黨及自由黨的領袖,我建議組織一個包括五六個閣員的戰時
內閣;同時,我希望在午夜以前讓他知道至少5名人選。接著,我即提出告辭,回到
海軍部。
  在當晚七八點鐘之間,艾德禮先生應邀而至。他和格林伍德先生一同到來。我
告訴他,我已奉命組織政府並問工黨是否願意參加,他說他們願意參加。我提議他
們在政府中應占1/3以上的職位,在5—6人組成的戰時內閣中應占兩個職位。我請
艾德禮先生給我一份名單,以便我們能討論具體職務的安排。我提到了貝文先生、
亞歷山大先生、莫裡森先生和多爾頓先生。他們出任高級職務實為當前形勢所急需。
當然,我與艾德禮和格林伍德兩人在下院中久已相識。在戰爭爆發前的10年間,我
多少處於獨立地位,與保守黨和聯合政府發生的沖突與摩擦遠遠超過我和處在反對
黨地位的工黨與自由黨的沖突。這時,我們愉快地談了一會兒,接著他們就告辭了,
並用電話通知他們在伯恩默思的朋友和追隨者。他們在前48小時內曾保持著最密切
的聯繫。
  我邀請張伯倫先生以樞密院大臣的身份領導下院,他在電話中答應接受,並告
訴我已經做好安排,決定在當晚9點向全國廣播,宣佈他已經辭職,同時呼吁全國擁
護和支持他的繼任者。他後來在廣播中用非常豁達的措辭談到了這一切。我邀請哈
利法克斯勳爵參加戰時內閣,並連任外交大臣。大約10點鐘左右,我按照我的諾言
把5個人的名單呈交國王。陸海空軍三部大臣的任命是非常重要的事,關於這三部大
臣的人選我心中早已決定。艾登先生主管陸軍部;亞歷山大先生主管海軍部;自由
黨領袖阿奇博爾德·辛克萊爵士主管空軍部。同時,我兼任國防部大臣,但是對於
國防部的職權範圍卻不打算加以限定。

           *  *  *  *  *
  這樣,在5月10日的晚上,在這場大戰開始時,我取得了主持國政的大權。此後,
在世界大戰的5年零3個月中,我的權力日漸擴大,直至最後,當我們的所有敵人已
經或正準備無條件投降時,英國的選民立即解除了我的職務,使我不能再處理他們
的事務了。
  在這場政治危機的最後這幾天裡,我始終沒有感到興奮,我坦然接受了這一切。
但是,我不瞞各位讀者,我在大約3點鐘上床時強烈地感到自己如釋重負,我終於獲
得指揮全局的大權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和命運一同前進,而我以往的全部生活
不過是為這個時刻、為承擔這種考驗而進行的一種準備罷了。在過去10年中,我在
政治上處於在野地位,因而使我擺脫了通常政黨之間的敵對情緒。我在過去的6年中
頻繁地提出了詳細的警告並且現在都已不幸言中,所以誰也不能對我非難,誰都不
能指責我發動戰爭或對戰爭缺乏準備。我想我對戰爭的全局有很多認識,自己深信
不會遭到失敗。因此,雖然我迫切盼望天明,但我卻睡得很熟,而且不必在夢中去
追求安慰,因為事實比夢想美妙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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