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科幻系列  追 龍 錄入:wlgm@263.net                  序言   這個故事,是所有幻想故事中最奇特的一個,奇特在它雖然看來是一個幻想故 事,可是卻再實在也沒有梋梋東方的一個大城市會徹底毀滅,那是“气數”,沒有 任何力量可以挽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知道這個大城市的名字,也知道這個大城市會在 什么時候毀滅。   衛斯理能做的事梋梋孔振泉說他是“吉星”梋梋只是在事前,也就是現在,盡 他的一切可能告訴大家:如果有可能,赶快离開這座快毀滅的城市別存半絲半毫悻 念,赶快,盡一切可能!   大災劫必然會發生,一定會!   可以逃避的話,盡一切力量逃避!   留下來的,必然遭劫!   天啊!               衛斯理(倪匡)                 兩點說明   第一點說明:香港俚語,“追龍”這個名詞有特殊意思--指吸毒,尤其指用 錫紙加熱來吸食海洛英粉的行為,是一個專門動詞。香港的反吸毒運動,有標語: “生龍活虎莫追龍”,可知“追龍”一詞,應用相當普遍。   我寫的“追龍”故事,當然和這种特殊的意義毫無關連。這情形恰似早年記述 過的一個故事“蠱惑”,我寫的是蠱的迷惑,和粵語中的“蠱惑”一詞的含義,絕 無關連。   第二點說明:“蠱惑”是蠱的迷惑,“追龍”,是不是追尋龍的蹤跡故事呢? 為了避免有這樣的誤會,所以要作第二點說明:也不是。   追尋龍的蹤跡,倒是一篇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恐龍是已經絕跡了的,生物某 地,忽然發現了恐龍的足跡,于是組織探險家去追尋,結果可以是找到了恐龍或找 不到,但過程,照例有很多惊險可寫--深入蠻荒啦,沿途的原始森林啦(可以查 參考書,抄大量古代動植物的名稱、形狀、生長過程),也可以寫蠻荒的風景,可 以寫大量古代生物(照樣查參考書,抄一些名詞上去,甚至連拉丁文名字也抄上去, 以示作者的淵博),再加上人物有忠有奸,添點愛情,就是一篇科幻小說的樣版! 只可惜,照這樣方式寫出來的東西,決不會好看,可能有大量科學,卻少了幻想。 我如果照這樣的方式去寫,“衛斯理”這個名字,大約至多只能出現在三五本書上 ,而決不是像如今這樣的四五十本。公式化的故事,讀者很快就會厭倦。   那么,“追龍”記述的究竟是什么故事呢?當然不是三言兩語講得完,看下去 ,自然會明白。   第一部:一個垂死的星相家 那天晚上,雨下得极大。大雨持續了大半小時,站在歌劇院門口避雨的人,每 個人都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看著自天上傾瀉下來的大雨,雨水沿著檐瀉下來,像 是無數小瀑布,雨聲嘩嘩地吵耳,有車子經過時,濺起老高的水花。歌劇散場,大 量听眾涌出來時,大雨已經開始。听歌劇的人,衣著 的大雨天,天气大都十分悶熱,小小的空間中擠了好几百人,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可是雨勢一點沒有停止的意思,越來越大。   我對歌劇不是很有興趣,它和我的性格不合:節奏太慢--主角明明快死了, 可是還往往拉開喉嚨,唱上十分鐘。可是白素卻十分喜歡,我陪她來,她顯然對這 次的演出十分滿意,所以看她的神情,并不在乎散場后遇上大雨的尷尬,還是在回 想剛才台上演出的情景。   等了大約十多分鐘,我覺得很不耐煩,一面松開了領結,一面道:“車子停得 不很遠,大不了淋濕,我們走吧。擠在這里有什么好。"   白素不置可否,看起來她像并不同意,我又停了一會,忍無可忍,而且,劇院 方面在這時候,竟然熄了燈,向外盾去,在路燈的照映之下,粗大的雨絲,閃閃生 光,去淋一場大雨,重新嘗嘗少年時常常淋雨的滋味,也是很有趣的事。   所以,我不理白素同意与否,拉著她的手,向外面擠去。   我一手抻向前,一面不斷道:“請讓一讓,請讓一讓。"   我快擠到門口,我向前伸出開路的手,推了一個人一下,那個人轉過身來,用 十分粗大的聲音,向我呼喝著:“擠什么,外面在下大雨。"   那是一個樣子相當庄嚴的中年人,身子也很高,身体已開始發胖,略見禿頭, 濃眉、方臉,一望而知是生活很好、很有地位,一面還用十分不耐煩的神情望著我 。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還是要請你讓一讓,我愿意淋雨。"   那中年人的口唇動了一下,可是他卻沒有再說什么,我拉著白素,在他身邊走 了過去,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向白素咕噥著:“這种人,不知道為什么這樣怕淋雨 ,看他的情形,就算他爸爸快死了,他也會因為下雨而不去看他。"   白素瞪了我一眼,她感到我說話太刻薄,就會這樣白我一眼。在白素瞪我的同 時,我听得那中年人發出了一下憤怒的悶哼聲。   也就在這時,忽有人大叫了起來:“衛斯理!"   這時,擠在劇院門口和大堂的人雖多,但是也決沒有人大聲講話,只是在低聲 交談或抱怨,所以那一下大叫聲,几乎引得人人注意。我站定,循聲看去,想看看 是哪一個混蛋在做這种事。   我看到一個人距离我大約十公尺,正急急忙忙,向我擠過來,他擠過來的情形 ,比我剛才擠出來時粗野得多了,在他身邊的人都皺著眉。   我也立時認出他是什么人來了,他是陳長青。   陳長青是我的一個朋友,至于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在“木炭”這件事中, 有詳細的敘述。十分有趣,他不但接受一切不可理解的怪事,而且,還主動憑他的 想像,去“發掘”古怪的事情。   他擠到那中年人的面前,伸手推那中年人,我心中暗暗好笑,心想,那中年人 一定不肯放過陳長青。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中年人被陳長青推得跌了半步,他卻全然沒有憤 怒的反應,他只是向我望來,張大了口,現出十分惊訝的神情。   我心中奇怪,無法去進一步想,何以那中年人對于陳長青粗魯的動作,竟然不 提抗議。陳長青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前,仍然大聲嚷叫著:“衛斯理,見到你可真好 ,我剛有事找你。"   他大聲一叫,附近人的目光,又集中到我們這里來,我立時道:“好,有什么 話,我們一面走一面說好了。"   陳長青呆了一呆,陡然叫了起來:“一面走一面說?外面在下大雨!"   我實在不想和他多說什么,所以我立時道:“那好,你避雨,我走了。"   我立時向外走去,不理會陳長青。陳長青叫道:“衛斯理,有一件怪事要告訴 你,你不听,會后悔。"   我十分明白陳長青這种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的所謂“怪事”是怎么一回事:走 路時有一張紙片飄到他的面前,他可以研究那張紙片一個月,以确定那是不是什么 外星生物企圖和他通信息。   我也知道他不會跟出來,他會以為他的“故事”可以吸引我,會再轉回去找他 。   我和白素向外走去,下了石階,大雨向我們撒下,不到半分鐘,我們已經全身 都濕了,我覺得有人跟了出來。我并不回頭,反正身上已經濕了,淋雨變成十分有 趣,我拉著白素向前奔著,故意揀積水深的地方用力踏下去,踏得水花四濺,然后 哈哈大笑。   白素也興致盎然,跟著我向前奔著。   我們奔出了一段路,白素在我耳際道:“有人跟著我們。"   我想那是陳長青,所以我立時道:“陳長青,讓他淋淋雨也好。"   白素簡單地道:“不是陳長青。”我怔了一怔,停了下來,這時,我們恰好在 路燈之旁,白素的身上濕透了,頭發貼在臉上,滿臉都是雨珠,雨水還不斷打在她 的臉上,看起來美麗得像是迷幻的夢境,我忍不住親了她一下,白素有點害羞,向 我身后,略呶了呶嘴。   我轉頭看去,看到在我的身后,站著一個人。   他不是陳長青,身上當然也濕透了,頭發貼在額上,直向下淌水,令得他連睜 眼也有困難,樣子狼狽之极,我要仔細看,才可以認出,他就是剛才我向外擠出來 時,呼喝過我的那個中年人。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跟著我,只是一看到他現在的狼狽相,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面笑,一面我昂起頭,讓雨水打進我張大的口中,那使人有一种清涼的感覺。   我還在不斷笑著,白素推了推我:“這位先生好像有話要對我們說。"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面望著我,欲語又止。   我不再笑,大聲道:“你想說什么?剛才你已經告訴過我外面在下大雨,謝謝 你提醒我。"   那人的樣子更狼狽,白素忙道:“我們的車子就在前面,到前面去再說吧。"   那人還沒有說什么,一輛黑色的大房車,已疾馳而至,就在我們身邊停下,一 個穿制服的司机,神色駭然地從車中連跳帶躍地下車來,向著那中年人,叫道:“ 二老爺,你你,二老爺,你......"這個司机多半從來也未曾見過那中年人淋雨,所 以除了“二老爺,你”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被他的“二老爺”嚇坏 了。   這時,那位“二老爺”才算是開了口,是對我說的:“衛斯理先生?"   我點了點頭--由于雨實在大,所以我點頭,竟有一蓬水點自我頭上洒了開來 。   那中年人又道:“可以請兩位上車?"   我搖頭--又是一蓬水點四下散了開來:“我看沒有什么必要。"   那中年人有點發急,一面伸手抹去臉上的水,一面道:“請.....。你答應,我 有事.....。事實上,有一個人要見你,他.....。快死了,要見你是他的心愿,我 希望.....。對不起,我不是很習慣求人。"   我本來有點心動,本來,有一個快死的人想見我,不論目的是什么,我總應該 去讓他見一下。可是那中年人最后的一句話,卻又令我大是反感。   我立時道:“那么,從現在起,你該好好習慣一下。"   那中年人給我的話弄得不知如何才好,我已經轉個身,准備离去,可是那中年 人卻立時來到了我的身前,我向他望去,看到他滿臉雨水,簡直就像是在痛哭流涕 。而白素又輕輕拉我的衣袖,我知道白素的意思,是要我答應他的要求。   那中年人嘆了一口气:“衛先生,請你先上車再說!"   他說著,走過去,打開車門,而且一直握著車門的把手。   那個穿制服的司机又嚇坏了,大聲叫著:“二老爺,你,二老爺,你!"   這個司机,仿佛除了“二老爺,你”之外,就不會講旁的話。   白素說了一聲“謝謝”,先進了車,在我上車后,他才進了車廂。   大房車三排座位,他上了車之后,坐在正式座位對面的那排小座位上,面對著 我們。   三個人的身上全濕透了,車子的座位上,套著白色的椅套--一般來說,只有 老式和保守的人,才會這樣子做。椅套因為我們一坐下,也變得濕了。   那司机連忙也進了駕駛座:“二老爺......"那中年人道:“回家去。"   司机答應了一聲,車子發動,向前駛去,車頭的燈光照射之處,雨還是大得惊 人。   那中年人坐在我的對面,我直到這時,才仔細打量他一下,發丙了接近六十歲 ,淋過雨之后,更顯得他臉上皺紋相當多。   他在身上摸著,在濕透了的上衣中,摸出了一個小皮包,小皮包往下滴著水, 他苦笑了一下,在皮包中取出了一張名片來給我:“我的名字是孔振源。"   說出自己的名字,帶著一种自然而然的自負。孔振源,這個名字我倒听說過。 他不算十分活躍,但是卻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屬于世家子弟從商,經營方法比較 保守,殷實而可靠,決不參加任何投机冒險的事業,維持著自己的作風。   像我們這樣,全身透濕,坐在車子中,車子的設備再豪華,也不會是一件舒服 的事,所以我想速戰速決,快把問題解決掉算了。   孔振尖一面不斷抹著臉上的水:“是家兄。"   我“哦”地一聲:“為什么呢?"   孔振源的神情,變得十分躊躇,像是他哥哥為了什么要見我,難以啟齒。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應該知道我望她是什么意思,我是在對她說:“你看 ,你上了他車子,他講話就開始吞吞吐吐了。"   白素還望了我一眼,我也知道她的意思,是在安慰我:“既然已上了車,就算 了吧。"   孔振源咳嗽了几聲:“衛先生,家兄年紀比我大......"我听得他這樣說,忍無 可忍:“這不是廢話嗎?要是他年紀比你小,他是你弟弟了。"   孔振源給我搶白著,才被大雨淋過的臉,紅了起來:“不,不,我的意思是, 家兄的年紀比我大很多,他大我三十八歲,我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先父六十六歲 那年才生我。"   兩兄弟之間,相差三十八歲,這并不常見,但也沒有什么特別,而孔振源的父 親是在哪一年生他的,想來想去,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我立時現出不耐煩的 神情。   孔振源道:“家兄今年九十三歲。"   我揮了一下手:“告訴我,他為什么要見我,直接一點。"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在想:“難怪司机叫他‘二老爺’,大老爺,一定就 是他那位九十三歲的‘家兄’。"   孔振源又再度現出吞吐和尷尬的神情,我有點凶狠地瞪著他,孔振源的樣子更 惶恐,漲紅了臉,才掙扎出一句話來:“他.....。是個星相家。"   我還未曾有任何反應,他又補充道:“他自以為是個星相家。"   我道:“那又怎樣?"   孔振源苦笑了一下,看情形,像是下定了決心,把要講的話講出來,他吸了一 口气:“星相家.....。他講的話,很多人.....。我意思是說普通人不容易听得懂 ,而且他的年紀又大了,健康情形极差,所以,他說話,顛來倒去,很......"我總 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說話不是很有條理?"   孔振源用力點著點,我道:“閣下說話也未必見得有條理,他為什么要見我? "   孔振源自然很少給人加以這樣的評語,所以他現出了懊怒的神情,悶哼了一聲 :“我不知道,但是他吵著要見你,至少已經有好几年了,我一直不去睬他,因為 他看來實在很不正常,要不是他.....。健康情形越來越差,今晚又恰好碰到了你. ....."我“哦”地一聲:“他快死了?"   孔振源搖著頭:“醫生說就是這几天的事,根本他几乎大部分的時間昏迷不醒 。"   我皺著眉,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苦笑了一下。一個垂死的星相家,有什 么事呢?真是難以想像。   我并沒有多想,因為很快就可以見到這位垂死的星相家,他自然會告訴我為什 么要見我。   車子繼續向前駛,雨小了一點,路上的積水在車頭燈的照射下,反映出耀目的 光彩。車子轉了一個彎,開始駛上山坡,可以看見一幢大屋子在山坡上。   那是真正的大屋子,完全是舊式的,在黑暗中看來,影影綽綽,不知有多大, 那些飛檐,看來像是一頭一頭怪鳥。   我由衷地道:“好大的屋子。"   孔振源的語气中帶著自豪:“先父完全仿照明代的一個宰相徐光啟的府第建造 的。"   我笑了一下:“要是家中人少的話,住在這樣的巨宅之中,膽子得大才行。"   孔振源顯然有同感,點了點頭,車子已經來到了在門口,兩扇大門,襯著門旁 的大石獅子,看來极其壯觀。司机按了按喇叭,大門緩緩打開,車子直駛進去。是 一個极大的花園,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亭台樓閣。   車子直駛到主要建筑物前停下,雨已停了,兩個穿制服的男仆,走下石階,打 開車門。當濕淋淋的孔振源跨出車子時,那兩個男仆的眼睛睜得比鴿蛋還大。   我和白素也出了車子,和孔振源一起進了大廳,又有几個仆人走了出來,垂手 侍立,神情都很古怪。因為我們三個濕透了的人,還在淌水。一個管家模樣的人, 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叫道:“二老爺......"孔振源揮了揮手:“去看看大老爺是不 是醒著,帶這兩位,去換一些干衣服,快!"   官家連聲答應著,我雖然急于看一看那個九三十歲的垂死星相家,但是身上濕 透了,總不是很舒服的事,所以由得那管家,帶著我和白素,進了一間房間。   房間的布置半中不西,是四五十年前豪闊人家常常見的那种,如今只能在長篇 電視劇中才看得到。   我們脫下外衣,管家捧了兩疊衣服進來,放下之后,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我拿起衣服來一看,不禁哈哈大笑,那樣的內衣褲,真只能在博物館中才找得 到。送來給我的外衣,是一件質地柔軟的長衫,還有十分舒适的軟鞋。   等到白素穿好了衣服時,我望著她,她看來像是回到了二十年代,一件繡工极 精美的長衫,月白色底,紫色滾邊,不知道以前是屬于這大宅中哪一位女眷的。   我們打開門,孔振源已等在門口,他也換上了長衫,他抱歉地道:“對不起, 家兄未曾結過婚,我妻子早過世了,這是舊衣服。"   白素微笑道:“不要緊,這么精美的衣服,現在不容易見到。"   孔振源吸了一口气,帶著我們向前走去,走廊很長,建筑的天花板又高,燈光 又不明亮,就像是在一個博物館中。   走廊盡頭的轉彎處,是梯級相當大的樓梯,我們本來已經在二樓,又走上了兩 層,才看到管家迎了上來:“大老爺一听是衛先生來了,精神好得很,才喝了一蠱 參湯。"   孔振源點頭,我注意到,這是大樓的最高一層,這一層的結构,和下面几層不 同,并沒有長走廊,有兩扇相當大的門,門上畫的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圖,看起來古 怪之极。   在門外,另外還有几個人在,有的穿著長衫,有的穿著西裝,還有几個護士模 樣的人。孔振源走過去,他們都迎了上來。   一個看來神情相當嚴肅的老者先開口:“情形不是很好,那是回光反照。"   那位老先生看來是一位中醫,孔振源點了點頭,望向另外几個人,那些人大約 是西醫,其中一個道:“可能是,但是他一听到衛先生會來,那种特异的表現,醫 案中很少見。"   我听到他們這樣說,心中更是奇怪,看樣子他們還要討論下去,我提高聲音: “別討論了,我就是他要見的人,讓我去見他。"   那個第一個開口的老者,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閣下也是習醫的?"   我懶得回答他,只是向孔振源作了一個手勢,孔振源推開門,我們三個人,一 起走了進去。才一進去,我就呆住了。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么大的一間房間。看來,整個頂層,就是這一間房間,那 房間中,全是一排一排的書架,那些書架不是很高,放滿了線裝書,在眾多的書架 之中,是一張很大的床,一個人躺在那張床上。   那人一點不是我想像中的垂死的老人,相反的,他身形十分高大,躺在那里, 給人以“巨大”的感覺,他仰天躺著,一頭又短又硬的白發,很瘦,他是那种大骨 架的人,所以在十分瘦削的情形下,使他看來十分可怖。   他雙眼睜得极大,望向上面,我循他的視線,向這間房間的天花板望去,又吃 了一惊。   在那張床的上面,天花板是一幅巨大的玻璃,足有五公尺見方。這時雨勢又開 始大起來,雨點洒在玻璃上,形成一种看來十分奇特的圖案。   我知道這個躺在床上的老人,就是孔振源的哥哥,那個星相家,他這樣布置他 的臥室,自然是為了方便觀察星象。   孔振源帶著我和白素,向床邊走去,床上的老人緩緩轉過頭,向我望來。他的 雙眼看來還相當有神。由于他瘦,骨架又大,整個頭部如一具骷髏,但偏偏又有一 雙相當有神的眼睛,所以更是怪异。   孔振源沉聲道:“大哥,衛斯理先生來了。"   老人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停在我的身上一會,我也來到了床邊,老人發出沙啞 的“啊”的一聲:“你父親沒有來?"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孔振源道:“大哥,他就是衛斯理 先生。"   老人又“啊”地一聲,聲音听來更沙啞:“是個小娃子?"   我搖頭道:“孔先生,那是因為你年紀太大了。"   床上的老人震動了一下,開始吃力地掙扎,孔振源忙過去,扶起他來,把枕頭 墊在他的背后和頭部。老人又抬頭透過天花板上的玻璃去看天空,這時,除了雨水 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我耐心地等著,雖然不說什么,心中卻在暗自焦急,因為看起來,這老人的生 命不會有太久,他要是再不說,可能每一分鐘都會死去。   沉默足足維持了五分鐘,老人連續咳嗽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衛斯理,你 仔細听我說的話.....。我沒有.....。時間再講第二遍了!你听著,一定要找到他 們。" 第二部:垂死星相家講的莫名其妙的話 我呆了一呆,老人講得很慢,有著濃重的四川口音,我全然可以听得懂他的話。 但是我卻全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還未曾來得及發問,老人突然激動起來,身子發著抖,抬起手來,像是想指 向什么,但顯然他已太老了,無法控制自己的肢体,所以實際上并沒有指向什么, 他几乎是在嚷叫:“阻止他們!阻止.....。他們......"孔振源忙上去,握住了他 的手,叫道:“大哥。"   老人嚷叫的聲音听來十分嘶啞,簡直有點可怕,而且他一面叫著,一面手還在 發抖、揮舞,身子也激動得在亂晃,我仿佛可以听到他骨頭在發出格格聲!   孔振源叫了几下,那老人略為鎮定,我忙趁机問:“對不起,請你說得具体一 點,他們是誰?我上哪儿去找他們?阻止他們干什么?"   我意識到那老人的生命,隨時會消失,所以一連發了三個問題,想在最短的時 間內,把問題弄清楚。   老人盯著我,他眼中那种難以形容的光采,令得他的眼珠看起來像是閃爍不定 的寶石。被這种眼睛盯著,有蜈蚣在背脊上緩緩爬行的感覺,极不舒服。   他盯了我一會,突然轉過頭去,望向孔振源。   孔振源忙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看來,孔振源對這個比他大了三十多歲的大哥,十分尊敬,而且也十分愛護。 老人的喉際,發出了一陣痰涎滾動的聲音,發抖的手指著孔振源,罵道:“你.... .。這小槌子,你騙我,隨便了一個小娃子來,告訴我.....。他是衛斯理,你.... .。真不是東西!"   孔振源捱了罵,臉漲得通紅,向我望來,那神情活脫認為我是冒牌貨,所以累 得他捱罵。   我又好气又好笑,立即自己告訴自己:把一切經過當成是鬧劇算了,應該离開 了。   我并不生气,反倒笑了起來:“對,我不是衛斯理,我是冒充的。"   孔振源大吃一惊,失聲道:“你--"那老人立時道:“當然是冒充的,如果他 是真的衛斯理,他不會向我問那些蠢問題,我一說了,他就會明白。”他說著,還 伸手在孔振源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再道:“你上當了.....。快去.....。找真 的衛斯理.....。我時間可不多了。"   他說著,身子左右挪動,孔振源一定習慣服侍他,立時又扶著他躺下。   老人躺下之后,神情相當奇特。通常,人躺下之后,眼睛總是閉著的,可是他 躺下之后,雙眼卻睜得极大,一直瞪著。   孔振源顯得有點手足無措,不知怎么才好。我本來已經不打算多逗留,可是老 人剛才那几句話,卻使我极不服气。   我自然知道我是真的衛斯理,可是那老頭子說什么?他說如果我是衛斯理,我 就不會問他那些“蠢問題”。我的問題怎么蠢了?他老糊涂了,說的話不清不楚, 誰听得懂?   可是我剛才已賭气說了我不是真的衛斯理,現在一時之間又改不了口,看來, 還是非走不可。就在這時,白素笑了一下,用道地的四川鄉音道:“老爺子,他喜 歡開玩笑,他真是衛斯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他做,盡管吩咐。"   或許是白素的聲音比較動听,也或許是她的態度比較誠懇。總之,不知是為了 什么,愿意听白素話的人,比愿意听我的話的人來得多,真正豈有此理。   這時,那老人也不例外,白素一說,他那雙雖然睜大著,但是眼珠卻凝止不動 的眼睛,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立時接受了白素的解釋,又向我望來,發出了一下表 示不滿的聲音,我勉強向他笑了一下,他又掙扎著要坐起來,孔振源忙又把枕頭塞 在他的背上。   他精神看來比剛才好得多,但是在開口之前,還是向我再度上下打量一番,我 不去理會他,自顧自拽過一張椅子來,面對著椅背坐下--這樣坐法,不信可以作 一個試驗,六七十歲的人,十個有八個看了要皺眉,何況那老人已經九十三歲了。 果然,我才一坐下,那老人的神情就十分怪异,但是他卻沒有用言語表示不滿,他 只是悶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他們早就在搗亂,本來情形還好,可是現在越來 越不像話了。"   孔振源告訴過我,他哥哥講話顛來倒去,這時,他說得認真,我還是听不懂。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我向孔振源望去,他在苦笑。   我不再發問,問了,要給他說是假冒的,我假裝明白,點了點頭,附和著:“ 是啊,太不像話了。"   想不到這倒合了老人的胃口,他長嘆了一聲:“是啊,生靈涂炭!庶民何辜, 要受這樣的荼毒!"   我想笑,但是有點不忍。   可是那老人像是遇到了知己:“有一個老朋友,在去世之前,我和他談過,他 說:該找你談一談,唉,振源也是,有名有姓,可是他一找就找了好几年,才見到 你。"   孔振源有點委屈:“大哥!"   我笑著:“介紹人是誰?"   老人道:“江星月老師。"   我怔了一怔,剎那之間,肅然起敬。江星月是一個奇人,我和他之間的交往不 十分多。江老師對中國古典文學有极深的造詣,醫卜星相,無所不精,尤其對中國 的玄學,有著過人的見解。   江老師是一個非凡的人物,他是這老人的朋友,我可以相信一點:那老人的胡 言亂語中,一定包含著什么,值得仔細地听一听。   我坐直了身子,感到還是不妥,又把椅子轉了一個向,規規矩矩坐好,才道: “是,江老師是我十分尊敬的一個人。"   老人感到高興地笑了起來,用手撫摸著下頷:“江星月比我年紀輕,他學會看 星象,是我教他的。"   我唯唯以應,心想老人多半在吹牛,反正江老師已經過世,死無對証,隨便他 怎么說好了。   老人繼續在緬怀往事:“他學會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歲,比我足足遲了十年-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來是想任由他講下去,不去打斷他的話頭的,但是實在忍 不住,還是插了一句口:“那樣說來,你三歲就開始觀察星象?"   老人當仁不讓地“嗯”了一聲:“我三歲那年,就已經懂得星象了。"   我咕噥了一句:“比莫扎特會作曲還早了一年。”這一句話,惹得白素在我的 背后,重重戳了一下,我轉過頭去,向孔振源作了一個鬼臉,孔振源的神情,尷尬 之极。   老人又發出了一下喟嘆聲:“九十年來,我看盡了星象的變化,唉,本來,我 們有什么辦法,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各路星宿,以万物為芻狗,可時現在越來越不像 話了,總得去阻止他們。"   我用心听著,一個研究星象九十年的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個人對星象的研 究在他之上,所以我必須用心听他的話。   可是他的話,不論我怎么用心,都沒有辦法听得懂。我只好仍然采用老辦法: “是啊,阻止..。可是,怎么.....。阻止呢?"   在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心中暗罵了好几聲見鬼。   老人卻鄭重其事,又嘆了一聲。要說明的是,他在和我說話的時候,雙眼一直 瞪得老大,望著天花板上的大玻璃,可是天正在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四下散了 開來,形成了奇形怪狀的圖案,根本看不到星空。   老人一面嘆著气,又道:“至少,得有人告訴他們,換一個地方.....。換一個 地方去.....。隨便到什么地方去,不要再在這可怜的地方.....。戲耍了.....。他 們在戲耍,我們受了几千年苦,真該......"他斷斷續續講到這里,突然劇烈地嗆咳 了起來。我忙向孔振源使了一個眼色,孔振源倒十分識趣,忙道:“大哥,你累了 ,還是改天再說吧。"   我真怕那老人固執起來,還要絮絮不休地說下去,那真不知如何是了局。想不 到老人倒一口答應:“是,今晚來得不是時候,明天.....。不,后天.....。嗯.. ...。后天亥子之交,衛先生,請你再來。"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亥子之交”是午夜時分,我心想,我才不會那樣有 空,半夜三更,來听你這個老頭子胡言亂語。   孔振源看出我不肯答應,就挪動了一下身子,遮在我的前面,不讓他的哥哥看 到我的反應,“大哥,你該睡了。"   老人點了點頭,孔振源又扶著他躺了下來,老人仍然把眼睜得很大。   我一時好奇,道:“老先生,你睡覺的時候,從來不閉上眼睛?"   老人看來已快睡著了,用睡意朦朧的聲音答道:“是,九十年了。"   我“嗯”地一聲,老人又道:“睜著眼,才能看。"   我問:“你睡著了,怎么看?"   老人先是咕噥了一聲,看來他十分疲倦了,但是他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睡 著了,可以用心靈來看,比醒著看得更清楚。"   在這樣一個老人的口中,竟然有這樣“新文藝腔”的話講出來,倒真令人感到 意外,我道:“謝謝你指點。"   老人沒有再出聲,只是直挺挺地躺著,睜大著眼,看起來,樣子怪异之极。   孔振源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們一起退了出去,才出了那間房間,孔振源就向 我打躬作揖:“對不起,真對不起,我說過,他講的話,普通人听不懂。"   我苦笑:“不是普通人,是根本沒有人听得懂。"   白素突然向我望了一眼,她不必開口,我就知道她的意思,是對我這句話不以 為然。   外面那些醫生,看到孔振源出來,都紛紛圍了上來,孔振源不理他們,一直陪 我到客廳,我們被雨淋濕的衣服,已經熨干,我們換好衣服,一打開門,看到他還 站在門口。   這倒令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我道:“孔先生,你太客气了,我喜歡認識各种 各樣的人,能見到令兄,我也很高興。"   孔振源嘆了一聲:“我想.....。請衛先生后天......"他支支吾吾著講不下去 ,我拍著他的肩:“到時,我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我一定來。"   孔振源又嘆了一聲,才道:“謝謝。”然后他大聲吩咐司机,把我們送回歌劇 院附近我們的車子處,我駕著車,駛回家。 第三部:白素對莫名其妙的話的解釋 在回家途中,我道:“剛才你瞪我一眼,是什么意思,是說世上有人懂得那老 人的話?"   白素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好好想一下,設法去理解他的話。"   我有點冒火:“他可以說得清楚一點,不要讓人家去猜謎。"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老人的話,其實也不是很難懂。"   我“嗯”地一聲:“請解釋一下,我不懂。"   白素道:“他的話,一再運用了‘他們’這個代名詞,我想,那可能是一种神 秘的力量,他自三歲起就研究星象,所以,可以容許作這樣的一個聯想:這种神秘 力量,和星象、星空有關。"   我靜靜地听著。   白素又道:“仔細回想一下他所說的話,你就可以得到一個印象:這种神秘的 來自星空的力量,影響地球上普通人的命運,已經很久了,而他認為,越來越過份 ,所以,一定要阻止這种影響繼續發生下去。"   我還是保持著沉默。   并不是說,我對白素的話不同意,白素的解釋,有條理至极,能把雜亂無章的 一番話,弄得可以說得通。   我只是不認為那老人知道什么怪力量在影響人類。   白素再道:“他把阻止這种神秘力量影響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他知道 你,由江老師介紹。"   我睜大眼:“你是說,他叫我飛上天去,去和那些星星打交道?"   白素皺了皺眉,我知道她不是很贊成我的這种態度,所以我又笑了一下:“那 個老人,生命快結束了,人在臨死之前,會胡言亂語!”白素仍然蹙著眉,過了一 會,才道:“或許是我的解釋太不清楚,事實上我也沒有一個明确的概念,所以說 不明白。"   我道:“你說得很明白:來自星空的一种神秘力量,在影響著地球人。"   白素先是“嗯”地一聲,接著又沉默了相當時間,才道:“在你想來,我的解 釋如果成立,那應是一种什么樣的神秘力量,什么樣的影響?"   我听得她這樣問,不禁呆了一呆。白素的神情顯得十分認真,我自然也必須認 真作答,所以,我也想了一想。在我思索不語之際,白素點燃了一支煙,遞了給我 ,我一直抽著煙,因為這并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在我思索的時候,我又仔細 把那老人所說的雜亂無章的話,想了一遍。   然后,我才道:“如果肯定真有這种力量,有可能是,在無際的星空之中,在 某一個星球上,有著一种科學高度發展的生物,這种生物,通過了特殊的方法,在 控制地球人的思想和行動。"   白素雙眉蹙得更甚:“你這樣說,只是三流科幻小說中的情節。"   這句話,要是出自別人的口中,縱使我不當場翻臉,也非惱火不可。可是白素 這樣講我,我除了不斷地眨著眼,表示抗議之外,只好道:“假設是你自己提出來 的:有神秘力量來自星空,影響地球。"   白素像是在自言自語,不像是在回答我的話:“可是神秘力量,為什么一定來 自其他星球上有高度智慧的生物?"   白素的疑問,不可理解。如果星空中有力量可以影響地球人,智慧必然在地球 人之上,這是邏輯上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引証,可是白素卻對之表示怀疑。   我也咕噥了一句:“那來自什么?總不會是其他星球上的一塊石頭,具有神秘 力量!"   白素沒有作聲,側著頭,忽然笑了起來:“你的話,有時會有點道理。"   我不禁呆了一呆,她剛才還否定我的話,怎么一下子又變成有點道理了?   我想等著她進一步的解釋,可是她卻又沒有說下去,已經到了家門口,我們走 進屋子,白素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這件事。   而我對那個老人的胡言亂語,本來也沒有多大的興趣,所以她不提,我也不提 。   我進了書房,還沒有坐下,電話響,我順手按向電話座上的一個鈕掣,一個气 急敗坏的聲音傳出來:“謝天謝地,你終于回來了。"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陳長青的聲音,几乎隨手就要按去另一個鈕掣,令對話中斷 ,可是陳長青已慘叫了起來:“叫挂上電話!"   我想到上次,我們那么多人,在他家里耽了好几個月,他一點怨言也沒有,似 乎應該對他好一點。所以我一面脫下外套,一面道:“好,請長話短說。"   陳長青道:“我來看你,馬上來。"   我道:“現在好像不是訪客、交際的時間吧。"   我這樣說,當然是說,已經很晚了,這种時候,不适宜到人家家里去,諷刺和 拒絕他前來。   可是陳長青在電話中的聲音,卻突然興奮了起來:“衛斯理,原來你也在研究 。告訴你,現在最宜訪客。"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何以我這樣的一句話,會引得他有這樣的反應。我道:“ 你在說什么?"   陳長青有點得意地笑了起來:“現在的時候,訪客大吉,對造訪者和被訪者, 都是吉利的,但是,對坐在西南方的賭徒卻大凶,非輸個傾家蕩產不可。對于.... .."我不等他說完,就大聲吼叫了起來:“你語無倫次,在說些什么?"   陳長青的聲音充滿了委屈:“我說的是星相學,根据星象來推算吉凶,你剛才 不是說,現在好像不是交際訪客的時間,那可能是你推算有誤,你不妨再仔細算一 下,現在的時辰是......"我啼笑皆非,我拒絕他來,他卻扯到時辰的吉凶方面去。 可是他提到了星相學,卻又像我心中一動,因為我才听過一個老人的胡言亂語,何 妨再听听陳長青的。   而且,我知道,如果我拒絕他,他一定會冤魂不息,一直纏我。   我嘆了一聲:“你來吧。"   陳長青來得真快,不到十分鐘,門鈴聲已經響起。   我一面去開門,一面大聲道:“是陳長青,誰知道他又胡言亂語什么。"   白素也大聲應我:“快去開門吧。"   我來到門口,門鈴不斷響著,那种按鈴的方式,實在令人討厭,我打開門,陳 長青一步跨進來,我想起他剛才的話,一拳照准他的肚子打去。剛才他說現在是訪 友的“好時辰",我先叫他捱一拳,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時辰“。   我和陳長极為熟稔,對熟朋友,有時行動逾分一些,老朋友也不會見怪。   也當然,我那一拳,不會用太大的力道,大約會使他痛上半分鐘,令得他的表 情十分怪异,如此而已。我一打出,陳長青陡然一惊,“拍”的一聲,拳打在他的 腹際,他腹際分明有什么硬物填著,我一拳就打在那硬物之上。   這時,輪到我發怔,而陳長青卻得意非凡地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掀開上衣 ,取出他放在腹際的一本硬皮書。   他笑得极高興:“衛斯理,我早知道你會否定我的話,一見面就讓我吃點苦頭 ,打人是你的拿手好戲,所以我早有准備。"   我給他笑得十分狼狽,有點老羞成怒:“我現在還要重重踢你一腳,我不相信 你的小腿上也有了保護。"   陳長青呆了一呆,然后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會。"   我揚眉:“敢打賭么?為什么我不會?"   陳長青道:“因為我推算過了,現在是訪友的好時辰,不會有不愉快的事發生 。"   我真想重重踢他一腳,但是我隨即想到:沒有理由這樣對待朋友,所以我沒有 踢他,只是指著他:“我不踢你,是因為我不想踢你,和時辰無關。"   陳長青大搖其頭:“你錯了,你不踢我,是因為在這個時辰之內,不會有人去 得罪朋友!"   我十分惱火,想踢他一腳,可是十分怪,我又真的不想踢他。   我的神情十分怪,陳長青又高興地笑了起來:“你看,即使是你,也無法和整 個宇宙的規律相抗。"   我用力關上了門:“什么宇宙規律,你胡說八道什么。" 第四部:陳長青的怪异經歷 陳長青舉起了手,樣子肅穆:“我的新發現:宇宙之中,有一种規律,這种規 律,因為宇宙中億万星球運行位置不同而產生,可以影響到地球上的一切。"   他講到這里,戲劇性地頓了一頓,等待我的反駁,可以更引發他的長篇大論, 我知道他的心意,故意表示冷淡和不感興趣,連“嗯”也不嗯一聲。   陳長青多少有點失望,只好自顧自再說下去:“最簡單的例子,是月亮的盈虧 ,可以影響地球上的潮汐,而地球上的一切生物的行為,也受無數星球運行的影響 ,若是掌握了這种規律......"他得意洋洋講到這里,我才陡地插了一句:“那就可 以做個算命先生,或者去擺一個測字攤。”陳長青瞪著我,大聲道:“衛斯理,我 不知道你對星相學一點研究也沒有。"   我對星相學自然有研究。   事實上,還相當有研究。星相學的范圍十分廣闊,從觀察星象來預測地球上將 會發生的大事,到根据星象來測定一個人的命運和揣摩一件事的吉、凶,等等,全 是星相學。   這是一門极其深奧的學問,其理論基礎是:地球是宇宙無數星球中的一個,它 就不能不接受其余星球的牽引、影響,地球上的生物,更不能擺脫其他星球對之產 生的影響作用。   我懂星相學,我只是不以為陳長青也懂星相學。   所以,陳長青這樣說,我“哼”地一聲,嗤之以鼻,連爭也懶得和他爭。   陳長青等了片刻,未見有什么反應顯得很失望,改口道:“好了,就算你對星 相學有研究,你也必然不知道我最新的研究,有了什么發現。"   我先讓他讓樓梯,請他在書房坐下,然后,十分誠懇地對他道:“長青,我對 星相學的興趣不濃,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發現,尤其是今天晚上。因為我才見過一 個垂死的老人,他向我說了一連串有關星象的莫名其妙的話......"我想向陳長青解 釋不想听他多講的原因。   可是,陳長青才听到這里,陡然跳了起來,現出惊訝之极的神情來:“這.... .。這個老人的名字是孔振泉?"   孔振源的那個哥哥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始終不知道,這時陳長青叫了出來,我 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我點了點頭:“我看是,他的弟弟叫孔振源。"   陳長青哼了一聲:“孔振源不是什么好東西,愛擺老爺架子。"   我笑道:“你又不是他家的仆人,老爺架子再大,也擺不到你的頭上來。"   我順口這樣說著,可是陳長青的神情,卻怪到了极點,他看來十分忸怩和不好 意思,但是即又有一种掩不住的得意。   我不知道他何以對這句話會有這樣的反應,只好瞪著他,陳長青支支吾吾了半 晌,才說道:“我做過孔家的仆人,專門伺候大老爺。"   我又是惊駭,又是好笑,指著陳長青,一時之間不知怎么說才好。陳長青的家 世十分好,承受了巨額的遺產,隨便他怎么胡花都用不完,他怎么會跑到孔家當仆 人去了?   陳長青也不是什么風流人物,不見得會是看上了孔家的什么女孩子,像風流才 子唐伯虎那樣,冒充書僮,為了追求异性。   這真是怪事一椿,令我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陳長青又笑了一下:“真的,前后一年。"   我忙道:“從頭說來,不過別太羅嗦。"   這時候,白素走近門口,和陳長青打招呼,我忙叫住了她:“長青在孔振源家 里當了一年仆人,來听听他是為什么,恐怕是為了追求孔家的女廚子。"   陳長青道:“少胡說,你們知道,我對星相學,一向很有興趣,很多人告訴我 ,真正對星相學有資格的,只有一個人:孔振泉。"   白素走進來,坐在我的身邊。陳長青又現出那种忸怩的神情,我道:“你不必 怕難為情,你做過的怪事夠多了,不在乎那一椿。"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于是我就設法,想去向孔振泉請教,可是托了不少人, 孔振泉根本不見人,我走投無路,看到報上有一則招請仆人的啟事,指定應聘者要 懂古代星相學,有一定的學識,主要的工作,是服侍一個相當難服侍的老人。我一 打听,就是孔家在請仆人,于是,我立刻去應征。"   我笑了一下:“以閣下的犖犖大才,自然是一說即合了。"   陳長青听出我話中有諷刺的意味,有點惱怒,但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白素 在一旁道:“陳先生你這种為了追求學問,鍥而不舍的精神,真令人敬佩。"   陳長青忙連聲道:“謝謝,謝謝。"   他一面向白素道謝,一面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裝作看不見。   陳長青又道:“我一去應征,立即錄取,于是,我就成了孔家專門伺候大老爺 的仆人,工作很清閑,因為孔大老爺几乎大多數時間,不是看書,就是躺在床上, 觀察星象。他關于天文星象方面的藏書极多,世上不會有任何地方,再有那么多這 類書籍。"   我到過孔振泉的那間大房間,雖然陳長青的話我大都不同意,但是,他這种形 容孔振泉的藏書,我倒大有同感,所以點頭表示同意。   陳長青高興了起來:“他并不禁止我翻閱他的藏書,每當我有疑問,看不懂的 時候,他甚至還替我解答,我和這個老人,相處得算是融洽,只有一次,他大發雷 霆,几乎將我開除。"   我揚了揚眉:“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不應該做的事!"   陳長青現出十分委屈的神情:“其實不關我的事,在他那張床的床頭,有一只 黑漆描金的小柜子,緊貼著他的床放著的......"他說到這時,向我望來,我有點慚 愧,因為我沒有注意在床頭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只柜子在。可是白素卻立時道:“是 的,有這樣一只柜子,金漆描的是北斗七星圖,而且還用一种十分古老的中國鎖鎖 著,這种古老的鎖,十分罕見,叫九子連環鎖,要開啟這种鎖十分困難。"   白素說一句,陳長青就忙不迭地應一聲“是”,等到白素說完,他已應了十七 八聲“是,”奉承得有點肉麻--多半是陳長青做了一年仆人養成的習慣。他示威 似地望向我過來,令人十分生气。我立時冷笑道:“誰不知道九子連環鎖,一定要 把鎖上的九個連環扣解開來,才能開鎖,手續十分繁复,只有笨人才會對那种東西 有興趣。"   我听陳長青提到了這只柜子,又提到孔振泉大發雷霆,就猜到他一定是未經允 許,自己去開那九子連環鎖所闖的禍,所以才故意那么說,因為我知道,以陳長青 的好奇、好動的性格,他若是天天對著這樣一柄鎖,一定會想去把它解開來。   果然,我一猜就中,陳長青漲紅了臉半晌講不出話。過了好一會,他才道:“ 我喜歡難題,要解開這樣的鎖上的活扣,有時還必須運用中國古代的計算方法,所 以一有空,我就趁大老爺不覺察,去解那個鎖。"   我抓住了他話中的語病:“為什么要趁他不覺察的時候才進行呢?"   陳長青神情极尷尬:“我.....。第一次擺弄那個鎖的時候,就被他.....。嚴 厲斥責過,叫我再也不要去碰它。"   我搖著頭,長嘆了一聲,沒有說什么。事情再明白也沒有,越是叫陳長青別去 碰,他越是要去碰,孔振泉的警告,顯然一點用也沒有。   陳長青道:“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把鎖解開了,打開了那個柜門,柜子內,是 一只較小的柜子,在那只較小的柜子上,有著兩把九子連環鎖,正當我懊喪莫名的 時候,明明是睡著了的那老家伙,卻大喝一聲抓住我的頭發......"我听到這里忍不 住哈哈大笑:想想陳長青那時的狼狽情形,實在是沒有法子不笑。連白素也忍不住 笑了起來。   陳長青自己也不禁苦笑,悻然道:“這糟老頭子也不知哪里來的气力,扯著我 的頭發向外拉,一面還殺豬一樣地叫著。他這樣一鬧,自然很多人都來了,孔振源 也來了,擺起老爺架子罵我,我心想這里也耽不下去了,態度反倒強硬。誰知我一 強硬,老頭子反倒客气了起來,赶走了所有人,先是望著我,半晌才說了一句:柜 子里的東西動不得,你以后最好別再去動它。"   我“嗯”了一聲:“你肯不動?"   陳長青理直气壯:“當然不肯,可是那小柜子上的兩套連環鎖,實在太難解, 費盡了心机,一點進展也沒有,不几個月,孔老頭子的病越來越重,几乎連說話的 气力也沒有,孔振源換了一批醫生護士來服侍他,就把我解雇。"   我“唔”地一聲:“雇主解雇你,你可以要求多發一個月工資。"   陳長青掄起了拳頭向我一拳打來,我一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叫道:“喂, 是你自己說的,這是宜于訪友的時辰。"   陳長青叫道:“宜于訪友的時辰過了,現在,最宜打架。"   白素笑了起來道:“別像小孩子那樣,你和孔老先生在一起一年,在星相學方 面,一定得益良多?"   陳長青縮回手去,神情變得很嚴肅:“是的,首先,我肯定了一個原則。"   看他說得那么認真,我倒不好意思和他搗蛋,只是作了一個手勢,鼓勵他說下 去。   陳長青像是一個演說家一樣,先清了清喉嚨,直了直脖子,才道:“我可以确 定,中國傳統上,一切推算的方法,全源自天象的變幻,子平神數也好,紫微斗數 也好,梅花神數也好.....。沒有一种,不是根据星象的運行、聚合來推算的。"   我道:“這算是什么新發現?"   陳長青道:“連中國最早的一本占算的經典作易經,也全和天上的星象有關。 "   我以前听得有人對“易經”持這种說法,但我在這方面的所知不是太多,所以 只是答應了一聲。   陳長青道:“你不信,易經流傳几千年,各家有各家的解釋,總是抓不到痒處 ,唯有依照星象來解釋,才能圓滿,例如,什么叫‘九龍無首,吉’呢?這里的‘ 龍’,是什么意思?"   我態度嚴肅:“我想,‘龍’,是代表了某一個星座。"   陳長青用力在我肩頭上拍了一下:“對!把一些星,用想像中的虛線連結起來 ,看來像是一條龍,當這些星体的運行,龍首部分觀察不到,就是大吉的吉日,一 切占算推算的方法,全從星体運行而來。"   我舉起手來:“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但是卻不認為那是什么新發現。"   陳長青不斷眨著眼,像是想反駁,過了片刻,他才說:“你同意星象的變動, 可以影響地球上人類的一切活動?"   我皺了皺眉,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有一部分人,堅決相信,星象的變异,會 影響地球上人或其他生物的活動,從而發展到,可以依据星象變异來預測吉、凶。 這种學問,可以籠統地稱之為占星學。正如陳長青剛才所說,所有推算未來吉凶的 學問,其實都屬于占星學的范疇。   占星學在古代就已經十分發達,“夜觀天象,見一將星下墜,知蜀中當折一名 大將”這樣類似的記載,在中國古代,屢見不鮮。   一顆流星划空而過,就可以斷定地球上某一個人的運命,這是一件十分玄的事 ,要我下肯定的答覆,當然不容易。   陳長青用挑戰的目光望著我,又道:“怎么,你不是經常自稱可以接受一切玄 奧的事情嗎?"   我攤了攤手:“是,但這种事,至少是要若干事實來支持,不單是一种憑空的 想像。"   陳長青的樣子很迷惘,像是根本不在听我的解釋,過了一會儿,他才道:“星 象可以預示吉凶,只要肯定一點,就可以趨吉避凶。"   我悶哼了一聲:“理論上是這樣,只要你真推算得正确,而且知道會發生什么 樣的凶事、什么樣的吉事。"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唉,其實我對這方面的研究,還不是很深入。不過我相 信--這是我和孔振泉相處一年來的心得,孔振泉的推算已達到了万無一失的境地 。"   我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陳長青卻十分緊張,而且認真:“你想想,他既然有 了這樣的能力,就可以洞察未來,知道災難會在什么時候來臨,會在什么地方發生 ,當一個人掌握了這种力量之后......"我吸了一口气:“旁的我不知道,但是可以 肯定,能預知未來,极其痛苦。"   陳長青瞪大了眼睛望著我,我伸直了身子:“在我過往的經歷之中,認識兩個 人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一個是美麗的少女,她知道自己會在十分惡劣的環境中死去 ,而且尸体腐爛不堪,所以她就拼命去找尸体不腐爛的方法,結果,和她預知的一 樣。"   陳長青喃喃地道:“太.....可怕了。"   我攤了攤手:“另一個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科學家,他有預知能力,他知道自己 要死在手術台上,結果也正是如此。他形容一個有預知能力的人,所過的日子,就 像是在看一張舊報紙,全然沒有生活的樂趣和希望。"   陳長青緩緩點著頭:“我知道你說的那兩個人是《天書》里的姬娜和《叢林之 神》中的霍景偉。"   我嘆了一聲:“是啊,兩個可怜的有預知能力的人。"   陳長青用力揮著手,用十分高亢的聲音道:“那是他們自己不對,像姬娜,她 明知自己要在惡劣環境中死去,她為什么不去避免,防止死亡的發生,而只是消极 地去追尋防止尸体腐爛的方法?"   我想了一想:“預知未來發生的事,無法改變。"   陳長青又道:“既然如此,她追尋防腐法不是多余么?"   我有點惱怒:“人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總會做一點沒有意義的事情。"   陳長青再道:“還有,那位霍景偉先生,他自己要求上手術台,明知自己會死 手術台上,還要去作這种要求,這太說不過去。"   我悶哼著:“你想和命運作抗衡?"   陳長青陡然站了起來,把他的胸挺得筆直,看來十分有气概,大聲道:“命運 所最不可抗衡的一點,是它的不可測,既然事先可以測知,而且知道影響命運的來 源,為什么不能從根本上著手,來改變命運?"   我和白素,凝視著陳長青。   他站直身子,用慷慨激昂的調子說話,我心中有一种滑稽感。可是等到他講完 之后,我卻默然,心中對他很有欽佩之意。   陳長青這個人有一种极度的鍥而不舍的精神。他相信世界上任何事情,只要通 過不斷的努力,就一定可以達到目標,雖然事實上,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決不是 單靠努力就可以成功。   像他那种性格的人有可愛之處,也有可厭之處,可以肯定的是,當他這樣講的 時候,他真相信自己所講的一切,而且,他會照他訂下的目標去做。   這值得令人欽佩。   白素的心意顯然和我的相近,她緩緩道:“陳先生,你的意思是,可以通過某 种方法來改變人的命運,或者使應該發生的大災禍不發生?"   陳長青用力點著頭。   我忙道:“等一等,請你說得明白點,具体一點,有什么方法可以改變地球上 要發生的事?"   陳長青雙手揮舞著,由他的動作來看,可以看出他的思緒也十分混亂,連他自 己也未能說出什么具体的方法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們先來确定一點,占 星學也分為兩派,一派是認為,地球上將有什么大事發生了,才在星象上顯示出來 。"   我“嗯”地一聲:“對,另一派是認為,星象上有了顯示,地球上才會發生大 事。"   陳長青立時釘了一句:“你認為哪一派的說法對?"   我只好苦笑:“我甚至不是星相學家,有什么資格說哪一派對,哪一派錯?"   陳長青十分堅決地說:“一定要認定先有天象,再有世事,這才能改變世事。 "   我舉起來:“對,不然,世事根本無法改變。可是,你要弄清楚一點:在你的 前提下,要改變世事,必須改變星象。"   陳長青用力點著頭:“對,譬如說,熒惑大明,主大旱,那么就使它的光度減 弱......"不等陳長青講完,我已忍不住怪叫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陳長青道:“我在舉一個簡單的例子,說明改變星象就能改變世事。"   我道:“是啊,你的例子太簡單了,熒惑,就是火星,你是知道的?"   陳長青翻著眼:“當然知道,這還用你說?"   我道:“好,當火星因為某种完全不知道的原因,而光度忽然增強,就是星象 上的‘熒惑大明’,有這樣的天象,地球上就會大旱。"   陳長青道:“對,你何必一再重复?"   我吸了一口气:“你消災的方法就是使火星的光度,回复正常。"   陳長青歪了歪嘴,一副不屑的神情:“總算使你明白了。"   我忍住了怒意,也忍住了笑:“好,那么請問陳先生,你用什么方法去使火星 的光度暗下來?"   陳長青翻著眼:“那我不管,我只是提出一個可行的方法,怎么去做,那不是 我的事。或許,放一枚巨型火箭上火星,在火星上引起一場惊天動地的大爆炸,使 火星光度減弱;或許,這樣一來,會使火星光度反而增強,造成更大的災害,那誰 知道!我只是說,當火星的光度增強主大旱,必須令火星的光度減弱。"   我忍住了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摔出去的沖動:“是啊是啊,有道理,我還有一個 方法:制造大量黑眼鏡,叫地球上每個人都戴上,看起來火星的光度弱,大旱災就 可以避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陳長青知道我在諷刺他,漲紅了臉,嚷了起來:“那么偉大的發現,你竟然當 作玩笑!你.....。你......"我嘆了一聲:“我們不必再討論下去了。"   陳長青十分沮喪:“那么,至少你該答應我的要求,當你再去見孔振泉的時候 ,帶我一起去。"   我道:“那老頭子倒是約我再去,可是我根本不准備去。或許,他活不到和我 約會的那個時間,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長命些,例如,發射一枚火箭,去托 住一顆小流星,不讓它掉下來,說不定孔振泉就可以不死了,再讓你去侍候他一年 半載。"   陳長青滿臉通紅地吼叫起來:“衛斯理,你是我見過的混蛋中最混蛋的一個。 "   他罵著,向門口沖去,沖到了門口,停了一停,轉過身來,面上更紅,想罵我 ,卻沒有罵出口,只是轉向白素:“我真同情你。"   然后,他用一种十分重的腳步,奔下樓梯,又把大門重重關上,走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道:“你想我怎么樣?他說的不是廢話嗎?"   白素想了一想:“至少,他在理論上提出了改變世上大事發生的一种方法。"   我道:“是啊,理論上,永遠無法實行的理論,就是廢話。"   白素不想和我爭論,伸了一個懶腰。當晚我看了不少有關星象方面的書才睡, 先是孔振泉,后是陳長青,把我弄得有點糊里糊涂,使我感到對這方面所知,實在 不是很多,需要補充一下。   但是看了大半夜的書,卻并沒有多大的進展,中國的這方面著作,大都語意艱 澀難解,西洋方面的,又刻意蒙上一層神秘。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星体的運行 ,不單与地球為鄰的太陽系行星,甚至遙遠到不可思議的星座,它們的運行、位置 ,都對地球上的一切現象有密切關系。作為宇宙中億万星体的一個,地球不能擺脫 宇宙中其他星体對它的影響! 第五部:黑色描金漆的箱子 第二天,我有另外的事要做,決定把星相學一事,拋諸腦后。忙碌了一天回來, 看到書桌上堆了很多新的、有關星相方面的書,而白素正埋首于那些書堆之中,我 向白素作了一個鬼臉,自顧自去听音樂。   第三天,又是個大陰天,下午開始就下大雨,雨勢极大,一直到晚上十一點, 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在那時候,電話來了,我拿起來一听,是孔振源打來的,結 結巴巴地道:“衛先生,家兄叫我提醒你,今晚午夜,他和你有約。"   我望著窗外,雨勢大得惊人,雨水在窗上匯成水花,一片一片的濺著。   我有點嘲弄似地道:“孔老先生是約我今晚來看星象的,不過我想非改期不可 了,府上附近,也在下雨?"   孔振源立時回答:“雨很快會停,午夜時分,就可以看到明淨的星系。"   我怔了一怔:“你去查詢過天文台?"   孔振源笑了一下:“天文台?多年來,我可以确知的是,家兄對于天文的預測 ,比起天文台來,准确不知多少,百分之一百准。"   我不想和他爭:“好,只要天能放晴,我准時到。"   我放下了電話,听著雨聲,對白素道:“老頭子在發什么神經,下了一下午雨, 會立刻放晴,好讓他夜觀天象?"   白素微笑了一下:“你倒因為果了,是由于天會晴,他才約我們去觀察天象。 "   我不表示什么,打了几個電話,處理了一些事,已經十一時三十分了,雨還是 一樣大。   我打了一個呵欠,可以不必到孔家去了,我想,可是我卻看到白素在作出去的 准備,我瞪了她足有五分鐘之久,她平靜地道:“雨停了。"   我突然呆了一呆,是的,雨停了,已听不到雨聲,我來到陽台的門前,推開門 ,走到陽台上。不但雨停了,而且,天上的烏云正在迅速地散去,下弦月被云層掩 遮著,若隱若現,在三分鐘之內,云層散盡,星月皎洁,雨后,空气清朗澄澈,看 起來星月更是明洁,一切和孔振源在電話中所說的一樣。我忙看了看時間,若是動 作快,還可以准時赴會,總算我行動很快,我駕車疾駛,有點不服气,問:“你對 那老頭子的預測,怎么那樣有信心?"   白素道:“一個人若是觀察天象七八十年,連什么時候放晴,什么時候該雨都 不知道,那么,這七八十年,他在干什么?預測天气,老農的本領,有時比天文台 還要大。"   我還有點不服,可是事實放在眼前,那也令我無話可說。白素又道:“在你忙 著穿鞋襪的時候,我通知了陳長青。"   我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不出聲。   車子在孔宅大門前停下,孔振源在門口迎接:“真准時,家兄在等著。”說著 ,陳長青也來了,孔振源怔了一怔,滿面疑惑,我忙道:“這位陳先生,是我的好 朋友,對星相學有高深的研究,令兄一定會喜歡見他。"   孔振源沒有說什么,當他轉身向內走去的時候,陳長青過來低聲道:“謝謝你 。"   我笑道:“希望等一會老頭子看到你,不至于因為吃惊而昏死過去。"   陳長青吐了吐舌頭。   我們走進孔振泉那間寬大得异乎尋常的臥室,我先向床頭看了一眼。果然,有 一只黑漆描金的柜子在。上次我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那是我的疏忽。   孔老頭子的精神极好,半躺在床上,抬頭向上,透過天花板上的巨大玻璃屋頂 ,看著天空。我們進來,他連頭都不回,只是道:“有故人來,真好,長青,好久 不見了啊。"   陳長青現出了欽佩莫名的神情來,趨前道:“大老爺這樣小事,你都觀察都出 來?"   孔老頭子指著上面:“天市垣貫索近天紀,主有客來,且是不速之熟客,除了 你之外,當然不會有別人。"   陳長青循著孔老頭子的手指,抬頭向天,聚精會神地看著,可是他卻是一片迷 惑的神色,顯然他并沒有看出什么來。我也听得傻了,只知道貫索、天紀全是星的 名字。   孔老頭子又道:“快子時了,衛斯理,你快過來,我指給你看。"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招著手,我不由自主,被他話中的那股神秘气氛所吸引, 走了過去,同時看了看表,离午夜還有六分鐘。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白素也跟了過來。   我們一起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何以孔振泉的精神那么好,這時,他看來不 像是一個超過了九十歲的老人,他抬頭,透過屋頂上的那一大幅玻璃,望向星空, 他的精神,簡直就像是初戀的小男孩,望著他心愛的小女孩。   我望著繁星點點的星空,那是每一個人,在每一個晴朗的晚上,一抬頭就可以 看得到的星空,觀察星空,不必付任何代价,人人都有這個權利,而星星在天上, 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比任何人類的祖先,早了不知多少倍。在我的一生之中,我 也不知道看過星空多少次,這時看到的星空,和我以前看到過的,也沒有什么不同, 我辨認著我可以認出來的星星,順口問:“老先生,剛才你說什么天市垣貫索近天 紀,它們在哪里?" 孔振泉揮著手:"那是兩顆很小的小星,普通人看不見。" 我不禁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同時,也看了一下他那張大床的附近,我想找望遠 鏡之類,用以觀察星象的工具,可是卻沒有發現。我有點不服气:“你目力比別人 好?為什么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小星星?"孔振泉顯得十分不耐煩:"當然我可以 看到--我告訴你:那些星星,要讓我看到,讓我感到它們的變化,總要有人知道 它們想干什么的,是不是?這個人就是我。" 我皺著眉,這一番話,我又不是十分明白。 我再向他望了一眼,他仍然專注著,凝視著星空。可是他卻可以感到我是在回 頭看他,吼叫起來:"看著天,別看我。" 孔老頭子突然叫了起來,我倒還好,把在一旁的他的弟弟,嚇了一大跳,因為 老頭子的身体,虛弱得很,上次我來看他的時候,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風中殘燭, 現在居然叫聲宏亮,這實在是一种反常的情形。所以孔振源忙道:"大哥,你......" 他只講了二個字,孔老大一揮手,他就立時住口,不再講下去。 老頭子的雙眼,十分有神,當他望向星空,更在他的雙眼之中,有一股看起來 像是在不斷流動的、十分難以形容的异樣光采。 我一面望向天空,一面仍然在討論剛才的那個問題:"老先生,你說......" 我只講了半句,孔振源陡然發出了一下惊呼聲一樣的呻吟,伸手向上,他的手 在劇烈地發著抖、聲音也在發顫:"看,看,快出現了,快出現了。" 我和陳長青都手足無措,滿天都是星,看來一點异樣也沒有,真不知他要我們 看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語气,又像是机會稍縱即逝,一下子錯過了,就 再也看不到他要我們看的异象。 還是白素夠鎮定忙問:"老爺子,你要我們看哪一部分?" 孔振泉劇烈地喘起气來:"青龍。青龍,你們看,看,快看。" 他叫到后來,簡直聲嘶力竭,整個人都在發抖,努力要把聲音自他的身体之中 擠出來,孔振源過來想搓他的胸口,卻被他一下子推了開去。 孔振泉這樣一叫,气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一時之間,還未曾會過意來,因為 平時就算我接触星象,用的也全是現代天文學上的名詞,對于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名 詞,不是十分熟稔,看孔振泉的樣子這樣急促,可能是星象上的變异稍縱即逝,那 使得我十分緊張,一時之間,更想不起他要我看哪一部分,向陳長青看去,看到他 的神情十分專注,但是也充滿了怀疑的神色。 白素在我身際用极低的聲音道:"東方七宿。" 我"啊"地一聲,立時抬頭向東望去。 青龍是古代天文學名詞。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家,把能觀察到的星座分為二十八 宿,每七宿組成一种動物的形象,把東方的若干星,想像成一條龍,稱為青龍。四 象之中的另外三組星星,則是朱鳥、白虎、玄武。 青龍,就是東方七宿: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加起來, 肉眼可見的星星,有三十余顆,包括了現代天文學上星座划分的處女座、天蝎座、 天秤座、人馬座中的許多星星,排列在浩瀚星空的東南方。 一經白素提醒,我的視線,立時專注在東方七宿的那些星星上,我才找到了角 宿中最高的一顆星,那是象形中的"青龍"的龍頭部分,這顆星,古代天文學家稱之 為角宿一,但在近代天文學上,它屬于處女座,是一顆亮度一等的一等星,編號是 "一"。 (聲明:在這篇故事之中,以后,將會提到不少星的名字,中國古代的名字是 沒有問題,而現代天文學上,星的名字卻是用希腊字母來代表的,排字房中未必排 得出來,而且排出來了,也不好讀,所以,一律將之改為相應的數字。希腊字母一 共二十四個,第一個字母,就當作"一",余此類推) 處女一相當容易找到,它和牧夫座的一號星、獅子座的二號星,在天空形成一 個等邊三角形,最南方的一顆就是處女一。 我找到了那顆星,一點也未曾發現有什么异樣,我正想再去找亢宿、氐宿的那 些星星,忽然听得孔振源叫:"醫生,快來,快來。" 孔振源叫得那么急促,逼得我暫時放棄了觀察天象,低下頭來。 每個人都抬頭專注于星空,孔振源一直在注意著他的大哥,孔老大這時的神情, 可怕之极,他雙手揮舞,額上青筋突起老高,雙眼直盯著星空,在他的臉上,汗珠 一顆一顆迸出來,匯成一股一股的汗水,向下淌。 我沒有看出星空有什么异樣,我也承認孔振源這時叫醫生進來,是明智之舉, 因為這個老人,已油枯燈盡了! 門打開,几個人擁了進來,可是,孔振泉這老頭子卻突然用极其凄厲的聲音叫 了起來:"閑雜人等統統滾出去,衛斯理,我要你看,你快看。" 他發抖的手指向上,我剛想說什么,白素已經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忙迭答應 著:"是,老爺子,他在看,他在看。" 我瞪了白素一眼,白素回望了我一下,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實在也沒覺 察到星空上的"青龍",有什么异象。 孔振泉這樣一叫,孔振源手足無措,進來的醫生護士也不知怎么才好,孔振源 叫道:"大哥,你......" 孔振泉的聲音,凄厲到了令人毛發直豎:"你也滾出去,你根本就不懂...... 快看,注意箕宿四,箕宿四......" 他講到這里,已急速地喘息起來,他的聲調和神態,實在太駭人,我忙去尋找 箕宿四,那是人馬座的第七號星,人馬座的彌漫星云M8,是肉眼可見的星云,而箕 宿四就在附近,要找起來,并不困難,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實在沒有多少分別, 一顆星,就是一顆星,看起來一點异樣也沒有,它在黑暗的天空上,和其他星星一 起閃著光,除非是光度特別強的星,不然,每顆星,看起來都一樣。我盯著箕宿四, 有點頭眩和眼花撩亂,只听得陳長青問:"老爺,箕宿四怎么了?" 孔振泉尖聲答:"芒,你們看箕宿四的星芒,直指東方,尾宿七又有芒与之呼應 ......" 他講到這里,整個人,突然一躍而起,站到了那張大床上。 他忽然之間有這樣的舉動,將每一個人都嚇了老大一跳。床褥上并不是很容易 站得穩,老人家身子搖擺著,孔振源先是嚇得呆了,接著大叫了一聲:"大哥。" 他一面叫,一面扑上去,雙臂還抱住了老頭子的雙腿,好讓他站穩。孔振泉一 直抬頭向著上面,不住喘著气,神情怪异到极,雙手伸向上,手掌向后翻著,令得 掌心向上,而且,作出十分用力的神情。看他的這种情形,活脫像是上面有什么東 西壓了下來,而他正盡力用雙手將之頂住。 我、白素和陳長青三人,看到了這种情形,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怎樣才好, 而孔振源則抱住了他大哥的雙腿,也嚇得講不出話,于是整間房間之中,就只有孔 振泉濃重的喘息聲。這种情形并沒有維持了多久,我剛想有所行動之際,孔振泉已 經叫了起來:"你們看到了沒有?東方七宿,每一宿之中,都有一顆星在射著星芒。" 我看到白素緊蹙著眉,陳長青則像是傻瓜一樣地張大了口。他們都抬頭看著天 空。我也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孔振泉所說的"星芒"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指星星 的閃耀不定的光芒而言,那么,每一顆星都有,除非這顆星的光度十分微弱。如果 是另有所指,那么,我看不出東方七宿的那么多星星中,有什么异樣的光芒。 孔振泉卻還在叫著:“看,七股星芒,糟了,糟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七色星 亡,聯成一气的日子已來到,不得了,不得了,大災大難......" 他叫到這里,聲嘶力竭,孔振源被他大哥的這种怪异行為,嚇得几乎哭了起來: "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說,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說。" 孔振泉這老頭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气力,陡然大叫一聲,一振腿,竟然把 抱住他雙腿的孔振源,踢得一個筋斗,向后翻了出去。 而看他的樣子,雙手像是更吃力地向上頂著,一面仍然在叫:"別讓他們進行, 別......讓他們進行......" 我大聲問了一句:"他們想干什么?他們是誰?" 老人家的聲音變得十分嘶啞:"他們想降災,在東方降災......這個災難..... 衛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一共有過三次......有史以來......一共只有 過三次七宿現异色星芒,......這是第三次了,衛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 你......" 老人家講到這里,突然停止,剎那之間,房間之中,靜得出奇。 我還想等他繼續說下去,看他還有什么怪异的話要說出來,可是卻听不到任何 聲音。就這時候,我和白素兩人,同時發出了"啊"的一下呼叫聲來。我們同時感到, 房間中太靜了!即使孔振泉不叫嚷,他也應該發出濃重的喘息聲,可是這時卻根本 听不到任何聲音。 我在"啊"了一聲之后,立時向孔振泉看去,只見他仍然維持著那樣的姿勢,雙 手仍然撐向天上,雙眼睜得老大,口半張著,一動也不動。 一接触到他的雙眼,我就吃了一惊,以前,不論他多衰老,他的雙眼有著一种 异樣的炯炯光采,可是這時候,他盡管睜大著眼,眼中卻已沒有了這樣的光采,看 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蜡。 我立即知道:孔振泉死了。可是,孔振源顯然還不知道,還緊抱著他的雙腿, 我長長嘆了一口气,過去拍了拍孔振源的肩頭,說道:"扶他躺下來,他已經過世 了。" 孔振源一听得我這樣說,陡然一震,松開了雙臂,他雙臂才一松開,孔振泉高 舉著的雙臂,陡然垂下,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來,仰天躺著,雙眼仍然睜得极大。 孔振源胡亂地揮著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來他對他這位兄長的感情十分 深。 這時,他兄長雖然以九十余歲的高齡去世,但是對他來說,還是一個极嚴重的 打擊。 我向早已走進來的醫護人員招了招手,讓他們走近床,兩個醫生一個抓起了孔 振泉的手腕,一個側頭去听孔振泉的心臟是不是還在跳動。我和白素知道這全是多 余的事,這個老人已經死了。 孔振源直到這時,才哭出聲來,一面哭,一面向那几個醫生道:"快救他,快 救他......他昏了過去......快打針,快!" 我忍不住大聲道:"孔先生,令兄死了。" 誰知道孔振源陡然跳了起來,樣子又急又凶,指著我叫了起來:"出去,出去。 誰說他死了?你根本就不該來,你......你......出去!" 我心中雖然生气,自然也不會去和一個才受了嚴重打擊的人計較什么,白素還 怕我會有什么行動,拉著我:"我們該走了。" 我轉身向外就走,陳長青跟在后面,到了門口,我憋了一肚子气,向白素道: "真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來听一個老瘋子的胡言亂語,受了气,還沒地方出。" 陳長青卻一點也不識趣,一本正經地說道:"大老爺說的話,是天机,他泄漏 了天机,所以立時死了。" 我瞅著陳長青:"你放什么屁?什么天机!" 陳長青伸手指著天空:"孔振泉在星象的變异上,看出了東方將有大災降臨, 枉他那么相信你,認為世界上只有你衛斯理一個人,才能阻擋這個災禍,你卻連他 講的話都不相信,還稱他為老瘋子。" 我"哈哈"大笑起來:"對。對。我是蒙他抬舉了,他應該找你去,去阻止這場 大災難。" 陳長青向我翻著眼睛,一副"我為什么不能"的神態,我又道:"我建議你去弄 一枚強力的太空火箭,把自己綁在火箭上,射上天去,去把什么箕宿四、心宿三、 房宿二的那种异樣星芒弄掉,那么,天上星象既然沒有异象,災難自然也消解了。" 陳長青被我的話,說得滿面通紅,怒道:"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高舉雙手:"是,我承認。" 白素嘆了一聲:"現在說這种說,有什么意義,上車吧。" 我們來的時候,是三個人一起坐我的車子來的,白素請陳長青上車,陳長青卻 犯了牛脾气,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大聲道:"我不和什么也不懂的人同 車。" 我立時道:"小心,半夜三更一個人走路,小心遇上了七個穿青衣服的人。" 陳長青呆了一呆,轉過身來:"什么七個穿青衣服的人?" 我忍不住又大笑:"東方七宿的代身啊,東方七宿又稱青龍,當然穿衣服,說不 定,臉也是綠顏色的。" 陳長青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叫聲,向前走去。我一面笑著,一面上了車,坐在駕 駛位上,白素也上了車,坐在我的身邊,默然不語。 我并不立即開車,白素也不催我,她知道我不開車的原因:先讓陳長青去走一 段路,然后再追上去,兜他上車。 我等了沒有多久,就听到警號聲,一輛救護車疾駛而至,在門口停下。看來孔 振源還是不死心,認為他的兄長只是昏了過去,沒有死。 我發動了車子,緩緩向前駛去,白素直到這時才說了一句:"我看陳長青不見得 肯上車。" 我嘆了一聲:"這個人其實十分有趣,只是太古怪了,而且,也沒有幽默感。" 白素不說話,只是發出了一下輕微的悶哼聲,我道:"有反對的意見?" 白素道:"當然,你這种幽默,若是由旁人加在你的身上,你會怎樣?" 我揮了揮手:"我根本不會給人家這樣諷刺我的机會,所以不必去想會怎樣。" 白素低嘆了一聲:"孔老的話,未必是瘋言瘋語,他觀察星象那么久,有獨到之 秘。" 我沒有再說什么,如果這時,和我說話的對象是別人而不是白素,那我一定會 說:“"就算他說的全是真的,星象顯示了有大災難,我們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有 什么辦法可以改變?" 但由于那是白素,所以我只是悶哼了一聲算數,誰知道白素立時問:"有反對的 意見?" 我不禁笑了起來,正想回答,突然看到陳長青,站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抬頭 向天,雙手伸向上,手掌翻向天,直挺挺地站著,就是孔振泉臨死之前的怪姿勢。 我呆了一呆,立時停車,按下了車窗。 車窗一打開,就听到陳長青還在大聲叫著:"別讓他們進行。別讓他們進行。" 那也正是孔振泉臨死之前叫的話。 我伸頭出窗,叫道:"陳長青,別裝神弄鬼了,快上車吧。" 陳長青震動了一下:"衛斯理,我有什么事求過你沒有?" 我"哼"地一聲:"太多了。" 陳長青急急地道:"是,我求過你很多事,可是你從來也沒有答應過我,現在我 求你下車,站到我身邊來,求求你。" 陳長青在這樣講的時候,姿勢仍然沒有變過,而他的聲音,又是這樣焦切。一 個這樣的要求,如果再不答應,就未免太不夠意思了,所以,盡管我心中還是十分 不愿意,還是一面搖著頭,一面向白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打開車門,躍上 了那塊大石,到了陳長青的身邊。 陳長青仍然維持著那個怪姿勢,他道:"你知道我現在在干什么?我是在試驗, 孔振泉是不是因為泄漏了天机,所以被一种神秘力量殺死了,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 那么,這時,我也應該可以感覺到這种力量。" 我長嘆了一聲--那是一下真正的長嘆,然后我道:"我勸你還是快停止吧,如 果你的試驗成功,你豈不是會被來自東方七宿的神秘力量殺死?" 我勸他停止這种"試驗"的理由,可以說再充分也沒有。可是陳長青卻极是嚴肅: "我死了有什么關系?至少可以使你相信,天机真是這樣,那你就會盡你一切力量, 去阻止這場大災難。" 我啼笑皆非,我倒絕不怀疑陳長青真有這樣偉大的胸怀,這個人,若是偉大起 來,絕對可以到這种地步。我只是對他把孔振泉的話看得那么重,有點不能接受。 我忙道:"那你准備這樣站多久?" 陳長青嘆了一聲:"我不知道,我已經站了一會,可是一點感應也沒有。" 他停了一停,突然又叫一聲:"衛斯理。" 我嚇了一跳,忙道:"別叫我和你一樣有這种怪姿勢來做你的試驗。" 陳長青又嘆了一聲,我慶幸自己早料中了他要我干什么,拒絕在先,好令他不 敢開口。他在嘆了一聲之后:"衛斯理,在星相學中,有很多屬于星相學自己的語 言,你當然知道。" 我笑道:"我可以和你詳細這個討論這個問題,上車再說吧。" 我知道要勸阻陳長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想只要把他弄上車,送他回家去, 就算他在他家的花園中,用這樣的怪姿勢站上三天三夜,也不關我的事,他就這樣 站在路邊,我總不能就此舍他而去。 誰知陳長青听了,一面仰著頭,一面又搖著頭,看起來十分滑稽:"不,現在 先說說,屬于星相學的語言,有時很玄,但是也可以用別的語言來替代。譬如說, 上應天命,就可以解釋說,星群中某一顆星的活動,對某一個人產生獨特的影響。" 我"嗯"地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在盤算著,是不是要把他打昏過去,弄上車子。 白素這時,也下了車,來到了大石之旁,看著我們。 陳長青又道:"當然你必須相信在地球上生活的人,一切行動、思想,都受到宇 宙中無數其他星球影響,就是說,必須先承認星相學的根本說法,不然,不必討論下 去。" 我趁机道:"我不承認,我們不必討論下去。" 陳長青的樣子,看來十足是一個殉道者:"不,衛斯理,其實你相信星相學的原 則,宇宙中那么多星体,几乎每一個都有它獨特的能量,射向地球,使得許多對這种 能量有獨特感應的人,受到這個星体的影響。" 我再嘆了一聲,沒有說什么,白素卻在幫著陳長青作解釋:"這個受了某個星体 獨特影響的人,在古代的語言或是星相學的語言上,就是某某星宿下凡。" 陳長青大是高興:"對啊,一個受了星体能量影響、文才特別高超的人,會被認 為是文曲星下凡,一個受了某种星体影響、作惡多端的人,就是惡星下凡。" 我除了嘆气之外,實在不能做什么,連我說話的語調,也無精打彩,一點也不 像陳長青那樣,興致勃勃,我道:"是啊,梁山好漢一百零八條,都上應天象。" 陳長青十分認真地道:"我認為世上特出的人物,都應天象,受到某一顆星影 響,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始終只能做普通人,不能成為大人物,就是因為受不到星 体的影響之故。" 一听到陳長青的這番話,我倒不禁肅然起敬,佩服他相像力的丰富。 他把傳說中的"什么星下凡"這种現象,解釋為是地球上的某一個人在一出世之 后,就受宇宙某一個星体所發射的一种不可測的力量的影響,真是聞所未聞。雖然 恐怕他一輩子也無法証明,但是這种大膽假設,倒也足以令人敬佩。 我點頭道:"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設想。" 陳長青极高興,連聲道:"謝謝。" 他道了謝之后,反倒又不開口了,我問:"你轉彎抹角告訴了我這些,究竟想 對我說什么?" 陳長青又停了一會,才道:"我用這樣的姿勢,講這樣的話,一點感應也沒有, 你,孔振泉一直在指定要你去對付星象上的异象,一定是他知道,你是......" 我大聲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宿下凡,或許是倒霉星。" 我說自己是倒霉星,是指認識了陳長青這种朋友而言,可是陳長青卻立時一本 正經道:"這話怎么說?嫂夫人還配不上你么?你要自認倒霉。"我真是啼笑綿非。 陳長青又道:"你是一個非常人,我想你一定是受了天体之中某一顆星的影響。" 我已經跨下石去,不准備再理他了。 我一面跨下大石,一面道:"希望你能告訴我,是哪一顆星,那么,當你看到 這顆星掉下來時,就可以知道我死了。" 陳長青道:"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只有极少數的例外,才能知道影響他的是 什么星,例如皇帝,一般來說,都受到紫微星的影響。" 我跳下了大石,陳長青十分苦惱:"我本來想,由你來采取同樣的姿勢,講同 樣的話,或者,你可以有感應,會感到來自星空的神秘力量,正要在東方造成一場 嚴重的災難。" 我不由自主,又嘆了一聲:"謝謝你看得起我,可是我卻不認為我會是什么星 下凡,我也不會像你那樣,去祈求星星給我感應,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我沒有 看到什么變异。" 陳長青的聲音非常沮喪:"老實說,我也沒有看到有什么异象,可是孔振泉他 說,東方七宿之中,有七色星芒聯成一气的現象。" 我道:"孔振泉也曾說過,他睡著的時候也睜著眼,這樣可以由心靈感應到星 象。" 我這樣說,意思是孔振泉這老頭子的話,實際不上可信,不必再照他的話去做 傻事。 可是陳長青真是死心眼得可以,他立時道:"是啊,如果星体對人的影響,來 自一种神秘的放射能,那么,用心靈來感應,确實比用眼來觀察更有效。" 我真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聲:"陳長青,你到底上不上車?" 陳長青仍然仰著頭,搖著,白素向我施了一個眼色,示意我順從一下陳長青的 意思,我很少對白素生气,但這時,我卻禁不住用十分發怒的聲音道:"你要我像 他一樣發神經?" 白素低嘆了一聲:"不是,我只是覺得,孔振泉這個老人,他所說的話,雖然 不可理解,但是卻有他一定的道理。他觀察了一种星象,主大災大禍,而听他的語 气,這种大災禍像是可以消弭,而能夠消災去禍的人,又只有你。" 我苦笑,白素也相信我有通天徹地之能?我有什么力量可以和天上的星象去對 抗?東方七宿的星星,全是仙女座、天蝎座的,与他球之間的距离,全都以光年計, 集中全世界的科技力量,也無法使我接近這些星座,這簡直不是開玩笑,而是痴人 的夢囈了。 白素卻還在道:"陳先生堅持得很有道理,反正你不會有什么損失,你不試一 試?" 我笑了起來:"由此可知,你也根本不相信,要是你相信我真能接受什么上天 感應,或者說,能接受什么星体的神秘放射能,你就不會叫我試,要是我也因為泄 露天机而被弄了,那怎么辦?" 白素神情迷惘:"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事實上,我的......想法也很矛盾, 但是我認為,不妨試一下。" 她這樣說的時候,瞪大了眼睛望著,流露出了懇求的眼色。 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我堅持那樣做,她平時不是喜歡做無意義的事情的人,或 許正如她所說,她對于一連串的事,想法也很矛盾,所以想要進一步的証實一下自 己的一种模糊的、不成熟的想法。 就算陳長青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答應去做這种事的,但是在白素柔和動人的 眼光下,我卻長嘆一聲,終于放棄了自己的主意。 我又跨上了大石,搖著頭,大概從三歲之后,就沒有做過這种怪事。我學著陳 長青,雙手撐向天空,瞪大眼睛望著星空。然后,我大叫:"別讓他們進行,別讓 他們進行。" 當我這樣叫的時候,陳長青也跟著叫,要是有什么人經過,看到了我和陳長青 的這种神態,不認為神經病院發生了大逃亡事件才怪。 我叫了三四遍,心想白素應該滿足,准備跳下那塊大石,突然之間,我呆住了, 張大了口,一點聲都發不出來。 近南方的星空,也就是東方七宿所在處,有几顆自東到西,距离相當遠的星星, 突然發出了一种异樣的光芒,那种光芒又細又長,攸然射出七股光芒的顏色不同, 細得像蛛絲,但是在那一霎之間,光彩不但奪目,簡直惊心動魄。 七股星芒,射向同一個目標,也就是說,七股星芒從不同位置的星球射出,但 是七根直線卻射向一點,在這一點上交匯。 那七股星芒交匯的一點,是黑暗的星空,看不出有什么星星。然而,就在星芒 交匯那一剎那間,我又清楚地看到,在那交匯點上,迸出了一個星花,猩紅色,紅 得如此鮮艷,如此奪目,所以當這一點紅光一閃,連同那七股星芒一起消失,我的 視网膜上,還留下了十五分之一秒的印象,就像是有一滴鮮血,在漆黑的黑空上, 忽然滴了下來,這种景象,真令人心頭震動,駭异莫名。 這一切,我用文字形容,相當多形容詞,才能說出一個梗概,可是實際上,這 一切發生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   當那鮮血也似的一滴,在我視線中消失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轉頭向陳長青看 過去,陳長青還是傻瓜一樣地仰著頭,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在剛才那一霎 間,根本沒有看到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星空异象?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看到?真的是因為我有一 种特异的能力?還是那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這真是怪异之极,星空的异象已然完全消失了,我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除 了轉頭看了一下陳長青之外,沒有動過。白素十分急切地問:“你看到了什么?"   我怔了一怔,用十分嘶啞的聲音答:“沒有,沒有看到什么。"   當我這樣答白素的時候,我知道,多少年的夫妻,白素一听就可以知道我在說 謊,所以我連看也不敢看她,隨即放下手來:“陳長青!試驗做完,上車回去吧。 "   陳長青失望之极,也放下手來,嘆了一聲,喃喃道:“真沒有道理,孔振泉的 話,我相信是真的,我跟了他一年,他用觀察星象的結果來預言一些事,從來沒有 不准。"   我“哦”地一聲:“例子呢?"   陳長青道:“那次他告訴我,畢宿五星,天潢星官大暗,主西方有要人當遇巨 災,第二天,就有美國總統被刺,中了兩槍的消息傳來。還有一次,北斗七星之中 天璇被异星所犯,主地動,結果,是一場惊人的大地震。"   我皺著眉,這時,我和他討論問題,態度已嚴肅。我道:“如果你指的地震, 是那場著名的大地震,那么時間不對,那時你不應該在孔家。"   陳長青道:“是的,那天,孔老頭子精神好,我又答對了他的几個問題,他興 致起來,就給我看他觀察星象的一份記錄,他早已經知道,必有地動,后來,果然 如此,死了几十万人。"   我沒有再說什么,下了那塊大石,陳長青跟了下來,還在喃喃自語,我也不去 理會他,上了車,誰也沒有說話,我思緒极紊亂,也不想說話。陳長青本來還想跟 我們回去再討論,可是看到我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沒有再提 出來,只是在分手的時候道:“我們保持聯絡,誰有了發現,就先通知對方,嗯? "   我又答應了一聲,在陳長青走了之后,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這樣, 對陳長青不公平。"   我嘆了一聲,用手撫著臉:“我知道,但是事情十分怪异,先讓我定下神來。 "   白素沒有再問我看到什么,我又伸手撫著她的頭發,在車到家門口之際,我道 :“進去我就講給你听。"   白素點著頭,但是她指著門口:“看,我們家里有客人在。"   我也看到了,在我住所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大房車,有著穿制服的司机,車 座上,有著雪白的白布椅套。   這輛大房車,我絕不陌生,那天晚上,從歌劇院出來,大雨之中,我就是登上 了這輛車子,才見到了孔振泉的,那是孔振源的車子。   我一面下車,一面道:“孔振源?不會吧,他大哥才死,他怎么會到我這里來 ?"   白素也大惑不解,我急步來到門口,打開了門,就听到老蔡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知道衛先生什么時候回來,你等得了就等,等不了就帶著那箱子走。"   老蔡是我們家的老仆人,這時他在發脾气,由此可知,來客一定有更不客气的 言行,所以令得老蔡生气。   我大踏步走進客廳去:“我回來了......"一進客廳,我就一怔,因為在客廳中 ,漲紅了臉、神情又急又怒的,不是別人,正是孔振源。   我离開孔家,是被他赶走的,我無意報复,但也感到十分奇怪,他來干什么? 孔振源看到了我,他狠狠瞪了老蔡一眼,老蔡犯了僵脾气,轉過頭去,睬也不睬他 。孔振源指著地上放著的一口黑漆描金箱子,气呼呼道:“家兄遺命,要把這口箱 子,由我親手交給你,不能借旁人之手,現在送到,我告辭了。"   他說著,已經向外走去。   我看到了那口箱子,認出就是放在孔振泉床頭的那一口,上面的九子連環鎖也 還在,這時,我只覺得事情十分突兀,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我所想到的第一點是,現在距孔振泉之死,大約還不到一小時,孔振源怎么那 么快就去看孔振泉的遺書?我一想到這一點,就道:“你倒真性急,那么快就去看 你哥哥的遺書。"   孔振源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我指著那口箱子:“你說是孔先生的遺命,你不看遺書,怎么知道?"   我理直气壯地,孔振源更是憤怒,脫口道:“放你的......"孔振源只罵了半句 ,就突然想起他是有身份,所以將下半句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卻直視著他,等著他的回答,他吞了一口口水,大聲道:“家兄臨死時說的 。"   我一听得他這樣說法,眼睜得更大,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這樣睜著眼說瞎話 的人,他兄長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老人在最后叫了一句“衛斯理,你一定要去 阻止他們”,就咽了气。   當時的情形雖然很混亂,但是也決計沒有混亂到我听不到他吩咐孔振源要把那 口黑漆描金的箱子親手送給我的地步。   我立時道:“你在放什么屁?孔先生死的時候,我也在,他說過什么,我清楚 。"   孔振源一下子沖到了我的面前,看來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所以他終于把那 下半句話也罵了出來:“你才在放屁,你說他死,他根本沒有死,只是老人家閉過 了气去。"   我陡地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不知怎樣反應才好,白素也急急說道:“孔先 生,你的意思是,我們走了之后,孔先生他.....。他......"孔振源悶哼了一聲: “我真懶得跟你多說,可是我大哥真還看得起你,他醒過來,坐直身,就吩咐我, 一定要把這口箱子給你。"   我听到這里,也真呆住了。我又不是沒見過死人,要是連活人和死人也不能一 眼看出來,那真可以弄一塊豆腐來撞死算了。   可是孔振源又沒有道理騙我,我忙道:“孔先生,你再赶時間,也不急在一時 ,把情形詳細向我說說。"   白素也道:“是啊,只耽擱你几分鐘,孔先先生要他去做事,他一定要了解每 一個細節,以免辜負了孔老先生的遺志。"   或許是白素最后一句話感動了孔振源,他悶哼了一聲,怒意稍斂:“你們走了 之后,那几個渾蛋醫生,也說他死了......"我想插一句口:“他本來就死了。”但 是我口唇動了動,沒說出來。   孔振源續道:“我打電話叫急救車,一再搖著他,要讓他醒過來。"   孔振源講到這里,聲音哽咽,我想像著那時的情景,孔振源對這個年紀比他大 了三十歲的兄長,感情极濃,猝然受到打擊,有點反常的行動,場面倒很感人。   可是,死人是搖不活的,死人要是搖得活,天下還會有死人嗎?   孔振源聲音哽塞:“我搖了几下,他就陡然坐了起來,身子坐得筆直,那些渾 蛋,看到他醒過來,居然害怕,連跌帶爬,真不要臉。"   我勉強笑了一下,一個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忽然又坐直了身子,這使人聯想到 “尸變”,在場的人,自然害怕,尤其是那兩個确知孔老頭子已經死亡的醫生,孔 振源一再罵他們渾蛋,實在沒有道理。   我不作任何反應,孔振源又道:“他一坐直,就轉頭,指著那只箱子:‘振源 ,這箱子,你立刻送給衛斯理,要親自去,親手交到他手上,看他收妥了才能走, 一刻也不能耽擱。’我看到他醒過來,高興极了,連忙答應。這時,急救車的人也 到了,可是他在講了那几句話之后,又倒了下去,這次.....。真的死了,怎么叫也 叫不醒。"   孔振源講到這里,神情极難過,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一想到他最后的話, 明知我走不開,也只好先把這口箱子給你送來,但偏偏你又不在,我心急,貴管家 又......"我忙道:“對不起,對不起。”孔振源唉聲嘆气:“我要走了,唉,家兄 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辦。"   他向門口走去,我和白素忙送了出去,到了門口,我才問了一句:“這箱子里 ,有什么東西?"   孔振源搖頭道:“我一點也不知道,既然他遺命送給你,不論里面是什么,全 是你的,你有處理的全權。"   他說著,急急上車,一定是他催促司机快開車,所以車子在快速轉過街角的時 候,發出了一陣陣“吱吱”的聲響。   等到看不到他的車子了,我才道:“當時,老人家不是昏過去,而是死了。"   白素點頭道:“是,當他還站著的時候,已經死了。"   我攤著手:“這就怪了,死人怎么還會复活,吩咐把那口箱子給我?"   白素沒有立時回答,轉進了屋內,站在那箱子之旁,用手撫摸著箱子,沉思著 。   那是一口十分美麗的箱子。這种箱子,現在大多數被仿制來作為出售給西方人 作裝飾用,但是在古老的中國家庭之中,它卻确然曾是實用的家具。黑漆歷久而依 然錚亮,描金的花紋,顏色十分鮮明。   金漆描的是北斗七星圖,配以圖案形的云彩,看起來十分別致。   白素沉吟不語,我把鎖著箱子的九子連環鎖撥弄得發出聲響,白素道:“人死 了之后,再忽然活回來的例子,倒并不罕見。"   我承認:“不錯,有的因之還記錄下了死亡之后的情形,有一本書,是一個美 國醫生寫的,就記錄了許多這樣的實例。"   白素道:“所以,孔老的情形,不算太怪异,只不過這口箱子,他為什么這樣 重視呢?"   我說道:“打開來一看就知道了。"   我一面說,一面抓住了鎖,就待向外拉。這种九子連環鎖的构造,十分复雜, 要打開它,需要經過极其繁复的手續。   而且,我知道,陳長青曾打開過它,打開了之后,里面是另一只較小的箱子, 也鎖著一柄較小的同樣构造的鎖。   箱子的鎖扣,看起來并不是太結實,我已經決定把鎖一下子拉下來算了,那是 最直接的辦法。   白素卻陡然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之上,向我搖了搖頭。我忙道:“這是最快打 開箱子的辦法。"   白素道:“是,我同意,可是用這种法子弄開箱子,孔老頭對你一定失望。"   我笑了起來:“他已經死了,雖然他复活過一次,可是再也不會活了。"   白素道:“我不想任何人認為我們連打開這种鎖的能力都沒有。"   我忙道:“誰說打不開?只不過太費時間!"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或許正要浪費那些時間,孔老先生十分精于占算,他 一定算到--"我笑得更大聲:“他一定應該自到我不會花這种冤枉功夫,而采取最 直接的方法。"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也有道理,反正該發生什么,他應該早已預知的。"   她說著,將手縮了回去,我大是高興,用力一拉,就已經連鎖帶扣,一起拉了 下來,打開箱子蓋,果然如陳長青所言,里面是一口較小的箱子,形狀和花紋,一 樣模一樣,也加著一把九子連環鎖,鎖也小了一號。   我把那較小的箱子提了出來,分量不是很重,一只手可以輕而易舉提起來。然 后,依樣畫葫蘆,又把鎖連鎖扣一起拉掉,再打開箱蓋,看到里面,又是一口箱子 ,一模一樣,不過又小了一號。   我悶哼了一聲:“老頭子喜歡開玩笑,東西再重要,也不能這樣收藏法,這樣 收藏,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人家只要把整個箱子抬走就行了。"   白素沒有說什么,于是我又把那箱子提了出來。   把鎖連扣拔掉,打開箱蓋,這樣的動作,一共重复了七次。   也就是說,箱子之中還是箱子,已經一共有八只箱子了,每只箱子小了一號, 到了第八只,已經不是箱子。   這是一只約有四十公分長的盒子了。可是花紋圖案,一模一樣。而最精妙的, 是箱子上的九子連環鎖,一號比一號小,小到了第八號,還是同樣的鎖。這种鎖, 有許多一個套一個的小圓圈,互相之間,在解的時候,要穿來穿去好多次,才能解 開一環,這時鎖已這樣小,圓圈更小,如果要解的話,已無法用手指來掌握它們, 而非用鑷子不可。 所有的鎖,都用上佳的云南白銅鑄造,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么精致的鎖,在第 八號箱子上的鎖,由于体積小了,看起來更是精致,我先輕輕拉了拉,望向白素, 白素道:“現在,再想來慢慢解開它,太遲了!"   我笑道:“我是怕把鎖拉坏了。"   說著,取出了一柄小刀,撬著鎖扣,不多久,便把鎖扣撬了下來。   我用手向上一掀,將盒子蓋打開,我和白素兩人,同時發出了“啊”地一下呼 叫聲。   箱子中的東西再奇怪,我們兩人也不會惊呼,可是這時,我們一起惊呼,是因 為第八號箱子打開之后,里面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沒有。   我在一時之間,還有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進去,在空盒子里摸了一下,我發 覺自己這樣的行動十分傻,縮回手來,不由自主紅了紅臉。   那時,我實在有點老羞成怒:“孔老頭子不是在開玩笑嗎?里面什么也沒有, 死了之后再活過來,要他弟弟送來給我干什么?"   白素也呆著,出不了聲,過了一會,她才道:“實在也不能說箱子中什么也沒 有。"   我道:“有什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有箱子。"   我又罵了兩句,才道:“是啊,箱子里有箱子,到最后一只箱子里面是空的, 這叫作有東西?"   我一面說著,一面將八只箱子蓋會打開,一只一只照原樣扔進去,最后,把八 把鎖也拋進箱子去,蓋上蓋子道:“放到地下室去吧,什么東西!"   白素遲疑地道:“或許是你開箱子的方式不對頭?"   我大聲道:“空箱子就是空箱子,不論用什么方法打開它,都是空箱子。"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我又道:“孔老頭子活得太久了,沒事拿人來消遣,胡說 八道,至于极點。"   白素道:“這樣說,不太公平吧,你剛才明明看到了什么。" 第六部:天文台的答覆 我怔了一怔,坐到了那只箱子上,有點言不由衷地說道:“因為我受了孔老頭 言語的影響,所以才會有幻覺。"   白素并不駁斥我的話,只是說道:“那就把你的幻覺,描述一下吧。"   我就把我當時看到的情形,向她說了一遍。白素靜靜地听著,听完之后,才道 :“真奇怪,你說的情形,和孔老的話一樣。"   我道:“是啊,所以我才說這是受了他言語影響的一种結果。"   白素十分心平气和:“我看不到,陳長青也沒有看到,你看到了,說不定真是 有什么星体在影響你。"   我笑了起來:“是啊,你的丈夫,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爾等凡塵女子,還不速 速下跪,拜見星君。"   白素瞪了我一眼,自顧自上樓去了。   我也上了樓,到了書房,把一幅相當大的星空圖,攤了開來。   雖然我把自己看到的情形稱為“幻覺”,但當時那极短的時間內看到的情形, 給我极深的印象,那令得我在一攤開星空圖之后,就可以指出,有星芒射出的七顆 星,是哪七顆。   而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七股星芒的交匯點,現出鮮紅色的那一點的所在,是在 處女座的八號和十三號星之間,那是東方七宿之中,角宿的平道星官,兩星之間, 并沒有肉眼可見的星星。   如果把整個東方七宿的星,用虛線聯結起來,想像成一條龍,那么,那個七股 星芒匯合的所在,是在龍形的頭部,或者可以更精确地說,是在龍形的口部。   我閉上眼睛一會,又自己問自己:那是幻覺嗎?當時的印象如此深刻,我真是 看到了旁人所看不到的星空异象,孔振泉看到的是不是也是一樣呢?他所指的大災 難,說是有史以來,只發生過兩次,指的又是什么災難呢?   我不斷地想著,但一點結論也沒有。   當我离開書房,回到臥室時,已經快凌晨四時,在這之前,我推開了窗,望著 繁星點點的星空,又望了很久,可是那种异象,卻沒有再出現。   進了臥房,白素已經睡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孔振泉凄厲的呼聲 ,像是一直在我耳際縈回,十分可怕。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和一個朋友聯絡。這個人,我不是 很熟,只見過一次,是在一次偶然机會之中,談起外星生物時,他和我交談過几句 ,他告訴我,他是天文學家,在比利時的國家天文台作研究工作。   在那次簡短的談話之中,這位天文學家,曾經感慨地說過一番話:“人永遠無 法了解星星的秘奧,試想,在几百光年、几千光年、几万光年的距离之外,去觀察 星体,而想藉此了解星体的秘奧,這太奢求了!這和在一公里之外觀察一個美女而 想去了解她,同樣不可能。"   這番話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因為人類對現今的科學發現,充滿了沾沾自喜的 情緒,以為近一百年來的科學進步,已使人類掌握了許多天地間的秘奧!   有不少天文學家,更喜歡夸張天文學的成就,強調直徑巨大的電子望遠鏡的功 用,但從望遠鏡中觀察天体,怎能了解天体、這位朋友所作的譬喻,實在是再恰當 也沒有了。   所以,我想,我有天文學上的難題,找這樣一個在觀念上認為人類無法掌握星 体秘奧的學者去研究,那比較适合。   他遠在比利時,單是電話聯絡,已費了大約半小時的時間,那邊的天文台先說 殷達博士不听電話,待知道是遠東來的長途電話,又叫我等一會再打去。   比利時的時間,比我居住的東方城市,慢七小時,我這里是早上八時,他那邊 是凌晨一時,作為一個天文學家,那是觀察星象的最佳時間。   過了十五分鐘,我再打電話去,有人接听之后,又等了一兩分鐘,才听到了一 個相當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哪位?殷達在听話。"   我忙道:“我是衛斯理,記得嗎?大約三年前,我們曾見過一次,你告訴我, 用望遠鏡去看星星,就像在一公里之外觀察一個美女而想去了解她一樣。"   低沉的聲音笑了起來:“是,我記起來了,你曾回答我說,就算把一個美女娶 回來做妻子,也無法了解她。"   我道:“是啊,當時你听了我的話,十分沮喪地說:照你這种說法,天文學不 存在了,就算可以登上星体,也無法了解它。"   低沉的聲音嘆了一聲:“正是,人類在地球上住了几万年,對地球又知道多少 ?連自己居住的星球都不能了解,何況是別的星球。"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朋友,我能為你做什么?"   我實在不知道怎么向這位天文學家說才好,猶豫了一下:“事情相當怪异,昨 天晚上,我觀察星象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十分怪异的現象。"   殷達笑了起來:“怎么,發現了一顆新星?這是業余星象觀察者夢想的事。請 告訴我它的位置,替你覆查一下,我們這里每晚都有天象的詳細紀錄。"   我忙道:“不是,不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對中國古代天文學程度怎樣。"   殷達遲疑了一下,語气十分遺憾:“對不起,一無所知。"   我道:“那也不要緊,昨天晚上我觀察到的异象,是在處女座、天蝎座、天秤 座、人馬座之中,一共有七顆星,各有一股极細的星芒射向東方,而在處女座八號 和十二號星之間交匯,呈現一剎那之間,几乎是鮮紅色的一點。一切全是一霎間的 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紀錄,以你的觀點,怎樣解釋這种异象?"   殷達在听了之后,靜默了大約半分鐘,才道:“請你再說一遍。"   我把我看到的景象再說一遍,他問:“你使用的是什么設備?"   我道:“什么也沒有,就用肉眼觀察。"   殷達博士又靜了半分鐘,才道:“朋友,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經常寫一些幻 想小說?"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忙道:“不是我的幻想,在我看到之前十來分鐘,另外 一個人也看到的。我要确定的是,是......"講到這里,我自己也不禁猶豫了起來, 因為一切都那樣虛幻不可捉摸,究竟我想确定什么,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确定什么呢?确定這种發生在東方七宿中的异象,決定東方某地將有巨大 的災難?殷達博士顯然不能幫助我。   我要确定的是异象是不是确然曾發生過,還是那只是我的幻覺。我想好了,才 道:“我想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不,想确定那些星座中的星,是不是有過异 常的活動。"   殷達“嗯”地一聲:“我得回去查記錄,但是我可以先告訴你,要是星体的异 常活動,強烈到肉眼也可以看得到,那是天体的大變動,天文台方面會接到來自各 方面的報告,世上千千万万人都可以看得到。"   我固執地道:“別理會這些,你替我去查一查,然后再告訴我。"   殷達爽快地答應了,我說道:“一小時之后,我打電話向你問結果。"   和殷達博士的第一次通話,到此為止,放下電話,才發現白素在我身邊。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鬼臉:“你看,人總是喜歡被別人阿諛的,我現在,好像真 有點受于天的感覺,要為人間消弭災禍。"   白素被我逗得發笑了起來。   白素隨即道:“如果你真要有行動,那么,你不是受命于天,而是要和天命相 違抗,天要降災,你要去對抗。"   我高舉雙手:“那未免太偉大了!"   白素笑了一笑:“我在地下室有點事要做,你真有要緊事找我,可以到地下室 來,不然別打扰我。"   我想不出她有什么事要做,她有事要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也不必多問,我 只是打趣地道:“暫時不會有什么事,等我要坐火箭上天,去對付那些星宿的時候 ,倒希望你來送行。"   白素笑了一下,自顧自下樓去了。   我喝了一杯牛奶,又在那張星空圖之前,确定了一下那有七股星芒射出來的星 体的位置,把它們記了下來,半小時之后,門鈴忽然響起,我直起身,就已經听到 了陳長青的聲音在叫:“衛斯理,有一椿怪事。"   我嘆了一聲,大聲道:“上來說。"   陳長青蹬蹬蹬地奔了上來,一臉興奮的神色,可是雙眼中卻布滿了紅絲,可以 看得出他一夜沒有好睡,他一上樓梯就叫:“你猜我昨晚回去之后,做了些什么事 ?"   我冷冷地道:“別浪費時間了,自己說吧。"   陳長青碰了一個釘子,但是這個人有一樣好處,當他興高采烈的時候,再碰釘 子他都不在乎,一樣興高采烈,他走進書房來:“我一回去就打電話,一共和世界 八十六家著名的天文台聯絡過。"   我“哦”地一聲,心中大感慚愧,請他坐下來。陳長青有點受寵若惊,坐下之 后,立時又站了起來:“我向他們詢問孔老頭子所說的那几個星,是不是有异樣的 活動。"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許他的行動,他所做的事,比我早了一步,我一直到今早 才去問殷達博士。   我十分專注地問:“結果怎么樣?"   陳長青取出了一本小本子來,道:“三十七家天文台說無可奉告,四十四家說 沒有异象,只有五家天文台,全是最具規模的,說曾有一項記錄,証明處女座、天 蝎座、人馬座和天秤座的星体,曾在光譜儀上有過不尋常的記錄,但是無法查究原 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陳長青提高了聲音:“衛斯理,那些星座中的星,正是中 國古天文學上的東方七宿,孔老頭子真的鬼門道,他看到的异象,青龍七星聯芒, 的确曾發生過。"   我問了那五家天文台的名稱,并不包括殷達博士的那家在內,當然,天文台對 于普通的查詢,雖然作答,但只是一般的回答,不會十分詳細的。   殷達博士主持的比利時天文台,對陳長青的查詢,就“無可奉告”。我揮了一 下手:“我也去問過一位天文專家,看他的答覆如何。"   陳長青說道:“其實已經可以肯定了,衛斯理,東方要有大災禍!"   看他這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陳長青又搓著手:“唉,只 是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樣的災禍,又不知道會發生在什么地方。"   他這兩個問題,當然沒有人可以回答得出來,陳長青也真好發問,他又道:“ 衛斯理,孔老頭說你能消災,你有什么法子?"   我沒好气地道:“是什么災禍也不知道,怎么去消除?別胡思亂想了。"   陳長青把背靠在沙發上,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嘆了一聲:“很對不起 ,昨天由于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有一些事,我沒有告訴你。"   陳長青一听,立時睜大了眼,我把我看到的情形,詳細告訴了他,他听到一半 ,已經直跳了起來,團團亂轉,我又在星空圖上,把那几顆有星芒射出的星指給他 看,再用虛線表示星芒,然后,在七股星芒的交匯處,點了一點,望向他:“你對 這個交匯點,有什么意見?"   陳長青一點也沒有怪我昨天晚上不對他說,眉心打著結,在苦苦思索著,突然 道:“看,這個交匯點,恰好在青龍的口前。"   我點頭:“是,我昨晚已經發現,但是這說明什么呢?"   陳長青用力搔著頭,苦苦想著,一面不住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天象示警,可是我們卻參不透,不知道真正的意思。”我也由衷地嘆了一聲:“要 是孔振泉不死就好了,他多少會知道一點。"   陳長青陡地屏住了气息好一會,才道:“我想,他就是因為參悟了天机,所以 才死的。"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望定了我,大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复返” 的易水送別的味道。我又揮了一下手:“別把我看得那么偉大,我決不相信憑一個 人的力量,可以挽救一場大災禍。孔振泉或許听過一些有關我的事,以為我可以做 得到!"   陳長青忙道:“如果你可以出力,那你......"我道:“那我當然會盡力,可是 如今,東方七宿中這樣的异象,只是星相學研究的大好材料。"   陳長青以手加額道:“我想起來了,孔振泉說這种七星聯芒的情形,以前曾出 現過兩次,我要去查所有的書,把那兩次查出來,看看究竟是什么的災禍。"   我倒很贊成他這樣做,立時道:“我看你不必到別的地方去找,就在孔振泉的 存書中去找好了,我相信全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有比他那里更丰富的中 國天文學書藉。"   陳長青大點其頭:“對!孔老二雖然難纏,但是我有辦法。"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力拍著心口,表示志在必得。   和陳長青說著話,時間過得快,已快接近一小時了,我向陳長青作了一個手勢 ,示意他暫時保持沉默,然后撥通了電話,把電話听筒,放在擴音器上,使陳長青 也能听到殷達的聲音。   電話一接通,就是殷達來接電話,他的气息像是十分急促,我才叫了他一聲, 他就急急地道:“衛斯理,你剛才對我說,你是肉眼看到有七顆星,分別屬于處女 座.....。有异常的光芒發生?"   我忙道:“是,你們天文台的儀器,記錄到了什么?"   殷達“嗖”地吸了一口气,又再叫著我的名字:“你不可能看到的。"   我道:“別理我是不是可以看得到,告訴我有沒有發生過變化。"   在一旁的陳長青的神情,也緊張了起來,殷達道:“我們最新裝置的光譜探測 儀,和電腦聯結,剛才我查看電腦資料,的确,有七顆星,曾有光譜上的變异,那 七顆星是處女座的......"他一串念出了那七顆星的名字來,他念一顆,陳長青就在 那星空圖上划一個記號,有五顆,正是我早已作了記號的,有二顆則位置有一點差 异。那不足為奇,我只是憑當時一霎間的印象,能夠記到大概的位置,已經算是很 不錯了,何況有五顆傲然正确無誤。   等他講完,我道:“不錯,就是這七顆,在處女座和十二號之間,有什么發現 ?"   殷達道:“最奇怪的就是這個問題,那里,原來有一顆七等星,但是在极短的 時間內,記錄到的光度,忽然提高到三等,這种現象,有可能是星体突然發生爆炸 ,但是在极短的時間內,卻又回复了原狀,像是什么事都未曾發生過。"   我急忙問:“那表示什么?"   殷達嘆了一聲:“誰知道,處女座离地球那么遠,誰知道在那里發生了什么事 。天文學要研究的課題,實在太廣泛。不過我可以絕對肯定,我們的光譜儀所記錄 到的异象,決不是任何人的肉眼所能看得到的,絕對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會反對你絕對的肯定,可能是心靈感應到的。曾有一位 老先生告訴過我,用心靈感應天象,比用眼去看更有用。"   殷達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疑惑:“我不明白......"我嘆了一聲:“那是星相學上 的事,你不需要明白,對了,宇宙天体上的變化,對地球都會有一定影響的,對不 對?"   殷達立時道:“當然對,最簡單的例子是太陽黑子的爆炸,甚至可以切斷地球 上的無線電通訊。"   我用十分清晰的聲音問:“那么,照你看來,這七顆星的光度曾起變化,和那 顆七等星突然光芒大盛,這种變化,會對地球發生什么影響?"   殷達呆了半晌,才道:“朋友,你真是問倒我了,我相信全世界的天文學家, 都連想也未曾想到過這個問題,那是占星家的事。"   我忍不住道:“古代的占星家就是天文學家,比近代的天文學家,所知似乎更 多。"   殷達提高了聲音表示抗議:“當然不對!"   我道:“你剛才承認,任何星体的變化都可以影響到地球,只不過不知是什么 影響,那是科學上的空白!"   殷達道:“你究竟怎么知道有這种事的?据我知道,全世界,除了我們天文台 之外,另外只有五家天文台有同樣的設備,可以從光譜儀上,測度這种變化。"   我道:“對,那五家天文台,在答覆公眾的詢問上,比你的天文台好得多了。 "   殷達顯然一時之間,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什么意思,我也沒有作進一步的解釋, 就向他說了再見,放下了電話。   放下電話之后,我和陳長青互望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本來,事情十分無稽 ,可是如今,天文台最新的探測儀器,卻記錄了這种變化。而這种變化,絕不是肉 眼所能觀察得到,可是我卻清楚地看到。   不但我看到,孔振泉也看到,孔振泉不但看到,而且可以知道那是什么樣的災 禍,難道真的在浩渺的宇宙之中,有著什么不知名的星星在影響著他和我?   我感到特別虛幻,是因為我對這种“星体影響”連概念也沒有。是這种星体上 有著高級生物運用他們的智慧在影響地球人?還是星球本身的一种放射能,或是其 他的因素,在影響著地球人?   被影響的地球人是選定的?還是偶然的?受不同星体影響的地球人就与眾不同 ?他們的行為又可以去影響旁的地球人?   這一切疑問,沒有一個有半分現實意義。   我呆呆地坐著,看到陳長青在那幅星空圖上,划來划去,喃喃自語:“把東方 七宿想像成一條龍,倒真是不錯,看,聯結起來的虛線,的确可以提供這樣的想像 。龍是什么的象征?"   我被他聒噪得心煩,大聲道:“你靜一靜,少說點話,多想想好不好?"   陳長青靜了一會,忽然道:“嫂夫人呢?她的意見,往往十分中肯。"   我悶哼了一聲,不理會他,他又自顧自道:“龍,可以象征一种力量,一种強 大的力量,從龍的各部分射出的星芒,代表了龍体中力量的結合,這七股星芒的交 匯點是在龍口部,那表示......"他講到這里,猶豫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我起初 當他在胡說八道,但是听下來,他的話倒也不乏想像力,所以我接上了口:“這表 示,一股強大的力量,要把什么吞沒。"   陳長青用力一拍桌子:“對,一股強大的力量,要吞沒什么,可是,那怎么會 是巨災呢?"   我道:“怎么不是巨災,譬如說海嘯,海水吞沒了一切,那還不是巨災?"   陳長青望著我:“我不認為巨災會是海嘯,因為那是任何人阻攔不了的災禍。 "   我道:“我沒說過我可以阻擋災禍,再聯想下去,龍象征的強大力量,在中國 來說,是來自高層結构的一种力量,帝皇通常是用龍來象征。"   陳長青點頭:“有點意思,東方還有什么皇帝,日本天皇?"   他講到這里,我陡然一怔,突然之間,想到了什么,陳長青的神情和我一樣, 很明顯,他也在突然之間想到了什么。   我們兩人互望著,几乎在同時開口:“龍,也可以象征在東方的一股強大力量 。"   陳長青搶著說道:“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是指.....。指.....。指......"他一 連說了三個“指”字,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有說下去,大家又保持著沉默,然后 我才道:“那么要被吞噬的是......"我們都皺著眉,沒有答案,我陡然一揮手,嘆 了一聲:“我們在這里胡亂臆測,是沒有意思的,不如去實際進行點工作,走,我 和你一起找孔振源去,在古藉中去找上一次七星聯芒,結果發生了什么災禍,那就 比較容易推想一些。"   陳長青本來就有點怕一個人去見孔振源,一听我肯和他一起去,大是高興。我 和他一起下了樓,在通向地下室的樓梯上,我看到地下室的門關著,我大聲叫:“ 我和陳長青到孔家去。"   白素的聲音從地下室中傳了出來:“好。"   我和陳長青到了孔家,孔家正忙著辦喪事,孔振源一見了我們,一副不歡迎的 樣子,我相信要是陳長青一個人來,一定一見面就叫他攆了出來。   我說明了來意,他搖頭道:“我看不必了。"   我不禁苦笑,几天之前,他在大雨之中,苦苦求我,現在,變成我求他了。我 道:“這是孔先生的遺愿,他生前要我去做點事,你也知道的,我一定要替他做到 ,你不想令兄在九泉之下怨你不肯合作。"   抬出了孔老大的招牌來,果然有效,孔振源的神情十分勉強,但總算點了點頭 ,他允許我和陳長青到孔振泉的房間中看書,但是:“千万不能在屋子中隨便走動 。”我們的目的已達,自然也不再去理會他的限制,連聲答應,就進了孔振泉的房 間。 第七部:查到了七星聯芒的凶象所主和不知道白素在干什么 接下來,一連七天,我們飲食自備,我和陳長青兩人,一直在孔振泉的房間中 查看著各种天文書藉。陳長青當了孔振泉一年仆人,沒有白當,他對古代天文學的 知識,比我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孔振泉的書實在太多,要詳細全部看完,至少要十 年八載。   陳長青的知識丰富,就有好處,至少,他可以知道哪些書有用,哪些書,根本 連翻也不必翻。我把這一部分工作留給陳長青,而我則專門看孔振泉的紀錄。   孔振泉留下來的他對觀察天象所作的紀錄之多,惊人之极,足足有三十書柜, 他的字跡又草,龍飛鳳舞,有時,字小得要用放大鏡,有時,每一個字又像核桃那 么大,估計他大約自二十歲起,開始有了紀錄觀察所得的習慣,一直到逝世,超過 七十年的記載,所用的名詞、字句又全生澀不堪,七天看下來,簡直看得頭昏腦脹 但是卻也大有收獲,我發現,孔振泉不但對前人所知的星象主吉凶,有极熟悉的記 憶,他還有許多獨特的見解。事先的占測得到了証實,再加以确定。   例如,在丙子六月初四(一九三六年),他記下了這樣一條:“太歲西移,東 有星閃爍,又數見流星在太歲西,主有兵凶,由東至西,中國其將有大兵燹乎?"   在第二年,丁丑六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他記著:“一年之前,太歲西移, 所主兵凶,應于此,大兵燹果然應天象而生,太歲來自東,此日本兵西移之兆也, 痛乎早不知之。"   他說“痛乎早不知之”,實在令人有點啼笑皆非,就算早知道了,有什么辦法 ?“太歲”就是木星,我相信“太歲西移”,大約是木星在它的運行軌道上,在向 西移動,可以從地球上觀察到的一种現象,那么,就算“早知”,又有什么用處? 難道可以把木星向西移的軌跡推而向東嗎?   在這場大戰之前,孔振星倒确然作了不少預測,他也測到:“東有大凶”,指 日本的侵略野心家。   可是,在抗日戰爭胜利之后,卻有好几年,他沒有留下什么記錄,只有一條, 堪稱令人吃惊:“填星出現陰影,大凶,主一大將,死于非命。"   后來,在三個月之后,加注著這一條:“戴笠墮机。"   這的确很令人吃惊,戴笠是什么人,年輕朋友可能不清楚,他是中國近代史上 一個十分出名的情報工作首領,有著將軍的頭銜,在南京附近墮机身亡,而孔振泉 在三個月之前,就在星象之中,看到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只是他不知道會應在哪 一個人的身上。   我越翻閱他的記錄,越覺得從星象來占算推測,可以科學化,有一定的規律可 循,而孔振泉觀察功夫之細,也令人嘆服不已。   可是七天下來,我和陳長青兩人,還是未曾找到我們要找的資料。   在這七天之中,我和白素相見的時間极少,她一直在地下室中。那天我半夜回 去,恰好碰到她從地下室出來,我大是好奇,問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用挑戰的語气道:“你推門去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我“哈”地一聲:“你以為我猜不到,唉,我第一次見孔振泉的時候,如果對 星相學知道得像現在一樣多,我就可以知道他講什么了,難怪他會對我失望,以為 我是假冒的衛斯理。"   白素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笑說道:“我一定會猜得到的。"   白素有點狡猾地笑了一下:“其實,你如果稍為注意一下,早就可以知道我在 干什么了。"   我感到十分狼狽,因為白素分明是在說我的注意力太差,所以才不知道她在地 下室干什么,我攤了攤手:“真是,這七八天,被孔振泉的那些觀察天象的記錄, 弄得頭昏腦脹......"我接下來,向她講述了几則有關孔振泉的記錄,白素用心地听 著,中間表示了一下她的意見。在講述的過程中,我仍然在轉著念,想知道白素在 地下室在干些什么。有什么事是需要她長時期工作的?我在孔振泉房間里已經七八 天了,她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可是這時候,我根本無法集中力量去想,因為我一集中思想,想的几乎全是天 上的星星和那些星的中國名稱和西方名稱。   我又說了一些話,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好,我猜不出。"   白素微笑道:“好,給你一點提示,家里面少了什么東西?"   我呆了一呆,我的注意力還不至于差到這种程度,家里少了什么我都會不知道 ?我立時四面看了一下,實在什么也沒有少,我只好道:“好,再給我一天時間, 我一定能知道你在干什么。"   白素沒有表示什么,我知道白素這樣提示,少了的一定是十分明顯的、大件的 物事,不會是什么放在抽屜里的小東西。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陳長青來按鈴,又約了我一起到孔振泉家去之前, 我還是未曾發現少了什么。白素又早已把她自己關在地下室,在進行她的“工作” 了。   這一天,和以前七八天一樣,我和陳長青翻閱著記錄和書籍,我發現了相當重 要的一條,特地用另一种紙張寫著,夾在大疊記錄之中,我一看就被吸引的原因是 因為上面提到了東方七宿。   字條上寫著:“東方七宿,主星青龍三十,赤芒煥發,主大禍初興,而云气彌 漫,大地遭劫,生靈涂炭,亦自此始。三十主星之間,星芒互挫,主二十年之內, 自相殘殺,血流成渠,庶民遭殃,悲哉悲哉!"   在這几行大字之旁,還有一行小字注著:“天輻暗而复明,另有太平盛世見于 東方,真异數也。"   孔振泉的記錄,大多數文字十分晦澀,要人費一番心思去猜,這兩段文字,也 一樣,不知道真正在說些什么。似乎是說,東方七宿三十顆主要的星,忽然一起起 了變化,那是人間大禍臨頭,生靈涂炭,而且災禍十分惊人。但是又有著轉契,在 東方,就在房宿之下的天輻星官,先暗后明,卻又有太平盛世的异數,這不是自相 矛盾嗎?我看了几遍,對其中的含義,只能隱約領悟一些,我把陳長青叫了過來:" 你過來看看,這兩條提到了東方七宿,是不是有特別的意義?”陳長青拋下手中的 書本,轉過身來,皺著眉道:“好像不很容易明白。天輻.....。的位置,是在整條 青龍的腹際,那說明什么?"我道:“生靈涂炭和太平盛世共存,這种矛盾的說法, 似乎也很難理解。"   陳長青把紙條翻了過來:“看,后面另有記載。咦,好像他推算了東方七宿中 三十顆主星的影響。"   我忙向他手中的字條看去,只見有几行十分潦草的小字,要仔細辨認,才能認 得出來,我和陳長青逐字辨認著,有三個字,無論如何認不出是什么,但那倒無關 緊要,因為整個句子的文理,已經弄清楚了。   孔振泉用极潦草的字跡所寫下的句子是:“費時一載,占算東方七宿三十主星 气机所應,所得結果,實為天机,已.....。藏于最妥善處,見者不祥,唯在日后, 七星有芒,方可一睹。其時,生死交替,不复當年矣。"   我和陳長青看了,不禁呆了半晌,我首先打破沉寂:“這段話的意思很明白: 三十顆東方七宿的主星,影響了三十個人的行為,他連那三十個人是什么人都推算 出來了,列成了一張名單,只不過‘見者不祥’,所以他把名單密藏了起來。但如 今已到了他所說‘七星有芒’的時候,名單應該可以出現了。"   陳長青心急地道:“在哪里?"   我道:“耐心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有了這個發現,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大是興奮,可是接下來三天,卻一點也沒有 發現。   到了第四天,白素究竟在干什么,我還沒有猜出來,而陳長青在翻查古籍方面 ,倒又有了新的發現,而且,正是“七星聯芒”的那种异象,那是一本十分冷門的 書,連書名也沒有,而且還是手抄的,真不知道孔振泉用什么方法弄來這种書。這 本書中有這樣的記錄:“建初三年戊寅七月,白虎七宿,七星聯芒,匯于极西,大 凶,主极西之地,一年之后,毀一大城,無有能幸免者。"   陳長青一看到了這條記載,就大叫了起來:“看,七星聯芒的星象,原來是大 凶之象,是表示有一個大城市要被毀滅。"   我忙也看了一下:“是啊,那次是西方七宿的七星聯芒,一個西方的大城市要 毀滅,建初.....。建初.....。那是什么皇帝的年號?"   陳長青翻著眼道:“中國歷代皇帝那么多,所用的字眼又差不多,誰能記得那 么多?"   陳長青所說的倒是實情,除了几個著名皇帝的年號之外,誰能記得那么多?我 一面想著,一面翻找著可以參考的書,找到了,急急查看。建初這兩個字不知道有 什么好,居然有三個皇帝用它來作為年號:東漢章帝,后秦姚萇,西涼李嵩,年代 分別是公元七十六到八十四年,公元三八六到三九四年,公元四O五到四一七年。   看到西方七宿七星聯芒的日期,是“建初三年戊寅七月”,一年后,西方一個 大城市將有全城毀滅的大災禍,那么,這個大災禍發生的年代,一定是在下列三個 年份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公元三八九年和公元四O八年。   我和陳長青把這三個年份,列了出來,我先指著“公元七十九年”這個數字, 道:“公元七十九年,不免太早了吧,那時候,西方不見得會有什么大城市可以供 毀滅--"我才講到這里,陳長青突然現出了一股古怪之极的神情,喉際也發出了“ 咯”的一聲響。   我一看到他這种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是以怔了一怔。而就在一怔 之間,我也突然想到了,一時之間,我雖然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 和陳長青一樣古怪,因為我的喉際,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咯”的一下怪聲。   而且,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起惊嘆:“天!"   那真值得惊嘆,因為我們都想起了公元七十九年,在西方發生過什么事,那是 人類歷史上极其著名的一個大慘劇,當時,羅馬帝國全盛,龐貝城是當時世界上有 數的大城市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八月,因為維蘇威火山爆發,全城被火山熔岩和火 山灰淹沒,毀滅于一旦,全部人口無一幸免。   公元七十九年八月,是建初六年(東漢章帝建初三年)七月,觀察到了西方七 宿七星聯芒之后的一年。   七星聯芒,大凶,主一個大城市毀滅。   而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當然也主大凶,表示東方有一個大城市要毀滅,就在這 种异象發生之后的一年,這個大城市的毀滅,就會實現。   在公元七十九年,龐貝城的毀滅災禍之中,喪失了多少人命,已經全然無從查 考了,但在當時,一個城市再繁華,聚居的人,只怕也不會超過十万人。而如今的 大城市,動輒聚居了數以百万計的居民,如果整個城市遭到了毀滅的命運,那真是 不堪想像的大災禍。   難怪孔振泉在觀察到了這种七星聯芒的异象之后,要聲嘶力竭地叫嚷“生靈涂 炭”,要聲嘶力竭地阻止這种大災禍的發生,激動得終于死去。   我迅速而雜亂無章地轉著念,心中只有一种感覺:极度的震撼和恐懼。   本來,我并不十分相信地球上的人和事受來自天体的神秘力量影響,但是近十 多天來,看了孔振泉的那么多記錄,我已相信,在浩淼無邊的星空中,在億万顆星 体上發生的變化,都有可能影響地球上的一切“行動”。這种“行動”,從潮汐的 漲退,無線電波的傳送,一直到地球上生物的行動,人的情緒的變化,等等,几乎 地球上一切行動,都包括在內。心理學家早已証實了月亮的盈虧,對人的心理、情 緒有一定的影響。或許有人會說:月亮是离地球那么近的一個星体!對,可是也別 忘了,月亮在星群之中,是那么小的一個星体,渺小得在整個宇宙之中,几乎不值 一提。   陳長青更加被這個發現震動得講不出話來。我抬頭向他看去,他張大了口,額 上沁出汗珠。   過了好一會,我才講得出話來:“已經查明白了,七星聯芒,主一個大城市毀 滅。"   陳長青先在喉際發出了一連串的怪聲,然后才道:“是.....。哪一個城市?"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東方的大城市相當多,這种凶象,會應在哪一個城市身上呢? 我還沒有回答,陳長青又用相當尖銳的聲音道:“東京!我看是日本的東京。"   我吸了一口气:“一九二三年的關東大地震,早就有地質學家指出,大地震六 十年一個循環,一次比一次強烈,算起來,時間倒正是明年.....。難道整個東京, 會在大地震中毀滅?"   陳長青喃喃地道:“無一幸免,無一幸免.....。東京現在有多少人?"   我苦笑了一下:“白天超過一千万,晚上大約是六成,這場大地震.....。會在 一年之后發生。"   陳長青抹了抹汗,神情忽然有點古怪:“孔振泉和日本人有什么關系?為什么 他要聲嘶力竭,求你去拯救日本人?"   我听得他這樣講,啼笑皆非,用力揮著手:“你從頭到尾把我看得太偉大了, 就算我們确定了一年之后,東京大地震,整個毀滅,我有什么法子使得地震不發生 ?”陳長青望著我,點頭道:“是啊,你再神通廣大,只怕也沒有這個能力。如果 你到日本去,開記者招待會,公開這件事,要日本人在一年之內,迅速放棄東京, 作全民疏散--"陳長青講到這里,我已忍不住喝道:“住口,你在胡說什么?我們 兩個人如果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日本人關到神經病院去。"   陳長青嘆了一聲:“說得是,不會有人相信,就像是我們居住的城市,如果忽 然來了兩個人,說一年之后,整個城市要毀滅,赶快逃走吧,誰都會把這种話當耳 邊風。"   我道:“是啊,所以我們就算知道了,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長青的神情有點滑稽:“至少可以通知所有相熟的人,明年那個時候,不要 到東京去。"   我揮手:“去你的。"   我們兩個人都靜了下來,望著孔振泉生前所睡的那張大床。   當晚,在大雨之中,我被孔振源帶到這個垂死的老人面前,老人所講的話,當 時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在我腦海之中浮現了出來。   當時,我對他講的話,一點也不明白,在經過了一連串經歷之后,現在回想起 來,他的話,有一大半是可以理解。   要去理解孔振泉的話,其實很容易,只要相信真能靠星象預測地球上將發生的 事就行。   我雖然已經相信了星相的正确性,但是孔振泉的話,還是不可理解,他一見到 了我的時候就嚷叫:“阻止他們!阻止他們!"   同樣的話,他重覆了不少次,都是要求我去“阻止”一些事。   阻止什么呢?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阻止東方七宿中的七顆星發出异色星芒?令 那七股星芒不要交匯在一點?知道了有一种力量要毀滅一個大城市,去阻止這种力 量的發生?   他比我早看到了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的异象,當時他就慘叫“不得了”、“大災 大難”,又曾叫“他們要降災,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   這更不可理解了,我無論如何沒有能力去消滅大災禍。   當我皺著眉在想著的時候,陳長青忽然道:“衛斯理,不對。"   我抬頭向他望去,他先吸了一口气:“恐怕不是東京會發生大地震。"   我問:“你又想到了什么?"   陳長青道:“孔振泉曾叫嚷著要你去阻止他們,你記得不?要是災象是指東京 會發生大地震,你無法阻止。"   我嘆了一聲:“當一种災禍要使大城市毀滅,不論哪是什么力量,都無法阻止 。"   陳長青遲疑著,我道:“我們不妨設想一下,有多少种力量,可以使一個大城 市毀滅,使住在這個大城市中的人難以有幸免?"   陳長青“嗯”地一聲:“地震,火山爆發,海嘯。"   我道:“這三者全由于地殼變動而引起,是超級巨大的變動。"   陳長青道:“至少,那是能使大城市毀滅的力量,還有,如果是超巨級的旋風 ......"我搖了搖頭,旋風能摧毀一個城市的部分,決不能把整個城市席卷而去。   陳長青又說道:“核武器的襲擊。"   我震動了一下,是的,核子武器的襲擊,但那也得是大規模的核武器襲擊。   大規模的核戰爭,又豈止是毀滅一個在東方的大城市而已,那么,是什么呢? 核電厂的意外爆炸?   我一面想著,一面道:“有這個可能,看來就是這几种力量了。"   陳長青道:“自然的力量,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任何人不能,只有人為的 力量,能才用人的力量去阻止,難道真是核戰?"   我沒有回答,心中在想的是,即使是核戰,我又有什么力量去阻止?大量帶著 核彈頭的火箭,飛向一個城市,這個城市就注定被毀滅了。   陳長青嘆了一聲:“唉,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可能了,你有什么意見?"   我只是聳了聳肩:“我們要查的事,已經有了答案,可以不必再來了。"   陳長青有點依依不舍:“這里的藏書那么多,我真想好好看上几年。"   我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向外走去,离開了那間房間,在走下樓梯的時候 ,看到孔振源走過來,我陡地想起,他們兩兄弟感情很好,孔振源對星相學雖然沒 有興趣,但他的哥哥一定曾和他提起過什么,只要他記得,覆述出來的話,就很有 參考的价值。   所以,我向他走去,道:“孔先生,能抽點時間和我談談么?"   孔振源皺了一下眉,但還是點了點頭,陳長青這時,從房門口探出頭來,叫著 我,我向上指了一指:“就到令兄的房間去如何?"   孔振源沒有反對,我們又一起走了上去,孔振源看著房間中的一切,神情十分 傷感,忽然道:“那只箱子,你打開來看了沒有?里面有什么?"   我有點懊喪:“開了,什么也沒有......"我“啊”地一聲,突然之間,知道這 些日子來,白素在做什么了。 第八部:陳長青的星象和人生的新理論 孔振源總起了那只黑漆描金箱子,使我想起了這十多天來,白素躲在地下室中, 在做些什么:她在對付那些九子連環鎖!白素有時會有很奇怪的想法,我用最直接 的方法拉脫那些鎖,發現大箱子中是小箱子,小箱子中是更小的箱子,而最小的一 只箱子內又空無所有,白素曾說,孔振泉把這些箱子,用那么复雜的鎖鎖起來,另 有用意。當時,她表示應該耐心地去解開這些鎖,而不是用我所用的辦法。   這种想法就十分古怪,箱子里面如果是空的,不論用什么方法打開它,還是空 的,用斧頭劈開,或是用鑰匙打開,結果一定一樣。   但是白素卻不相信這個如此簡單的道理:她一定在當晚,就把被拉脫了的鎖扣 ,再裝上去,然后,逐個逐個,去打開那些鎖,看看結果是不是會不同。她曾提示 過我,問我少了什么東西,那只箱子不見了,由于根本是一只空箱子,我對之已沒 有興趣,所以也一直想不起來。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她在干這樣的傻事,不知道現在她已經弄開了几把鎖了? 那种九子連環鎖,本來就十分复雜,到最后一具,小得要用鉗子來操作,要弄開它 ,不知要費多少功夫!   我決定一回去,便告訴她我已知道她在干什么,并且勸她不必再干下去了。   當下,孔振源听了我的回答之后,神情十分訝异:“箱子里什么也沒有?"   我攤了攤手:“是的,不,箱子中是箱子,從大到小,一共是九只,每一只都 有一柄九子連環鎖鎖著,打開了最小的一只箱子,里面什么也沒有。"   孔振源的神情更是古怪:“真是,家兄行事,真是鬼神莫測。"   陳長青插了一句:“我不相信你那么快就弄開了鎖。"   我笑道:“箱子是我的,我自然不會有耐心慢慢去解鎖,我......"我作了一個 把鎖拉斷的姿勢,陳長青大不以為然地搖頭:“衛斯理,你這個人,真是煞風景到 了极點,你沒想到孔老先生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嗎?"   我笑道:“當然有道理,就是想引你這种懂情趣的人去浪費時間。"   陳長青一臉悻然之色。   孔振源坐了下來,我向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我們的發現,他听得十分不耐煩。 等我講完,他呵呵笑了起來:“家兄也真是,衛斯理,我看你沒有能力可以挽回一 個城市的浩劫。"   我攤著手:“當然沒有,但是我們想知道進一步的資料。孔老先生生前所講的 話,有一些,你以為并無意義,但可能十分重要。"   孔振源立時搖頭:“我不能幫你,他講的那些話,我根本听不懂,如何記得住 ?"   我道:“這倒是真的,不過.....。你曾說過,他要見我,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他要你找我,總得說個原因吧!那時候他的談話,你是不是還記得?"   孔振源皺著眉,想了一想,才道:“他第一次提起你,還是江星月老師還在世 的時候,有一次江老師來看他,兩人講著,他就把我叫了去......"孔振源又想了片 刻,才說出當時的情形:當時,孔振泉半躺在床上,江老師坐在床邊,孔振源一進 去,孔振泉就道:“有一個人叫衛斯理,你找他來見一見我。"   孔振源知道他哥哥的脾气,講話顛三倒四,今天講了,明天就會忘記,但是不 答應卻又不行,所以連聲答應。   孔振泉吩咐完畢,自顧自和江老師在講話,孔振源對他的哥哥十分尊敬,不敢 立刻退出去,又站了一會。   他听得孔振泉道:“東方七宿,星芒才現,但遲早會聯芒,屆時將大禍降生! "   江老師長嘆一聲:“天行不仁,奈蒼生何?"   孔振泉道:“依我看,這次大禍,如果所托得人,還有一線轉机。"   江老師喟嘆著:“是啊,那位衛先生,他是一個奇人,希望那顆救星,應在他 的身上!"   .......   孔振源講到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听到這里,就退了出去。"   陳長青一躍而起,指著我:“听!雖然七星聯芒,大禍在即,但是他們兩位, 早就看出有了救星!那救星可能應在你的身上!"   我苦笑著,指著自己的頭:“看仔細點,頭上是不是有五色云彩冒起來?"   陳長青又碰了一個釘子,賭气不再說什么,我問孔振源:“后來有沒有再提起 過我?"   孔振源道:“果然,他第二天就忘了,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你是誰,該上哪里 去找你,也就放下不理。"   孔振源道:“他每隔一個時期,會催我一下,我都敷衍了過去,到了最近,他 健康越來越差,催得更急,那天我忽然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就向你提出了要求。 "   我感到十分失望,停了片刻,再問:“江老師死了之后呢?"   孔振源“哦”了一聲:“對,江老師出殯那天,他堅持要到靈堂去,勸也勸不 听,坐了輪椅,我一直小心地陪著他,在江老師的靈前,呆了許久,江老師是他唯 一的朋友,自然他很傷心。"   我提示著:“那么,他對江老師的遺体,是不是講了些什么?"   孔振源點頭:“是,他呆了好一會,才叫著江老師的名字,說:‘你倒比我先 走,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大禍將臨,除我一人之外,誰能看到七星聯芒异象的, 吉星便應在此人身上。’就是這么兩句。"   孔振源講來很平淡,可是我卻大為震動,陳長青更是指著我的額角,“你听到 沒有,你是吉星,和凶象對抗的吉星。"   這時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硬派在我的頭上 ,而且這件事還是這樣虛無而不可捉摸,真令人心底感到疲倦。   我用力撫著自己的臉:“我才又想到一個整座大城市毀滅的可能。"   陳長青張大了嘴,我道:“如果有一顆小行星忽然脫离了軌跡,沖向地球,那 么即使這顆小行星的体積,只有直徑一公里,也足以令得一個大城市徹底毀滅。"   陳長青囁嚅地道:“即使再小一點,也足以造成惊人的破坏力。"   我攤著手:“那么,你叫我怎么辦?像電影中的‘超人’,一面叫著,一面飛 上天去,雙手托住那顆小行星,把它送回軌跡去?"   陳長青無話可說,但是他真正固執得可以,喃喃道:“總之.....。你是吉星. ....。只有你看到了東方七宿中七星聯芒的异象,或許.....。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 破坏力量,你可以阻止。"   我的聲音听來更疲倦,但是我還是用了十分堅決的語气道:“從現在起,我決 定忘記這件事,把它當作是一場噩夢。"   陳長青怔怔地望著我,我已轉過頭去向孔振源道別,陳長青追了出來:“如果 我想到了什么破坏力量,你......"我嘆道:“不要浪費自己的腦力,還是那句話, 一种力量,如果能夠毀滅一個大城市,那就決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   陳長青道:“誰說一定是要你一個人的力量去阻止?也有可能是從你開始,發 動起一股力量來,与毀坏力量相對抗。"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气,陳長青的話,倒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想了一想:“好, 我們不妨再努力找找看是什么樣的破坏力量。"   我說著,又拍了拍他的肩:“看起來,吉星是你,不是我。"   陳長青十分嚴肅,一本正經地道:“那也沒有什么稀奇,地球上有很多人,都 受著億万星体的影響,我想,那是由于人腦中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每個人的這种能 力又各自不同,億万星体放射出來的億万种不同的射線之中,充滿了不同的能量, 可以和哪一個人的腦部活動相結合,就會影響這個人的腦部活動,決定他的才能、 思考、活動,甚至性格。"   這時候,我和他已經走出孔家的大宅,我听得他忽然講出了這樣有系統的一番 話來,也不禁肅然起敬,“嗯”地一聲,表示同意:“你這种說法,十分新鮮,人 与人之間,性格不同,才能有异,本來就是神秘不可思議,現代科學無從解釋,天 才從何而來?性格由什么來決定?你用不同的人,受不同星体的放射能量影響來解 釋,真是創舉。"   陳長青高興之极,聲音也高了不少:“是啊,你想想,莫扎特四歲會作曲,受 迪生一生之中發明了几百种東西,愛恩斯坦的相對論一直到現在還是科學的尖端。 有的人天生是政治家,有的人天生是科學家,有的人庸庸碌碌,有的人光芒万丈, 全是不同的人,受了不同星体影響的結果。"   我拍了拍他的背:“要是兩個人性格相仿,才能相類,那就有可能是同一個星 体,影響了兩個人。"   陳長青道:“我想是這樣。這是我一年多來研究所得,而且,我相信一個人接 受星体的影響,從這個人一离開娘胎就開始。當這個人來到人世,宇宙星体運行情 形起著決定作用。"   我緩緩地道:“你這樣說法,也簡略地解釋了何以根据一個人精确的出生時刻 ,可以推算出這個人大致命運的這种占算法。"   陳長青更是興奮:“可以支持我理論的事實還是很多,西方人把人的出生月日 ,分成十二星座,他們早就發現醫生、藝術家等等,大家屬于同一星座。"   那時正是下午,我抬頭向天,自然一顆星也看不見,我的心中十分感嘆。就算 是在晚上,我們抬頭,望向星空,可以通過肉眼看到的星星,只怕不過是實際上宇 宙中星体的億分之一,宇宙中的星体數字,自然遠遠超過四十億地球人的數目。每 一個人,可能有時還不止受一顆星体的影響。   陳長青知道我在想什么:“當然,我想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幸可以受星体影響, 在非洲深山中的土人,就未必有,但是非洲部落中出眾的人物,如巫師、酋長、出 色的獵人、戰士,他們為什么會特別出眾呢?自然有某种神秘力量,給他們才能。 "   我來到了車邊,請陳長青先上車。   陳長青進了車子,還在起勁地道:“以前,有很多問題我想不能,譬如說人的 命運,就奇妙之极。以中國過去的情形來說,譬如說打仗了,一條村的農民,一起 去當兵,為什么十年八年下來,有的早就打死了,有的當來當去是小兵,有的卻成 了將軍元帥?命運,其實也由星体的影響而來。"   我望著他:“你創造出了這种新鮮的論點,當然也是由于某個星体的影響了。 "   我這時那樣說,一點譏嘲的意思也沒有,陳長青不敢妄自菲薄:“自然是,人 的一切活動,皆源于此。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一顆什么星,或許离地球有几百万光年 那么遠。"   這种“星体的神秘放射力量影響人腦活動論”當然無法有什么确切証明,但是 恰如陳長青所說,可以解釋人的命運、才能、气質、活動的來由。   我駕著車,送陳長青回去,陳長青還叮囑了我一句:“別忘了你是這次七星聯 芒大凶象的吉星。"   我只好順口答應,直駛回家,一進門,我就直趨地下室的門口,大力敲著門: “你不必浪費時間去弄那些鎖了。"   我連叫了兩次,听不到白素的回答,我還以為她不在地下室中了,我去推門, 發現門鎖著,我又叫了兩聲,才听到“卡”一聲,門自里打開,開門的正是白素。 我一眼就看到,好几只黑漆漆描金箱子,放在地下室的中間,一共有九只,箱蓋都 打開著,看起來,白素已經完成了她的“壯舉”,連最小的那只箱子上的九子連環 鎖,都給她用正确的方法打開了。   我也看到,在一張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白銅鑄成的圓環,那自然是從鎖上 解下來的,每一具九子連環,一共有十八個銅環,八柄鎖,就有一百四四只大小不 同的銅環,大的直徑有五公分,小的還不是十分之一。我搖著頭:“真偉大,你找 到了什么沒有?"   我一面向白素看去,一看之下,不禁陡然吃了一惊。剛才我在門一打開的時候 ,就注意箱子、銅環,并沒有注意到白素。   直到此際,我才看到白素的神色蒼白,一手按著桌子,几乎連站都站不穩,分 明是受了极度的震撼。我一惊之下,連忙四面看去,想弄清楚是什么令得白素的神 態如此反常。因為要令得白素現出這种震懾的神情,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   可是我一看之下,卻并沒有什么足以构成威脅的人和現象。   我心中陡然一動,忙問:“你真的在箱子之中,發現了什么?"   照說是不可能的事,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一只我都打開過,空無一物,既然是 空箱子,不論用什么方法打開,始終是空箱子,我堅信。   白素迅速地鎮定了下來,不守她的聲音還是不十分正常:“不,我并沒有在箱 子之中,發現什么。"   我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略避了一下,可是并沒有掙脫,她的手,竟然是 冰涼的,這更令我惊駭莫名,我把她輕擁在怀中,連聲問:“發生了什么事,發生 了什么事?"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呼吸漸漸正常,過了片刻,她抬起頭,掠了掠頭發。這 時,在她的臉上,已再也看不到惊惶的神情了。   她先望了我一下,看到我因關心她而一臉惊惶,反倒微笑著安慰我:“別緊張 。"   我忙道:“你沒看到你剛才的情形,你的手到現在還是冰涼的,發生了什么事 ?"   白素低下頭去:“有了一些發現,但是我還不能确定是什么,請你不要再問我 ,等我自己有了點頭緒,再告訴你,好不好?”這真是要命之极。白素明知我性急 如焚,最藏不得啞謎,可是她卻又不說。而我又知道,白素如果說了叫我別再問她 ,那就是說,無論怎樣問,都不會有用。   我呆了一呆,哀求道:“先說一個大概,總可以吧。"   白素嘆了一聲:“如果我自己知道一個大概,那就告訴你了。"   我再向地下室看了一眼,除了打開的箱子之外,一點特別也沒有,看白素的身 上,也不像有什么特別可以令人震撼的東西藏著。   我可以立即肯定,白素有了一點發現,那發現令她震惊,就是在我回來之前一 剎那的事,那么,她的發現自然來自那些箱子。   我向那九只大小不同的箱子,望了一眼,白素嘆了一聲:“不要花時間在那些 箱子上。"   我笑了一下,盡量想使气氛輕松一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白素又嘆了一聲:“隨便你,你不明白......"她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忽然轉 變了話題:“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來了,有了發現?"   我立時道:“是的,大發現。我們交換互相之間的發現,如何?"   我走過去,踢過來几只大墊子,拉著白素坐了下來:“我和陳長青在記載中, 發現公元七十八年,有過一次七星聯芒的記錄,預兆著一年之后,一個大城市的毀 滅。"   白素只想了几秒鐘,就“啊”地一聲:“龐貝城!"   我道:“是,所以,這次東方七宿顯示了七星聯芒的异象,就有可能是預兆著 ......"白素緩緩地接下去:“東方一個大城市的毀滅。"   我移動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半躺得舒服些,又把孔振源的話,和我与陳長青的 討論,以及陳長青的新鮮看法,都對她說了一遍。   講完之后,我才道:“孔老頭子這次恐怕弄錯了,毀滅一個城市的力量,不是 人類所能挽回的。"   白素先是不說什么,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們設想了許多可以毀滅一個城市 的力量,像地震、海嘯,甚至連小行星脫离軌迷都想到了。"   我道:“是啊,我們設想了許多不同的可以毀滅一個大城市的情形......"我講 到這里,白素突然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繼續講下去,我望向她,看到她正在沉思 ,可是等了好一會,又未曾說什么。   我問:“你想到了什么?"   白素的神情十分迷惘:“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唉,陳長青的說法很有趣,每 一個人,都受一顆獨特的星辰的影響。"   她忽然之間又轉變了話題,我只好順口應著。白素又道:“這种說法可以成立 ,我想,受了影響而變成了大人物的,一定是十分顯而易見的星体?"   我陡然想起了孔振泉記錄中的那張字條:“是啊,孔振泉的想法和陳長青一樣 ,不過說法略有不同,陳長青的說法是現代語言,孔振泉用的是星相學的術語。"   白素大感興趣:“孔振泉怎么說?"   我想了一想:“他說,東方七宿主星三十顆,都象征著一個人,他連那三十個 人的名字都查出來了,又說天下大亂,生靈涂炭,血流成渠,庶民遭殃,全從那里 開始。"   白素震動了一下,用十分緩慢的語調道:“是不是說,這三十顆星,影響了地 球上的三十個人,使他們做出天翻地覆的事來?"   我道:“多半是這樣的意思,看起來,當日黃巢造反,殺人八百万,星象之上 ,一定也有著明顯的示警,他還推算到這三十個人會在二十年之內,自相殘殺.... .."我講到這里,陡然之間停了下來,立即又想到了孔振泉觀察到的天輻星由暗而明 的現象,感嘆災禍太平盛世的共存,結合近代世界局勢的變化,怔呆而不能再講下 去。   白素望著我:“怎么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三十年來的變化,孔振泉早已從星象上得到了啟示。 "   白素神情看來有點悶郁,緩緩點著頭:“是,早已在星象上有了警告。"   我和她都沉默,不知說什么才好。象征和提示如此明顯,使人感到震懾。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東方一個大城市的毀滅,我和陳長青,都首先想到東 京會遭受到一次大地震。"   白素淡然一笑:“相當合理,如今我們沒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看將這些事全都 忘了吧。"   本來,這正是我的意思,我已經對陳長青講過,把一切全都當作一場噩夢算了 ,但是這時,我卻不肯這樣做,因為白素明明是發現了什么,但是又不肯和我說。 她的這种神態,使我不肯放棄。   我想了一想:“我不會放棄,除非你將你的發現告訴我。”講了之后,我又道 :“別忘記,我是這個未來大災禍的唯一吉星。"   白素笑了起來:“你這人,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其實只是有一個极模糊的概念 ,根本什么也說不上來,不然為什么不講給你听?"   說著,她從墊子上跳了起來,無意義地來回走著,手放在桌上,撥動著在桌面 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銅環,看來正在思索著什么。   我不去打扰她,她撥弄了那些銅環好一會,看來像是下了決心,轉過身來,揮 著手:“我還是決定把整件事忘了,災禍真要降臨,誰也阻擋不住。我看你這個吉 星是假的,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也站了起來:“暫時只好這樣。"   當天晚上,我們在外面作了竟夜的消遣,晚飯后又到一個朋友家中去閑談,那 位朋友又約了好些人來,我把陳長青也叫來,一面喝著醇酒一面天南地北地談著。 我出了一個問題,叫大家回答,問題是:“試舉一种可以毀滅一個大城市的力量。 "   答案倒不少,但無非是地震、瘟疫、核子戰爭等等,都是我和陳長青想到過的 。   只有一個人的回答十分特別,他說:“大城市,是許多人聚居的一個地方,一 定是這個地方有吸引他們住下來的理由,如果忽然之間,許多人都覺得不再想住在 這個地方了,一起离開,那么,這座大城市也等于毀滅了。"   這是一個很新鮮的說法,那人又道:“當年美國西部淘金熱,形成了許多鎮市 ,后來金塊淘完,大家都离開,這些鎮市就成了死鎮。"   我反駁道:“那是小鎮,別忘了我們指的大城市,至少有百万以上居民。"   那位朋友大笑道:“我只是提出,在理論上有這個可能。事實上,就算是地震 、核戰,也不會把一座城市徹底毀滅,總有一點剩下來的。"   陳長青不同意:“維蘇威火山的爆發,就毀滅了整個龐貝城。"   那位朋友立時說:“龐貝城在當時是一個大城市,和今日的發展相比,那不過 是一個小鎮。"   陳長青眨著眼,答不上來,后來話題一轉,陳長青重說到了他對星相學的研究 。   看來人人都有一种預知自己命運如何的愿望,所以陳長青立時成了眾人請教將 來命運的焦點。陳長青趁机,又大大發揮了一下人的命運,受宇宙星体的神秘力量 所影響的新理論。   大家討論得十分熱烈,我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向主人告辭,走了出來。   夜色十分好,我們駕車到了一處靜僻的所在,倚著車子,抬頭望向星空。這些 日子來,我對星象已熟悉了許多,星象亙古以來都一樣,只有少數人才能從中看出 它們對地球上的事物會發生巨大的影響。   看了一會,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我們見孔振泉回來,討論著星象的問題,你 不同意神秘的影響力量是來自星球上的高級生物,我說總不會來自一塊石頭,你說 我的話有點道理,是什么意思?"   白素指著天空:“這還不容易明白。天上的每一顆星,都是一塊石頭,不過体 積大一點。"   我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如此。"   白素道:“可是那么多石頭,加上無限的空間,构成了無邊無際的宇宙,在宇 宙中,究竟存在著多少不可測的、對地球人的影響力量,只怕再過几十万年,人類 也弄不明白。"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看來你十分同意陳長青提出的觀點。"   白素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那顯得她的心中,也不是十分肯定。過了一會 ,她又道:“來自星体的影響力量,一定在不斷改變,如果能令得這种影響力改變 ,那么受這星体影響的某一個人,思想行為,就會改變,理論上可以這樣說,是不 是?"   我呆了半晌,這是一個十分虛幻的問題,很難捕捉到問題的中心,想了一會之 后,才道:“再作一种假設,那种我們所稱的神秘影響力量,是一种輻射能,由于 和不同的人的腦部產生了某种聯系,才影響了這個人,那么,如果輻射能的性質改 變,這個人就不再接受這個星体的影響了。"   白素道:“正是我的想法,結論是:這個人變了,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苦笑了一下,這真是不著邊際至于极點的討論:“是,理論上如此。"   可是白素卻一面望著星空,一面在作十分認真的思索,過了好一會,她才嘆了 一聲:“回去吧。"   我倒真希望再讓我看到一次青龍七星中的星芒聯匯的情形,可是那种异象,顯 然只有在十分獨特的時間中才能看得到,剛才已經看了很久,連脖子都有點酸了, 還是什么也沒有看到。   回到了家中,白素真是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什么事,提也不再提星象這兩個字。 她不再提,我也不說什么。第二天我醒來之后,她已經出去了,我連忙到地下室, 花了半天時間,把那七只箱子,里里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   要打開那九柄九子連環鎖,真不簡單,白素能夠在十多天的時間中就完成,不 容易之极。可是九只箱子,明明是空箱子,什么也沒有,沒有夾層,也沒有任何秘 密。   我不准備再浪費時間,轉身走出去,身子在那張桌子上碰了一下,令得桌上的 許多銅環相碰,發出了一些聲響。   我思緒十分紊亂,順手拿起了其中一只銅環來,玩弄著,視線仍然停留在那九 只空箱子上。突然之間,我覺出手中的銅環忽然變了形。   低頭一看,手中的銅環,被我無意之中,拉了開來,原來銅環上有三處地方是 有著制作极精巧的鉸鏈的,可以把圓環拉直,變成四個弧形。   我呆了一呆,再拿起其他的銅環來,不論大小,每一個銅環,皆是如此。   當我把十几個銅環拉開來之后,還發現銅環上,都有十分細致的花紋刻著,那 些花紋,全然沒有規則可言,如果只是單獨的一個來看,絕對看不出那些刻紋有什 么意義。在偶然之間,把兩個相同大小的銅環,并排放在一起時,才覺得值得注意 。   圓形的環,被拉成四個弧形,一個和一個可以并排放在一起,我把十八個最大 的銅環放在一起,注意到那些刻紋,如果經過排列,可以聯結起來,我約略排了一 下,就達到了這一目的,呈現出了一個圓形,一看之下就呆住了。   那是一幅地圖,而且几乎任何人一看,就可以認出來的地圖。在地圖中,有著 黑點,黑點并不是太大,大小也不一。   銅環沒有被排列起來,這些黑點,絕對不會被留意,因為環是白銅所鑄,有一 些瑕疵,形成了小黑點,十分平常。   但是,當銅環被排列起來,現出了地圖,那些小黑點的作用,就十分明顯了, 那一定是指示著什么的。   一般來說,地圖上的點,當然是指示關地方的所在的,大的點,表示那是大地 方,小的點,表示那是小地方。可是我仔細看了一下,又覺得那些黑點所指示的, 并不是地方。因為,在地圖的近中間部分,至少有六個黑點,聚集在一起,有大有 小,包括了所有黑點中最大的一點在內。   既然地圖是我所熟悉的,我自然也可以知道,在那處,不應該有這樣密信的六 個城市。   而另外有一個相當大的黑點所在的位置,根本不應該有城市。   那么,這些黑點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第九部:空箱子上的秘密 我看了好一會,難以斷定,若說那是地圖上的什么物產的分布圖,黑點多的, 表示那种物產集中在一個地區,看起來倒也有點像,但那又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呢? 在中間部分,有那么多黑點的地區,出產最多的是什么,可能是稻米,但稻米在地 圖南端的地區應該更多,何以反倒只有一兩個黑點呢?那些黑點,也不可能代表著 人口的密度,因為地圖的形狀如此熟悉,哪一部分人口密度高,哪一部分人口密度 低,簡直是想都不用想的,黑點顯然不是指示著人口的密度。那么,這些黑點,究 竟代表著什么呢?它們一定是有著某种特殊意義,不可能只是一些黑點,只不過是 我想不出而已。   我一面想著,一面把大小不同的銅環,全部排列了起來,發現就算是最小的銅 環都好,當它們排列了起來之后,上面精細的刻紋,都顯示出一個地圖來。所不同 的,只是那些黑點數目的多寡。   在最大的銅環排列成的地圖上,我數了一數,一共有三十點黑點,然后,黑點 的數目,依次減少,到了最小的一組上,只有七點黑點在,在最后的七個黑點,有 一個相當大,是在地圖的西南部分,我注意到,這個大黑點,一直都在。   黑點由多而少,一定也是在指點著什么,我自認對各种密碼全都精通,也很善 于解開各种各樣隱秘的線索,可是面對著這些小黑點,作了种种的設想,還是想不 出它們代表著什么。   我思索了好久,才离開桌子遠一點,坐了下來,深深地吸著煙。這時,我想起 了白素离開時的神情,和我回來之后她和我的談話,陡然之間,我心頭起了一下猛 烈的震動,大叫了起來:“素。"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的回答聲立刻傳了過來:“我就在這里,你不必大聲叫 喊。"   我回頭一看,她就站在地下室的門口,她站在那邊可能已經很久了,由于我一 直全神貫注在那些黑點上,所以她是什么時候開始站在那里的,我也不知道。   白素用一种含有深意的眼光望著我,我揮著手,又沖到了桌邊,指著那些排列 起來的銅環:“你看這些黑點,你一定想不到它們代表著什么。"   白素微笑著:“意外嗎?我猜到了,也知道你也猜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和我同時講出來。   然后,我和白素异口同聲道:“人。"   在講出了這個“人”字來之后,地下室中,變得出奇的寂靜,我不出聲,白素 也不出聲。在那短暫的沉靜之中,我心頭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由神 秘的恐懼而造成。我甚至還不知道恐懼的由來,但是這股寒意卻是如此之甚。   我用力在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白素忙道:“你是不是又捕捉了什么?"   我搖了搖頭,動作十分緩慢,神情一定也十分遲疑:“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絕無法肯定......"講到這里,我又怔了一怔,因為同樣的話,正是白素不久前向我 講過的。   由此可知,我和白素的思路循著同一個方向在進行。在我回來的時候,她早已 知道銅環上的那些黑點代表著什么。   既然兩個人的思路相同,要談論這件事,當然也容易得多,我指著那些銅環: “這就是孔振泉几十年來觀察星象的結果,地圖上三十個黑點,代表了三十個人, 而這三十個人,受東方七宿三十顆主要星辰影響,他們的思想行為,可以預早在那 些星象的變化之中,作出預測。"   白素“嗯”地一聲:“是,我們曾討論過,如果改變那些星辰--我的意思是 ,如果能把那些星辰的任何部分作改變,那么,這些人的思想行為也會隨之改變。 "   我想了一想,緩緩點著頭,這是一种不可思議的情形,一來,人的思想行為受 著天体的影響,二來,改變天体的任何情形,都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事。   我道:“是,理論上是這樣,譬如說,如果可以令房宿四的光度減弱一點的話 ,那么,受房宿力影響的那個人,他的智慧、勇气,或是暴戾、凶殘,就也會有所 改變。這是一种假設。"   白素的動作也相當緩慢,她慢慢揚起手來,指著桌面上的那些銅環。或許是由 于我們想到的,全是一些虛幻到全然無法捉摸的事,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她道:“孔振泉很聰明,他用了那些人的出生地點來代表他們。"   我補充道:“還有黑點的大小,代表了他們的重要性。"   白素指著第一個銅環上,在地圖的中間部分那個最大的黑點,在那一部,聚集 在一起的黑點相當多,大小不一,可是那個大黑點卻十分顯然,一望而知,那是最 大的一點。我一看她指著那黑點,像是要張口把那黑點所代表的人講出來,我忙道 :“別說出來。"   白素抬頭望向我:“為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人人都知道,何必還要說出來?"   白素吸了一口气,沒有再說什么,然后,她的手指移動著,來到了最小的那個 銅環上,在那里,還有七個黑點在,她又指著那個大黑點,和我互望了一眼,我們 又諒解地點了點頭,表示大家都知道這個黑點代表了什么人。   白素放低了聲音:“黑點逐步減少,那表示了這些人逐漸死亡。”我想了一想 :“一共是共組銅環,每一組都有減少,開始的几組,每一組的,差別只是一個黑 點,或者兩個黑點,越到后來越多。"   白素道:“是啊,越到最后,這些人的年紀越大,自然更容易死亡。”我望向 她:“你以為怎樣?每一組銅環,代表著一定的年份,五年,或者四年?"   白素望著那些銅環上,由幼細的線條組成的細圖,想了片刻,才道:“我并不 以為如此,我想,那是代表著不同的時期。這個時期,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年 ,那代表著有巨大事件發生的時期。"   我立時同意了白素的看法:“對,你看這一組,和它的下一組,黑點竟然少了 九點之多,那一個時期是......"我講到這里,停了下來,白素用十分緩慢的聲調道 :“那一個時期是十年,誰都可以知道,在那個十年之中發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了半晌,才發出了一下嘆聲:“每一組銅環所代表的,其實也可以說是 一場殘酷之极的戰爭,一些人在戰爭之中倒了下去,代表他的黑點,就在下一組銅 環之中消失了,這种戰爭,有時規模龐大,也眾所周知,有時秘密進行,內幕可能 永遠沒有人知道,相同的是极其嚴酷,使用了人類所能使用的所有手段在進行,其 血肉橫飛的程度,絕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   白素也長嘆了一聲:“是啊,這些人,既然受了天上星辰的感應,而使他們的 才能有异于常人,本來,大約沒有什么力量可以消滅他們,唯一消滅他們的力量, 來自他們自己的互相殘殺。"   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或許,自相殘殺,也是天上星辰給他們的影響。 "   白素道:“自然是,中國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多少手握大權的非凡人,他 們最擅長的事,就是殘酷對付自己最親近的人,甚至包括了中國傳統道德上,最受 尊重的倫常關系的親人。"   我來回踱了几步,這時候,我們對于孔振泉觀察星象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道:“可惜孔振泉死了,不然,我一定要跟他學觀察星象,我有這种特异的感 應力。"   白素同意:“是啊,只有你和他,看到了七星聯芒的景象......"她講到這里, 忽然停了下來,現出了一种相當疑惑的神色,但是不等我開口,她又道:“我怀疑 ,事無巨細,他都能在星象上看得出來,說不定,你有這种對星象的特殊感染力, 也是他早已從星象上看了出來。他知道你是受著那一顆星的影響,知道你一生的思 想、行為,全和那顆星的活動有關。"   我一面大點其頭,一面道:“我早和你說過了,我一定是什么星宿下凡,不然 ,我怎么會那么突出。"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不覺得你怎么突擊,而且,你的說法也完全不對。"   我眨著眼,一時之間,不知道她說我“全然不對”是什么意思,我以為我們兩 人的思路完全一致,那么,我的說法就沒有什么不對。   我等了一會,白素一直沒有說什么,我才問:“應該怎么說?"   白素緩緩地道:“星宿下凡,是一個傳統的、十分簡單的說法,和我們所設想 的情況,不大相同。”我立時抗議道:“我們都同意,在地政治協商會議上,有相 當數目的一群人,受了星辰力量的影響。"   白素道:“是,但是那和‘星宿下凡’不同。星宿下凡,意思是這個人,就是 這顆星的化身,自己可以作主,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我漸漸明白了白素的意思,揮著手,想講什么,白素又道:“但是,受星辰的 影響,卻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地球上的一個人,可能是由于他的腦部結构,在某方 面可以和某一個星体所發出的神秘力量發生感應,從此之后,他的一生思想行為, 就完全被這個星体所控制,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只是那個星体的奴隸,完全沒 有自己,或者說,他以為有自己,但實際上,沒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說,星体上有某种生物,在控制著特定的地球人? "   白素搖頭:“有可能是,但是我的意思是,更大的可能,這种來自宇宙間億万 星体的影響力量,并不是由什么生物所發射出來,而是星体本身自然產生的,舉個 簡單的例子,月圓月缺,會影響某些特別敏感的人的情緒。太陽黑子的大批爆發, 也可以引起地球人思想上的混亂,因而導致在規模的暴亂事件。"   我道:“月亮和太陽离得我們如此之近......"當我講了這句話之后,我自己也 感到大有語病,月亮和太陽离我們當然不近,月亮离地球是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太 陽更遠,是一億五千万公里。   我說它們“近”,自然是一种相對的說法,是和宇宙中其他星体的比較而得出 的結論,和其他星体比較,自然是太近,地球和太陽間的距离,光行進的時間,只 不過是八分鐘。   而在無涯的宇宙之中,距离地球几十光年的星体,也算是近的了,甚至有遠至 几千万年的,比較起來,太陽自然近之已极。   白素諒解地望了我一下,表示她明白我的意思:“正由于太陽离地球近,所以 ,太陽上發生的變化,才能影響到大多數人,那些遙遠的星体,就只能影響少數人 ,或者是單獨一個人。"   白素的闡釋,十分簡單明了。本來,我頗以為自己和某一個星体有關系而沾沾 自喜,但這時,卻連最低程度的高興也消失了。   我不是什么“星宿下凡”,只不過是恰好接受了某一個星体的影響。   任何星体,都只是一塊石頭,我是一塊石頭的奴隸,這塊石頭,不知懸在無涯 的太空何處,它所發出的力量,全然無意識,而我的思想、行為,就不能擺脫它的 影響。   這值得高興嗎?當然不是!想深一層,非但不值得高興,而且還可哀,倒不如 那些不受星体影響的人,雖然在人類的觀念上,那是“普通人”,可是普通人至少 是他們自己的主人,而受星体影響的那些非常人,實際上早已沒有了自己,而他們 卻還不知道,為了他們的各种不同的非凡成就而沾沾自喜!我的情緒猝然低落,白 素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她嘆了一聲:“或許,我們根本每一個人都不能自行主宰 ,要不然,何以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可以通過星象的觀察而推算出來?"   我停了好一會,才道:“我倒不單是為我自己的命運而悲哀,而是我想到,地 球人,全人類的生命、思想、行為,全受不同星体控制,那么,人類生命的意義何 在呢?"   白素攤了攤手,望著我,神情茫然而無可奈何。她并沒有說什么,但是我知道 她是在表示:那是一個亙古以來沒有人可以回答出來的問題。   最好不要去想這個問題。又沉默了好一會,白素才道:“這就是那描金漆空箱 子的秘密,你必須不嫌麻煩,解開那些子母連環鎖,才能獲知秘密。"   我不禁有點臉紅,因為在孔振泉送那箱子給我的時候,他不會想到我竟然那么 不耐煩,要不是白素有那樣的耐性,只怕孔振泉的秘密,就成為永遠的秘密了。   我高舉雙手,表示內疚,白素笑了一下:“通知陳長青。"   我想了一想:“當然要通知他,但是要讓他自己去想。"   白素笑了起來,點頭同意,我走過去,把排列成九組的銅環,全都弄亂,而且 使它們恢复環狀。陳長青隨叫隨到,半小時之后,他气咻咻地奔進來,直嚷:“發 現了什么?是哪一個城市該當災?"   一听得他這樣叫,我和白素都不禁怔了一怔。因為我們討論了半天,并沒有討 論到這個“七星聯芒”所指示的實際問題。   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還沒有研究到這一點,我們發現了孔振泉留下來的秘 密,記得那個描金漆的箱子?白素已經把九把鎖完全照程序打開了,箱子內不是空 的,秘密是在鎖環上。"   陳長青抹著汗,神情大是興奮:“什么秘密?"   我道:“必須由你自己去發現,因為我們都分別自己發現秘密。"   陳長青一下就接受了挑戰,但是他還是問:“有什么提示?"   我笑了起來:“回憶一下孔振泉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不起,夜很深,我們要睡 了,就算你在我們睡醒之前解開了難題,也別吵醒我們,一切全在地下室,你自己 去吧。"   陳長青故作輕松地吹著口哨,走向地下室,我和白素回到了臥室。夜的确已很 深,但我卻推開了窗,望向浩渺的星空。   一個善觀天象的人,可以在星空中,看出地球上大大小小即將發生的事,但是 ,普通人卻完全看不出來,只是覺得星空燦爛和美麗。   星相家在長久對星空的觀察中,又摸出了一整套規律:什么樣的情形下會有兵 凶,什么樣的情形下會有天災,什么樣的情形下會有偉人的死亡,什么樣的情形下 會有人類的瘋狂,等等,而七星聯芒的异象,則表示一個大城市的毀滅。   白素靠在我的身邊,很久,她才低聲道:“睡吧。"   我嘆了一聲:“真怪,除了前兩天看到七星聯芒的异象之外,我對于星象,可 以說是一竅不通。"   白素笑了一下:“要是人人都能看得通星象,世間還有什么秘密呢?"   我心中陡地一動:“像孔振泉那樣,有著特殊的觀察星象的能力,是不是也是 受了某一顆星辰影響?"   白素道:“當然是。"   我又想了一想,把雜亂的概念整理了一下:“照這樣的情形看來,星辰也可以 分為善、惡兩大類,一類惡的星辰,專門在地球上制造災禍,包括各种自然的災禍 和人的災禍在內,人的災禍比自然的災禍更可怕,例如青龍七宿中的三十顆星,就 令得三十個人在地球上制造了生靈涂炭的大災禍。"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另一類善的星辰,則致力于消滅那些災禍,還 影響了一批人,給人類以文明、知識、科學、藝術上的种种發展。"   我更加感到心情茫然:“那么,地球是什么呢?是天上諸多星辰中善、惡兩類 的戰場?"   白素忽然道:“我倒覺得,更像是一個棋盤。"   我訝于她的設想:“棋盤?"   白素道:“對,棋盤,而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類,就是棋子。受著自己全然不能 了解的力量的支使,在棋盤上 殺爭斗,胜敗對人類全無意義。”我轉過頭望向她 :“對什么有意義,對那种支使力量?你剛才不是說,支使的神秘力量來自無意識 的星体,并不是來自星体上的生物。"   白素神情一片迷惘,語調听來也是一點主意也沒有。   “誰知道,”她說著:“誰知道。"   真的,誰知道!   這一切,都是超越了人類知識范圍之外的事,可能再經歷几万年,人類自以為 自己的科學文明已達到頂點,仍然不能明白人類只是被神秘的星辰力量支使著在棋 盤上移動的棋子,再重要的人物,也只不過是一枚主要的棋子。   而在棋盤上,每一枚棋子其實全一樣,看起來作用有大有小,那只不過持支使 力量如何支使他們。   我心情也极其悵惘,呆了好半晌,倒在床上,仍然睡不好。   我沒有再說什么,也無法再向下想下去,一直到天色快亮,我才想起了兩句著 名的白話詩:“做了過河卒子,只好拼命向前。"   心情迷惘而苦澀,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到中午時分才醒來,白素已經起來了 。   當我們离開臥室時,老仆人老蔡神情緊張地走過來,把聲音壓得十分低:“那 位陳先生.....。瘋了。"   我嚇了一跳,老蔡又道:“我早上起來,就看到他坐在客廳,不住流汗,問他 要什么,他雙眼發直,也不看我,也不說話,看起來,十足是中了邪。"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急急向樓下走去,看到陳長青呆坐在角落處的一張沙發 上,真是雙眼發直,而且滿頭大汗,頭發濕得像是洗過,而且,汗珠還在不斷地大 顆大顆冒出來。   我忙叫道:“陳長青。"   陳長青略為震動了一下,可是并不向我望來,仍然像是老蔡所說的“中了邪一 樣”。   我來到了他面前,勸道:“陳長青,就算你解不開那些銅環上的啞謎,也不必 勞心到這程度。"   陳長青听了,自鼻中發出了“哼”地一聲,翻起眼睛來,向我望了一眼,一副 不屑的神气。看了他這种神气,誰都知道,他早已把孔振泉的秘密解開了。可是, 如果他已經解開了謎,何以他的樣子會如此呢?看他的樣子,分明是心中不知受著 多大的困扰,而且焦急、傷神,到了极點。   要不然,一個人絕不會一直冒汗,就算陳長青是一個极度神經質的人,也不會 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那使我感到很大的困惑,白素在我的身后問:“你不舒服?"   陳長青又震動了一下:“不,我沒有什么。"   他說著,站了起來。當他站起來之際,我和白素,更是相顧愕然。   因為,在他坐過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大灘濕印子。   那表示他坐在那里,已經很久了,而且,不斷在冒汗。一個人如果在這樣的情 形下,甚至可能虛脫。他的聲音听來有點啞:“水,給我一點水。"   我急步去倒了一大杯水給他,他一口气不停就喝了下去,然后用手抹著臉,回 頭看了看沙發上的濕印子,竭力裝出一副沒有什么大事的神情來:“我流了不少汗 ?每當我在想一些重要問題的時候,總會這樣子,從小如此。"   我忍不住不客气地道:“你不必用言語來掩飾了,你的身体已經告訴任何人, 你為了不知道什么事,焦慮得快死掉。"   陳長青一面用手抹著臉,口唇掀動著,像是想否認什么,但是他自己也明知道 賴不過去,所以他嘆了一聲:“對,是有點心事。"   我盯著他,我知道他的脾气,這個人如果有心事的話,絕不會在朋友面前隱藏 的,自然會講出來。   可是,這次我竟然料錯了,他轉過頭去,避開了我的眼光,看來并沒有把他的 心事告訴我的意思。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我投降了:“好,有什么心事,可 以說給老朋友听听嗎?"   本來我大可以等他投降,把心事說出來,但是,陳長青這時的神態,大异于常 ,他可能真正需要幫助。朋友之間取笑是一回事,當他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那就 要真正幫助他。   陳長青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半晌不說話,才道:“衛斯理,雖然你不是很喜歡 我,可是我一直把你當作是我最崇敬的朋友。"   他那兩句話,說得十分誠懇,我怔了一下,十分感慨。我不是不喜歡陳長青, 只是不很習慣于他的一些行為,對他也不算很好,經常在言語之間譏諷他。這時, 我感到有點激動和慚愧,忙道:“陳長青,要是朋友之間的意見不同和取笑,你也 介意,那我愿意道歉,我們當然是好朋友。"   陳長青一听,倏然轉過身來,望著我,而且握住了我的手,連眼圈也在發紅, 我更覺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這一切,都說明他的心情,激動之极。 第十部:陳長青的怪异行為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好道:“有話好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陳長青顯然真的想說什么,可是由于他太激動了,聲音哽在喉間,說不出話來 ,只是發出了一些含糊的聲音,誰也無法听得明白這些聲音,表示著什么。我又道 :“我們是好朋友,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陳長青更激動,將我的手握得更緊。這樣的局面,令我手足無措,我只好向白 素望去,向她求救。   白素也是一臉疑惑,不知道陳長青在搞什么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用听來十 分輕松的語調道:“你們怎么啦?誰都知道你們是好朋友。"   陳長青哽塞的喉間,總算吐出了三個可以听得清的字來:“好.....。朋友。" 白素道:“是啊,發生了什么事?像是生离死別一樣,快要唱風蕭蕭兮易水寒了。 "   在這樣的情形下,白素說笑話,十分恰當,可以令得气氛輕松,因為我和他之 間,根本沒有什么嚴重的事情。   白素形容陳長青的樣子,像是生离死別,大有荊軻要去刺秦皇,明知自己一去 無回的那种激動,完全沒有必要,那么,陳長青該一笑之下,精神松馳,不再緊張 。   可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陳長青的反應,竟然像是中了她重重一拳,陡然松開了我的手,身子搖晃不停 ,向后連退了兩三步,而且,面色鐵青,臉上的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動著。   這時,別說我呆住了,連白素也呆住了,不知道何以他的行止這樣怪异。   他轉過身去,伸手扶住了牆,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暫時別過去。陳長 青深深吸著气,然后,即使從他的背景也可以看得出他在作极大的努力,使他的身 子挺直。   又過了一會,他才十分緩慢地轉過身子。看起來,他已經正常很多,他用一种 听來十分疲乏的聲音道:“大嫂,你怎么也學起衛斯理來了?不好笑。"   我和白素只好面面相覷,不知道白素剛才那句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換了 我,一定要不服气,追問到底了。   但白素卻只是溫柔地笑了一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輕松一下。 "   陳長青笑了一下,他的笑容難看到了极點,這証明他的心事,一定令他感到极 度的不安和痛苦。陳長青自己,卻以為他的笑容已經可以掩飾了他的心情,還故意 拍著手:“衛斯理,你花了多久才解開了銅環上的秘密?"   我道:“相當久,我還花了不少時間,研究那些空箱子。"   陳長青走動著,自己去倒了一大杯水,又一口气喝干,才道:“是,你給了我 提示,我沒有再在空箱子中浪費時間,孔振泉把秘密這樣處理,真是除了你之外, 沒有可以解得開。"   我道:“這全是白素的功勞。"   陳長青“嗯”地一聲:“嫂夫人解開了秘密。也是因你而起的,你的作用,就 像是中藥方子中的藥引子,化學變化之中的触媒劑。"   我听得他拿我作這樣的譬喻,有點啼笑皆非。他又道:“所以,孔振泉找你, 還是對的,由于你,嫂夫人解開了謎,而我......"他講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不 再講下去。   陳長青這個人,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不容人插嘴,而他自己講到了一半忽然 住口不言的情形,更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我等著他再講下去,可是當他再開口的時候,他已經變了話題,他道:“那些 黑點,是代表著三十個人,在經過了种种變化之后,剩下七個。"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我還拍了拍手:“對,你真的解開了孔振泉的圖謎。"   陳長青默然半晌,在他沉默的時候,我和白素,把我們昨天晚上,由解開了圖 謎之后的种种聯想,全都向他說了一遍。   陳長青听我們敘述,表現十分沉靜,除了不住表示同意之外,并沒有插言。   等到我們講完,他才道:“人沒有自己意志?當一個人,決定了要去做一件大 事.....。极大的大事,難道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只是受了來自星体的神秘力量 的支使?"   我道:“除非把孔振泉的星象觀察完全推翻,不然,就得承認這一點。"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揮了揮手,像是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我和白素都不敢 亂講什么,唯恐由于一句什么話,他又會有异常的反應。   過了一會,他才道:“衛斯理,你看到了七星聯芒的异象,也知道了這种异象 是表示一個大城市將會毀滅,可是你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我道:“是,你想到了?知道了會發生什么事?"   陳長青卻并不回答,我道:“是什么?富士山复活,毀滅了東京,還是檀香山 被火山灰覆蓋?"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仍然不說什么,然后,他站起來:“我要告辭了,還有很 多事要做。"   他說了之后,伸出手來,先和我握手,又再和白素握著手。   我們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心中仍不免在嘀咕:這家伙,平時說來就來,說走就 走,什么時候和我們握手道別過來?   陳長青今天的行為,真是怪异透頂了。   他走向門口,拉開門,又回頭向我們望了一眼,我忙道:“有什么事要幫忙的 ,只管來。"   陳長青有點戲劇化地仰起頭來,“哈哈”一笑,跨開步子,揚長而去。   我和白素又呆了半晌,我才道:“陳長青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白素道:“我看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決定。"   我嘆了一聲:“這個人......"白素不讓我再說下去:“我看,我們得盡一點力 ,多注意他的行動,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本來,陳長青想干什么,我不會感興趣,但是由于他行為實在太怪,完全不像 他平時的為人,所以我道:“好,我找人留意他的行動,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派人 去跟蹤他。"   白素道:“那樣最好。"   于是,在接下來的三天之中,我委托了小郭的私家偵探事務所,派几個精明的 人,去跟蹤陳長青,看看他究竟在搗什么鬼,也可以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有人可 以立即幫助他。   私家偵探每天送來一次報告,一連三天,看跟蹤陳長青的報告,我和白素都訝 异不止,實在猜不透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他到一家律師行,立了一張遺囑。遺囑的內容,偵探買通了律師行的職員,所 以也寫在報告之中。   陳長青的遺囑內容相當古怪,他在遺囑上寫著,他死了之后,所有的遺產,全 權歸衛斯理夫婦處理。   我是他的好朋友,這樣處理,倒也不能說悖于常情,他又規定,我處理他的財 產,最好是把錢用在擴展、鼓勵探索和研究一切不可解釋的奇异現象方面。   這一也可以理解,陳長青一直對一切人類現階段科學還不能解釋的事,有著异 乎尋常的興趣,把他的財產花在這一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上,十分有意義。   而在他遺囑之中,最怪异的一條是說他在某一天,會打電話通知律師。由律師 接到他那個電話開始,如果三十天之后,還未曾接到他第二個電話,就在法律上, 宣布他已死亡。   這极不合情理,可是他卻堅持要這樣做。普通,一個人要失蹤三年到七年,才 可能由法庭宣布死亡,陳長青只給了三十天,法律上自然不會承認他自行宣布死亡 。   陳長青也有權這樣做,在這樣的情形下,“遺囑”實際上,是一份財產處理委 托書。我和白素看到了這樣古怪的一條,不禁都皺起了眉。   我道:“陳長青想去干什么?"   白素道:“看來,他將有遠行,要去從事十分危險的事。"   我悶哼了一聲,咕噥著罵了他几句:“這人,异想天開的事太多,難道他又發 現了什么外星人,要到別的星球去?"   白素苦笑了一下:“那也難說得很,什么樣的怪事都會發生。"   我拍一下桌子:“我去找他,問問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他亂來,至少好勸阻 他。"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只怕沒有用,他如果肯說,你不去問他,他半夜三更也 會來告訴你。如果他不肯說,問也不會說。"   白素說的,倒是實情,我只好生悶气,再看報告的余下部分:陳長青到了一家 中學,在校舍的內外,徘徊良久。我看那家中學的名字,并不十分出名,校舍也不 是什么名胜古跡,附近更沒有什么風景可供觀賞。   我瞪大了眼睛:“他在那家中學附近干什么?"   白素蹙著眉:“我想,那家中學,可能是陳長青的母校,他在那家學校中,度 過了他的青年時期。人總是十分怀念那個時期的。"   我“嘿”地一聲:“他怎么了?又不是快死了,要去自己成長的地方徘徊記憶 一番。"   白素吸了一口气:“記得我提及‘易水送別’時他激動的樣子?"   我點了點頭,白素隨即道:“那可能是由于我說中了他的心事,無意之間說中 的。他心中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對他來說,一定是生死攸關,所以他那時的神態 才會這樣怪异。"   我把陳長青當時的行動神態想了一遍,覺得白素說得十分有理。可是我還是不 能接受這樣的想法,我道:“那算什么?他准備去殺身成仁,舍身取義?現在既沒 有神圣抗戰,也沒有世界大戰,他難道幫伊朗去打伊拉克,或者幫伊拉克去打伊朗 ?"   白素道:“真想不通,可是他有极其重要的決定,這可以肯定。"   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當天晚上,和他通了一個電話,我想知道他究竟決定了 什么,不過沒有收獲。只是肯定了一點,那家中學,真的是他的母校。   第二天的偵查跟蹤報告,更是看得我和白素兩人,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早,陳長青就到了父母的墓地上去拜祭。   陳長青的父母去世相當早,在他少年時就已經去世了,我從來也不知道陳長青 這樣孝順。看來,那又是他的一种“告別儀式”。   從他的這种行動看來,他真的將有遠行。墓地回來,他去見了很多人,一直忙 到晚上,然后一個人在酒吧買醉,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干杯,喝至酩酊大醉。   第三天,陳長青的行動令人吃惊,使我覺得,非出面和他說清楚不可了。   那一天早上,陳長青在家里,打了几個電話,就离開了住所。   由于我的要求,是“全面跟蹤”,所以小郭已派人在他家的電話中裝了偷听器 。其中有一個電話,小郭認為十分蹊蹺,所以那個電話的錄音帶,連同報告一起送 來,我和白素听了,感到吃惊。電話的對話雙方,一方自然是陳長青,另一方,是 一個听來十分嬌柔的女聲,電話由陳長青打出去,對話如下:陳長青:昨晚上,在 青島酒吧,我終于得到了這個電話號碼。   女聲:是,有什么指教?   陳:(聲音有點猶豫)我.....。是不是打錯了?或者給我號碼的人令我上當, 我想我應該听到一個冰冷的男人聲音。   女聲:(嬌甜地笑著)你受電影的影響太深了,先生,事實和電影中所看到的 ,往往截然相反,你并沒有打錯電話。   陳:(深深吸著气)好,听說你有价錢。   女聲:先生,每個人都有价錢。   陳:我的情形有點特殊,我要和你見一見面。   女聲:(變得冷峻)這樣的話,如果你再重复一遍,你就會面臨死亡。   陳:(急急地)听著,我誠心誠意,真正誠心誠意,我要得到一些我想要的東 西.....。譬如說,你.....。職業上所使用的一些精巧的工具,我愿付任何代价。 女聲:(沉默了片刻)什么工具?   陳:你認為最有效,又可以避過嚴格檢查的工具,要絕對有效。   女聲:可以供給你,但不能和你見面,代价是三十万美元。   陳:(立即地)好,我准備現鈔,怎么把東西交給我?   女聲:到机場公用電話第三十號去,接受進一步的指示。   陳:(連聲)是。是。謝謝你。   電話中的對白到此為止。   報告說,陳長青打完電話,立刻离開,直趨銀行。從銀行出來,手中多了一只 手提箱,里面放的,可能就是三十万美鈔。   然后,他到了机場,在第三十號公用電話的旁邊等著,等了很久。   有人來使用這具公用電話,陳長青就十分緊張,而當他發現用電話的人,并不 是他等待的人,他就對人怒目相向,弄得打電話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   有一個打電話的彪形大漢,甚至還和陳長青几乎起了正面沖突。   在等待的三個小時之間,陳長青也打了几個電話,可是顯然沒有人接听。   在三小時之后,有一個坐輪椅的老婦人,由一個小姑娘推著,來到了公用電話 之前,那小姑娘取出了一張鈔票,想和陳長青找換硬幣。陳長青開始很不,但是那 小姑娘和陳長青不知道講了些什么,陳長青欣然接過了鈔票,把硬幣給了小姑娘。 就离開了公共電話,看來那小姑娘正是他要等待的人。陳長青在机場附近的停車場 ,上了他自己的車子,奇怪的是,他又到了銀行,再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他在 銀行的經理辦公室中停留了一會,跟蹤人員無法知道他在干什么。   從銀行出來,他就回到了家里,一直沒有出來。   看完了這樣的報告之后,白素首先道:“陳長青在和一個秘密組織接頭。"   我冷笑一聲:“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可以肯定,和他接頭的,是一個第一 流的職業殺手。"   白素揚著眉:“可是奇怪,他并不是要委托殺手去殺什么人,而只是要殺手提 供他殺人的工具,難道他准備去殺什么人?由他自己下手?"   我道:“看來是這樣,我要去找他,不能再讓他胡鬧下去。"   白素嘆了一聲:“是要去阻止他,但是他不一定是在胡鬧,說不定他正准備進 行一件大事。"   我想反駁,但是在不知道陳長青准備干什么之前,我也不想說什么,提起了外 套,我就离開了住所,駕車來到陳長青的屋子外,用力按著門鈴。   他的屋子极大,當日,研究一個被困在木炭中的靈魂,我曾在這屋子中住了好 几個月。   陳長青一個人獨住,屋子又大,他遲些出來應門倒是意料中事,可是在三分鐘 之后,還沒有人來應門,這就有點不尋常。   我先是一面按鈴,一面敲著門,接著,用力踢著門,發出惊人的砰砰巨響。在 我踢了七八下之后,門陡然打開,由于門開得那么突然,我几乎一腳踢到了他。陳 長青開門,看到了我,也不禁一怔。   我“哼”地一聲:“在干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怎么那么久不來開門?"   陳長青忙道:“對不起,我正在浴室......”他看到我一臉不相信的神色,忙 又道:“是在樓上的浴室,沒听到鈴聲。"   我冷笑了一聲,就算他說是在屋頂上的浴室,我也不會相信他,我一伸手推開 了他,大踏步向內走去,陳長青叫了起來:“喂,這里是我的家!"   我陡然轉過身來,直指著他:“暫時是,等你死了,或是三十天沒有消息之后 ,我就有全權處置這幢屋子,先來看看,可不可以?"   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很有效果,可以令得對方連抵賴的机會都沒有,只 好直認。   陳長青在听了之后,陡然震動,面色難看之极,過了一會,他才道:“律師行 應該開除不能保守秘密的職員。"   他承認了,我繼續指著他:“你應該知道,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秘密。"   陳長青口唇掀動,想要分辯什么,但是并沒有立即說話,他的神情,隨即變得 堅強和自信,大聲道:“有,我就敢說,我的行動就是一個秘密,你不知道我要去 做什么,而且,不論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會告訴你!"   我的确不知道他准備去做什么,我只不過知道了他有一連串不可理解的行動。 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當然不能說我不知道。   我現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冷笑了兩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陳長 青,你連万分之一成功的机會都沒有。"   我不知道陳長青要去做什么,但是他要去做的事,一定十分困難,而且有生命 的危險,這一點,可以從他的行動中,推測出來,我這樣說,听起來就像是我已經 知道了要做什么一樣。   陳長青乍一听到我這樣說,現出了震惊的神色,但那只不過是一霎間的事,他 隨即連聲冷笑:“衛斯理,你這种話,唬不到我,回家抱孩子去吧。"   我感到有點狼狽,只好道:“好了,不論你要去做什么,作為好朋友,我只勸 你一句話:別去做,你已經把自己放在一個极危險的境地之中,不要再向前跨出半 步:不然你就要后悔莫及。"   陳長青听著,望了我片刻,來回走動著,踢開了亂放在地上的几個大墊子,然 后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一字一頓地道:“沒有用,我不會听。"   我也生气地踢開几個大墊子,在他對面坐下:“你可知道和職業殺手打交道的 結果?"   陳長青一揮手,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態:“那實在不算什么。"   和職業殺手打交道的后果,可以嚴重到令一個人死亡。職業殺手會為了保護自 己,不使自己的秘密暴露而去殺死委托人。   那樣嚴重的情形,陳長青竟然說“那不算什么。"   由此更証明白素猜測是對的,陳長青要去做的事,凶險絕倫,他准備用自己的 生命代价去做那件事。   想到這里,我只好苦笑:“認識了你那么多年,真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偉大。"   一听得我這樣講,陳長青又陡然激動,可是他立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連語調 听來,也十分平淡:“那不算什么,一個人的一生,總要去做一些事的。"   我還沒有回答,他又“哈哈”一笑:“或許,正如我們所推測,我的行為,不 是由我自己決定,而受某一個星体的影響和支使。我想不做也不行,對不對?所以 ,你不論講什么,都不能使我的行動有改變。"   我有點啼笑皆非,他把我能勸他的話,全都封住了。由此可知,他對他要去做 的事,真是下定了決心,非做不可的了。   我大体上可以知道他准備去做什么,所以我道:“陳長青,你是一個很有才能 的人,但是殺人并不是你的專長。殺一個人,并非有了精巧的殺人工具之后£就可 以實現。"   陳長青一听,陡然跳了起來,立時又坐了下去,面色煞白:“你太卑鄙了。"   他罵我卑鄙,自然是因為他從我的話中,知道了我一直在跟蹤監視他。   我沉聲道:“誰叫我們是好朋友?要是別人,我才不會有興趣。"   陳長青勉強笑了一下,但是他立時又十分自豪地道:“你還是不知道我要去干 什么。"   我承認:“是,不然我也不必來找你了。"   陳長青得到了我的承認,長長地吁了一口气:“真好,真好。"   我退而求其次:“對于各种精巧武器,我比你在行,你得到的武器是什么?有 效程度如何,不妨拿出來,多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陳長青更是得意非凡:“如果我要殺你的話,你的身体已開始變冷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戴了一只以前未曾見過的戒指,那戒指有一個平方 公分大小的平面,銀質,上面雕刻著花紋,看來相當古朴。一個男人,手上戴著這 樣的一只戒指,不會引起旁人特別注意。   我伸手向那只戒指指了一下,陳長青點著頭。 我道:“用這戒指去擊中目標,不是容易的事。"   陳長青搖著頭:“有效射程是十公尺。"   我感到一陣發涼:陳長青真的准備去殺人,他為什么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念頭 ,真使我完全沒法子想像。   我只好苦笑:“射出來的.....。是針?"   陳長青點著頭。   我又道:“針上當然有毒,毒藥的成份是什么?"   陳長青道:“是南美洲一种樹蛙的表皮中提煉出來的毒素。"   我雙手握著拳:“如果真是的話,這种毒素,只要進入人体,可以令中毒的人 ,在三秒鐘之內,因為心臟麻痹而死亡。"   陳長青道:“是,正是如此。"   我嘆了一聲:“怕只怕你花了三十万美金,得到的只是一個精巧的玩具!不錯 ,有枚細小的針射出來,但是上面并沒有所說的那种毒藥。"   陳長青“嘿”地一笑:“對方十分公道,我先把錢存進瑞士的一家銀行,等我 做完了我所要做的事,确証毒效之后,他們才動用這筆錢。"   我呆了半晌,喃喃地道:“那.....。真公道得很,太公道了.....。如果你在 行動中出了意外?"   陳長青道:“有一個期限,他們一樣可以動用那筆錢,只要在十公尺距离之內 ,抬一抬手--"他說到這里,真的向我抬了一抬手,我立時抓起一個墊子來,擋在 身前。   陳長青見嚇倒了我,高興得哈哈大笑。   殺人自然是一种劣行,可是從陳長青的神態、言語看來,他似乎堅決相信自己 的行為是正确的,這更是怪异莫名。 第十一部:陳長青的重大發現 想到這里,我多少有點气惱:“我沒有見過一個人,殺人之前,還那么高興的。"   陳長青止住了笑聲,神情變得极其嚴肅:“你在指責我?"   我作了一個不想吵架的手勢:“不能說是指責,只是有點好奇,想約略知道一 下你的心態。你決定去殺人,堅決地要實行你的決定,感覺怎樣?"   當然,我不單是好奇,想在他的回答中,捉摸出一點線索,弄明白他究竟想去 殺什么人。   陳長青看來毫無內疚地和我對望,過了好一會,他仍然沒有開口,他的那种眼 光十分异特,看起來,反倒很有點可怜我。在他的那种眼光的注視下,我覺得自己 由主動的地位,變成了被動。   我轉換了一下坐著的姿態,提醒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陳長青緩緩地道:“現在,我決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等到我做了之后,你就 會知道。老實說,我自己的心態如何,不是一個問題,問題是在于星体的神秘力量 ,既然影響了我,那我就非做不可。"   我“哦”地一聲:“和孔振泉在銅環上留下的秘密有關連?"   他的怪异行為,那天晚上在我家地下室,研究那些銅環之后開始的,所以我這 樣試探著問他。可是陳長青抿著嘴,一點反應也沒有。   接著,又正面地、旁敲側擊地、軟聲要求地、大聲恫嚇地,揮著拳,或是跳起 來,問了他許多問題,可是他不民抿著嘴,就是翻著眼,或者是發出一兩下听了令 人冒火的冷笑聲,一個字也未曾回答過我。   我終于頹然坐下,他才冷冷地道:“別浪費精神气力了,回去睡覺吧。"   我惡狠狠地道:“我會就此干休?"   陳長青仍然冷笑道:“那你能怎么樣?至多不過繼續派人跟蹤我。"   我听了之后,正想反唇相譏,陡然之間,我心中一動,想起了一個主意。   陳長青十分靈活,這三天來,小郭手下的偵探人員,能順利跟蹤他,是因為他 根本未曾想到會有人跟蹤他。如今他知道了,小郭的手下再跟蹤,不是被他擺脫, 就是被他愚弄,再派人去跟蹤他,已經沒有意義。   但正由于如此,我反倒故意道:“當然,繼續派人跟蹤你。"   陳長青“哈哈”大笑:“好,看看你派出來的獵犬能不能成功。"   我已經有了打算,所以跟著他笑了一會。陳長青這家伙,竟然公然對我下起逐 客令來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吧。"   我雙手按住沙發扶手,站了起來,挺直了身子,嘆了一聲:“你不應該把我放 在敵對的地位上。真的,我十分誠心來幫你,當我和白素,猜到了你准備去殺人, 就決定來幫你,因為我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你卻完全拒絕了我的幫 助,還要把我赶走。"   平時,我說話很少這樣長篇大論,但這時,我真的感到陳長青的行為非常怪异 。對他來說,构成凶險,所以才十分誠懇地講了那番話。   陳長青听了,神情感動,呆了半晌,才嘆了一聲:“你實實在在是個笨蛋。"   我料不到我一番好心,表示愿意幫他,他明明十分感動,但是一開口,卻會講 出這樣一句話來,那真叫人生气。   陳長青看出了我神情難看,想了一想:“我說你笨蛋,是因為有一個相當重要 的關鍵,你始終沒有明白。"   我大聲道:“好,講給我听。"   陳長青笑了起來:“我就是要你不知道。"   和陳長青認識了那么久,對他最無可奈何的就是這次,反正我已另有打算,所 以我裝出一副已經失敗和放棄的樣子:“好,那只好祝你成功了。"   我無精打采地伸出手來,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熱烈激動地和我握著手, 握了又握。   我擅于從他人的行動中去揣測一個人的想法,可是真的無法知道陳長青究竟葫 蘆里賣些什么藥。   他一直送我到門口,等我走出了几步,他還站在門口向我揮著手。這种情形, 又使我想起白素的那句話來:“看你們,快要唱‘風蕭蕭兮易水寒’了。"   我心里不禁一陣難過。陳長青有了現在的決定,一定是那天早上在我家里的事 ,當時他全身冒汗,可知他有過十分痛苦的心理歷程,而他的行動,也和他生死攸 關。我覺得我有責任再次提醒他一下。   所以,我轉過身來:“你要知道,你去殺一個人,也有可能被殺,机會同等。 "   陳長青竟然十分平靜地道:“我知道。"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后,略停了一停,又補充道:“我更知道,我被殺的可能性 ,高出了不知多少。"   我嘆了一聲:“既然這樣,你為什么堅決不要我的幫助?我應付各种險惡環境 的能力,絕對在你之上。"   陳長青一听,立時轉過了身去,表示一點也不接受我的好意,而在他轉過身去 之際,我還听到他又罵了一句:“笨蛋。"   他接連罵了我兩次笨蛋!   我看著他走進屋子,關上了門,我也只好來到了車子前,駛走了車子,駛過了 街角,肯定陳長青已不可能自他的屋子中見到我,立時停車,進了一家咖啡室,打 電話給白素。   我急急地道:“把跟蹤用的用具帶來,從現在起,我和你,二十四小時盯著陳 長青。我們要親自出馬跟他,才不會被他發覺,他決定去殺人,可是我卻完全無法 知道他去殺什么人。"   白素在電話中只是答應,并不多問。我又道:“我在他家屋子的牆角處等你。 "   放下電話之后,我不再駕車,步行前去,在接近陳長青的屋子時,我行動已開 始小心,我看到陳長青屋子樓下有燈光亮著,那是他的“工作室”,我轉過牆角等 著。   不到二十分鐘,白素帶來了用具:“他在家,我打過電話問他你走了沒有,電 話是他听的。"   我吸了一口气,把我和陳長青見面的經過,講給白素听。白素并不問別的問題 ,只是道:“他為什么兩次罵你笨蛋?一定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沒有想到。"   我道:“是,那是什么?"   白素蹙著眉,想了一會:“我也想不出來,你是不是有這种感覺:陳長青雖然 要去殺人,但是他卻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偉大。"   我“嗯”地一聲:“是,一副慷慨就義的味道。"   白素又道:“他花了那么高的代价,從職業殺手那里買來了這樣的武器,他要 進行的是暗殺。"   我點頭道:“是,真要是明刀明槍,我看他也沒有這個勇气。"   白素望了望窗口透出來的燈光:“他又明知自己的行動,凶險成份极高,有了 那么多因素,實在可以肯定,他要去暗殺的,一定是一個有著嚴密保護的大人物。 "   我陡然震動了一下,白素的推理,合情合理,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失聲道:“他算是在找死了。雖然他有十公尺之內可以致人于死的武器,可 是如果對方是一個政治領袖,或者軍事領袖,即使他得了手,也絕沒有撤退的机會 。"   白素緩緩地道:“是啊,所以他才會在決定時如此痛苦。"   我猛然一揮手:“你猜,他要去殺誰?他看了銅環上的秘密,有了這個決定- -"剎那之間,在路燈微弱的光芒之下,白素的臉,變得十分蒼白,而我也突然感到 了一股寒意,襲遍全身,還因為极度的震惊,臉部的肌肉,生出了一陣麻木之感。 白素先我几秒鐘,我們兩人,都想到陳長青要去殺的是什么人了。   這個瘋子,我只好說他是瘋子,真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他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 !   陳長青根本無法接近他要暗殺的對象,而且后果之可怕,真比死亡更甚。   我的聲音有點發顫:“不行,我們一定要阻止他。"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阻攔我向門口走去:“可是我們仍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 樣做。"   我悶哼了一聲:“他瘋了,誰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白素喃喃地道:“一定有原因。"   我不理會白素,大踏步來到門口,又按鈴又捶門,又大聲叫著陳長青的名字。 白素過來,皺著眉道:“你這樣子吵,把別人吵醒了。"   我停了一下,仍然不斷地按著門鈴。可是五分鐘過去了,仍然沒有人來應門, 我越來越覺得不對頭,向白素作了一下手勢,打開了白素帶來的那個小包,取出了 開鎖的工具,很快就弄開了鎖,推門進去,一面大叫道:“陳長青。"   白素跟著走了進來,我們推開了那間亮著燈的房間。那是陳長青的工作室,里 面有各种各樣的儀器和莫名其妙的設備,是陳長青為准備和外星人聯絡和与靈魂交 通以及各种他所設想的怪异用途而設的。   在房間正中,是一張巨大的桌子,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張很大的白紙,白紙上寫 著兩行字,我還未曾走近,就已經看到了那兩行字,我和白素都呆住了。   那兩行字寫得龍飛鳳舞,正是陳長青的筆跡,可見他寫字的時候,心情十分興 奮。那兩行字是:“衛斯理,我知道你會親自出馬跟蹤,你從前門一走,我就從后 門溜了,哈哈!哈哈!"   一看到那兩行字,我就站定,立時道:“快設法阻止他离境。"   白素苦笑了一下:“海陸空三處,都可以到他要去的地方,怎么阻截?"   我道:“盡一切可能。"   抓起電話,先叫醒了小郭,叫他立時動員偵探社所有的人,到可能离境的所有 地方去,一見到陳長青,就算把他的腿打斷,也要把他抓回來。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之中,盡了一切可能,想阻止陳長青。陳長青看來沒有采用 合法的途徑离境,我想到,他可能躲了起來,躲上十天八天再走,我要白素先回去 ,我就等在陳長青的家中,可是一天一天過去,半個月,他音訊全無。   在這半個月之中,我至少罵了他一百万次笨蛋,而且在半個月之后,我肯定他 因為暗殺失敗,已經死了,或者被抓了起來,每天每夜,在受著极其可怕審問。   我肯定他沒有成功,因為我和白素,猜測到的他要去暗殺的那個對象,要是有 了什么三長兩短,那是全世界最轟動的新聞,絕不會風平浪靜,一無所知。   從第五天開始,我就知道陳長青的命運不妙,轉折地通過了不少關系,去探听 他的消息,托了人又托人,都是些間接的關系,自然不容易有結果。到了半個月之 后,我和白素商量,也到那地方去,白素當時說:“要去的話,我去。"   我問:“為什么?"   白素沉聲道:“我不想你卷入這個漩渦!"   我大聲抗議:“我要把陳長青抓回來。"   白素搖頭:“你是一個那么招搖的人,你的行動能躲過特務系統的監視嗎?"   我悶哼了一聲:“我躲得過世上任何特務組織的監視。"   白素嘆了一聲:“先讓我去,好不好?"   我凝視著她,心中知道,白素去,可能更好,所以我點了點頭。   白素笑了一下:“陳長青為什么要去做這种事,你有沒有概念?"   我生气道:“他瘋了。"   白素搖頭:“不,一定有原因,只是我們想不到,真怪,我們兩人的思索、推 理能力,不會比他差,為什么他在看了那些銅環,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而我們卻 沒有。"   我低聲咕噥了一句:“因為我們沒有瘋。"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又來了,我想你應該從頭到尾,把陳長青的言行再想一 遍,你和他比較熟,對他的心態也比較了解。或者可以在他的一句不經意的話中, 一個小動作之中,得到一點頭緒。"   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下來。那時,白素到陳長青家里來看我,她又道:“我去 准備一下,就出發,會隨時和你保持聯絡。"   我送她到門口,看著她駕車离去,心里极不是滋味,白素講得對,陳長青若是 已有了行動,對方一定當作國際政治大陰謀來處理,無緣無故,都不知道可以牽連 多少人,白素送上門去,一有失閃,那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我宁愿到非洲的黑森林去冒險,也比到那地方去打听一個人的消息好,這真是 一個极大的諷刺,人類竟會出現這种人為的愚昧和黑暗,比起原始森林來,還要令 人感到可怖和窒息。   我思緒紊亂,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忽然有人按門鈴,我把門打開,看到一個 樣子十分普通的中年婦人,操著濃重的鄉下口音,還提著一些行李,一看就知道是 鄉下才出來的,望著我:“請問張先生在家嗎?"   她一面說,一面還急急忙忙,打開了一封信來,將信上的地址,指給我看。   我一看地址,她找錯地方了,就指著對街:“你找錯了,你要找的地址在對街 。"   那婦人向我連連道謝,吃力地提起行李,我轉過身,走進屋子,沒有再理會她 。   我進了屋子之后,坐了下來,想照白素的話,把陳長青的言行,從頭到尾,再 想一遍,誰知道背一靠向沙發,就發出了“悉悉”的聲響,我忙坐直了身子,伸手 向背后摸去,一摸就摸到了一張紙,那張紙,竟然貼在我的背上!   在那一霎間,我惊訝之极。衛斯理,竟然會給人開了這樣的一個玩笑!   這种玩笑只是小學生互相之間的游戲,在紙上畫一個大烏龜,然后趁人不覺, 貼在他人的背上。中學生都不干這种事了,可是我卻叫人在背上貼了一張紙。   我立時想到了那個問“張先生在家嗎”的鄉下婦人。   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心情陡然由緊張變得輕松,伸手把貼在我背后的 紙揭了下來,紙上寫著:“看,我懂得如何掩飾自己。"   我望著紙,心中實在佩服白素的化裝術,我對那個突如其來的鄉下婦人,連半 絲怀疑都沒有,她的那种初到陌生地方的神情,希望得到幫助的眼神,都絕無可供 怀疑之處。   我自信中果要去假扮一個鄉下人的話,也可以有接近的成功,但是在眼神上, 卻很難做得到這樣逼真,我慢慢把紙摺了起來,靠著沙發,再把陳長青的言行從頭 到尾,想了一遍。   我得出的結論,其實并沒有什么新意,陳長青自己以為在做一件十分偉大的事 ,他抱著慷慨赴義的心情去做這件事。   目的是什么呢?直接的目的,是去進行一次暗殺,可是暗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給我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兩次罵我“笨蛋”,為什么他會這樣罵我,而且又 都是我十分誠懇地要幫助他的時候,為什么?   我想了好久,仍然得不出結論,而我覺得我留在陳長青的家中太久了,我又走 進他的工作室,找了一張白紙,留下了一句話:“見字,無論如何立即聯絡,否則 ,哼哼。"   我希望陳長青會安然回來,看到這張字條。   然后,我嘆了一口气,白素已經出發,希望她不會有什么意外,雖然我相信白 素的應變能力,可是在那种地方,不論有了什么意外,都絕不會叫人愉快。   回到了家里,老蔡一開門,就向我鬼頭鬼腦地眨著眼睛,我知道那一定是白素 在化裝好了之后向他說過,要去戲弄我,我瞪了他一眼:“我被騙過去了。"   老蔡高興了起來:“是啊,扮得真像。"   想起白素當時的情景,我也不禁笑了起來,在我准備上樓的時候,又忍不住向 地下室的門口看了一眼。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陳長青解開銅環上的秘密,有 了這樣念頭,我何不重复一次他的行動,也許可以得到點線索?走向地下室,推開 了門。才一推開門,我就不禁一怔。   自從那天早上,見過滿頭大汗的陳長青,我還未曾進過地下室,白素也未曾來 過,因為銅環上的秘密既然已經解開,也就沒有什么可做的了,誰也不會再進來。 這時,一推開門,我立刻就知道,我和白素都太疏忽了,應該早進來看一看。因為 在放著銅環的桌子上,九組銅環,都整整齊齊地排在一起。這并不令人惊异,陳長 青要解開秘密,當然要這樣做。   令我感到我們疏忽了的是,在桌上,地上,有許多團皺了的,看來是被隨手拋 棄了的紙團,在一進門的地上,就有著一團。我拾起一團來,把紙攤平,看到上面 寫著十分潦草的字,字跡是陳長青的。   他在紙上寫著:“七星聯芒,象征著一個大城市的毀滅,可以肯定的如下:一 、這個大城市在東方;二、這個大城市被毀滅是由于某种力量的破坏。三、??"   這一看就可以知道,是陳長青一面在想著,一面寫下來的。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習慣,一面想問題,一面將之順手寫下來,思考起來,可以 容易一些。在桌上和地下的紙團,不下三十余團,那自然是陳長青在地下室時的思 考過程,要是我們早看到這些紙團的話,早已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我一面懊喪,一面急急把所有紙團,全都集中起來,一張一張攤開,一面看著 紙上潦草的字。有不少,都沒有用,陳長青在想的,我和他已經討論過。   但是有几張,卻极其重要,我約略可以知道它們的先后次序,把它們照次序來 編號,一共有六張,看完之后,我目定口呆,所有的一切,有關陳長青怪异的行為 ,陳長青究竟決定了一些什么,完全明白了,忍不住自己罵自己,真是笨蛋,陳長 青罵得不錯,我真是笨蛋。   陳長青在那些紙上寫的字,十分潦草,他根本是自己寫給自己看的,有一些, 簡直潦草得無論如何也無法辨認,不過根据前后的文義,可以猜測到那是什么字而 已。   在那一瞬間,我有了決定:立即出發。就算要找陳長青已經太遲,總可以把白 素找回來。   我沖出了地下室。老蔡目定口呆地看著我,幸好他對于我的行動,早已見怪不 怪,所以并沒有說什么。   我用最短的時間化裝,包括用藥水浸浴,使全身皮膚看來黝黑而粗糙,把頭發 弄短,變硬等等在內,這种徹底的化裝,最快也需要几小時。   當我准備好,再走下樓梯時,老蔡盯著我,我沒好气地道:“怎樣?"   老蔡搖著頭:“天,你們准備干什么?"   我嘆了一聲:“講給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我說著,就离開了住所,接下來,弄假身份証明,假証件,那倒簡單的很,我 至少認識一打以上、專門做這种事情的人,登上飛机,才吁了一口气,不理會鄰座 一個老太太在嚕唆航空公司不肯讓她帶五架電視机當行李,閉上了眼睛養神,心中 在想,搭乘飛机而把電視机當主要行李的,全世界上千條航線之中,怕也只有那几 條了。 我閉上眼睛,又把陳長青所想到的想了一遍,雖然我仍然認為陳長青是瘋子, 但是他想到的,的确我和白素未曾想到。   那六張有關他思路的紙上,他寫下了他的思考程序,那是极其縝密的推理。   第一號,就是我在一進地下室門口時就揀到的那一張,內容已經寫過了。   第二號,陳長青寫的如下:“孔振泉叫衛斯理去解救這場災難,一個大城市要 毀滅,衛斯理本事再大,有什么能力可以解救呢?"   這也是我和他討論過的問題,可是陳長青有一個和我不同之點,就是他堅決相 信孔振泉的預言,所以他又寫著:“既然孔振泉說衛斯理能解救,就一定能解救, 必須肯定。   導致一個城市毀滅的因素有:一、地震或海嘯;二、火山爆發;三、核子戰爭 ;四、流星撞擊;五、瘟疫--現代,不可能;六、......衛斯理皆無力解救,一 定是另有原因。"   第三號的紙上,陳長青畫了很多圖形,那些圖形,全是點和線組成的,旁人看 了這些圖形,可能莫名其妙,但是我卻一看就可以看出,陳長青畫的,全是“七星 聯芒”的异象。   他沒有見過天空上實際的“七星聯芒”的現象,但我曾詳細地告訴過他,并且 在星空圖上,指出過七顆星的位置。所以,陳長青畫出來的圖形,十分正确。   在他所畫的圖形之中,七股星芒集中的那一處,是一個小圓圈。   他畫了十來遍,才有了一句文字注解:“看起來,像是一條惡龍,要吞噬什么 。"   那是他的想法,我也有過這樣的模擬。   七星聯芒,形成一個龍形,而七股星芒的聚匯點,恰好是在龍口,給人一條龍 要吞噬什么的感覺。但是我卻未曾想到陳長青所想到的另一點,他又寫下了這樣的 一行:“七股星芒的聚會點,指示著那個要毀滅的大城市?"   我看到這里,閉上了眼睛片刻,回想當日仰首向天,看到那种奇异景象的情形 。七股星芒的聚會點,形成一滴鮮紅,像是一滴鮮血那樣的触目惊心。   陳長青有了這樣的聯想,當然是一項新的發展,但沒有意義,即使知道是哪一 個大城市,明知這個城市要毀滅,又有什么辦法?   在第四號紙上,開始仍然畫著同樣的圖形,所有的線條,都不是直線,而是在 顫動,証明他在那時,可能在劇烈地發抖。   在三個同樣的圖形之后,接下來,是一個大致相同,但略為有點不同的圖形, 而且那個圖形,只是大小不同的七個黑點。   我立即認出,那七個黑點,是最小的那几個銅環中顯示的位置。那七個黑點, 代表七個受星体影響的人,這一點是已經肯定了的。   我心中登時“啊”地一聲,想到了什么。我所想到的,陳長青也在圖形下寫了 出來,他的手一定抖得更厲害,他寫著:“七個黑點的排列位置,和聯芒的七星, 何其近似?"   這又是陳長青的新發現,也令我猝然震動。一點也不錯,七個黑點的排列位置 ,和青龍七宿之中,發出長而閃亮的星芒的七顆星的位置,十分近似。   然后,就是關鍵性的第五號紙,在第五號紙上,他用几乎狂野的筆跡,寫下了 以下的字句:“七個星体,影響、支使著七個人,七個星体,聯成一條龍形,發出 星芒,要吞噬什么,就可以理解為在七個星体的支使下,七個人要吞噬什么,這七 個人.....。七個人.....。要吞噬的.....。對了,是一個大城市。"   在那几行字之后,他用极大的字体寫著:“要毀滅一個大城市,不一定是天災 ,也可以是人禍。人禍不一定是戰爭,几個人的几句話,几個人的愚昧行動,可以 令一個大城市徹底死亡。"   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在發著顫。   我們一直在考慮地震、海嘯、火山爆發、核子戰爭、流星撞擊、瘟疫橫行,卻 全然沒有想到,几個人的几句話,几個人的愚昧無知的行動,一樣可以令得一個大 城市遭到徹底的毀滅。   這种特殊的情形,在人類的歷史上,還未曾出現過,所以難以為人理解。   我又立即想起那天晚上,許多人在討論那個問題時,其中一位提出來的例子, 那是美國西部,在掘金熱時代所興起的鎮甸,在掘金熱過去之后,居民相繼离開, 而變成了死鎮的事實。   那位朋友當時曾說:“一個大城市的形成,就是有許多人覺得居住在這個地方 ,對他們的生活、前途都有好處,當這种优點消失之后,成為大城市的條件,就不 再存在,這個大城市也就毀滅、死亡。"   當時,我并不以為意,以為那只是小市鎮才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現在,我已完全可以肯定,一個大城市,即使是在世界經濟上有著重要地 位的大城市,一樣可以遭到同樣的命運。   不必摧毀這個大城市的建筑物,不必殺害這個大城市中的任何一個居民,甚至 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完全一樣,但是只要令這個大城市原來的优點消 失,就可以令這個大城市毀滅、死亡。   而這樣做,可以只出自几個人愚蠢的言語和行動。   僅僅只是几個人狂悖無知的決定,就可以令得一個大城市徹底被毀,它可以仍 然存在地圖上,但只是一具軀殼,不再是有生命的一座城市。   當時,我整個人如同處身于冰窖之中,遍体生寒。“七星聯芒”的景象,預示 的是什么,終于一清二楚,而那种災禍,确确實實已經開始了。   我絕不感到恐懼、激動或是憤怒,我只是感到悲哀,极度的悲哀,為人類的命 運悲哀。   人類之中,總有一些人,覺得自己在為改變人類的命運而做事,可哀的是,這 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只是受來自某些遙遠的天体神秘力量所支使的結果。 他們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高出于一切人之上,實際上,他們只是一种不可測的力量 的奴隸。   他們受著星体力量支配,甚至盲目,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事實 ,在他們看來,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人人都知道他們的言行,會使一個大城市遭到徹底的毀滅,他們卻不這樣以為 。   在歷史上,多少人曾有過這种狂悖的想法,認為他們才是主人,從亞歷山大帝 ,到成吉思汗,到拿破侖,到希特勒,都曾以為他們可以成為世界的主宰,但實際 上,他們身不由己,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奴隸,一种來自深不可測的宇宙深處神秘 力量的奴隸。   孔振泉為什么會以為我可以改變這种情形?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改變?就算有一 個星体,賜給我像是漫畫書中“超人”的力量,也沒有法子去改變狂悖者的愚昧行 動。   孔振泉一定弄錯了。   這一點,陳長青也想到了。在第六號紙上,他寫下了很多字句,第一句就是: “孔振泉錯了,雖然知道了一切,明白會發生什么事,仍然沒有任何人,包括衛斯 理在內,可以挽救。"   在那兩行字之后,他接連寫下了七八十個問號,有的大有的小,可以說明他的 思緒极度紊亂。   接著,他又寫了好几十遍:“星体支使人,支使獨一的一個人,要是這個人不 再存在?這個人不存在,星体沒有支使的對象,就像有著控制器,但是机器人遭到 毀坏,控制器又有什么用?"   我看到陳長青這樣設想,不禁十分佩服。   把來自遙遠星空的星体的神秘影響力量和被這种力量支使的人,設想成為控制 器和机器人,真是再恰當也沒有。机器人的接受信號部分,受了控制器所發出信號 的支使,机器人可以做任何事。机器人本身,只是一种工具,沒有自主能力,机器 人甚至會講話,會有思想的組成能力,但全是控制器發出信號的結果,不是机器人 自己產生的能力。如果机器人被毀,單是一具控制器,發出的信號再強,失去了接 收部分,也就等于零。 陳長青想到了這一點,接下來他再想到什么,自然而然。他又這樣寫:“沒有 人有力量改變星体,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去毀滅控制器,那么,唯一的方法,就 是去毀滅受控制的机器人!"   我接連吸了几口气,所以,陳長青想到了去殺人。   在他想來,那不是去殺人,只是去毀滅“机器人”,阻止狂悖愚昧的行為通過 “机器人”來執行。   他在第六號紙上繼續寫:“孔振泉對,衛斯理有能力這樣做,但是他為什么不 知道災禍的由來和如何遏制?對了,實情是,通過衛斯理,這個責任,落在我身上 。"   他在第六號紙上繼續寫在那几行字之后,又是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問號,說明他 的心情,實在十分矛盾。   我看到此處,也只好苦笑,陳長青和孔振泉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根本沒有這個 能力,暗殺絕不是我的專長,非但不是,而且那种行為,還能引起我极度的厭惡, 就算想通了來龍去脈,不會想到去“毀滅机器人”!   他接下來所想的,令我十分感動。   “不要讓衛斯理去,這是生死相拼的事,成功可能太少,衛有可愛的妻子,每 一個朋友都喜歡他,讓我去好了,讓我去好了。"   “我去!"   這“我去”兩個字,寫得又大又潦草。   這就是陳長青全部的思路過程。這就是為什么當我兩次誠心誠意提出要幫助他 ,而他罵我“笨蛋”的原因。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他為了不要我去涉險,而替代 我去行事。而我還要去幫助他,這不是笨蛋到了极點?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如此激動 和我道別的原因,他明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也明知自己可以不去,不會有任何人 責怪他,但是他知道,他不去的話,我就有可能去。 而他,由于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他宁愿自己去,而不愿我去。   他當然經過了縝密的思考,才作出了這樣決定,那种思考的過程,令得他汗出 如漿,而我和白素,卻一點也不了解他。   陳長青這种對朋友的感情,是古代的一种激蕩的、浪漫的、偉大的俠情。   我一方面由于陳長青的這种俠情而激動,回想著他种种不可理解的言行,這時 都十分易于理解,但是我另一方面,還是不住地在罵他,罵他想到了這一切而不和 我們商量。   要是他和我們商量,我們就一定不會讓他去冒險,我和白素,也不會去冒險。 或許,他說得對,他曾說過我像是中藥方中的“引子”,像是化學變化中的“触媒 劑”,白素解開了初步的秘密,陳長青解開了進一步的秘密,全由我身上而起。   我感到极度的迷惑,但是我立時有了決定:白素去接應陳長青,那還不夠,我 也要立刻去。不管這是我的決定也好,是受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影響使我有了這种決 定也好,我都要去,立刻去。   這就是此刻,我為什么會在這架破舊窄小的飛机中的原因。 第十二部:异地之行 我知道陳長青要去“毀滅机器人”,毀滅了一個,是不是 可以使“七星聯芒”的現象遭到破坏?誰也不知道!   他開始行動至今,已經超過了半個月,“机器人”顯然未曾被毀滅,還在繼續 接受著星体的支使,在使那座要被毀滅的大城市,遭到根本性的破坏。   他雖然有了在十公尺之內,可以輕易致人于死的上佳武器,可是問題是:他有 什么法子可以使自己接近目標到十公尺?   而且,更令我心寒的是,就算他有了离目標十公尺的机會,他行動,成功了, 他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在鄰座老太太不斷的嘮叨聲中,我又有了決定:如果我和白素,能夠找 到陳長青,決不會被他任何言語所打動,我們所要做的事是:立刻离開。   我并不擔心如何和白素聯絡,即使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在千万人之中 ,我們自然有可以聯絡得上的辦法,擔心的是陳長青,他這個人,真要不顧一切起 來,比什么都可怕。   看起來在航程之中我一直合著眼,但是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想了多少事。等到 飛机降落,我使用最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到我要去的地方去。   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和白素取得聯絡。我們有一個十分原始的聯絡方法, 那就是在這個地方的一些著名場所,留下只有對方才看得懂的記號。   譬如說,如果在巴黎,我們要聯絡,就會在巴黎鐵塔、羅浮宮、凱旋門附近, 可以留下記號的地方,留下記號,如果在倫敦,就會在西敏寺大鐘、白金漢宮附近 留下記號。   白素不知道我也來,她當然不會留下任何記號給我,但是我卻希望,她能記得 我們的約定,到一些著名的地方去,看到我留下的記號。   我找了一所很多普通旅客投宿的旅店,然后离開,在六七處地方,留下記號。 然后回到旅店。   在這個地方,人和人之間互相望著對方的時候,總有一种怀疑的眼色,我不想 引起太多的注意,行動十分小心。   可是,還是有人走過來問:“你是第一次來?為什么一直留在旅店中?"   我也不知道這樣來問我的人是什么身份,只好含糊應著:“我在等朋友。"   那個人接著又問了不少問題,我都沒有正面答覆,那個人帶著怀疑的神情离開 。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才躺下,門就被打開,一張平板冷漠的臉,一面替熱水 瓶加著水,一面卻不斷地乜睨著打量著我。   我只好嘆了一口气,重新起身,离開了旅館,到我留下記號的地方去。   本來沒有抱著任何希望,可是才到了第三處,那是一座相當著名的公園,一座 有著龍的浮雕的牆前,我陡然看到在我留下的記號旁邊,多了一個同樣的記號。   我真是大喜若狂,連忙四面打量。這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附近的人并不 多,有几個西方人正在大聲贊嘆建筑物的美妙,我看到在一株大樹旁,有一個中年 婦人在。   我几乎叫了出來:“白素!"   可是那中年婦人的手上,卻拉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怎么會有一個小孩子 呢?我猶豫了一下,那中年婦人卻在這時,向我望了過來,她只望了我一眼,就拉 著那男孩,看來极不經意地走了開去,背對著我。   可是她的手放在背后,卻向我作了一個手勢。   我一看到那個手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那真是白素。   她這樣的打扮,再加上手上拉著一個小男孩,可以使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 認不出她。   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一直到离開了公園,路邊的行人相當多,白素俯下身,對 那小男孩講了几句話,小男孩跳蹦著,一溜煙跑走了。那時,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 ,我在她過馬路時,追上了她,白素向我望了一下:“唔,化裝倒還不錯,為什么 立刻追來了?還是不放心?"   我搖頭:“不是,有了重大的發現。"   我們擠在人群中走著,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把在地下室中看到有關陳長 青留下的字紙的事情,詳細向她敘述著。   白素在听完之后,嘆了一聲:“陳長青的設想很對,可是他行動瘋狂,毀滅了 一個机器人,控制器不會另外去找一個机器人么?"   我猶豫著:“但是,孔振泉卻.....。要我去解救這場災難,我們應該相信孔振 泉的判斷。"   白素抿著嘴,沒有回答。   一直等到又走出了十來步,她才道:“孔振泉的判斷,當然應該相信,但是我 敢肯定,決不是陳長青所想用的方法。"   我苦笑:“那怎么樣?我又不能真的飛上天去,把那七顆看來像是龍一樣的星 辰上的星芒消滅。"   白素望了我一眼:“你沒有抓龍的本事,誰都沒有,但是,可以有追逐這條惡 龍的本事。"   我全然不明白:“追逐.....。惡龍?"   白素揮著手,看得出她的思緒也十分迷亂,過了一會,她才道:“我的意思是 ,這條龍的動向,我們知道了,它要吞噬一座大城市,我們唯一能做的是追逐它的 動向,把它的每一個動向,早一步向世人宣布。"   我一腳將腳下的一張紙團踢得老遠:“那有什么用?并不能改變事實。"   白素嘆了一聲:“這已經是我們可以做的极點,我們總無法以几個人的行動, 去影響一個龐大勢力的決定。"   我苦笑了一下:“或許,努力使那几個人明白,他們這樣做,是在毀滅一個大 城市,還比較有用。"   白素望著我:“記得嗎?那是星体影響的結果,除非能改變星体的支使力量, 不然不能令他們改變主意。還是設法救陳長青吧,你有什么特別的方法?"   我抬頭望向前,夜色更濃,在眾多暗淡的燈光之下,人影幢幢,擠成了一團, 看起來令人心慌意亂。在茫茫人海之中,要把陳長青找出來,的确不是容易的事。 我想了一想:“他是一個外來者,外來者逗留的地方,一定是旅館,我們分頭去找 ,一家一家找過去,總可以找得到。"   白素看來凍是很同意我的辦法,但是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辦法來,只好點了點頭 。我和白素約好了每天見面一次,就分頭去行事。一天接一天,一直又過了十天, 仍然未能找到陳長青,我越來越是焦急,那天晚上,又和白素見面時,我道:“這 里,把人抓起來,根本不公布,或許陳長青早已失手被捕,我們怎能找得到?"   白素想了一想:“再努力三天,不要用以前的方法找,我們到每一家旅館去留 言,要找陳長青,叫他和我們聯絡,當然,也要留下我們的名字,不論他化了什么 裝,用了什么身份,好讓他知道我們來了,希望他來和我們聯絡。"   白素的辦法,會使我和白素的身份暴露,但是除此而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且,我們自己也不必把自己設想得太偉大,人家未必知道我們是何等樣人。   于是,在接下來的三天中,我們就用了白素的辦法,第三天晚上,我和白素見 面,有兩個人,逕自向我們走了過來。一看這兩個人的來勢,就知道他們不是普通 人。   那是兩個個青年,其中一個頭發較短的,打量我們,冷冷地道:“你們在找一 個叫陳長青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點了點頭。   另一個的聲音听來更令人不舒服:“你們是一起的,可是住在不同的旅館,每 天固定時間,見面一次。"   我一听,就知道我們被注意已不止一天。一個取出了一份証件,向我揚了一揚 :“你們要跟我們走。"   我向白素望去,征詢她的意思,那兩個人立時緊張起來,一起低聲喝:“別想 反抗。"   白素緩緩點了點頭,表示可以跟他們去。剛好這兩個人這樣呼喝,我立時道: “像是我們被捕了。"   兩人連聲冷笑,短頭發的那個道:“現在還不是,但必須跟我們走。"   我聳了聳肩,表示沒有意思。那兩個人在我們旁邊,和我們一起向前走去,忽 然之間,也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了六七個人,將我們圍在中間,一輛小型貨車駛過 來,我們被擁上了車。   上了貨車之后,有人扑上了防雨的帆布篷,把貨車的車身遮了起來,車上有著 兩排板凳,有四個人和我們坐在一起,我問了几聲“到什么地方去”而沒有人回答 我,也就不再出聲。   車行大約半小時,那四個人站了起來,兩個先下車,兩個傍著我們下車,那是 一個相當大的院子,望出去,合是灰扑扑的水泥地、水泥牆,我們被帶到了一間房 間,又等了一會,有兩個人走了進來,那兩個人大約五十上下年紀,一看而知地位 相當高,進來之后,也不說話。   我和白素保持著鎮定,也不開口,又等了一會,進來了一個看來地位更高的人 ,那人一坐下,就道:“你們在找陳長青?"   我點了點頭,那人又問:“為什么?"   我早知道對方會有些一問,也早作好了回答的准備,所以我立時道:“他是我 們的好朋友,神經不很正常,會做莫名其妙的事,在旁的地方,問題不大,但在你 們這里,可能构成嚴重的罪行,所以我們想找他,趁他還沒闖禍,把他帶走。"   那人悶哼了一聲:“神經有毛病?真還是假?"   我小心地回答:“真的,而且相當嚴重,他堅信可以做重要的事!"   我說得十分小心,因為我不知道陳長青的處境怎樣。我堅持他神經不正常,這 樣才容易替他的行為開脫。   那人听得我這樣說,“呵呵”笑了起來:“是的,他的确有這种行為。"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陡然臉色一沉:“我們已經作了初步調查,這個人的 背景,异常复雜。"   我挪動了一下身子,白素問:“請問,他被捕了?"   那人考慮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我不禁焦急起來,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不 讓我說話:“請問他為什么被捕?"   那人冷冷地道:“亂說話。"   我吁了一口气,陳長青還沒有做出來,只是亂說話。我忍不住道:“本來是, 在這里,任何人說話都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才好。"   那人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聲音也變得嚴厲:“他假冒記者......"我不等他講完 ,忙道:“他真有記者身份。"   我這樣說,倒并不是詭辯,陳長青這個人,什么都要插上一腳,他的确有新聞 記者的身份,那是獨立的記者,不屬于任何報館的那种。   那人“哼”地一聲:“那种記者,我們不承認。”我攤了攤手,表示如果那樣 的話,那就無話可說。那人盯著我和白素,冷峻地問:“你們的身份又是什么,坦 白說。"   我松了一口气,當然不會笨到“坦白說”,我指著白素:“她是中學教員,我 在大學的圖書館工作。"   那人悶哼了一聲,從另一個人的手中,接過文件夾,翻閱著,我不禁緊張,那 人看了一會,合上了文件夾:“陳長青這個人,我們不相信他有神經病,認為他有 意在進行破坏行動,所以要扣留審查,你們兩人不要再到處找他,那會造成坏影響 。"   我听了之后,啼笑皆非:“我們的一個朋友忽然不見了蹤影,難道不能找他? "   那人沉下了臉:“現在你們已經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當他把一切問題交代清楚 ,自然會有明确的處理。"   白素嘆了一聲:“這人神經不正常,請問是不是可以讓我們知道,他究竟講了 些什么?"   那人悶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和先前進來的那兩個人,低聲交談了几句,那兩 個從之中的一個,走了出去,房間里沒有人再講話,气氛坏到了极點,有极度的壓 迫感。使我感到慶幸的是,陳長青只是“亂說話”,還未曾使用他從殺手集團處高 价買來的那秘密武器。   等了相當久,仍然沒有人開口,我實在忍不住:“我們在等什么?"   那人冷冷地道:“你剛才的要求,我們正在請示上級,看是不是批准。"   我“哦”地一聲,只好繼續等下去。沉默又維持了几分鐘,那人開始有一搭沒 一搭地和我們閑聊起來。   我和白素要十分小心地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們既不敢作違心之言,又不能直 言--“亂說話”正是陳長青的罪名,所以气氛更是惡劣,我倒宁愿大家都保持沉 默。   足足半小時,离去的人,走了進來,來到那人的身旁,俯耳低語了几句。這這 里,就算最普通的事情,也用一种神秘(兮兮)的態度在進行!   那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向外走去。我們仍然被擁簇 著,到了另外一間房間。   那間房間除了几張椅子和一架電視机,別無他物,那人示意我們坐下來:“通 過電視,你們可以看到陳長青的行為。要注意的是,你們看到的一切,都是秘密, 對外不公開,不能隨便向人提起。不然,就是与我們為敵。"   我悶哼了一聲,表示听到了他的話,那人走到牆前,在牆上拍了兩下。電視開 始有畫面,先是一座相當宏偉的建筑物的門口,接著,有一群人走了出來。這群人 的中心人物,一望而知是一個個子相當高,樣子也算是神气,但卻不倫不類,戴了 一副黑眼鏡的中年人。   這一群人步下石階,另外有一群人,迎了上去。迎上去的那群人,一看便知道 全是記者,白素在這時,輕輕碰了我一下,我也立時注意到,陳長青混在那一群記 者之中。   我不禁有點緊張,那戴著太陽眼鏡的中年人,是一個地位重要的人物,雖然那 不是陳長青行動的主要目標,但如果陳長青認為他無法接近那主要目標而胡來,也 真是夠瞧的了。   人聲很混雜,記者群迎了上去之后,七嘴八舌,向那主要人物問了很多問題, 那主要人物笑著,太陽眼鏡遮去了他的一部分眼神,他的聲音蓋過了其他人的聲音 :“你們怕什么?"   電視畫面在這里,停頓了下來。那人指著電視机:“接下來發生的事,并沒有 公開過,在新聞傳播上,被剪去了。"   我和白素一起“嗯”了一聲,然后,電視机畫面又開始活動,只看到陳長青越 眾而前,用更高的聲音叫道:“當然怕,就是怕你們把一個大城市徹底毀滅。"   那主要人物轉過頭去,不看陳長青,現出厭惡的神色,立時有兩個毫不起眼的 人,來到陳長青的身邊,一邊一個,將他夾住,拖著他向外走去。那兩個人對于如 何令得一個人离開,顯然訓練有素,他們抵住了陳長青的腰際,那會令得陳長青全 身發軟,使不出勁來掙扎,只有迅速地被拖离。   但是,那种手法,卻不能令得陳長青不出聲,陳長青在被迅速拖開去之后,在 大叫著:“別以為那是你們自己的決定,你們身不由己,受了几個大石塊的神秘影 響,你們......"陳長青只叫到這里,已被拖出了鏡頭之外,在電視畫面上,看不到 他了。那個主要人物像是完全沒有什么事發生過,又講了几句話,轉身向內走去。 電視畫面在這時候,也停止了。   我一等電視畫面消失,便忍不住叫了起來:“這算是什么亂說話?有人問,他 回答,那也算是亂說話。"   那人的面色极難看:“當然是。"   我還想說什么,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陳長青他說什么受一聲大石頭的影 響,那是什么意思?真莫名其妙。"   我一听白素那樣講,不禁一怔,陳長青那种說法,別人听來自然莫名其妙,但 是我和白素,卻應該再明白也沒有,陳長青指的是人類的思想行為受某些星体的神 秘力量影響,她為什么還要這樣問?但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時間,就立時明白了她 的意思,所以我馬上附和道:“是啊,他胡言亂語,一定是他間歇性的神經病發作 ,這個人,唉。"   那人用十分疑惑的眼光看著我,我則一個勁儿搖頭,嘆息,表示陳長青這個人 ,若是神經病發作起來,真會胡言亂語。   過了一會,那人才道:“他的話,沒有人明白,他被捕之后,還聲稱如果讓他 見到最高首長,他會說出一個惊人的秘密,和什么星象有關。"   我苦笑了一下。陳長青太异想天開了!我忙道:“你們唯物論者,自然不會相 信他的鬼話。"   那個人“嗯”了一聲:“可是這個人的行動,已經构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我道:“一問一答,不算是破坏,如果不讓人家有回答,何必發問?"   那人怒道:“回答,也不可以亂答。"   我道:“我明白,回答問題,一定要照你們的意思來回答,陳長青太不識趣。 "   那人斜睨了我半晌,我坐直了身子:“對不起,我所想的,就是我所說的。"   那人神情仍難看:“我們對他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當然不會讓他去見最高首長 。"   我和白素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白素道:“調查有結果了?"   那人悶哼一聲,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他被列為絕對不受歡迎人物,會 在短期內驅逐出去,你們兩位,不必再在這里等他。"   一听得他這樣講,我真是如釋重負,連聲道:“是,我們立刻就走,在邊境等 他。"   那人又盯了我們一會,他的目光十分銳利,我心中也不禁有點發毛,他望了一 會,才道:“會有人帶你們离去。"   我和白素當天晚上,就离開了這個城市。   在邊境等了兩天,那天下午,看到兩個武裝人員,押著陳長青,走出了關閘。 第十三部:气數陳長青十分垂頭喪气,他看到我和白素,翻了翻眼,一副受盡了委 屈的樣子,我忙道:“不必多說,我們也去過,全知道了。"   陳長青語帶哭音:“我失敗了。”可是他隨即挺了挺臉:“不過,至少我令全 世界知道,他們會把一個大城市徹底摧毀。"   看到陳長青這种神情,我實在有點不忍心把真相告訴他,但是他始終會知道的 。所以我一面和他向前方走,一面道:“你連這一點也未曾做到,你不知道電視畫 面可以任意刪剪的嗎?"   陳長青像是受了重重的一擊,“啊”的一聲,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白素安 慰他道:“回去再說,你的行動已經証明了你人格的偉大,而且,絕無疑問,你是 我們最好的朋友。"   陳長青十分重感情,他听得白素這樣說,神情激動,眼圈也紅了,伸手在自己 的鼻子上擦了擦:“我失敗了,衛斯理,你.....。會再去冒險?"   我十分堅決地搖頭:“決不。因為我知道,類似你這樣的行動,一點用處也沒 有!"   才一見到陳長青,我就注意到,他手上仍然戴著那只“戒指”,這時,我又自 然而然,向那只“戒指”望了一眼。   陳長青的神情十分憤慨,他脫下了那只戒指,用力向前拋出,我剛想阻止他, 已經來不及了,這种來自殺手集團的精巧武器,有時是很有用處的。   那戒指落在跟上,一輛卡車駛過來,輪胎剛好壓在那戒指之上,等到卡車駛開 去,路面什么也不剩下。   我嘆了一口气:“多少万美金?真是世上最大的浪費。"   陳長青恨恨地道:“錢不算什么,我只是怪自己太沒有勇气。"   我忙道:“我不同意。"   陳長青嘆了一聲:“我大聲回答‘怕什么’的問題,我應該有行動。找不到主 要的目標,次要的也好。"   白素搖著頭:“那是幼稚!無知!一點也起不到作用。"   我大聲道:“對。"   陳長青又嘆了一聲:“那我們應該怎么辦呢?"   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白素也答不上來。   我們不但當時答不上來,在好几天之后,每天都和陳長青討論這個問題,仍然 沒有答案。   開頭的時候,陳長青堅持:孔振泉說可以挽救這場災禍,一定可以。   在我和白素說服他的過程之中,他甚至還提出了許多挽救的方案,照他的說法 ,從根本上著手。   陳長青所謂從根本上著手的方法,是要去改變星体對人的影響,他說:“理論 上來說,東方七宿中聯芒的七個星体,只要稍為有一點點變化,那种神秘的影響力 量,就也會起變化,也就是說,受它們支使的七個人,想法就會不同。"   我拍著他的肩:“我完全同意你的理論,可是,如何使那七座星体發生最輕微 的變化呢?"   陳長青還是興致勃勃:“理論上來說,一枚火箭如果撞擊星体表面,爆炸,這 种小小的影響,已經足夠。"   我只好嘆气:“現在沒有火箭。可以從地球上發射,射到青龍七宿的任何一顆 星体上去。不但現在沒有,在可見的將來,也不可能。"   陳長青仍然不肯放棄:“使一顆小行星改變它的軌跡,撞向那七顆星体中的任 何一顆,效果會更好。"   不過,在提出了這個辦法之后,他自己也感到了行不通,懊喪地搖著頭:“用 什么力量去使一顆小行星改變它的軌跡呢?"   有一次,陳長青又忽發奇想:“派能言善道的人,去說服他們,改變主意,好 讓大城市繼續照它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   但他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那沒有用,說服力再強,也敵不過來 自星体的支使力量。他們是那种神秘力量選定的工具,神秘力量支配著他們,要他 們去做這种事,沒有人可以說服他們。"   在陳長青提出了种种方法,而其實沒有一樣可以行得通之后,我道:“請你注 意一點,孔振泉觀察星象,對星象影響地球上大大小小的事和人這方面,确然有獨 特的成京,但是終他一生,他只是觀察、預知,而從來也未曾在知道之后,改變過 一件事。"   陳長青眨著眼道:“你的意思是--"我道:“我的意思是:天象示警,使少數 天象有感應力的人,知道了會有什么事發生。就算這少數人昭示天下,使得天下人 都知道,而且也相信了,但是,天象所警告的那件事,還是會發生,沒有任何力量 ,可以使之改變。"   陳長青道:“那么,孔振泉為什么要你......"我嘆了一聲:“孔振泉太老了, 老糊涂了,以為可以挽救,事實上,那不可能!"   陳長青的神情十分難過,他接受了“不可改變”這個事實,但是還是心有未甘 :“也不一定完全不能改變,可以有多少改變。"   我苦笑:“你又有什么新花樣?"   陳長青揮著手:“譬如說,將近一千九百年前,龐貝城毀滅的那次,如果事先 有人發出了警告:龐貝城快毀滅了,大家快离開,而城中的居民又相信了,大量离 開。雖然結果不變,龐貝城仍然被火山灰所淹沒,但是至少可以使許多人不至于死 亡。"   他講到這里,興奮了起來:“我們就可以用這個辦法,使這座注定了要被徹底 毀滅的大城市中的居民,盡一切可能离開。"   我和白素听得陳長青這樣說,都同時長嘆了一聲。   陳長青瞪著眼:“怎么,這不是可行的辦法么?"   我點頭:“是,但這种事,不必我們作任何宣告,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和 火山灰猝然覆蓋不同,這座大城市的死亡,將是逐步逐步的,在它的死亡過程中, 可以离開的人,誰還會留下來?而离開的人越多,死亡的過程也越快,你仔細想想 ,是不是這樣?"   陳長青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明知會發生,而又無可改變的事,叫什 么?"   我和白素异口同聲答:“气數。"   這時,正是午夜時分,陳長青走到院子中,抬頭向天上看去,天上繁星無數, 點點生輝,陳長青伸手指向天空,苦笑著:“東方七宿真的可以排列成一條龍的形 象,這條龍.....。這條龍......"我和白素站在他的身后:“天体和地球人思想行 為的關系究竟如何,太深奧了,只知道有事實存在,但無法知道其究竟。"   陳長青喃喃地道:“將來,一定會知道的。"   我反問:“多久的將來?"   陳長青默然,我默然,白素也默然。                再加一點說明   “追龍”是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別以為所有的故事都是有結果的,事實上, 太多故事沒有結果,“追龍”就是其中一例。   在以往每一個故事中,衛斯理都做了一些事,或成,或敗,但是在“追龍”中 ,衛斯理什么也沒有做。是的,別以為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通過努力而達到目的, 事實上,世上有太多的事,再努力也達不到目的。   或問:“追龍”想說明些什么呢?別以為每一個故事,都一定要說明什么,事 實上,世上太多的故事,根本不說明什么。   再問:“追龍”是寫給什么樣人看的故事呢?別以為所有的故事,都可以使人 看得明白,世上有太多的故事,不容易看得明白。   但是“追龍”畢竟還是一個很容易明白的故事。   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   一定是。               --全文完-- *************************************************** 獨家推出:黃金屋-倪匡專輯http://snowboy.126.com 轉載請保留鏈接,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