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 變 ---------------------------------------------------------------------------- 第一部︰海上遇險見怪船 「尸變」是一件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的怪事,而這樣可怖的事,又和一個曲折的故 事連在一起,那自然更引人入胜。在未曾敘述這故事之前,我必須說明几點。 第一,這是一個很有恐怖意味的故事,但絕不是故作恐怖,聳人听聞。 第二,尸變的傳說,古今中外都有,也許有人認為尸變和科學,扯不上關系。但其 實不然,在生物實驗室中,切下了青蛙的大腿,找出它的神經,用電去刺激它,青蛙的 大腿,便會作跳躍的反射,這是任何中學生都知道的常識。而古今中外一切有關尸變的 傳說,也和電有關,例如外國的傳說,雷電之夜,尸体會起來行走;中國的傳說是貓在 死人身上走過(貓爪磨擦,產生靜電),便會尸變等等,這個故事中發生的尸變,和傳 說中的略有不同,後文自有明敘。 第三,這只是一個「故事」,在故事中的一切,如果与某些事實有巧合之處,純屬 偶然,再一次聲明︰那只是一個故事! 如果這是一個「鬼故事」的話,那麼它的開始,和一般鬼故事卻不同,它不開始在 風雨凄迷的午夜,而開始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的下午。 仲秋時分,我性好活動,自然不肯躲在家中,一早就駕艇外出,駕的是那种有帆的 小艇,只有我一個人,那种小艇在出海之後,可以不受任何塵世間的聲音所騷扰,可以 使得自己的心靈,真正陶醉在大自然之中。 在中午時分,突然起了一大片烏云,那一大片烏云以极高的速度向著我蓋來,我的 航海經驗雖然說不上如何丰富,但是一看到這樣的情形,也可以知道天要變了。 最佳的應付辦法,是立即回去。於是我扯起了帆,開始的十五分鐘,還算順利,帆 孕足了風,高速行駛,但是接著就刮起了旋風。同時,海面波濤洶涌,變成了一片暗灰 色。 小帆船絕不适合在風浪中行駛,又沒有呼救的設備,旋風猛烈令得風帆被卷去了一 半之後,船就開始在海中打起轉來,無法控制。 我只好用力地扳舵,帆艇向西飄去,約莫在半小時之後,我才有了獲救的希望。 我看到遠遠有一艘船的影子,那船還离我十分遠,使我獲得可以得救的信念是,我 的帆艇,這時正向著那船飄去。 當我才一發現那一艘船的時候,我只看出那是一艘船,但那究竟是甚麼樣的船,我 卻看不清楚。 但在又過了二十分鐘之後,那船的輪廓,便已漸漸明朗了,那是一艘古色古香的典 型中國帆船! 現在有許多人,喜歡將豪華游艇的外型,裝飾成中國式帆船,它的桅杆上帆是落下 來的,但它仍在前進,速度十分快,我們已漸漸地接近,我開始大叫。 當我開始大叫時,暴雨已然洒下,我全身在半分鐘之內,便已濕透,而烏云也已遮 沒整個天空,當然,波浪更加洶涌了! 我叫了沒有多久,那船上的人便已注意到了我,他們先向我指指點點,接著,便有 人冒雨走上甲板,來到船舷上望著我,我的小帆艇距离他們只有七八碼了,我大聲叫道 ︰「我遇險了,請你們救我!」那船上有几個身形十分粗壯的人,看來像是水手,他們 其實不必听到我的叫喚,也可以知道我遇險了,他們之中的兩個,抬起了一盤纜繩,用 力一拋,向我拋了過來,同時叫道︰「接住它!」 他們拋出的繩子,繩頭「拍」地一聲,打在我的小帆艇上,我連忙伏下身,將繩子 先在我的小帆艇上繞了几繞,綁住了我的帆艇,那船上那几個水手在合力拉著,我的小 帆艇和那船迅速地接近,終於靠在一起。 我拉著繩子,向上爬去,船上的水手也在叱喝著,替我出力,不消多久,我的雙手 已然攀住那艘舶的船舷,只消一聳身,就可以上船了。 可是,也就在此際,只見一個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厲聲喝道︰「你們在做甚麼? 」 當我的雙手一攀上船舷之際,已有五六苹手伸過來拉我,那一下呼喝聲傳了出來, 那几苹伸出來的手,立時縮了回去。 我抬起頭來,首先看到那四五個水手,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一動也不動地 站著,雨水洒在他們黝黑的臉上,而他們臉上的神情,都十分尷尬。 我也看到了那個發出极之嚴厲的呼喝聲的人。 那是一個中年人,他穿著一件黑膠雨衣,他的面色,十分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接 近灰白色的。他有一個十分瘦削的臉,和一雙比常人來得大而向外突出的雙眼,是以給 人以一种十分陰森之感。 我不知道他是甚麼人,但是從他厲聲一喝,那些水手便一點不敢動這一點來看,那 人可能是一位十分嚴厲的船長。他那雙眼也正瞪著我,然後,他又大喝了一聲,道︰「 你們在干甚麼?」 那四五個水手中的一個,戰戰兢兢地道︰「我  我們發現了一艘小艇,艇上的人 在求救,是以我們拋繩子給他,將他救上船來  」 那水手的話,可以說一點也沒有講錯,可是那家伙卻像這個水手做了甚麼天大的錯 事一樣,直沖到了他的面前,「呸」地一聲︰「放你的狗屁,你為甚麼自作主張,你問 過我麼?」 看到那人的這樣的態度在責備那水手,我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有气。雖然,那船或者 是他的,而我也正要他收留,但是在海上航行的人都知道,搭救在海上遇難的人,實在 可以說是一項義不容辭的任務,他實在不必作威作福,我也不必卑躬膝曲。 我雙臂一發力,上半身便已越過了船舷,接著,我再一聳身,便已上了甲板,我大 聲道︰「先生,水手并沒有做錯甚麼,你不必那樣責備他們!」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人倏地轉過身來。我從來也未曾看到一個人的神情如此之緊張 ,如此之充滿了戒備的神態的,那人這時的体態神情,我實在想不到适當的形容詞來形 容他。 我只好用較棉唆的字句來形容他,他那時的情形,就像是我登上船的目的,是來搶 他的愛妻一樣,或者,他的神情像是他是一塊极好草地的保護人,而我是一頭闖進草地 來的野豬! 他的神態是如此之异特,是以令得我也呆住了! 他一轉過身來之後,雙手緊緊地握著拳,用极其尖銳的聲音叫道︰「你是甚麼人? 你為甚麼登上我的船?將他赶下去,你們全站著干甚麼,將他赶下去!」 他最後的几句話,是呼喝水手將我赶下去的,那几個水手顯然不想執行他的命令, 但是卻又不敢明顯地違反他,是以懶洋洋地向前走來。 這時候,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當你不幸在海上遇到風暴,而你所搭乘的又是一艘毫 無抵抗風暴能力的小帆艇,那已夠糟糕的了;有幸你遇到了一艘船,可是船上人竟不講 理到這种程度,竟要命人將你赶下海去,你會有甚麼感覺呢?老實說,我是啼笑皆非的 ,我盡量抑遏著自己心中的怒意,也盡量使我的聲音听來心平气和,我沉聲道︰「先生 ,我遇到了風暴,而你的船正在海中央,我想你不是要看我掉在海中淹死吧!」 那人的橫蠻和不講理到了沒有人性的地步,他揮著手,發瘋也似地跳著,叫著︰「 那是你的事,而這是我的船,你滾,滾下我的船!」 他的手指直指著大海,他竟要我在那樣的情形下,滾下大海去! 我的一生之中,稀奇古怪的人,見過不知多少,可是我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人 ,這時候,我心中的怒意反倒沒有了,我只感到好笑!同時,我對那人,也生出了一股 怜憫之意來,因為那人的言語和行動,分明証明他是一個心理和神經都有問題的人。 我側過頭去,去問那几個水手︰「船上還有甚麼人沒有?難道只有他一個人麼?」 可是那几個水手還未及回答我的問題,那人已然向我疾撞了過來,他那一撞,來得 突然之极,而且撞擊的力道,也著實不輕! 我被他一撞,甲板上又滑,不由自主,退開了五六步,几乎就此跌下大海去,可是 我立時一躍向前,一伸手便執住了他的衣領! 如果是早几年,我的脾气不好的時候,那家伙一定要飽嘗我的老拳,但現在,我的 脾气畢竟已好了許多了! 所以,我一抓住了那人的胸前衣服,我便想到,那是他的船,我登上他的船,首先 是我的不是,他有權不歡喜我。我立時又放開了手︰「我必須留在你的船上等暴風過去 ,我想,你總不致於堅持要我离開你的船的,是不?」 「不行,不行!」那人叫了起來︰「絕對不行,你必須立時离開!」 我苦笑了一下,那人實在是不可理喻,而我實在又想不出如何才能使他答應讓我留 在他船上。而就在這時候,我只听得船艙之內,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發了一句話 。那老婦人所發的,是中國福建北部山區,一种十分冷門的方言。 我對各地的方言,都素有研究,所以我听出那老婦人在叫道︰「阿保,外面吵甚麼 ?」 那人立時用同樣的方言回答道︰「阿母,有一個人上了我們的船,他還硬要留在我 們的船上,我正在赶他下去,我一定要赶他下去!」 我笑了一笑,也用同樣的方言叫道︰「阿婆,你的儿子想要我在海中淹死啦,救人 一命胜造七級浮屠,他要害人命啦!」 我學那种方言,雖然不能學得十足像,但是也有八九成,那人突然一呆,顯然他絕 料不到我竟然會講他們家鄉的語言。 而艙內的那老婦人也呆了一呆,然後道︰「阿保,是自己人啦,問他是哪一村的人 啦!」我心中更覺得好笑,向前走去,我想到船艙中去和那老婦人說過明白,可是我才 走出了兩步,那人又攔住了我的去路,大喝道︰「你想做甚麼?阿母,他不是我們的人 ,他是外鄉人!」 船艙中那老婦人卻講道理,她道︰「阿保,外鄉人也好,自己人也好,這麼大風雨 ,就讓他在我們的船上避避風雨好啦!」 那人面上的神色更加難看了,他連忙叫道︰「那怎麼行?阿母,你忘了我們的船上 ──」 他講到這里,陡地想起我是懂得他們的方言,是以立時向我望來,住口不言,面上 的神色,難看到了极點。這時,我的心中,也疑惑之极! 那人堅持不許我上船,我早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我卻不知道那是甚麼原因。 如今,從那人講了一半的話中,我卻有點端倪了。 我可以猜得到,那人堅決不讓我留在他的船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船上, 有著甚麼不能讓我看到的神秘東西! 我心中立即問自己︰那不能讓我看到的東西是甚麼?是鴉片?是軍械?還是其它的 走私品?毫無疑問,那一定是非法的,見不得人的。要不然,何以那人一定要將我赶下 海去呢? 我倏地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冷笑著︰「這是一艘走私船,是不是?」 那人勃然大怒,罵道︰「放你的狗屁,你當我是甚麼人?我叫鄭保云,你將我當作 甚麼人了?」 我陡地一呆,抓住他手腕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開來。那被我當作是神經漢,一定 要將我赶下海去,不許我在他船上的人,竟然是鄭保云! 鄭保云的本身,或者還不十分出名,但是他的父親,卻是舉世聞名,他父親在亞洲 各地,經營著好几項事業,全是這几項事業的頂峰人物,他的父親是世界著名的富翁之 一,那是絕無疑問的事情。當然,創業的老頭子已經死了,現在的富翁,正是我眼前那 面色蒼白的人︰鄭保云! 我對於鄭保云這個人,并不是十分熟悉,但是卻听說過不少有關他的傳說,据說他 從小就被送到美國去讀書,他讀書的成績非常好,有好几個博士的頭銜,在他父親過世 之後,他就接管了他父親的一切事業。我所知道的,只不過如此而已。 如果他是鄭保云的話,那麼在他的船上,見不得人的東西,自然不是甚麼私貨,而 是另有別情。 我松開了他的手,他還在喘著气發怒,我沉聲道︰「對不起,鄭先生,我听過你的 名字,我也絕不愿追究在你船上,見不得人的東西是甚麼,我只不過想避過這一場風雨 而已!」鄭保云當我提到「見不得人的東西」之際,他面上的神色又變了一變。 鄭保云道︰「你不能在我的船上,你回你自己的小艇去,那小艇既然附在我的船上 ,那就絕不會翻轉,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這時候,風雨正劇,而我的小帆艇上,根本沒有甚麼可以遮掩的東西!比起要赶我 下海,雖然好些,但是卻也好不了多少。 我忙道︰「那個──」 可是我才講了兩個字,鄭保云已大聲叫道︰「你私自登上了我的船,我完全有權將 你赶下海去,我的水手絕不會對外人 露!」 我冷冷地道︰「你說得對,以你的財勢而論,的确可以胡作非為,謝謝你准許我的 小艇,附在你的大船之旁,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船是向何處航行的麼?」 鄭保云一定是一個极其敏感的人,要不然,就是有甚麼事在使得他特別敏感。是以 他一听得我那樣問他,又跳了起來︰「那不關你的事,風平浪靜之後,你立即离開我的 船!」 我怒道︰「如果那時候,船正在太平洋之中呢?」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 我忍住了一肚子气,我已下定了決心要報复,是以我當時并不說甚麼,只是道︰「 你說得是,我明白了,沒有你,我已經淹死了!」 他狠狠地道︰「你明白這一點就好,快下去!快下去!」他用雙手赶著我,我反正 已打定了主意,是以并不反抗,跨出了船舷,順著繩子,又回到了我的小帆艇之上。 那時,風雨越來越大了,我一到了小艇上,听不到他的聲音,但是卻還可以看到他 在指手划腳;他一定是在吩咐著水手監視著我,不許我爬上來。 然後,他在甲板上消失了。 我在小帆艇上,浪頭一個接一個蓋上來,風雨又十分大,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 過那樣狼狽的處境。但是總算好,我的小艇不致於傾覆。而風浪雖然大,鄭保云的船, 卻隨著浪頭的起伏,在海中平穩地航行著。他那艘船一定有著了不起的龍骨和超特的机 器! 那船雖然不大,然而毫無疑問,它是适合在大海之中航行的。 我將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用帶子將自己固定在船桅上,我也已然決定,鄭保云那 樣對付我,我一定要將他那見不得人的秘密揭穿,作為報复。 當然,我要弄明白他那絕不想給人知的是甚麼秘密,就必須登上那艘船。不錯,我 正准備那樣做,但我還須忍耐些時候。我相信現在,不但甲板上的水手在監視看我,鄭 保云也一定在監視著我。 我要等到天色黑的時候再行動,在這樣的風雨之中,天色一黑,一定甚麼也看不到 ,我要爬上船上去,鄭保云也難以對付我了。 我心中設想了很多可能,去想像鄭保云船上不想被人知的是甚麼東西,但是卻一點 頭緒也沒有。 風雨之際,天色黑得特別快,很快地,我便看不見甲板上的人了。我看不到甲板上 的人,甲板上的人自然也看不到我了!我趁著巨風稍弱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气,攀著繩 子,向大船上攀去。 不消多久,我雙手已然抓住船舷了,我慢慢探出頭去,向甲板上看。 只見兩個水手,穿著黑色雨衣,在甲板之上,縮成了一團,我正在考慮如何對付他 們兩人之際,卻听得他們講起話來。 左邊的那個嘆著气︰「小艇上的那人,不知怎樣了?唉,算他不夠運!」 另一個則道︰「看來他像是很強健,希望他可以捱得住,我看風雨明天就要過去了 !」 那一個又道︰「風雨過去了也不是辦法啊,那時我們在大海中,他一艘小艇,甚麼 時候,才能夠飄到岸上,還不是一樣死?」 另一個則道︰「我看,鄭先生或者會准他的小艇,拖在大船之後,一齊到馬尼拉去 的。」 那一個「哼」地一聲,道︰「不用想!」 另一個也不再出聲,他們兩人將身子縮得更緊,顯然他們在甲板上受風雨襲擊的滋 味,也不會好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從這兩個水手的對話之中,我至少知道了兩件事。第一,這艘船,是到菲律賓去的 ,目的地是馬尼拉。第二,在大船上,我的敵人只是鄭保云一人,船上的水手,都同情 我。 尤其是第二點,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因為那對改善我的環境,和我想追究鄭保云 的秘密,十分有幫助,至少,我可以不必用武力對付那兩個水手了。 我又等了一會,雙手用力一按,身子打橫一滾,便已滾上了甲板。 我的身子才在甲板上滾了兩下,那兩個水手便已然一齊站了起來,我也連忙一躍而 起。這時,風浪仍然十分大,是以我們三個人的身形,其實都是站立不穩,在不斷搖晃 著的。 我忙壓低了聲音︰「兩位,請你們別張聲,我在下面實在忍不住了。巨浪不斷向我 撞來,如果我不爬上來的話,我一定會死了!」 那兩個水手著急道︰「可是,如果船主知道你在船上,我們也不得了啊!」 我完全相信他們兩人所講的是實情,我立時問道︰「你們可知道,這船上有著甚麼 古怪,以致他堅決不肯讓我上船?」 那水手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問道︰「船到甚麼地方去過,去作甚麼?」 一個水手道︰「船到鄭先生的家鄉去過,接鄭先生的老娘,和將鄭先生阿爸的靈柩 ,運到菲律賓去安葬。」 我從他們的話中,立時想到了一點,那靈柩可能有蹊蹺。靈柩之中,是不是有甚麼 見不得人的東西呢?這倒要好好查究一下。 我又問︰「鄭先生的父親死了多久?」回答是「我們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我要進船艙去看看,你們別出聲,我會十分小心,不讓船主知道的 ,就算被他發覺了,我也決不會牽涉你們兩人的!」 那兩個水手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我站起身子來,向前走著,我并不從日間鄭保云 出來的那個門中進去,而是摸到了船尾,我走得十分小心,因為在風雨中,我隨時可能 掉下海去。 來到了近船尾的一扇門前,我握住了門柄,旋了一旋,門已可打開來了,我迅速一 推,閃身而入,又立時將門關上。 雖然那只是极短的時間,但是狂風依然從門中,卷了進來,我听得「砰」地一聲, 像是吹倒了甚麼東西。 我背靠門站著,心中十分緊張。 但等了好久,我并沒有听到甚麼別的聲響,水手多半都睡了,机器聲均勻地響著, 在駕駛艙中大概還有人,而我現在,是在甚麼地方呢? 我閉上眼睛一會,使之習慣黑暗,從前面一扇門的門縫中射出來的光芒,已可以使 我約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了,那是相當大的一個艙。雖然這艘船的動力部分,是第一流 科學技術的結晶,但是它的裝飾部分,卻是极度古老的。 這時,我看到了兩張八仙桌,并放在一起。在靠艙壁之處,似乎還供著一個祖先的 神位,在神位前,是几苹香爐。圍著八仙桌的,是几張椅子。 靠著另一邊艙壁的,也是椅子和茶几、全是酸枝木鑲云石的舊式家 。 我看清楚了這個艙中沒有人,膽子更大了不少。而我才從風雨中來,一進了這個艙 中,像是已到了溫暖、安全的另一個天地一樣。 我吸了一口气,抹去了我臉上的水珠,小心地向前走著,但是我只向前走了兩步, 便發現我的鞋中因為積水太多,而在走動之際,發出「滋滋」聲來,是以我又停了下來 ,除去了我的鞋子。 也就在這時,我听得「砰」地一聲響,像是有人打開了門,重又關上似的。 我赶緊閃了一閃,緊貼著艙壁而立,然後,我卻又听不到甚麼了。 大約等了一分鐘,我便听得有人講話的聲音,一個人道︰「鄭先生,我從來也未曾 駕駛過那樣好的船,你看,風速計上的速度是每小時三十里,但是船卻穩得就像在平靜 的湖面上行駛一樣!」 接著,便是鄭保云的聲音︰「很好,速度還可以提高一些麼?」 「我來設法,鄭先生,我一定設法。」 「對了,你必須設法,只要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即使是早到一分鐘,你們就可以得 到獎金,早到的時間越多,獎金就越高!」 「是的,我們一定盡力,鄭先生,听說有人想上船來?是不是?」 鄭保云的聲音十分粗︰「你們不必管別的事,只要使船如何駛得更快就可以了,知 道了嗎?」 接著,至少有兩個人齊聲道︰「知道了!」 第二部︰化敵為友有事相求 他們雙方的對話,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可想而知,和鄭保云在講話的人,一定是船 上的駕駛人員。 但是,听了他們的對話之後,卻又有一個疑問,升上了我的心頭︰為甚麼鄭保云要 那樣急速到馬尼拉呢?如果他們有甚麼急事的話,那麼他應該搭飛机,而不應該搭船。 由此可見,他并不是想他自己急於到達目的地。必須盡快到達目的地的,是另外的 東西,是在這艘船上的,是不便用飛机運載的! 我想到了這里,仍然是茫無頭緒,而就在這時,突然「卡」地一聲,那扇門縫中有 光線透出來的門,突然被打了開來! 我也立即看到,鄭保云已從這扇打開的門中,向外走了出來!這一切,實在是來得 太突然了,突然得我根本來不及去躲避! 在那一剎那間,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用背脊緊緊地貼在艙壁上,希望因為黑 暗和我緊貼著艙壁,使得鄭保云不注意我。 鄭保云一走出來,就關上了那扇門,那使得我放心了一些,因為這樣一來,艙中十 分黑暗,他發現我的可能,就少了許多了! 我屏住气息,一動也不敢動,只見鄭保云穿著一件睡袍,慢慢地走到了八仙桌旁, 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他雖然背對著我,但是我心中卻在不斷地禱念,希望他快一些离去。因為我連气也 不敢出,動也不敢動,那樣站著,連我自己也不知可以堅持多久。 而如果我略動一動的話,那麼,我一定會被他覺察,那我的處境就十分不妙了,在 大怒之下,他可能將我拋下海去! 但是鄭保云坐了下來之後,卻全然沒有离去的意思,他手撐著頭,也一動不動地坐 著。從他那种坐著不動的姿勢來看,可以看出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究竟在想甚麼呢?他是一個億万富翁,在這個有錢可使鬼推磨的世界里。他有著 甚麼煩惱呢? 照說,他是不會有甚麼煩惱的,但是事實上,煩惱卻正深深地困扰著他,任何人都 可以看得出這一點! 時間慢慢的過去,足足有十分鐘之久,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他可以一動也不動地坐著,而我卻支持不住了,或許是由於我從風雨之中,突然來 到了這個船艙中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我忍住了呼吸太久了,是以我的喉嚨中,漸漸覺 得痒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那种痒還可以忍受,但是它卻越來越甚,而且又是痒在喉嚨中,絕不 是我伸手能夠搔得到的。我開始左右搖擺頭頸,但是沒有用,我又用手按住喉嚨,但是 痒得更甚。 到我實在沒有法子忍受的時候,我逼不得已,在喉間發動了几下「咯咯」聲來,我 還希望外面的風雨聲會將這几下輕微的聲音遮掩過去,也希望正在沉思中的鄭保云听不 到那几下聲響。 可是,就在我的喉間,發出那几下聲響之際,鄭保云倏地轉過了身來,望定了我!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除了仍然僵立著之外,一點別的辦法也沒有,我看到鄭保云的 身子,猛地一震,接著我听到他「颼」地吸進了一口气。 通常,人只有极度惊駭的情形下,才會吸下那樣深一口气的,但是鄭保云看到了我 ,吃惊的應該是我,他為甚麼要害怕呢?所以我想,他大概是想不到忽然會見到一個人 ,是以才如此的。 而鄭保云的惊恐,還在持續著,他已然站了起來,他的一苹手按在八仙桌上,他的 身子在簌簌地發著抖! 我實在想不透鄭保云看到我之後,為甚麼會如此害怕,這條船是他的,在海上,他 的話就等於是法律,而事實上,他只要叫一聲的話,至少有兩個人,是可以在几秒鐘之 內赶來幫他的。他的處境是如此有利,那麼,他在發現有一個黑影之後,何必如此吃惊 呢? 當然,我沒有將心中的疑問向他提出來,因為我的心中和他一樣吃惊,我并不是沒 有急智的人,但是在如今那樣尷尬的情形之下,我卻不知怎樣才好?雖然是在黑暗之中 ,我絕看不到鄭保云的臉面(當然鄭保云也看不到我的臉),但是我卻可以感到,他正 在盯著我(我相信他也可以感到我在盯著他)。 我們兩人就這樣對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背脊上陣陣發麻。 我知道那樣僵持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我必須打破這個僵局,或者可以令得他不暴 跳如雷,每一個人對自己的家鄉話,總有一份親切感的。 於是我開口道︰「請你原諒──」 但是我只講了四個字,便住了口。因為我才一開口,便發現我因為過度的惊懼,喉 嚨發乾,是以我發出來的聲音,十分乾澀難听,根本听不清我是講些甚麼,只不過可以 听出那种鄉下話的特重尾音而已。 我停了下來之後,是准備咽一口口水,再來講過的。可是,不等我第二次開口,我 就看到鄭保云的身子,突然向下軟了下來。 他軟下來的那种動作,十分异特,就像是他全身的骨頭忽然消失了一樣! 身子突然那樣軟了下來,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個人已然昏了過去。我同時也听到了 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這令得我更是奇怪,我的惊恐消失,因為鄭保云竟昏了過去! 鄭保云的突然昏厥,對我來說太突然了,當我赶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碰到了一張椅 子,發出了砰的一聲響。 我雙手插入他的脅下,將他的身子抬了起來。也就在這時,艙門被打了開來。 當然,那是那張椅子跌倒的聲音,惊動了駕駛艙中的兩個人,門一打開,一個人便 向外走來,那人才跨出門一步,便大聲喝道︰「你是誰,你在這里作甚麼?」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先別理會我是誰,鄭保云昏過去了,有白蘭地麼?」 那人更是惊惶失措︰「有  有威士忌  」 我已將鄭保云抬上了八仙桌,令他的身子平趴在桌上,道︰「一樣,著亮燈,快拿 酒來。」 那人慌慌張張地著亮了燈,向駕駛艙中叫了几聲,又奔了進去,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來。 而我在這短短的半分鐘內,早已趁机打量了鄭保云一下,不錯,現在躺在八仙桌上 的正是凶神惡煞也似,要將我赶下大海去的鄭保云。 這時,他仍然未曾醒轉來,臉色蒼白,我敢說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有一個活人而有 著如此難看的臉色的。 我用力拍著他的面頰。他的頭部,隨著我的拍動,而左右轉動著。我旋開瓶塞,抬 起了他的下頦,將瓶中的威士忌向他口中倒去。 鄭保云立時猛烈地嗆咳了,他的身子,也隨著他的嗆咳而抽搐。 一分鐘之後,他坐了起來,手仍撐在桌面上,他雙眼睜得老大,但是我仍然怀疑他 究竟是不是看得清眼前的東西,因為他的目光,是如此之散亂。 他面上的神情,惊駭絕倫的,先是他的喉際,發出「咕咕」的聲響來,終於,他開 了口,自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話來,他叫道︰「天,他  他竟會講話了,他  走 出來了!」 這句話,不但我听了莫名其妙,連在我身邊的那個人,也莫名其妙,因為我听了鄭 保云的那句話之後,我立時轉過頭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的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 我還沒有說甚麼,便听得那人道︰「鄭先生,你怎麼了?你為甚麼昏了過去?」 鄭保云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抬起頭來,緊緊地抓住了那人的肩頭,上气不接下气地 道︰「你,你可曾看到甚麼?」 那人反問道︰「看到甚麼?沒有啊,鄭先生,你看到了甚麼?」 鄭保云的身子,又發起抖來,我想笑,但是卻又怕激怒了鄭保云,因為鄭保云害怕 成那樣,只不過是看到了我而已! 這時候,我更可以肯定,鄭保云的而且确,神經不很正常,至少他患有极度的神經 衰弱。而我也感到我非出聲不可了,因為只有我出聲,說明他剛才看到的是我,才會消 除他的恐懼。 是以我道︰「鄭先生,剛才在黑暗中的是我!」 鄭保云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一旁,是以我一開口,他又嚇了一大跳,立時轉過身來 ,用他慘白的臉對著我。那張臉上,起先只有惊恐,但漸漸地,惊恐已經化為憤怒,他 伸手指著我,但過不多久,他便不再指著我,而緊緊地捏著拳頭,向我沖了過來。 我并不准備還手,因為我早已看出,他那一拳,就算擊中了我,也不會有甚麼力道 ,而他卻可以得到不少好處,讓他打我几拳,不但他的怒气,可以得到消失,可能他的 恐懼,也會消散。 鄭保云沖到了我的面前,拳如雨下,我只是側頭避開了他向我面門的攻擊,并不避 開他打向我身上的拳頭,他足足打了我十七八拳,才停了下來,喘著气。 我向他笑了一笑︰「鄭先生,听說你得過好几項博士的頭銜,你的學問或者非常高 ,但是打人顯然不是你的本行!」 鄭保云仍然狠狠地望著我,我攤了攤手。心平气和地道︰「鄭先生,如果我們全是 有知識的人,那麼我們間的爭執,應該結束了。」 鄭保云又吼叫了起來︰「你這個流氓,滾下我的船去,我要打死你!」 他再度揚起了拳頭,當然,他的拳頭是絕不可能打死我的,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 我已經讓他打了十七八拳,他依然不知進退,雖然他并沒有打痛我,但是我的怒气 ,卻被他打得激了上來,我一握住他的手腕之後,左手倏地揚了起來,「叭」地一聲, 清脆玲瓏,在他的臉上摑了一掌! 這可能是鄭保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掌摑,是以當我打了他一掌,右手一松,將 他推開了几步之際,他完全呆住了! 他怔怔地站著,望著我。我那一掌,也打得著實不輕,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了五 道指印。 另外一個人也嚇呆了,張大了口,不知說甚麼才好。我又踏前一步,伸手指著鄭保 云的鼻子大聲喝道︰「我告訴你,我必須留在這艘船上,直到風雨過去,我不管你船上 有著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有著甚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必須留在船上!」 鄭保云的面色變得鐵青,他的手在發抖著,我只看到他的手突然伸進了衣袋之中, 然後,他的手伸了出來,我已清楚地看到,他手中一柄小手槍,已對准了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望著那柄小手槍的槍口,那槍口像是一條毒蛇一樣瞪著我。 那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我身子略退了退,鄭保云的喉間,發出了一下异樣的聲 音,像是在咆哮一樣,我勉力鎮定心神︰「鄭保云,你不敢開槍的,你若是開槍,你逃 不過法律的制裁!」 鄭保云喉間的那种怪聲更甚了,我看到他的手指漸漸扣緊,我的身子猛地向下一蹲 ,已准備一個打滾,向前直沖過去。 但是我整個人的動作,自然及不上他一苹手指的動作來得快,就在我身形向下一蹲 之間,我看到他已將槍机扳向後了! 我在那一剎間,全身變得僵硬,蹲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但是,卻并沒有槍彈自 槍中射出來,而我立即發覺,鄭保云是忘記扳下保險掣了! 他顯然是不慣於用槍的人,要不然,絕不曾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發生那樣錯誤 ,而那自然是我千載難逢的机會。 我一躍而起,向他扑了過去,可是我才扑出了一步,鄭保云慌忙後退,他的身子, 撞在一張八仙桌上,令得他向下倒了下去,我正待再扑過去,將手上的手槍,奪了下來 之際,便听得一個人叫道︰「衛先生,衛斯理先生,你怎麼會在這里的?」 我听到了有人叫我,但是我卻不能去看清楚在叫我的是甚麼人,因為鄭保云的槍仍 然對著我,所以我先赶前一步,一腳踢在鄭保云的右腕之上。 那一腳,將鄭保云的手指,踢得松開,他手中的槍也滑出了兩三碼,我忙扑過去, 將槍搶在手中,這才抬起頭來,向前打量。 那叫我的人,站在駕駛艙的門口,他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頭頂半禿,看他 粗糙的雙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机匠。我覺得他十分臉熟,但是卻又想不起在甚麼地 方見過他! 那中年人臉上的神情,十分難以形容,又是高興,又是惊訝,他搖著手︰「別打架 ,衛先生,別打架,這位是我的船主,鄭保云先生!」 我冷冷地向鄭保云望了一眼,只見他已然站了起來。我道︰「我早知他是誰了。」 那中年人奇道︰「是麼?那你們怎麼會起沖突的呢?鄭先生早几天還在問我,因為 他听說我認識你,他說有一件十分疑難的事,要請你來幫忙,一齊解決,怎麼你們會打 起來的?」 我听了那中年人的話,只覺得好笑︰「是麼?他有事要找我?可是我要上他的船來 避風雨,他卻要將我赶下海去!」 我听得鄭保云喘起气來,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异樣︰「那是,那是  我不知道你是 衛斯理!」 那中年人愕然︰「鄭先生,原來你不知他是誰?他就是衛斯理,我的表親老蔡,是 他們家的老管家,所以我見過他!」 我向他笑了笑,道︰「原來你是老蔡的表親!」 那中年人連連點頭︰「是,我姓鄧,我的母親的表姐,就是老蔡三叔的小姨。」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算是一門甚麼樣的親戚,只怕要用計算机才能算得清楚。我 道︰「那很好,我回去見到老蔡,一定說在這里見過你。」 他又轉向鄭保云︰「鄭先生,現在你們認識了,你不會再赶他下海去了吧?」 鄭保云面上,被我摑出來約五道指印仍然在。他在回答那個問題之前,先伸手在臉 上摸了一下才道︰「當然不,衛先生,很對不起。」 我想不到剎那之間,鄭保云的態度,竟變得如此之好。從我剛一見到他起,他可以 說是一個十足的瘋子,直到此際,他才像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我也忙答道︰「哪里,是我騷扰了你,這是你的槍,剛才,幸而你忘了打開保險掣 !」 我將槍還給了他,他苦笑著,接了過來︰「衛先生,請你先去洗一個澡,換一身乾 衣服,然後,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助。」 忽然之間,我變成上賓了。而這件事,可能和他的秘密有關,是以我點頭道︰「好 的,請你帶路。」 鄭保云帶著我,穿過了駕駛艙,來到了他的臥艙之中,我才一跨了進去,便呆了半 晌,我完全沒有在船上的感覺,因為船艙太寬大了。 我進了他的臥艙附屬的浴室,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了鄭保云的 絲質睡衣,踏著厚厚的地氈,走了出來。 鄭保云立時將一杯酒遞到我的手中,單聞聞那股酒香,就可以知道那是遠年白蘭地 。 他對我的態度,和要將我赶下海的時候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只見他一拉手 ,道︰「請坐,請坐,衛先生!」 我也老實不客气地在一張十分舒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而且,我還蹺起了腳,擱在 另一張坐墊之上,然後,我才喝了一口酒︰「鄭先生,多謝你的招待,受人招待,与人 消災,究竟你有甚麼事,只管說好了!」 鄭保云十分為難地笑著,他一定不是一個十分痛快的人,因為我已然叫他不論有甚 麼為難的事,只管說出來,可是他卻仍然說不出口,支吾了好一會,他才講了一句話︰ 「這件事,和我父親有關。」 我心中怔了一怔,和他父親有關的?他父親已經死了,人也已經死了,還有甚麼事 情是不能了結的,要他來擔心? 但是我心中盡管覺得奇怪,我卻沒有問他。他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又好一會不出聲 ,我也不去催他。現在我很舒服,也不會那麼快就到目的地,有的是時間,他喜歡支支 吾吾,就讓他去支吾好了。 講起話來喜歡支支吾吾的人,全是這种脾气,你越是催他,他講得越是慢,索性不 催他,他倒反而一五一十講出來了。我看著他,只見他大口地吞了一口酒,臉上也因之 稍為有了一點血色,然後又听得他道︰「我父親,是三年前故世的。」 我的忍耐力再好,到這時候,也忍不住頂了他一句︰「鄭先生,令尊在三年前故世 的,這一點,全世界都知道。」 鄭保云苦笑著,搔著頭︰「是,這我知道,唉,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我想 ,只有請你自己去看一看,你才會明白。」 我不禁愕然︰「要我去看甚麼?」 要我去看一看,這話本是鄭保云說的,但是當我反問他要我去看甚麼之際,他卻又 答不上來了,他隔過頭去,并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卻道︰「衛先生,請你答應我,我 帶你去看的  你看到的一切,不論在甚麼情形下,你都不能講給任何人听!」 這家伙真是不痛快之极,我給了他一個釘子碰︰「如果你以為我會見人便說,那麼 ,請你別帶我去看好了。」 鄭保云嘆了一口气,有點無可奈何地道︰「好了,請你跟我來!」 說著,他便站了起來。他站起來,自然要帶我去看看他希望我看到的東西! 可是,他站了起來之後的動作,卻令得我惊訝不止。他本來是坐在一張沙發上的, 當他站了起來之後,他首先推開了那張沙發。然後,他再將地氈揭了起來,揭開了三尺 見方的一塊。 然後,他走開几步,在艙壁上,移開了一張油畫。我看到那油畫後面,有一個鈕掣 。 他伸手在那個鈕掣之上,按了一下,被揭開地氈的那處,艙板已無聲地向旁滑去, 出現了一個洞。 這一切全是我預料之外的,因為那和鄭保云的身份,十分不合! 在鄭保云的船上,為甚麼要有這樣一個秘密的艙房呢?這個秘密的艙房,他是用來 放甚麼的?那不問可知,是极其秘密的東西! 但是,他為甚麼又要向我展示如此秘密的東西呢? 我的心中充滿了好奇,是以我立時站了起來,其時,鄭保云的神情,再度呈現极端 的緊張,他的身子在發著抖,他向前走出了兩步︰「我要你看的,就在這個底艙中,我 和你一起  」 可是,他講到這里,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向後退了兩步︰「不,你還是自己下去看 好了,我  我實在不想再看。」 我望著他,如果這一切,全是一個陷阱,是誘我進那底艙去想加害我的話,那麼, 鄭保云的「演技」,可以稱是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相信那是鄭保云的陰謀,我肯定鄭保云所說的是實話,他的确不愿再進 底艙去,在底艙中的東西,一定十分可怕!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向那洞口望了一眼,洞口下黑沉沉的,令我也起了一股 不寒而栗的感覺。我問道︰「好的,我一個人下去。」 他拉開了一苹抽屜,取出了一柄鑰匙給我︰「這是鑰匙,下去之後,你必須打開一 道門,看完請你立即上來,我要和你討論這件事。」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接過了那柄鑰匙,他的手是冰冷而顫抖的,一接過了鑰匙, 我立時向洞口走去。有一道梯子,可以邁向底艙,我順著梯子向下走了下去。 當我在向下走下去之際,我可以听到鄭保云的哭聲,他一面在哭,一面還在喃喃地 道︰「我不要再見到他,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 我來到了梯子的盡頭,憑著上面照射下來的燈光,找到了電燈開關,我開亮了電燈 ,看到我的前面有一道門,門上是有鎖的。 我立時將那柄鑰匙插進鎖孔中去,轉了一轉,「拍」地一聲,鎖已打開,我推門進 去,一股霉味,扑鼻而來。 第三部︰棺材里伸出手來 門內又是一片漆黑,我又伸手在門邊上摸了摸,摸到了電燈開關,將開關按下,眼 前立時大放光明,我看到那間底艙并不十分大,霉腐的臭味更甚,可以說是密不通風。 那底艙根本不是要來住人的,尤其是在如此豪華的一艘船上! 但是,電燈一亮之後,我卻看到,在艙中有一張床,而床上躺著一個人! 就在我著亮燈的一剎間,躺在那板床上的人,直坐了起來望著我。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的憤怒,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鄭保云這個畜牲,竟敢將一個 老人,像豬一樣地困在這樣的地方,他自以為自己是甚麼人? 當時,我只是一眼看出,那躺在板床上的是一個老年人,而當我定睛再向老人看去 之際,我心中的怒火,上升了六七倍! 那張板床上一無所有,就是一塊木板,而更令得人忍無可忍的是,在那木板上有兩 個孔,有一道帶子,穿過了那兩個孔,纏住了那老人的足踝,將那老人的雙足,固定在 木板之上,令得他只能欠身坐起來,而不能离開木板半步! 這是駭人听聞的虐待! 我先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鄭保云!」 然後,我直向前沖了過去,到了那張板床近前,因為我心中發著怒,所以我不由自 主喘著气,我道︰「老伯,你不必怕,我立時設法放你,你  是誰將你那樣鎖在這里 的,我一定也照樣將他鎖起來!」 那老人卻并不出聲,只是坐著不動,他的雙眼,甚至也不是望向我。 我是個感情相當容易沖動的人,但是我畢竟也經歷過許多稀奇古怪的經歷,那可以 調和我性格的沖動。是以,這時當我覺出,事情好像有一點不對頭,我在板床之前,略 呆了一呆。 接著,我走出了几步,和板床上的那老人,正面相對。仔細向那老人打量了一下。 我直到這時,才仔細地看清楚了那老人的臉面。 而當我看清了那老人臉面之際,我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樣,感到了一股极度 的寒意! 我從來未曾見過一個如此可怕的人! 這個老人,像是畢生都是在納粹集中營中度過的一樣,他的臉上一點肉也沒有,腊 也似的黃皮膚,包在骨上,他雙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著,眼珠是灰白色的,定著,一 動也不動,那种灰白色,是實質的灰白,是以我可以斷定,他看不見東西。 我又注意到他的頭發十分長,長得和他那种皮包骨頭的臉容,絕不相稱的地步! 而當我呆了半晌之後,我的憤怒比剛才更甚! 那老人所受的折磨,一定遠比鎖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底艙之中更甚! 我實在無法抑壓我的怒意了,我轉過身,沖了出去,手足并用,攀上了梯子,一躍 而上,我看到鄭保云正背對著我,在為他自己斟酒。 我大踏步來到了他的背後,用力伸手,壓在他的肩頭之上,他立時吃惊地轉過頭來 ,我也就勢抓住了他的衣領,我提起了他的衣領,令得他只能足尖點地,然後,我結結 實實地罵道︰「鄭保云,你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 本來,我一面罵他,一面還想就勢打上他几巴掌的,但是他卻立時叫了起來,道︰ 「你做甚麼?你可是已經看到他了?」 我听他還敢這樣問我,揚起的手放了下來︰「我自然看到他了,只有畜牲才會那樣 對待一個老人,你就是那畜牲,是不是?」 鄭保云喘著气︰「你在說甚麼?你真看到了他?他  又動了?」 我大聲道︰「是的,你以為你已將他折磨死了?」 鄭保云發出了一陣呻吟聲來,若不是我抓住他衣領的話,他的身子是一定站不直的 ,而我正樂於看到他跌倒,是以我松開了手。 他的身子向後倒去,軟癱在一張沙發上,他不住喘著气︰「好,你已看到了,我問 你,你  可有甚麼辦法?」我厲聲道︰「我的想法已然說過了,你是畜牲!」 鄭保云坐起了身子,大口地飲了一口酒,因為他的身子在發著抖,是以酒順著他的 口角,流了下來,他也不去抹拭︰「衛先生,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看到他動了,如果我 告訴你,他是個已死了三年的人,你會相信麼?」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我几乎以為自己听錯了,是以我立時反問道︰「你說甚麼 ?」 「我說,如果我告訴你,那是一個已死了三年的人,你會相信麼?」 這一次,我自然听清楚了,但是我立時冷笑道︰「鄭保云,如果你以為說上几句無 聊的話,就可以逃避你的罪行,那你太天真了!」 鄭保云搖頭道︰「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他就是我的父親!」 鄭保云的最後一句話,是充滿了痛苦的神情叫嚷了出來的,我陡地一震,腦中也亂 到了极點。 我自然不信底艙中的那個老人,是一個已經死了三年的人。因為我著亮電燈時,看 見他從板床上彎身坐了起來。但是鄭保云卻說那老人是他父親。 如果那老人是鄭保云父親的話,那麼,他自然已死了三年了,鄭保云的父親是舉世 聞名的富豪,三年前他去世,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如果鄭保云是在說謊,那麼這樣的謊話,實在也太嫌拙劣!那老者又不是遠在天邊 ,他就在他下面的底艙之中,我隨時可以下去問個明白。 是以,我冷笑著︰「如果你以為一些拙劣的謊言,就可以騙過我,那麼,我想我們 之間沒有甚麼好說的了!」 「我不是說謊話,」鄭保云連忙否認,同時,他臉上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來︰「我 要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听說過你和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有關,但是  但是只怕你 也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怪事!」 他仍然堅持他所說的是實話! 而我是實在沒有法子接受他這個說法的,因為如果我接受了他這個說法,那麼我便 必須接受另一個事實,那便是︰一個死了三年的人,會在我開燈的時候,突然從一張板 床上坐了起來! 而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本來應該立即反駁鄭保云的話。可是,不知怎的,我 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十分异特的想法,那個在底艙中的老者,可能是真的死人!因為他的 神情面貌,實在是人沒有生气了! 所以,我呆了一呆,并沒有立即出聲。 鄭保云喘了一口气︰「你如果听我說下去,你就會明白!」 我的身子挺了一挺,吸進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竭力想將剛才所想到的那個 念頭驅走,因為剛才的那念頭實在太可怕了,一個死了三年的人,還會動?那實在太無 稽了! 是以我認定了鄭保云,一定是在掩飾他的某种罪行,在他如此虐待那老者的背後, 一定還另外有著更大的罪惡! 是以,我立時道︰「我可以听你敘述全部的事,但是你首先必須將那個老者從下面 那個底艙中放出來,結束你的罪行!」 我的話,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是任何人在看到了底艙的那個老者之後,都會提出來 的。 但是我那個正常的要求,在鄭保云听來,卻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話一樣,他 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雙手亂搖︰「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我冷笑著︰「那麼我們之間,就沒有甚麼可說的了!」 鄭保云搖著頭︰「你知道剛才我在黑暗之中見到了你,為甚麼會那樣害怕?我   我就是以為他  走出來了!」 鄭保云顯然是猶有餘悸,是以他講到這里,身子又不住發起抖來。 我道︰「因為你犯了罪,受到了良心的責備,才感到害怕,由此可知你對自己所犯 的罪行,還有羞恥之感,你還是──」 我正想再進一步地勸說他改過自新,可是他不等我講完,便已大叫了起來︰「我沒 有犯罪!」 我也大聲道︰「你沒有犯罪,你為甚麼將一個老者關在狗籠不如的底艙之中,還將 他的雙足,鎖了起來,你說,是為了甚麼?」 鄭保云還未及回答我的問題,便听得一扇門的一面,又傳來了那老婦人的聲音,問 道︰「阿保,你在和誰說話,不要和人爭吵!」 鄭保云看來對母親十分順從,他雖然仍怒目瞪著我,但是卻已變了聲調,他騙他的 母親道︰「阿母,我沒有和誰吵架,我在听收音机,我將聲音收小啦!」 那老婦人又叮囑了几句,但是卻沒有再多說甚麼。鄭保云來到了我的面前︰「我沒 有犯罪,我首先要你明白那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任何人在我那樣的情形之下,都會那 樣做的。 我正想開口,鄭保云一揚手,打斷了我的話頭︰「他是我的父親,他是三年前已然 死去了的,你可以下去仔細地檢查他,看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我望著他冷笑,他一定是個瘋子。我想,這是根本不用多爭辯的事,那老者當然不 是一個死人,我轉過身,沖下了底艙,那老者仍然坐在板床上。 我大聲道︰「老伯,你別怕,我先放你下來!」 我用力拉著縛住了他雙足的帶子,鄭保云在上面急叫道︰「你別胡來,你可知道自 己在作甚麼?」 當他急叫的時候,我已然「拍」地一聲,將帶子拉斷了,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 做甚麼,我先將他放開來,好証明他是你所說的『死人』!」 我才講到這里,那老者已斜著身,下了板床,站了起來,他站在我的身邊,伸出一 苹手來,搭在我的肩頭上。我正准備去扶他,可是鄭保云卻也走了下來,只听得他又叫 道︰「衛斯理,看老天爺份上,別讓他碰到你,你快設法擺脫他!」 他的情狀是如此之可怖,他的聲調是那樣的急促,他那种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确實使我相信,我在十分危險的情形之下! 這時,我想,那老者可能是一個神經失常的人,我一面想,一面回過頭去,看了一 下。 那老者就站在我的身邊,我一回過頭去,就和他打了一個照面,我們兩人的距离极 近,身子和身子,相隔還不到三寸。 就在那時候,我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那老者的臉,不但沒有 一絲生气,而且,我完全覺不到他在呼吸,他的臉是冰涼的! 而這時候,他搭在我肩頭上的五苹手指,已在漸漸地收緊。 我低頭向他的手看去,那簡直是五根枯枝,可是它們在收緊時所發出的力道,卻如 此之大,令得我的肩頭,感到一陣疼痛! 而且,它們還在繼續收緊,像是要將那五根枯柴也似的手指,完全擠進我的肩頭中 去。我是一個對中國武術有著极深造詣的人,我肌肉迸上了气,一個壯漢未必能令我生 痛! 可是,一個那樣枯瘦的老者,卻有那麼大的力道,在那片刻之間,我的心中,也突 然升起了一股詭异极的感覺來,我忙道︰「老伯,你做甚麼?」 在我問出那一句話之際,我听得鄭保云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來。但是在那樣的 情形之下,我已不及去注意鄭保云了,我必須將那老者的手掙脫! 我轉過頭去,身子微微一側,同時,我的手,也疾加在那老者的手腕之上。 我是准備抓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之後,將他的手,自我的肩頭上移了開去的。可是當 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之際,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很難形容我當時的感覺,那种感覺,就像是在全然不堤防的情形下,突然触了電 一樣! 那老者的手是冰涼的,當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手腕的時候,那股寒意,便像是電流 樣地流遍我的全身,而當我的手指,緊握了他的手腕之際,我更不由自主,也發出了一 下可怕的呻吟聲來! 那老者的手腕上,根本沒有脈搏! 那是一個死人! 我感到肩頭上的疼痛,越來越甚,我的手雖然已緊緊地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但是 我卻無力將之移開,我全身的力道,不知去了何處。 我的頭頸,在那剎間,也變得僵硬了,總算我還能在頭頸徹底僵硬之時,轉過頭去 ,打量那老者。然而我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轉過了頭去,實在比不轉過頭去更糟! 我一轉過頭去之後,便再度和那老者正面相對,我又一次地感到,那老者沒有呼吸 ! 沒有呼吸,沒有脈搏,那麼,那當然是一個死人!但是這個「死人」,卻從板床上 站了起來,他竟然會行動,那麼,他是甚麼,他是僵尸,我被僵尸抓住了肩頭! 我實在沒有法子不大力呻吟,我經歷過不知多少怪异的事情,但是被僵尸抓住了肩 頭,那卻是不但未曾經歷過,而且連想也未曾想到過的事! 人的想像力不論多麼丰富,但是都脫不了生命的范疇,人死了,也就甚麼都沒有了 。可是如今,一個死人,卻抓住了我的肩頭,這是超乎生命范疇以外的事,這种事給我 的恐懼感覺,難以形容,我除了張大口,發出可怕的呻吟聲之外,根本沒有法子做別的 事,我甚至混亂到了以為我一定死在僵尸的手中了! 那一段時間──自我發現了那老者沒有呼吸,沒有脈搏開始──大約只有半分鐘, 但是那半分鐘的時間,在我的感覺上,卻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 突然之間,我听得鄭保云發出了一聲怪叫,我還不及定過神,向他看去間,他已然 向前直衡了過來,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 那一撞,令我的身子,向後疾倒了下去,也令得我昏亂的神智,突然清醒,我在地 上,一個翻身,用力一扯那老者的手腕。只听得「嗤」地一聲響,令得那老者的手,离 開了我的肩頭。 但是,那老者的五指是握得如此之緊,是以當他的手离開我的肩頭之際,將我的肩 頭上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來。我的肩頭上,仍然十分疼痛,但是我總算已擺脫了他, 我手在地上一按,一個打挺,跳了起來,來到了搖搖欲墜的鄭保云身邊。 我們兩人靠在一起站著,剎那之間,也不知道是他扶住了我,還是我扶住了他。 我向前看去,只見那老者也跌倒在艙板上,他的上身筆挺,雙腿也很直,正在以一 种十分奇异的姿勢,晃晃悠悠地站立起來。 我比鄭保云早恢复鎮定些,一看到老者又站了起來,我連忙拉著鄭保云,奪門而出 ,「砰」地一聲,將底艙的門關上。 我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靠著梯子,喘著气,我們又听到被關上了門的底艙之中, 發出几下「砰砰」的聲響,接著,便又靜了下來。 而鄭保云的鎮靜也恢复了,他望著我苦笑,我也報以苦笑,然後他道︰「你相信我 的話了?」 他的話,在剛才,我在底艙之中,已确毫無保留地相信。可是此際,我在极度的惊 愕和恐懼之中清醒了過來,我究竟是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而科學告訴我們,生命結 束,人也就完了,絕沒有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可以和有生命的人一樣行動的! 雖然剛才的一切,全是我親身經歷的,但是我這時卻仍不免對之發生怀疑,所以, 我并沒有回答鄭保云的話,只是望著那扇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我還要再對他作詳細的檢查!」 鄭保云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你還不相信他是一個死人?」 「是的,我相信。」我回答著︰「但是,請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為甚麼會活動 ?」 鄭保云苦笑著,道︰「這個問題,我已然問了自己千百遍了,我答不上來,而我更 進一步地問自己,生命是甚麼?生命來無影,去無蹤,看不見,摸不到,它究竟是甚麼 ?為甚麼有它的時候,一個人就是活人,而同樣是一個人,如果作最科學的解剖,可以 發現其實甚麼也沒有少,只不過少了根本看不到的生命,他就變成了死人?」 我的腦中本來就夠亂的了,給鄭保云一問,更加亂了許多,我不斷地搖著頭︰「你 問的是一個十分玄的問題,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不妨慢慢來研究,可是如今,如今   我們先得弄清楚,他  究竟是不是一個死人!」 「當然他是死人,他死亡的時候,有第一流的醫生簽署的死亡証!」鄭保云回答著 。 「第一流醫生也可能犯錯誤的。」我望著他。 「是的,或者第一流的醫生也會犯錯誤,可是,他曾被埋在地下,三年之久,三年 !」 我道︰「土地有可能透空气,棺木  」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鄭保云已然道︰「那只不過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就算可 能,難道一個人可以三年不吃食物麼?而事實上,這三年之中,他根本接触不到空气的 。」 「為甚麼?」我對鄭保云如此之肯定,也不無疑惑︰「為甚麼你說得如此肯定。」 鄭保云停了片刻︰「這是我父親的主意,他的遺囑說,他不能避免死亡,那是無可 奈何的事,但是他卻要在死亡之後,使他的身体不腐爛,他要我無論如何替他做到這一 點。」 我揚了揚眉,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樣?」 「所以,他的棺材是特鑄的,是不鏽鋼的──」 我打斷了他的話︰「那沒有甚麼稀奇,以你們的財力而論,就算是金棺材、銀棺材 ,也沒有甚麼!」 「是的,我還沒有說完,我說那副棺材的奇特之處,是當他的遺体放進了棺材之後 ,經過特殊的手續,將里面的空气,完全抽了出來。」鄭保云頓了一頓︰「尸体一直是 在真空狀態之中!」 我呆了片刻,這樣的埋葬法,聞所未聞,也只有財力雄厚的鄭家才想得出來。 這時我知道了鄭保云的父親,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殮葬的,但是仍然未曾解決我心 中的疑問,而我心中的疑問實在太多,多得我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我瞪著眼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最後還是我先問他︰「那麼,這一切,又是怎樣發 生的呢?」 我一面說著,一面向底艙下面,指了一指。 鄭保云苦笑著,他的笑聲是如此之苦澀,令得听到的人,感到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他心中的難過,自然可想而知。我拿起酒瓶來,在他的杯中,又斟了半杯酒,他一口吞 了下去,才道︰「葬了三年之後,我母親說,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她要回家鄉去了。 她要回去,我也沒有法子反對,可是,她卻一定要帶著我父親的靈柩,一齊回去!」 我皺起眉頭听著,這樣的事,發生在一個老婦人的身上,倒也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我只是問道︰「那麼以後又怎麼樣呢?」 「我當時竭力反對,因為我的父親葬得十分好,但是我母親卻十分固執,衛先生,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婦人固執起來,是不可理喻的,我自然也拗不過她,於是便將棺 材自地下起了出來。」 鄭保云講到這里,又喝了一口酒︰「那時,我一面在造一艘船,就是現在我們所在 的那艘,那是我准備用來先送我母親回原籍的,因為她不肯搭飛机。那天,我剛在承造 的船厂督工,忽然我們家的兩個老家人,慌慌張張地來找我,告訴我說,棺材已從地穴 中起出來了,可是棺材之中,卻有聲音發出來。」 我問道︰「起棺木的時候,你不在場?」 「是的,因為我始終反對這件事,我是特地避開的,我听得那兩個老家人那樣說法 ,立時赶了回去,我父親是葬在我們自己家的後園中的,當我赶到的時候,气氛實在惡 劣之极了!」 鄭保云皺起了眉,嘆了一聲,續道︰「很多人圍在一邊,不知所措地站著,我母親 伏在棺材上,號啕大哭,旁邊另外還有六七個老婦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勸著她,有的還 在亂出主意,說甚麼惊動了我父親,是以我的父親不歡喜啦。有的說,要請高僧再來超 度啦,我赶到之後,真恨不得將那些老婦人一齊用木棒赶走,總算她們對我多少有一點 忌憚,是以都停了口。」 「我的母親還在哭著,我走到她的身邊,十分不耐煩地問道︰『阿母,甚麼事?』 我母親哭得更大聲了,她一面哭,一面道︰『阿保,是我不好啦,我不听你的話,一定 要動他的棺材,他怒我啦!』」 鄭保云學著她母親的聲調。他知道我听得懂他們家鄉的方言,是以那一段話,他全 是用他們家鄉的土語說出來的。我自然不必他詳細解釋,就可以知道,像他那樣一個受 過高深教育的人,在當時那种情形下,心中對那些人的反感。 我問道︰「那麼,你怎麼說呢?」 鄭保云道︰「我自然很怒,我說︰『阿母,阿爸怒你,你怎知道?』我母親說︰『 阿保,你阿爹剛才在棺材里蹬腳,發出老大聲響來啦!』我實在忍不住了,從身邊一個 力 手中,奪下了一根竹杠來,用力在棺材上敲了几下,道︰『蹬腳,蹬腳啦!』」 鄭保云嘆了一聲道︰「我當時也不知道為甚麼會有那樣沖動的,你知道,我在歐洲 和美國住了很久,看到我的家人仍然那樣愚昧,我實在很气憤。我那突如其來的行動, 將別人全都嚇呆了,我母親也止住了哭聲,所有的人望著我,一齊靜了下來。」 我忙道︰「在那時候,棺材中有聲音傳了出來?」 「不是,棺材中并沒有聲音,只不過我那時,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覺, 我不愿意再多逗留在棺材的旁邊,所以我走開了。當天晚上,棺材被放在大廳,我母親 哭拜了很久,到深夜才去休息,我卻睡不著,信步來到了大廳上。我和我父親的感情不 是十分好,因為我們見面的時候很少,但是我對下午那种魯莽的行動,卻也感到十分抱 歉,是以我在他的棺材前停了片刻──」 鄭保云講到這里,連我也為之緊張起來。他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時候,我听得敲 擊的聲音,從棺材中傳了出來,像是棺材中有人在用力捶敲。在午夜的寂靜之中,那种 聲音,我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可以肯定,發自棺材里面,我當時的惊駭,實在是難 以言喻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叫道︰『阿爸,阿爸,你想要甚麼?』」鄭保云講到這里, 又苦笑了一下︰「衛先生,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是一個受過高深教育的人,但是在那樣 的情形下,我卻自然而然那樣叫了出來,因為我心中實在太惊恐了。」 我忙道︰「我不會笑你,你既然肯定聲響是從棺材中發出來的,那自然難免惊恐。 」 我在那樣回答他的時候,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异樣的感覺,連我的聲音, 也有點走樣。 鄭保云卻將我的話當作了十分有力的安慰,連聲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當時 ,我實在是害怕极了,我像是被雷殛了,不知呆立了多久,那時,除了我一個人之外, 并沒有第二個人,然而那种撞擊聲和爬搔聲,卻不斷從棺材之中,傳了出來,我不知道 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後我決定把棺材打開來!」 我忙道︰「不對啊,鄭先生,剛才你說,棺材是不鏽鋼鑄的,而且,里面的空气全 被抽去,那麼,你一個人怎能將棺材蓋打開來?」 「我當然不是說將棺材蓋掀開,棺材是用十多個螺絲上緊著,要打開來,得很費一 點手續,那棺材是特別設計的,在側邊,有一處地方,是有一個圓孔的。那圓孔約有四 寸直徑,是抽气時用的,有一個蓋子,可以旋開來,那是准備先讓空气進去,才好打開 棺木來的,我那時,就是想旋開這苹蓋子。」 我的身子向前欠了一欠,道︰「你  旋開來了?」 「是的,我旋開來了,那蓋子十分緊,但我還是將之旋開來了,當那蓋子最後將被 旋開之際,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向外頂,突然之間,當地一聲響,那蓋子跌倒在地 上,一苹拳頭,就從那圓孔中直伸了出來,由於我站得离棺木十分近,是以當拳頭伸出 來的時候,我  我給那拳頭,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令到我倒退出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 鄭保云講到這里,他的神態看來也已經和僵尸相差無几了,他續道︰「那時,我也 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气,自地上一骨碌翻身,站了起來。在一剎那間,我還以為那拳頭會 從棺材中疾伸出來,一定是空气疾涌了進去,在原來的真空的棺材中,產生了一股十分 急喘的气流,是以將那苹手帶出來之故。」 我忙道︰「是啊,是啊,那十分可能!」 鄭保云搖著頭︰「但是我立即知道不是了,那是我父親的手,手腕上還帶著他下葬 時所戴的玉鐲,整個小手臂全在那圓孔之外,上下搖著,五指也伸屈著,像是想握到一 些甚麼東西。我看到了這种情形,實在不知怎麼才好,我突然間跪了下來,叫著阿爹, 大哭了起來!」 第四部︰來歷不明的奇人 鄭保云的喉間,發出了一陣异聲,好一會,他才恢复了鎮定︰「我的哭叫聲惊動了 別人,當我听得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時,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我再定睛看去,那苹手 卻已從那圓孔中縮回去了,我連忙在地上拾起那蓋子來,匆匆忙忙旋了上去。」 「我才一將蓋子旋上去,就有好几個仆人沖了進來,接著,我母親也來了,他們全 是被我的哭叫聲惊醒過來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七嘴八舌地向我問是甚麼事情,我卻甚 麼也沒有說。那時,我以為剛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神經恍惚的結果。我只是告訴 他們,因為我怀念死去的父親,所以當我又看到了他的靈柩之際,我便不由自主,哭叫 了起來。」 「我的話,他們也全信了,我立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將自己鎖了起來,你可想 而知,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合過眼。」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任何人遇上了哪樣的情形,都會一夜合不上眼睛的,何況我可 以斷定,就算這件事沒有發生之前,鄭保云一定也是一個十分神經質的人,那麼這种事 對他的打擊自然更大! 我問道︰「以後又怎樣呢?」 「在這一夜中,我翻來覆去地想著,希望我剛才听到的和看到的,全是幻覺。但是 ,我想來想去,那全是事實,而絕不是我的幻覺。」 「我自己不斷地問自己︰我該怎麼辦?我的父親,已死去了三年,但是他卻在棺材 中發出聲響,而且,他的一苹手,還從棺材中伸了出來。他的身体,絲毫也未曾腐爛, 他复活,還是根本沒有死?那一夜之中,我思緒亂到了极點,最後終於下了決定,要打 開棺材來瞧瞧,但卻秘密進行!」 「第二天,我下令我要獨自對著靈柩,追思我的父親。本來,連母親都不要她在一 旁,但是她卻堅持和我在一起。於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得不將我昨晚上看到的事 講給我母親听,出乎意料之外,我母親非單不惊恐,而且十分高興,她說我阿爹生前最 喜歡行善,一定是感動了上蒼,玉皇大帝下令給地藏王,令阿爹复活還陽了!」 「我給她那种話弄得啼笑皆非,我著手旋開所有的螺絲,最後,我慢慢地揭開了棺 蓋。」 「我母親早已緊張地准備著,准備我一揭開了棺蓋之後,她就扑上去。但是當我揭 開了棺蓋之後,她卻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站定了。」 「當時,我們看到的情形,和你剛才第一次下底艙時見到的情形相同。我爹在棺材 之中,突然坐了起來。只不過當時,你以為我囚禁了一個老人,而我們卻清楚地知道, 他是一個已死了三年的死人!」 鄭保云喘著气︰「而且,我們望著他,我立即肯定他仍是一個死人,雖然他坐了起 來,雖然他身子完整,但是他仍是一個死了三年的死人,我記得當時我叫了一聲,道︰ 『阿母,阿爹不是复活,他還是一個死人!』我母親整個人呆若木雞,她不斷地喃喃地 重复著兩個字,我听了很久,才听得她在講的是『尸變』兩字!」 鄭保云講到這里,又停了下來。 艙中也立時靜了下來,這時風雨一定小得多了,因為我坐在沙發上,几乎一點也覺 不出船身在搖蕩,我呆了好一會,才道︰「尸變?」 鄭保云點頭道︰「是的,尸變,那是我們家鄉的一种傳說,說人死了之後,如果下 葬之際,恰好碰到了大雷雨,或者有  黑貓在尸身之上跳過、爬過,那麼,尸体就會 變成僵尸了。」 我苦笑著︰「那不單是你們家鄉的傳說,只怕是每一個鄉村都盛傳著的傳說,我們 小時候,全都听過僵尸的駭人故事。」 鄭保云沉默了半晌,才又道︰「衛先生,你認為那有科學根据?」 「當然沒有,」我立時搖頭︰「人死了,那就表示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循環 了,億万個細胞都死了,不能再活動了──」 我是大聲地在回答著他的問題的,可是我只講了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我越是試 圖用科學的觀點來解釋生和死的問題,便越是發現,在生和死的秘奧上,我們的科學家 所作的努力,實在少得可怜! 譬如說,人死了,血液不再循環,呼吸不再持續,細胞自然也失去了生命力,是死 去的細胞。可是,只要尸体不腐爛的話,頭發和指甲,便都能繼續不斷地生長,這樣的 例子我們見得太多了?為甚麼頭發和指甲的細胞,能夠在全然沒有生命的支持下,繼續 生長下去,延續達几年之久才停止活動? 而且,我無法講下去的另一個原因是,鄭保云的父親就在底艙之中,他實實在在, 是一個死人,但是他的身子未曾腐爛,他也能夠行動,看來,在他身上死亡的,只是腦 細胞,而其他部分的細胞,還保持著活動,那麼,這又是甚麼樣的特殊情形呢? 所以,我無法不將講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我呆了半晌,才道︰「忘掉我剛才的話 ,我認為這是現代貧乏的科學知識,還不能作出完滿答覆的問題之一。」鄭保云顯然對 我這樣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我又道︰「請你再講下去,剛才你講到你移開了棺蓋, 他突然坐了起來。」 鄭保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他突然坐了起來,我僵立著,在那片刻間,我心中 的感覺,實在難以复述,過了很久,他仍然坐著,我才想到,我應該叫他一聲,可是直 到那時,我張大了口,喉間發不出一點聲音來,而在那時候,他竟跳出棺材來。我當時 所能做的事,就是拉了我的母親,逃了出去。」 「我們逃出了客廳,我母親几乎昏了過去,我在定下神來之後,竭力安慰著她,我 听得大廳中有許多下撞擊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在仆人中找了四個最可靠而又孔武有力的 ,向他們講明了這情形,并且許以重金,警告他們絕不能將這件事講給任何人听。」 「我們再走進去,看到他站在大廳中心,撞倒了好几張椅子,他的手抓在一張椅子 的椅柄之上,抓得椅柄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們合力將他弄進了棺材,又蓋好了棺蓋 。當天晚上,我和我母親商量好久,她只是哭,甚麼主意也沒有,而我,已用一副听診 器听過他的胸口,而且,可以肯定他沒有呼吸,他是一個死人,我提議仍然將棺材蓋密 封,將他葬下去,但是我母親卻不同意,她說︰『阿保,你怎能生葬你阿爸,他會走路 啦!』」 鄭保云攤開了雙手︰「的确,我雖然肯定他是死人,但是他卻會活動,要我硬起心 腸來,當作普通的死人那樣葬了他,我也硬不出這個心腸來,於是我們仍然照原來的計 畫進行,將他送回原籍去!」 「第二天,我到造船厂改變船苹的設計,加多了一個由我的睡艙中,由秘密通道才 能到達的底艙,到船造好的那天,由那四個仆人,將他從棺材中移了出來,他沒有動作 時,完全是一個死人,但是當他有動作時,力道卻大得惊人,他曾拗斷了那四個仆人其 中一個的臂骨!」 對於鄭保云所說的這一點,我并不表示怀疑,因為我就几乎被「他」的五苹手指, 將我的肩頭抓得生疼! 鄭保云道︰「所以,我只好將他鎖在板床上,他根本不會吃東西,也沒有任何排  ,我發現他對光線有特殊的反應,而在黑暗中,他也會不斷地踢床板,捶床板。你說, 衛先生,我船上有那麼可怕的  」 他遲疑了一下,仍不知道應該將他的父親稱為「可怕的」甚麼才好,是以他苦笑了 一下,才道︰「我自然不肯讓一個陌生人上船來!」 我點了點頭,表示他對我開始的那种粗暴,我已完全原諒了他。 他又道︰「而當我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掙斷了束縛,走了 出來,而且我還听到你講話,我還以為他會開口了!」 這時,我已經對事情的經過完全明白了,我也明白了為甚麼他在黑暗中,一見我便 昏了過去,而在他醒來之後,他喃喃地說「他竟會講話」,原來他是將我當作了那可怕 的僵尸! 我將他對我所作的敘述,迅速地再想了一遍。由於我的而且确,已經看到了那個可 怕的「活死人」在先,是以我對他的敘述,沒有怀疑的餘地。 我呆了許久才道︰「你是想將他運回原籍去落葬的,何以忽然又改變了計畫?」 「我在快到目的地之時,才改變計畫的,我忽然想到,像他那樣的情形,我們在才 一遇到的時候,自然是惊惶失措,駭然欲絕,但是如果我們在冷靜下來之後,我們就可 以感到,那實在是一個科學研究上,极有价值的課題,我想留著他作研究。」 我皺起了雙眉,不錯,鄭保云說得對,那的确是极其值得研究的事,我感到我對鄭 保云的估計,犯了錯誤,他的神經質,是因為不平凡的遭遇而來的,他本身還不失為一 個冷靜的人。 他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听過你的許多傳說,所以我才想起來找你,我 以為這种研究,自然秘密進行,而你,正是我進行秘密研究的最好伙伴,你同意麼?」 如果鄭保云的話,是一种邀請的話,那麼我實在無法拒絕這個邀請。 我是一個好奇心极重的人,我自然想知道,為甚麼一個死了三年之久,在這三年中 ,一點空气也接触不到的死人,竟然還保持著活動的能力! 我立時點頭︰「好的,我參加你的研究,也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鄭保云听了我最後一句話,十分高興地點了點頭,我那時,的确是真正替他守秘密 的,但現在我終於又將這件事寫了出來,那是因為這件事發展下去,出現了我和他兩人 都万万意料不到的結果之故。 當時,鄭保云站了起來︰「我已將一切經過對你說了,可是我看你的神情,仍不免 有點怀疑,你可要再徹底去檢查一下?」 鄭保云的話,正道中了我的心事,我立時道︰「好的,你有听診器?」 鄭保云拉開了一苹抽屜,取出了一苹听診器給我,我接了過來,然後,我在他的肩 頭之上拍了拍︰「鄭先生,我們既然將令尊當作科學研究的課題,那我們都不必再害怕 ,是不是?」 他點頭道︰「不錯,而且,我們也不必當他是我的父親,我們要肯定的是,我父親 已然死了,而他,只不過是  是  」 他像是十分難以講下去,我接口道︰「他只不過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的。」鄭保云立時表示同意。 我拿著听診器,和他一齊又向底艙中走去,到了底艙的那扇門,我略為停了一停。 剛才我曾叫鄭保云不要害怕,但那實在也是我自己壯膽的說法。我絕不是膽子小的人, 可是現在我所接触到的事,和人的生命的秘奧有關;我是人,是以自然也因之而產生出 一股极度的神秘之感。 這种神秘之感,是一令人想到了這件事,就會不寒而栗。 我回頭向鄭保云看了一眼,他顯然和我有同感,我慢慢地推開門,將門推開了几寸 ,向內望去,我看到他直挺挺地站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進去,向「他」接近,我必須在他字上加引號, 是因為他這個字,習慣上是用來代表一個人的,而「他」是不是人?很難肯定。 當我向「他」接近之際,「他」沒有甚麼反應,一直直挺挺地站著不動。而在我來 到了离「他」只有三四尺之際,「他」忽然有了反應,「他」的身子向上,跳動了一下 。 不知是為了甚麼緣故,「他」的那种跳動,使我聯想到了紙碎在靜電作用下的那种 跳動。 我連忙站定身子,「他」也靜了下來。我向後退,「他」沒有反應。而當我又向前 走去的時候,「他」又跳動了一下。我轉過頭來︰「你看,『他』不但對光線有反應, 有人接近『他』,也有特殊的反應!」 鄭保云點了點頭︰「是,你小心些。」 我又踏前了一步,离得「他」更近了,「他」的雙臂動了起來,我將听診器的兩端 ,塞入耳中,將另一端,按向「他」心臟的部位。 听診器才一接触到「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突然揚了起來,「他」的手也放 在我的手臂上,我勉力鎮定心神,但是我還是听到了突突的心跳聲。 我听到的心跳聲,不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 在听診器的兩端,我听不到任何聲響,他顯然是一個死人,我不但听不到心跳聲, 也听不到血液流通的聲音和呼吸聲。 我听不到在「他」体內發出的任何聲響! 我放下了听診器,輕輕地撥開了「他」的手,「他」的手垂了下去,我自衣袋中, 取出了一柄十分鋒銳的小刀,轉過頭來,向鄭保云看了一看。 鄭保云人很聰明,他立時知道我要做甚麼了,是以向我點了點頭。 我慢慢地移動著身子,想站到「他」的側邊去。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當我慢慢地 轉動著身子,快站到「他」側邊去的時候,「他」也轉動著身子,和我始終是面對著面 ! 我吸了一口气,鄭保云道︰「衛先生,你對他有影響,他在跟著你動!」 我道︰「不是我對他有影響,我看是每一個人對他都有影響,我看,這只怕是靜電 的影響,我們的人体,是一個帶電体。」鄭保云道︰「或許是那樣。」 我取了小刀在手,本來是想在「他」的耳朵上割下一點來觀察的,但現在我既是無 法來到「他」的側邊,所以我只好對准了他的手臂划了一下。 那柄小刀十分鋒銳,我那一划的動作,也十分快捷和有力,「他」的手臂之上,也 立時出現了一道傷痕。「他」顯然沒有疼痛的感覺,因為「他」仍然站著一動也不動。 反倒不如我向「他」走近的時候,「他」還突然向上跳了一下。 我也根本未曾希望,我在割破「他」的手臂之後,在「他」的身子中,會有血流出 來。 我只是湊近身去,想看看「他」的肌肉被割破了之後的情形。可是,當我湊近頭去 之際,我卻不禁地陡地一呆,失聲道︰「鄭先生,你來看!」 我突然一叫,反倒將鄭保云嚇了一跳,他非但沒有近來,而且還向後退開了兩步。 我也立時退出了兩步,又叫道︰「你看!」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著「他」手臂上被我割破的地方,鄭保云离得「他」雖然比 較遠,但是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這時,在「他」手臂上的傷口之上,正有一滴晶瑩的液体滲出來,那情形就像我們 正常的人在受了割傷之後,有鮮血滲出來一樣。 但是自「他」的手臂中流出來的,顯然不是鮮血,而是一滴透明的液体,那一滴液 体越來越大,終於滴了下來,滴在艙板之上。 我起先被這种奇异的現象,弄得完全呆住了,直到那滴液体滴到了艙板之上,我才 想起,我們要對「他」進行研究的話,這滴液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研究對象,應該將 之搜集起來作研究之用。 我連忙踏前一步,俯身下去看時,那滴液体已然了無形跡可尋,再向「他」手臂上 的割口看去,只見「他」手臂上的傷口,已顯得十分乾枯,再也沒有甚麼液体滴下來。 我和鄭保云兩人互望著,都覺得莫名其妙。也就在這時,「砰」地一聲響,一直站 著的「他」,突然向下,倒了下去。 「他」倒在艙板上,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 我和鄭保云兩人,又呆了半晌,才一齊向「他」走過去,這一次,我們來到了「他 」的身邊,我并且還伸手碰到了「他」的肩頭,但是,「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低聲道︰「『他』死了。」 鄭保云道︰「『他』早已死了。」 我忙改正我的話︰「我的意思是,現在,『他』不會再動了!」 鄭保云的臉上,現出了一片迷惘的神色來︰「為了甚麼?因為那滴液体自『他』身 中,流了出來?」 我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因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甚麼! 鄭保云又問道︰「那一滴液体又是甚麼?為甚麼會在『他』的身子之中,為甚麼那 樣的一滴液体,能使一個死了三年的人,有活動能力?」 我仍然不出聲,因為我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而且,那滴液体,也已經消失了! 我再向「他」看去,「他」身上的皮膚,在起著一种十分明顯的變化,本來,「他 」的皮膚,是緊貼在骨頭之上的,給人一看就有一种繃硬之感。 但是現在,「他」的皮膚卻松弛了,變得好像一摸就會脫下來。我道︰「鄭先生, 我們先將『他』抬到板床上,看看『他』是不是有別的變化。」鄭保云點著頭,我們將 「他」抬到了板床上,又看了一會,鄭保云按著電燈開關,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鄭保 云曾說過,「他」對光線有著十分敏感的反應,而且,我也親眼目擊過。 這時,電燈熄了又著,好几次,「他」卻仍然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板床上。 我搖著頭︰「鄭先生,看來『他』是真的死了,其可惜,我們竟未曾留下那滴自『 他』体內流出來的液体,要不然,我們或者可以知道其中奧秘。」 鄭保云呆呆地站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麼,過了几分鐘,他才抬起頭來︰「我有 一個私人的解剖室,設備十分完善,我想將『他』的尸体,進行徹底的解剖,不知道你 是不是肯幫助我?」 我攤了攤手︰「你不必考慮我是不是肯幫助,我要反問你,你的母親,是不是會同 意,在她這一代的人看來,儿子要解剖老子的尸体,那簡直是一件大逆不道,天打雷劈 的惡事。」 「她當然不會同意,但我們可以瞞著她!」 「好的,」我答應了他,去向「他」望了一眼︰「我想我們要盡快上岸了,看來, 尸体好像已漸漸在開始腐爛了,船上有冷藏庫?」 那一晚上,接下來的事情,便是我和鄭保云兩人,用白布將「他」包了起來,「他 」一直沒有任何動作,而且「他」的身子也變得松散,而不是那樣僵硬。 我們又將「他」一齊放進了船上的冷藏庫之中,那冷藏庫只要來儲放肉類,以備長 途航行之需的,當我們將「他」放進了冷藏庫之後,我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我以 後再有机會乘這艘船的話,那我決計不會在船上吃任何的肉類。 當我們安排好一切之後,大副來報告,天气情形已完全好轉了,再有一天航程,我 們就可以到目的地了。我利用船上的無線電通訊設備,告訴白素,我正在前赴馬尼拉的 途中。 我是不必說明為甚麼突然會遠行的,白素知道我隨時隨地會遇到各种各樣,稀奇古 怪的事情。 那時,天已亮了,鄭保云領著我去參觀全船,那的确是一條了不起的游艇,如果我 有足夠的錢,我也一定會照樣去造一條的。然後,我和鄭保云以及他的母親,一齊進早 餐,我們三個人,用鄭保云的家鄉話交談著。 鄭保云告訴他母親,他阿爹的尸變問題已然解決了,他也勸他母親別回原籍去,回 到馬尼拉之後,將尸体好好葬了,也不必再奔波了。 老太太多半是給尸變這件事嚇坏了,是以一听說尸体已不再活動,便十分高与,也 不再和她的儿子爭論甚麼,就答應了鄭保云的話。 老太太的興致十分高,她不斷地講著話,而將我當作對象,她提及很多有關她丈夫 的事情。她的丈夫,本來就是一個傳奇人物,人家甚至傳說他可以預知几天之後的事情 ,是以商場上的一切變化,他都可以料得中,所以無往而不利,成為著名的富豪。 對於這樣一個傳奇人物(尤其他死後還出了那樣的奇事),我自然對他的早年生活 的情形,也十分有与趣,我問了好几個問題。 經我一問,老太太的興致更高了,她不斷地敘述著她丈夫以前的事。這些事与以後 的事情意料之外的發展,是有相當程度的關系,所以,我將老太太的話,歸納起來,成 為鄭天祿先生(鄭保云的父親)的一個小傳。只在這個小傳中,是看不出甚麼來的,但 如果將這個小傳保存起來,和我以後記述的事情對照起來,就可以看出,這個小傳极耐 人尋味。 鄭天祿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离開了家鄉到外洋去。那年,他究竟多少歲,沒有人知 道,他家鄉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子孫,只知道他在菲律賓發了財回來那年,是 二十四歲。他操著家鄉的語言,立時有很多人爭著認是他的長輩。 他究竟是甚麼人家的孩子,一直沒有人知道,但一定是這條村的人,是不會錯的, 因為在福建北部的山區中,那是些偏僻的鄉村,几乎每一個村的語言,都是有差別的。 鄭天祿回家鄉來的目的是娶妻子,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山區,几十里外都有人爭著 來說媒,可是鄭天祿娶妻的條件卻十分怪,他不要姑娘好看,也不要姑娘的家世好,而 要他自己看過。 他看姑娘家的時候,戴著一副奇形怪狀的眼鏡,很大,會放光(關於這一點,老太 太無論如何說不出那眼鏡是甚麼形狀來),他揀了足足一個月,才揀中了老太太,老太 太家中十分窮困。 鄭天祿拿錢出來辦喜事,辦好喜事之後,又住了一個來月,才帶著老太太离開了家 鄉。 鄭天祿只有一個儿子,就是鄭保云。鄭天祿從來也不生病,只有一次,老太太忽然 發現他身子發燒,請來了一個西醫,逼著他看,可是那西醫卻不知為甚麼,藥方也沒有 開就走了。 鄭天祿有著料事如神的本領,他的錢也越來越多。 由於他只有一個儿子,是以老太太曾勸鄭天祿多討几房妾侍,但鄭天祿不答應,老 太太便討進門來,他卻連望也不向那些妾侍望一眼。(老太太講到這里的時候,其詞若 憾矣,實乃深喜也)。 鄭天祿的确有過人的預見力,那是老太太一再強調的一點,老太太還舉了許多日常 生活中,鄭天祿有預見力的例子,來作証明。其中有好几點,是鄭保云也點頭証明确有 其事的。 由於老太太舉的例子十分多,我自然不能一一盡錄,一般來說,鄭天祿似乎有一种 超特的能力,使得他能知道七八天之後將會發生的重大的事故。 我在听完了老太太的敘述之後,心中當時只有一個疑問,於是我將這個疑問,提了 出來。 我問道︰「老太太,照你所說,鄭先生是沒有他的家人的了?何以他是你們村中的 人,卻會一個親人也沒有呢?」 老太太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的親人早已死完啦,鄉下日子,死人容易啦 !」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再問下去的話,我找不出适當的、有禮貌的話來發問,我覺 得鄭天祿有一點來歷不明。他的身世根本沒有人知道,而他只不過憑著一口土話,就被 村里的人認定了他是這個鄉村出去的,而且,多半也為了那時候的鄭天祿已經發了財。 我也會講那种方言,如果下點功夫的話,我也可以將這种方言學得十全十美,若是 我去冒認自小從村子离開的人,村人也會相信。 如果說鄭天祿來歷不明,在鄭老太太面前,那當然是极不禮貌的事。而我終於未曾 問出來的更主要原因,是我想不出鄭天祿要假冒那個村子村民的原因。他假冒了村民, 若是為了去娶當地一個窮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那一天中,我整天都成了老太太談話的對象,老太太對我十分有好感,還問我結 了婚沒有,看來大有替我做媒的意思。 在那一天中,我几乎沒有机會和鄭保云講話,一直到晚上,老太太睡著了,我才向 鄭保云︰「冷藏庫中,沒有甚麼事發生?」 「沒有,」鄭保云回答︰「真奇怪,『他』看來真的死了,流出了那滴液体之後, 『他』就死了,這究竟是甚麼緣故?這實在太奇怪了!」 第五部︰异乎尋常的尸体 在日間,我沒有對老太太提出來的疑問,此際,我卻對鄭保云提了出來,我道︰「 鄭先生,你不覺得你老太爺的身份很神秘麼?」 鄭保云倒很肯接受事實,他點了點頭︰「是的,我也以為他很神秘,而且,在他活 著的時候,有很多异乎常人的地方,他几乎從來不生病,他一生之中,只有過一次和醫 生接触的机會──那是我母親說的。」 我道︰「而且,那一次,醫生是逃离去的,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用十分難堪的話罵走 的。」 鄭保云笑了起來︰「我猜想也是那樣,因為他罵起人來,十分厲害,每一個人都怕 他,他像是知道每一個人心中的隱私。」 我又道︰「那麼,你以為,他死後在他尸体上的變化,是不是和他生前异於常人這 一點有關呢?」 鄭保云想了一想,才道︰「那要等到尸体解剖之後才能有答案。也許,我們永遠得 不著答案。」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話。以後的兩天航程中,我們几乎每隔一小時就到冷藏 庫去看「他」一次。「他」相當平靜,不再有任何動作。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鄭保云先派人送他母親上岸去,然後,將「他」用油布包了 起來,和我兩人,親自押運著,到他的私人解剖室去。 他的私人解剖室是在市郊,路途相當遠,大約是二小時的車程,菲律賓的天气酷熱 ,車廂中雖然有冷气,溫度也相當高。 在車行一小時之後,我和他兩人,都有點忍不住油布包中所發出來的异味。 鄭保云將車子的速度提得更高,一面喃喃地說,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行動被人知道, 一定利用直升机,可以快得多了。 又過了一小時,异味越來越甚,已到了我們兩人都無法忍受的地步,我們不得不打 開車窗子來。可是那樣一來,卻更糟糕了,因為車廂中的气溫更高了! 那异味自然是因為尸体變坏而發出來的,而尸体變坏,則是因為气溫高的緣故,車 窗一開,無异是加速尸体的變坏,可是我們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等到車子終於駛進了一個綠蔭遮蔽,十分美麗的園子之際,我們兩人都感到胃部陣 陣抽搐,因為那种气味,實在是太難聞了。 車子一停,便有几個人奔了出來。可是那几個人一奔到車子旁邊,便呆住了,臉上 現出了奇形怪狀的神情來,當然是因為他們也聞到了那難聞的臭味之故。 鄭保云和我,一齊打開車門,沖了出去,鄭保云大聲喝道︰「站著干甚麼?快將那 油布包搬進解剖室去,那是我  得來的一具尸体!」 那些人既然是在解剖室中工作的,對於尸体自然不會太吃惊,可是腐臭的尸体,并 沒有解剖的价值,是以他們的臉上,仍然充滿惊訝的神色,他們將油布包從車中抬了出 來。 鄭保云又吩咐道︰「連包浸在甲醛中,讓我自己來解開它,我不需要你們的幫手, 別來打扰我。」 那几個人連聲答應著,抬著油布包走了。鄭保云轉過身來,他說出了我早已想說的 一句話︰「尸体為甚麼腐爛得那麼快?」 我道︰「我也在奇怪,或許,是因為他死了已有三年的緣故,我  想先洗一個澡 ,將身上沾染的臭味洗去,可以麼?」 「當然可以,我也正想那樣,尸体在浸入甲醛之後,不會起變化。」 鄭保云說著,將我帶進了屋子,我看到了許多生物標本,和人体模型,鄭保云道︰ 「你覺得奇怪?」 我只是反問道︰「听說,你得過好几項博士銜?」 「是的,」他多少有些得意︰「我的天分很高,几乎對甚麼都有興趣,我的四個博 士銜中,有一個是生物學博士。」鄭保云越說越起勁︰「我的一篇論文,題目是『抗菌 在血液中的生存』,曾得過很高的評价,而我又有足夠的財力,所以能建立一個完善的 解剖室。」 我道︰「你可能有令尊的遺傳,他不是有很多地方,証明他是天才麼?」 鄭保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請使用這間浴室。」 我走進了他指給我的那扇門,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精神為之一握,當我走出浴 室的時候,鄭保云早已在等我了,我們一齊到他的解剖室去。 那解剖室設在一排房子的中間,要經過一條相當長的走廊,才到達門口,鄭保云對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道︰「你們走開些,別來理我!」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道︰「鄭先生,那尸体──」 鄭保云不等他講完,便突然怒吼了起來︰「走開,我已經說過,不干你們的事!」 那兩人不敢再說甚麼,連忙低著頭走了開去,鄭保云打開了門,在我和他兩人走了 進去之後,他立時將門鎖上,那是一間設備十分完善的解剖室,尸体仍然被油布包著, 浸在一個白瓷池子中,池子中的液体,自然是甲醛,所以整個解剖室中,充滿了那种怪 异的味道。 鄭保云來到一個柜前,打開了柜門︰「我不習慣甲醛的气味,所以我在解剖時,戴 氧气面罩的,你也選用一副?」 我向他走去,在柜中取出了一副氧气面罩來戴上,那使我呼吸舒暢,舒服了不少。 而且,他的氧气面罩顯然是特制的,壓縮氧气自解剖室的天花板上傳下來,有很大的管 子連在面罩上。而在戴上了面罩之後,我們可以利用無線電對講机,毫無困難地講話。 鄭保云還告訴我,儲藏在天花板上的壓縮空气,和一般潛水人采用的壓縮氧气是不 同的,那是几個醫生研究出來的,對人体健康最有益的空气,如同高山上清新的空气一 樣,令人在呼吸到這种空气時,有全身充滿了活力的感覺,從而增進工作的效力。 鄭保云既然是財力如此雄厚的人,他自然不會對我虛張其詞,而我在戴上了呼吸面 罩之後,确然有一股异樣的清新之感。 我們一齊來到了那白瓷子之旁,第一步工作,自然是將油布解下來,這工作由鄭保 云來進行,他用一柄十分鋒利的刀,在油布上,划了一下。 油布包立時裂了開來。 可是,就在油布包裂開來的一剎間,我們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布包的裂開 ,只見大量黑色的液体,自布包之中,漏了出來。 那种液体是如此之多,以至在不到十秒鐘之內,在我們還根本未曾料及發生了甚麼 事之際,整個池子中的甲醛都被染黑了! 那情形就像是在油布包中包著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包墨汁! 我和鄭保云都呆住了,我听得鄭保云發出了一下尖銳的叫聲,問道︰「這是怎麼一 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至少比鄭保云來得鎮靜些,我道︰「可能是因 為气溫的緣故尸体腐爛變水了。如果我料定不錯的話,那麼,總還有骸骨留下來的,請 你將染黑的甲醛放去。」 鄭保云有點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按下了一個掣,池子中的黑色液体迅速低落,我 們也立即看到了那油布包,和剩在油布包中的一副骸骨。 這証明我所料不錯,油布包中的黑水,确然是尸体腐爛之後產生的。 然而這時,我們卻根本未去想及,何以尸体會腐爛得那麼快,而且在腐爛了之後, 會變成墨汁一樣的黑水,因為我們全被那副骸骨吸引住了。 那是一副人的骸骨,那似乎是毫無疑問的了,但是如果你去告訴一個醫科學生,說 那骸骨是人的骸骨,他一定會大搖其頭。 那副骸骨還十分完整,有臂骨、腿骨,指骨已脫落,但是那都不成問題,而令得我 和鄭保云兩人,張口結舌的是兩個地方,第一,它的肋骨是板形的,而且一面只有三條 ,有一條環向背後,成為一個田環,有半寸厚,五寸寬。 支持肋骨的,是前後各一條長骨,和普通的脊椎骨很相似,但是它的節數卻多得惊 人,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自然不及去細數,但也可以肯定,它決計不只三十六節,而 至少在一百節以上。 一個前後都有那脊椎骨的人,一定可以毫無困難地,不論向前或是向後,將身子拗 成一個圓圈。 而且,在盤骨之上,也有如同肋骨一樣的骨骼,只不過比較細,像指頭般粗幼,每 一邊有六格,呈環形。但是最奇特的,還是他的頭骨,在他的鼻孔骨對上,有著四個孔 ;四個,那四個孔是在眼孔之下,我不能講出這四個孔有甚麼作用。 我和鄭保云兩人,足足呆立了三四分鐘之久,他才發出了一下呻吟︰「天,他是甚 麼啊!」 他是甚麼呢?鄭保云的父親,大富翁鄭天祿是甚麼呢?不但鄭保云在問,我心中也 在自己問自己。他決計不是人,人是不會有那樣的骨骼。他甚至不是脊椎動物,因為還 找不到有甚麼脊椎動物的腹腔上有骨骼保護的。 那麼,他是甚麼呢?實實在在地說來,生活在人的社會中,而且,他還是一個成功 的人,他的商業机构,遍布東南亞,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他也有儿子。 當我想到他有儿子之際,我不由自主,轉頭向鄭保云望了過去。 鄭保云敏感地直跳了起來︰「別看我!別看我!」 接著,他喘著气,向我沖了過來,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自己的胸口亂按︰「你 摸摸,你看,我的肋骨是和你一樣的,而且,我的肚子上,也沒有骨頭,你可以按得出 來的!」 他又將我的手,在他的腹際用力地按著。 他說得不錯,他的肋骨的确和我的一樣,而且他的腹部,也和我一樣,并沒有骨頭 環繞著。可是,他的父親卻不一樣! 我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其奇詭的感覺,那种感覺甚至令得我說不出話來。 鄭保云大聲道︰「那一定是甚麼人的惡作劇,沒有人會有那樣的骨頭,那不是骨頭 ,是甚度人用塑膠做了,來嚇我們的!」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一枝木棍,在瓷池子中,用力地搗著,將那副骸骨搗散。然後 ,他拿起一塊肋骨來,用一柄長刀,用力將那肋骨劈了開來。 當那塊肋骨被劈開之後,他停下手來。 而當骨頭被劈開之後,他也知道那決計不是甚麼人的惡作劇,而那是千真万确的骨 骼了,那是任何人一看那肋骨的剖面就可以肯定的事。 鄭保云的身子搖晃著,像是要昏過去的樣子,我連忙過去扶住了他,他喃喃地道︰ 「為甚麼會那樣?他是甚麼?他是甚麼?」 我安慰著他︰「他自然是人。」 「人?人有那樣的骨骼麼?」 「他或者是一個畸形的人,鄭先生,人体有很多畸形的,有一种鎮靜劑,產生了成 千上万的畸形人,那并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鄭保云靜了下來,望了我片刻,才又道︰「你憑自己的知識說,那是畸形的骨骼麼 ?那是一具發展得极其完整的骨骼,那是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進化的結果,而那种 進化,一定是在一個和地球上的環境截然不同的地方進行著的,所以才產生了那种截然 不同的骨骼結构,那不是畸形!」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我剛剛所以說那副骨骼可能是一副畸形的骨骼,那是為了安慰鄭保云,連我自己的 心中,對自己所說的話也不相信。這時,我自然更加啞口無言。呆了片刻,才道︰「那 麼,你的意思是──」 我一面說,一面向他望去,透過氧气面罩,我可以看到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就 像在船上的時候,他將我當作僵尸而昏了過去的時候一樣。 我想講甚麼,他卻已向後退開了几步,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我深深地吸進了一 口气,來到了他的身邊,又問道︰「你有你的看法,不妨說出來,站在科學的立場上研 究這件事,大可不必顧忌甚麼。」 鄭保云竭力側過頭去,像是想避免回答我這個問題,但是事實上,他卻沒有法子躲 避得過去,我等著他的回答。等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我才听到他用近乎呻吟似的聲音 道︰「我以為  他  他不是地球人。」 不是地球人! 這也正是我想到的結論,但是,當我听得鄭保云講出這句話來之際,我仍然有一种 戰栗之感! 我也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們兩人,就一齊那樣呆呆地坐著,坐了好久。 我不知道在那一段時間中,鄭保云心中的感覺如何,但是我自己的心中,卻亂到了 极點! 鄭天祿如果不是地球人,那麼,自然來自別的星球。 他來自別的星球,在地球上獲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在地球上娶妻生子! 如果他是星球人的話,那麼,鄭保云是他的儿子── 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鄭保云的臉色,為甚麼會像被判死刑的那樣難看 了。 因為鄭天祿是他的父親,而如果鄭天祿是來自其它星球的話,那麼他,鄭保云就是 一個混血儿──一個外星球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那絕不是普通的混血儿,而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那實在是一件令人無法接 受,甚至是無法想像的事!看鄭保云的神情,他當然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是以他才會整 個人都呈現了神經崩潰狀態! 知道自己應該做些甚麼,和說些甚麼了。 沉聲叫道︰「鄭先生!」 對於我的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提高了聲音,又叫道︰「鄭先生!」 仍然沒有反應,我第三下的叫喚,几乎已是扯直了喉嚨在叫嚷了,我高聲叫道︰「 鄭先生!」 他對那一下叫喚,總算有了反應,整個人都震了一震,失魂落魄地向我望來。 我向地做了一個手勢,又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你說他不是地球人,我初步的意 見,也是和你相同的,不過──」 我才講到這里,他便打斷了我的話頭,在我意料之中地道︰「那麼  我是甚麼? 」 我不理會他這個問題,鄭保云始終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人,如果他認定了他自己是外 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那是一個极大的悲劇! 我自顧自道︰「那只是我和你兩人初步的、直覺的論斷,我們未曾有任何証据,來 証明我們的論斷是正确的。」 鄭保云听得我那樣講,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是他隨即又十分頹傷地道︰「那副 骨骼,難道  難道不足以証明麼?」 我搖著頭,道︰「自然不足以証明,畸形的骨骼,有時也會給人以完整的印象的, 我們還得從各方面來搜集証据,証明他是外星人!」 鄭保云先生是低著頭在听我講,但在我講完之後,他抬起頭來,望了我片刻,才道 ︰「你是想証明他是外星人呢,還是想証明他不是外星人!」 我自然听得出,鄭保云那樣問我,是已然知道了,在我的主觀愿望上,我希望鄭天 祿不是外星人之故。但是我要裝得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沒有分別的,我們只是按照 搜集來的証据來判斷,如果他不是外星人,那自然是地球人。」 鄭保云笑著,看來他已接受了我的說法了。 我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又向浸在瓷池子中的那一堆白骨,望了一眼,心中也不禁苦 笑了一下。 那件事,一開始便怪异絕倫,但是卻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那樣的變化,我們會開始怀 疑鄭天祿根本不是地球人! 在我站了起來之後,鄭保云也站了起來,我和他一齊除下了氧气面罩。 一除下了氧气面罩之後,我們立時嗅得到,整個解剖室中,充滿了异樣腐臭味,鄭 保云几乎一口气地奔出了解剖室,我跟在他的後面。我們來到了一間十分華麗的起居室 中,鄭保云在吩咐仆人送咖啡來之後,問我道︰「我們怎麼開始?」 我皺著雙眉︰「我們可以從兩方面開始,第一,我們要詳細檢查  他的遺物,看 看有甚麼証明他不是地球人的東西。第二,我們要和所有熟悉他的人交談,在談話中了 解他的為人。」 鄭保云苦笑︰「我想,我們不必找別人了,我是他的儿子,我自承我對他的了解不 夠深,因為我從小就在外國讀書,但是我的母親,卻是對他最了解的人了,她几乎一生 和他在一起。」 我同意他的說法,但是我還是補充道︰「有一個人,我們是必須找他談談的。」 「甚麼人?」鄭保云立時問我。 「那位醫生──你總還記得,他一生之中,只和醫生接触過一次,而那醫生卻是逃 一樣地离去的,我本以為他是將那醫生罵走的,但是現在,我卻認為另有原因,可能因 為是那醫生發現了甚麼難以想像的事實,是以才倉皇离去。」 鄭保云望著我,在我講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變換了好几次。 我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一些甚麼,但是從他臉上的神情來看,我總可以 知道,他正想到了甚麼!而在我講完了之後,他又好半晌不出聲,這令得我不得不問他 ︰「你想到了甚麼?」 我只不過是隨便一問,但是鄭保云卻十分明顯地吃了一惊,而且,他用十分拙劣的 謊話掩飾著,道︰「沒有甚麼,沒有甚麼,嗯,那位醫生,本來十分出名的,但是他現 在已退休了!」 我心中疑惑著,因為鄭保云的態度十分不對頭,顯而易見,他心中有甚麼事瞞著我 。 但是那時,我卻沒有去想深一層,因為鄭保云的心中若是有甚麼事不想告訴我,他 是有這個權利的,所以我也不再去追問他,我只是道︰「那不要緊,只要他還在生,我 看,我們可以分頭進行,你去檢查令尊的遺物,我去拜訪那位醫生。」 鄭保云站了起來,他背對著我︰「好的,那麼,我要回馬尼拉去,那位醫生,据我 所知,他退休之後,在市區附近居住,你可以向有關方面查問他的地址。在訪問了那位 醫生之後,到馬尼拉和我見面。」 我點頭道︰「我必須向你借用汽車。」 「那不成問題,我在這里,有好几輛車子,你可以隨便!」 第六部︰一個醫生的意見 他將我帶到了一排車房之前,在那一排車房中,停著七八輛汽車,我揀了一輛跑車 ,他將車匙交給了我。 我實在急於和那位已退休的醫生會晤,因為這位醫生,他一定曾經檢查過鄭天祿, 他自然也可以知道鄭天祿的骨骼构造,何以會与眾不同。 所以我立時坐進了車子,鄭保云低下身來,低聲道︰「請你記得,這只是我和你兩 人間之事,絕不要讓任何第三者知道!」 我呆了一呆,想告訴他,如果我去拜訪那位醫生的話,那麼,我必然要對那位醫生 談起這件事來,可是我的話還未說出,他就一轉身,走了開去。 我沒有再說甚麼,便駕著車,离開了他的解剖室,在公路上疾馳,我將車子的速度 控制得相當高,我估計要兩小時左右,才能到馬尼拉,我可以向報館方面打听那位醫生 的住址,因為那一位醫生在未退休前,是十分著名的一位名醫。 我的車子,在公路上追過了很多車,隨著路標的指示向前駛著,當我駛出了約有三 十哩左右之際,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上。 我本來是可以直沖過去的,可是就在我將近駛到路口之際,突然有兩輛大卡車,自 橫路上,駛了過來,攔住了我的去路。那兩輛大卡車突如其來,如果不是我及時剎車, 一定已撞上去了! 當我在千鈞一發之際,剎定了車子的時候,我已然心知事情十分蹊蹺,是以我立時 將車子後退了十多尺。也就在那時,在那兩輛大卡車內,至少有二十名漢子,跳了下來 ,他們的手中,都持著鐵棍,其中有兩個,才一跳下,便沖到了我的車子之前,不由分 說,便揮動著鐵棍,向我擊下! 這實在令得我大吃一惊,我實在是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在這里受到襲擊。那兩個大漢 的鐵棍,「砰砰」兩聲,擊在車頭上,一盞車頭燈立時碎裂,而其餘的人,也已蜂擁而 上!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已然不及去思索我為甚麼會遇到襲擊,我首先要做的事,便是 如何逃避他們的襲擊! 他們總共至少有二十人,而且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有著鐵棍,我和他們去打斗,不 容易討好,而我可以利用的是,我是在一輛性能十分高超的車子中! 我必須巧妙地利用這輛車子,而不是去和他們徒手搏斗,所以,我在車頭燈被擊碎 之後,立時又令得車子迅疾無比地後退了十多碼! 那二十多人仍然追了過來,但是我已有可喘息的机會,我猛地踏下油門,車子發出 了一陣怒吼聲,如箭一般地向前,射了出去,那些正在向我追來的人,顯然料不到我在 突然之間,反向他們撞了過去,只听得他們怪叫著,四下躍開。 他們避得再快,也快不過車子,有兩個人逃之不及,「砰砰」兩聲,被車子撞得向 外直飛了出去,而我根本不去理會他們,待列車子直沖得到了离卡車不遠處,我才陡地 扭轉了駕駛盤,車子發出了一陣難听之极的吱吱聲,緊貼著卡車的車身,在路邊掠了過 去,越過了卡車,重又沖上了公路。 等到我的車子,重又沖上公路之後,那些凶徒再想追到我,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了 ! 是以,我立時可以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為甚麼會有人在半路上襲擊我! 那兩輛大卡車等在岔路口,在我的車子將要駛到之際,攔住了我的去路,那顯而易 見,是有預謀的行動,決計不是偶然! 而我卻想不到有甚麼人以我為目標而對付我,我才到這里,自問在這里,沒有甚麼 敵人! 看來,最大的可能是那些人誤以為我是鄭保云!這里的治安不好,而鄭保云又是著 名的富豪,會不會那些人有意綁架,而認錯了人呢? 那十分可能,當我一想到這一點時,我更感到,我不應該一走了之,而應該將那些 人交給警方,至少,我也應該警告鄭保云一下! 我几乎是突如其來地停下了車,因為我想到我應該回去,而在我陡地停下了車之際 ,我突然發現,在我的車後,有一輛車子以高速跟著我,剛才我只當自己已脫离了危險 ,只顧在想著為甚麼,竟未曾注意! 我的車子突然間停了下來,我倒并不是發覺了有人跟蹤而故意如此的,我只是想停 車,掉頭,去通知鄭保云一下而已。 但是,我在飛速行駛之際,突然停了下來,便令得跟在我後面的那輛車子,尷尬之 极,那輛車子立時減慢了速度,但已在我的車旁,擦了過去。 而且,當它急急忙忙地停下來之際,它整個橫了過來,攔在路中心,我從車中站了 起來,只見那輛車的車門打開,兩個人,凶神惡煞也似,向下跳了下來,他們一面下車 ,一面向怀中探去。 他們的動作,极其明顯︰是他們在取槍! 我心中這一惊實是非同小可,我剛逃過了近二十個人的鐵棍襲擊,這時又有人要用 槍來對付我,第一次的襲擊,還可以說是誤會,是有人誤將我當作了鄭保云,但是第二 次襲擊,卻絕不會是弄錯人! 我并沒有武器可以還擊,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只有逃!槍彈的速度比車子為快,所 以我如果後退的話,沒有逃脫的机會,我必須迎著槍彈沖過去! 我連忙坐了下來,那兩人的手也從怀中伸了出來,他們的手中,果然各自握了一柄 手槍! 而在那時候,我也猛地踏下了油門,我低下頭,車子像瘋了的野馬一樣,向前沖去 ,我听了四五下槍響,接著,便是「砰」地一聲巨響,車身撞在前面的那輛車之上,我 的身子仍然伏著,我覺得許多碎玻璃,像雨一樣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顧一切地向前沖著,又過了半分鐘左右,我才直起身子來,回頭看去。 我看到那兩個人离我已有七八碼,他們的車子,被我一撞,已撞得四輪向天,他們 還在向前奔來,但他們當然追不到我了! 那時,我可以說是已經絕對安全的了,因為跑車已沖出了手槍的射程之外,但是就 在一剎那間,我卻又踏下剎車,令車子停了下來! 因為我想到,我已經接連受到了兩次襲擊,那顯然是一項對付我的有計畫的行動。 即使我逃脫了兩次襲擊,那麼,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逃不胜逃,我必須根絕這种襲 擊,那我我必須找出這些人對我襲擊的原因,和他們的主謀人來。 我手中并沒有武器,但是我所駕駛的性能极佳的跑車,就是武器。 那兩個人的手中雖然有槍,但槍中的子彈是會用完的,我并不是沒有法子對付他們 ,我也必須對付他們!所以,我在踏下了剎車之後,立時掉轉了車頭。 那兩個人本來是在向前奔來的,可是我在突然之間掉轉了車頭,那一定使他們兩人 ,感到意外之极,他們反而停了下來,望住了我。 我一掉過頭來,便又踏下油門,車子的引擎發出了一陣怒吼聲,我真得感謝鄭保云 ,也只有他那樣的富豪,才買得起性能如此优良的跑車! 車子向那兩人撞去,我又听到了四五響槍聲,但是他們一面要向旁跳開去,一面發 槍,顯然失了准頭,是以沒有一槍射得中我! 而當沖出了百來碼之後,車又掉轉頭來。 這一次掉轉頭來,看到前面的那兩人,都有惊惶的神色,他們分了開來,向路邊逃 去。我自然不能同時去追兩個人的,是以我認定了左邊的那個,直逼了過去,他轉身向 我連射了兩槍。 那兩槍,如果他留來在我更接近他的時候發射,情形會怎樣,還真難說得很。 但是,他卻嚇破了膽,那兩槍發射得實在太早了,以致根本射不中我,而我的車子 直沖了過去,等到我用力踏下剎車,車胎和路面的磨擦,發出了難听之极的「吱吱」聲 之後,他雙手作向前推狀,似乎憑著他的雙手一堆,就可以將車子的來勢阻住。 車子一停下,我便在座位上直跳了起來,身子一橫,雙腳一齊飛起,已然踢中了那 人的臉面,那人仰天便倒。我身子落下地來,也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我必須顧及另一個人,因為那人的手槍中,是還有子彈的。 可是,當我打了一個滾之後,站起身子來時,我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只見那人 抱頭鼠竄,向前面逃之不及,像是他後面有整隊士兵在追赶他! 我知道我已完全胜利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沙,向那人走去,那人雙手掩在臉上, 鮮血自他的指縫之中,流了出來,可知剛才我那兩腳,确實不輕。 我來到了他的面前,冷笑著︰「行了,誰要你來殺我!」 那人支吾著,還不肯說,我大喝一聲︰「說!」 隨著那一個「說」字,我「呼」地一拳,拳頭陷進了他肚中的軟肉之內,那人殺豬 也似地叫了起來︰「說了,說了!」 我縮回手來,他喘著气︰「是  是鄭先生叫我們來殺你的!」 那實在是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怔了一怔︰「鄭先生?哪一個鄭先生?」 那人的門牙掉了好几顆,講起話來,有點含糊不清。但是我還是可以听得清他道︰ 「鄭保云!」 我呆了一呆,這有可能麼?我才和鄭保云分手,他為甚麼要命人來殺我? 我覺得那人是在胡說八道,是以我突然一伸手,拉住了那人胸口的衣服,准備作進 一步再向他逼問。然而,就在我抓住了那人胸前一剎那間,我知道,那人并不是在胡說 ,因為突然間,我想到了鄭保云要殺我的原因! 鄭保云實在有著殺我的原因! 他殺我是為了滅口!因為除了他之外,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一個人 知道他可能不是一個純粹的地球人,而是一個外星人的雜种! 他的這种身份,如果被公開了開來,那一定轟動全世界,而他自然也不想這秘密公 開! 我吸了一口气,松開了手。那人連忙向後退出了几步︰「我  可以走了麼?」 我并沒有回答那人,我只是在想,我應該怎麼辦?是根本不去理會這件事,還是繼 續去調查清楚,鄭天祿是不是外星人? 我想了几分鐘,才決定我仍然去會見那位退休的醫生,然後再去見鄭保云。 當然,我此時可以說步步惊魂。但是,不管我是不是繼續再理會這件事,我的危險 是一樣的,鄭保云反正不會放過我! 我轉身上了車子,大喝道︰「讓開!」 那人經我一喝,連跌帶爬向外滾去,另一個早已逃遠,我駕著車子,又飛馳在公路 上。 兩小時後,我的車子在一個十分幽靜的住宅區中,一幢白色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我略為整理了一下頭發,拉了拉衣服,使我看來整齊一些,不致於和這里宁靜的環境相 去太遠。 我按著門鈴,這個地址,是我在前一個鎮上打電話向報社中問來的,不多久,便有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屋中跳了出來,來到了鐵門之前。 那少女用她明麗的眼睛打量著我,現出十分好奇的神色來。我向她點頭為禮︰「小 姐,我希望拜見費格醫生,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他商量。」 那少女「噢」地一聲︰「原來你找我爺爺,他不在家中,他在後面山坡下的小溪旁 釣魚。」 她一面說,一面向屋後指了一指︰「你越過那個山坡,就可以看到那條小河,要不 要我帶你去?」 我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可以,這是我的車子,它可以停在這里麼?」 那少女向這輛跑車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這輛車子  是怎麼一回事?」 我笑著︰「我開車開得太快了,它和一株大樹相撞,幸而我未曾受傷!」 那少女十分幽默︰「幸而你未曾受傷,不然,你不應該見我爺爺,應該見我的父親 了──他是著名的外科醫生。」 我笑著,向她握握手,向屋後走去。那一條路并不很寬,但是路兩旁,都种滿了花 草,十分美麗,山坡斜向上,一直向上去,都有屋子,井然排列。 可是,當我來到了山坡最高處,向下望去之際,我卻呆住了。 山坡的另一面,一所房子也沒有,全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在草地上,雜生著美麗 得難以形容的花朵,在山坡下,是一道小河,小河的河坡上,滿是灌木叢,灌木的根部 伸到了河水之中,那的确是釣魚的好地方,在這樣的河流中的魚儿,一定都极其肥美。 我看到在河岸上,有不少人在釣魚,他們都坐著,一動也不動,除了河面上不時映 起粼粼的水波之外,一切几乎部是靜止的。 我剛從兩番被人襲擊的惊心動魄的遭遇中脫身出來,突然置身在這樣一個靜態的環 境中,就如同像是在夢中一樣。 我呆立了好一會,才向山坡下走去。在我快要來到岸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孩子 正在用手挖著泥,用手指鉗出一條蚯蚓來。 我來到他身前︰「孩子,你愿意告訴我,哪一位是費格醫生?」 那孩子仰起頭來,疑惑地望著我,似乎不肯回答我的問題。我一本正經地道︰「你 要是不告訴我,那我就大聲叫費格醫生的名字,我一叫,所有的蚯蚓就會向地下鑽去, 你就再也捉不到他們了!」 那男孩又考慮了一會,他終於向我的威脅投降了,他伸手向遠處一指︰「那一位就 是費格醫生,他的魚簍最大,是紅色的。」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看到一個在河邊靜坐的人,當然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臉面, 但我卻可以看出,那人身邊一苹很大的魚簍,有一半浸在水中,露出在水面的那一半, 的确是紅色的。 我拍了拍那男孩子的頭︰「謝謝你,希望你捉到你全身口袋都放不下那麼多的蚯蚓 。」 男孩子對我的祝福很感与趣,他咧著嘴笑了起來,我則向費格醫生走去。在快要接 近他的時候,看到他是那樣地靜坐著不動,我也不由自主,將腳步放得十分輕。 但是,當我來到了他身後五六尺之際,他還是听到了我的腳步聲。 費格醫生轉過了頭,向我望來,我低聲道︰「費格醫生?」 他點了點頭,卻并不出聲,我又走出了兩步,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真對不起, 我不得不來打扰你,因為我有一件事,非要你幫忙不可。」 費格醫生的頭發全白了,白得和銀絲一樣,但是他的精神看來還十分好,他打量了 我一會,才道︰「小伙子,我好像不認識你。」 「是的,你不認識我,可是──」 我的話還未講完,他已笑了起來︰「那也不要緊,小伙子,你有勇气向一個陌生人 求助,那你一定是一個值得受人幫助的小伙子,好吧,你說一個數字我听听。」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當真不明白他那樣講法,是甚麼意思。 但是,我卻隨即明白了,他那樣說法,顯然是以為我是向他來借錢的了,難得世上 還有如此慷慨之人,竟肯借錢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我忙道︰「你弄錯了,我并不是向你來借錢的。」 他訝异道︰「咦,不是你自己說的麼?你有一件事要我幫助。」 「是的,但不是借錢,只是想請你告訴我一些事。」 「是甚麼事?」他將鉤杆擱在樹枝上,望定了我。 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你還沒有退休,是一位著名的醫生,你有一 次,曾受邀請,替一位中國富翁叫鄭天祿的出診,是不是?」 我的話才一講完,費格醫生的臉色就變了,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他的樣子, 像是隨時可以跌倒一樣,我連忙將他扶住。 他苦笑了一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  你提起這件事  這件可怕的 事情來。究竟是甚麼意思?」 費格醫生竟然將那次出診,形容為「可怕的事情」,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以,我又急急地道︰「我想知道你替這個叫鄭天祿的人診治的經過──我知道你 并沒有診治完畢,就离開了他的家。」 「是的,」費格醫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非走不可,因為那實在太可怕,真的太 可怕了。」 他重复說著「可怕」這個字眼。而且,這件事已然相隔了好多年,但是此際,當他 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臉上仍不免有恐懼的神色。 我忙問道︰「請問,那究竟是甚麼樣可怕的事?」 「很難說,真的很難說,我從來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我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一 樣,我至今仍然不能肯定我那天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事實;因為那天,我恰好喝了相 當分量的酒!」 費格醫生說到這里,又頗有自疚的神情。 我連忙安慰他︰「不要緊的,不論你的遭遇多麼駭人,都請說出來。」 「好的,」費格醫生抬頭望著天︰「我一進房,病人處在半昏迷狀態之中的,我很 奇怪沒有人陪著他,後來我才從鄭太太的口中,知道他堅決拒絕醫生的診治,請我去是 鄭太太的主意。而且,他不要任何人在旁邊陪著他,說他自己會好的。」 費格醫生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嘆了一聲續道︰「我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在他 的額角上按了一按,我發覺他的額角,燙得駭人,我連忙取出了体溫計,塞進了他的口 中,然後,我像一切醫生那樣,一面伸指按住他的手腕,數著他的脈搏!」 「在那時候,我已經嚇了一大跳!」 「他的脈搏快到了极點,快得難以想像,一秒鐘內有十几下跳動,快得我根本來不 及數。我大吃了一惊,心想我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我放下了他的手,定了定神,為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喝了半杯,然後,我自他的 口中,取出了体溫計來,他的体溫究竟多麼高,我至今仍不知道。」 我听到這里,不禁奇道︰「為甚麼?」 費格醫生苦笑著,道︰「体溫計的最高溫度指示,是到一百一十度為止的,而當我 那時,去看体溫計之際,水銀線超過了最高的限度,頂在溫度計的一端,那已是到了盡 頭,水銀線還可以再向上升,究竟可以升到多少度,我也不知道。」 我問道︰「人可以在那麼高的体溫下仍然生存麼?」 費格醫生道︰「這是一個我沒有想通的問題,當時我以為他是患著罕見的病症,於 是我開始替他听診,可是當我的听診器放在他胸前的時候,我發現他有著极其异樣的肋 骨──」 我插口道︰「是木板一樣的扁平塊,是不是?」 費格醫生望著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我并不是喝 醉了!你講對了!」 我有點後悔多此一問,是以我連忙將我的話岔了開去︰「你還有甚麼發現?」 費格醫生道︰「接著,最駭人的事來了,我去按他的腹部,但是,我卻按到了骨骼 ,在他的腹腔上,有骨骼保護著的。我惊駭得提起我的藥箱,奔了出來,不敢對任何人 提起這件事。」 我在他講完之後,呆了半晌,拾起了几塊小石子來,向河中拋去,然後,我盡量使 我的聲音,听來柔和。我問道︰「費格醫生,那麼,你認為,他是甚麼呢?」 我和費格醫生是用英語在交談著的,所以我那句「他是甚麼」,在文法上是絕對不 能成立的,因為我用的是「他」而不是「它」,那樣的問句,如果出現在小學生的練習 簿上,教師一定會打上一個大交叉的。 但是此際我卻只好那樣發問,而費格醫生也沒有糾正我的話。他雙手按在地上,過 了好一會,才道︰「他不是人,不是人類。先生,或者我可以充滿幻想地說,他不是地 球上的人類!」 我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气,費格醫生是一個十分知名的醫生,他有了那樣的結論,那 實在是很不尋常的,我此行已經有收獲了!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准備告辭。 費格醫生也跟著站了起來,道︰「後來有一個時期,我十分後悔當時我沒有再進一 步与他作詳細的檢查,就离開了。」 我向外跨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是一個著名的醫生,他是一個成功 的商人,你們在社交場合中,是會遇到的,在這以後,你沒有見過他?」 「見過。」費格醫生回答︰「在一次宴會中,我見到了他,他還對我說了几句話。 」 「他對你說甚麼?」我連忙問。 「他說,他知道我為他診過病,他很高興我沒有將我的診治所得聲張出去,他很感 激我。他說,他無可奈何,他現在生活得很好;他說,我再也不會知道他的身份。而且 他還說,他將來一定會死,他希望我為他簽署死亡証,他曾懇求我,叫我切切不可將他 的事向任何人說起!」 費格醫生嘆了一聲︰「後來,他真的死了,我連看也沒有向他的遺体多看一眼,就 簽了死亡証!」 我本來想將以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向費格醫生作一個說明的。 但是我隨即改變了我的主意,我不想用那樣惊心動魄的事,來扰及一個老年人平靜 的晚年生活。我只是說道︰「謝謝你,我告辭了!」 費格醫生忽然問道︰「年輕人,你是怎知道當年那件事的?又怎知道他的肋骨── 」 我裝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我和他的儿子打賭,他儿子說他父親的肋骨是板狀的 ,我說不可能,他說你為他父親診治過,應該知道,所以我才特地來問你。」 我的謊撒得十分好,費格醫生相信了,我也急急地离開了他。因為我怕他還有別的 問題時,我便不能回答得如此之好了。 我大步地走上了山坡,心中十分亂。 因為我知道,越是証明鄭天祿不是地球上的人類,我的處境便越是危險! 我現在只好希望鄭保云在檢查他父親遺物方面,得不到甚麼成績,那麼,他或者會 不再堅信他父親并不是地球人,那麼,他對我的殺机也會消退。 要不然,他在這地方,財雄勢大,可以雇用許多凶手,明的、暗的來對付我,我實 在是不胜其扰。而不論怎樣,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盡快离開這里。 我已然決定,我立即駕車到机場去,利用我和國際警方的一小點關系,盡快地回家 去,將這一切,當作夢一樣地忘記它! 可是,當我翻過山坡頂的時候,我卻知道,我要忘卻這場「夢」,還真不是容易的 事。 在山坡頂上,我可以看到費格醫生的房子,自然也可以看到停在房子之前,鄭保云 借給我的那輛跑車。當然我也可以看到跑車旁邊,站著四個凶神惡煞也似,一望而知不 是善類的男子。 而且,我還看到,在費格醫生的屋子轉角處,還有兩個人隱伏著,一共是六個人。 而我,只有一個人,他們六個人,還可能都有著致命的武器,而我并沒有,我也不 能用車子去對付他們,因為不等我接近車子,他們先接近我了。 第七部︰保險箱中的寶物 但是他們沒有看見我,我已發現了他們,這是我占上風的地方。本來,一看到了那 六個人,已決定了繞道而行,讓那六個人去空等一場。 但是我卻隨即改變了主意,因為鄭保云既然對我殺机未消,避不胜避。他可能以為 我會不斷躲避,可是我卻不,我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要去找他! 所以,我伏在一叢灌木之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勢,才又開始前進。利用山坡上 的房子,遮住身子,使他們六個人看不到我。在十五分鐘之後,我已到了費格醫生的房 子後面,我向前走了几步,在牆角處,已可以看到那兩個站在牆角的人了,他們背對著 我。 我縮了回來,略為想了一想,我自然要先對付那兩個人,在他們的身上,我可以得 到武器,而且,可以出其不意地攻擊那四個人。 但是我和他們相隔約有十碼,我向他們走去,他們會覺察。如果還來不及扑向他們 時就被發覺了,那我就很危險。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後,便向牆上攀去,攀到了牆頭上,傴僂著身子,迅速地向 前走著,不一會,我已到了那兩個人的頭上了! 但是那兩人卻顯然不知道他們已然大禍臨頭。 我向下看了一下,對准了他們兩人,突然一聳身,向下跳了下去! 我是用一個下跪的姿勢,向下跳下去的,那兩人中的一個,比較机警,立時抬頭向 上看來,但是他不看還好,他抬起頭來,卻令得他更慘! 我的膝頭,直撞在他的臉門之上! 我听到了十分清楚的骨折之聲,至於他甚麼骨頭折了,我卻無暇研究。 而我的左膝,同時卻撞在另一個人的頭頂,那兩人的身子搖晃著,一齊向地下倒了 下去。 我不讓他們的身子倒地,是以在我一站定之後,立時一伸手,拉住了他們兩人的衣 服,然後將他們的身子輕輕放在地上。 但是,在牆轉角處的四個人,像是已听到了甚麼動靜,有人問道︰「怎麼啦?」 我自然不去回答他,我在那兩人的腰際,搜出了兩柄槍來。一有了武器,膽子頓壯 ,轉過身來,緊貼著牆角而立。 只听得那人又問道︰「甚麼事?有人來麼?」 那人的聲音漸漸接近,我心中暗笑了起來,看來我又可以解決他們中的一個了。果 然,就在我站定之後不久,一個漢子突然在我面前出現。 我就站在牆角處,他一轉過來,就和我面對面了,他顯然是絕料不到這一點的,是 以整個人都呆住了,我卻向他笑了一笑,轉了轉手中的槍,指向他的胸口。 同時,我伸出左手來。 那家伙居然知道我的意思,連忙將他的槍,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用极低的聲音道︰ 「我就是你們要殺的人,對不對?」 那家伙的臉色十分尷尬︰「先生,不干我們事,是鄭先生──」 我不等他講完,心中的怒意,便陡地升了上來。這些家伙,能為了錢而殺人,可是 問起來,他們卻像一點責任也沒有。如果沒有他們這种凶手,有錢人怎樣去買凶殺人? 本來,我准備放過了那人,但這時,我改變了主意,我決定給他吃些苦頭。 我冷笑了一聲︰「不關你的事?如果我不是識穿了你們的陰謀,我可能死在你的槍 下,你這畜牲!」 我用力一腳,向那家伙的小腿骨上踢去,那一腳,恰好踢在他小腿骨最脆弱的地方 ,那家伙大叫一聲,腳骨斷折,跌倒在地。 其餘三個人一齊向前奔來,我先發制人,在不到五秒鐘時間內,連發了三槍,兩槍 射中兩個人的膝蓋,第三槍,將一個家伙手中的槍射得跌出老遠。 那兩個受了傷的人,在地上打著滾,第三個人,則呆若木雞地站著。我奔向前去, 用力在那人的肚上,打了一拳,喝道︰「上車去!」 那人的動作,快得出奇,立時跳上車了,我又喝道︰「坐在駕駛位上。」 那人忙又坐到了駕駛位上,這時已有很多人听到了槍聲奔了出來,我喝道︰「快開 車,你大概不希望警察來捉你!」那家伙听話得像一頭小狗一樣,立時踏了油門,車子 向前飛馳而出,轉眼之間,便已將那個住宅區完全拋在腦後了! 那家伙戰戰兢兢地問我,道︰「先生,到哪里去?」 我冷笑了一下︰「那要問你!」 那家伙的頭上冒著汗,他可怜巴巴地道︰「先生,我不知你那樣說法,是甚麼意思 ?」 我道︰「殺了我之後,到甚麼地方去找鄭保云領賞?」 他的身子陡地一震,車子几乎向路邊疾撞了過去!我用力踏下了煞車掣,車子突然 停了下來,我道︰「你或許需要時間來想上一想!」 他連連搖著頭︰「不,不,我想起來了,他叫我們干掉了你之後,到他家去找他, 現在我們就去,先生請你別殺我。」我簡直懶得回答他,只是大喝一聲,道︰「快去! 」 他忙又開動了車子,在快到市區的時候,我又命令他棄了那輛車子,改搭一輛計程 車前往,因為這輛車子,可能受警方注意。 車子進入市區之後,那人在我的身邊,坐立不安,等到車子停在一幢大得不可思議 的大洋房之前時,那人更是面如土色。 我向外看了看,鄭家的住宅之大,的确是令人吃惊的。那一排圍牆,不知圍住了多 少土地,亭台樓閣之多,也是難以胜數,那只是以前中國內地,王孫巨賈的大宅,才堪 与之比擬。 我押著那家伙,向前直闖了進去,不少仆人模樣的人,想對我們盤問,但是看到了 那人,卻都不再出聲,那當然是鄭保云早已吩咐過仆人,如果那人來見他的話,可以直 接進去。 當我們來到了一幢頗為精巧的屋子之前,才看到一個老年仆人迎了出來,向那人道 ︰「少爺在老爺的書房中等你,可要我帶你去?」 那人還未曾回答,我已然道︰「不必了,我們自己會去的,你只消指點一下就行了 !」 那老仆向我望了一眼,面上出現了頗為奇怪的神色來。但是他卻并沒有說甚麼,只 是道︰「由這里去,穿過花園就是了。」 我點了點頭,拉了那人便向前走。穿過了一個廳堂,便到了花園中,我將那人拉到 了假石山後,在他的後腦上,重重地劈了一掌,那人連聲都未出,便昏了過去。我任由 他昏在假山之後,我則從假山石後轉了出來,傍著一大叢芭蕉,向前走著,來到了一列 窗前,我一到了窗前,便看到了鄭保云。 鄭保云是背對著我的。他站著,正彎著身,在一張十分大的寫字台中,拉開了寫字 台的所有抽屜,聚精會神地在找尋些甚麼。 我伸手輕輕地推開了窗子,鄭保云并沒有覺察甚麼,但是當我手按在窗台上,翻身 跳進了屋子之際,鄭保云已經覺察了! 他突然轉過身來,我們正面相對,相距還不到兩碼,他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 他面前的是甚麼人。 我當然也可以看到他,就是他,先後派了好几批人,要用各种方法,置我於死的人 。 他在看清楚了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又是我之後,他面上神情之怪,實在難以形容 ,他攤開了雙手︰「原來  是你。」 我冷笑著︰「想不到吧,你這雜种!」 我罵他「雜种」,那只不過是我恨他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加害我而發的,卻不料 這一下「雜种」,卻触動了他心中的傷痕! 他整個人直跳了起來! 而他在跳了起來之後,順手抓起寫字台上的一個銅鎮紙,向我直擲了過來! 他當然擲不中我,我只不過略偏了偏頭,那足有拳頭大小的銅鎮紙,便在我的頭邊 ,「呼」地飛了過去,砸在牆上,又落了下來。 而我也在那一剎間,跳向前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竭力掙扎著,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他在竭力掙扎之際,發出的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抓他不住! 他那樣竭力地掙扎著,逼得我要用更重的手法對付他,我用力地將他的手腕扭了過 來,再用左掌,在他的後額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鄭保云捱了我一掌,整個軟了下來,他一苹手撐在桌面上,不住地喘著气。 我仍然緊握著他的手腕,冷笑著︰「想不到吧,你派去殺我的人,全被我擊退了。 你的行動,使我必須自衛,我有好几個証人,都可以証明你是謀殺的主使犯,而當你被 關進了監獄之後,我還可以向全世界宣布你真正的身份!」 他對於我有好几個証人,可以送他進監獄一事,好像并不怎樣放在心上,但是一听 到我講了最後一句話,他的身子發起抖來。他發出了像呻吟也似的聲音︰「不要,請不 要那樣,如果你那樣做的話,他們會將我一寸一寸割開來研究的。」 我心中實在恨他,是以我不留餘地攻擊著他,我「嘿嘿」地冷笑著,道︰「那也難 怪人家的,誰叫你的來歷,那樣奇特?我對你也很有趣,來,讓我摸摸你的肚子上是不 是也有骨頭。」 我作勢要向他的肚子按上去,他怪叫了起來,我「哼」地一聲︰「你約我在這里和 我見面,但是卻立即吩咐人來殺我!」 鄭保云喘著气︰「我不得不那樣做,讓我死好了,我絕不能讓我的秘密透露出去, 如果我的秘密 露了,想死也不成了!」 鄭保云講出了那樣的話來,這令得我心中對他的恨意,消除了不少,同時,我對他 不禁有些可怜起來。我松開了他的手腕,心平气和地道︰「其實,你對我估計錯了,你 大可不必對付我,因為我不會將你的秘密 露出去;我不會。」 鄭保云向後退開了几步,望著我好一會,然後道︰「我還是要設法殺了你,如果我 不殺了你,我將沒有法子活下去,我得時時刻刻堤防著你,而你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 可以威脅我,你殺掉我吧,不然,我一定會設法殺死你!」 他講得如此坦率而沒有掩飾,那倒反使得我有點喜歡他了,我攤開了手︰「看來, 我們之間,似乎不應該不能兩立。」 鄭保云吸了一口气︰「應該的,你忘記了麼?你我根本是不同的兩种人!」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他的父親不是地球人這一點而言。像鄭保云那樣受過高 等教育的人,忽然之間,知道了自己竟是一個如此奇特、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 」,他心中的痛苦,實是可想而知,他絕不想這個秘密被人知道,要殺我滅口,似乎不 應該太苛責他。 我又道︰「現在,因為我已做了一件事,所以,你如果殺了我,反倒成了蠢事了。 」 他的神情顯得异常地緊張︰「你做了甚麼?」 我則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想得到我做了些甚麼,那是任何人在我那樣的情形下 都會做的事,我將一切遭遇,都用文字記錄了下來。」 當我講到這里的時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鄭保云發出了一下吸气的聲音。 我向他笑了笑︰「你明白了?一切都記錄了下來,但是我將一切嚴密地封好,交給 了一個妥當的人,如果我有不測,他就公布一切,在那樣的情形下,你難道還能殺我? 」 他張大了口,望了我半晌,才道︰「你  那樣做,那是存心勒索我了?」 我搖著頭︰「或者你不了解我,但是我的确絕沒有這意思。我只想和你一起弄明白 ,令尊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而已。」 他坐了下來,以手支額,好一會不出聲,才道︰「你見到費格醫生了?他  說些 甚麼?」 「他認為和令尊的那次見面,是一次极可怕的經歷,他還說,令尊絕不是地球上的 生物。」 鄭保云的面上,像是涂上了一層泥土一樣,我又道︰「但是,他的結論,和我們的 結論一樣,不足以引以為确鑿的証据,你在令尊的遺物之中,可曾發現了甚麼足以佐証 令尊身份的東西?」 他苦笑著道︰「還沒有。」 「那你應該快點找,如果他真的不是地球人的話,那麼在他的遺物之中,一定應該 有一些十分奇特的東西可資証明的。」 鄭保云苦笑著,不說甚麼。 從鄭保云臉上的神情看來,他對我顯然還不是十分信任的。而我也不必多向他表明 甚麼,我又問道︰「這是他生前的書房麼?」 鄭保云有點無可奈何地點著頭︰「是的,据我母親說,他在這間房間中的時間最多 ,而且,絕不容許別人隨便走進他這間房間來。」 我開始環顧這間書房,因為根据鄭保云那樣講法,如果鄭天祿有甚麼不尋常的東西 留下來的話,那一定藏在這間書房。 書房的面積相當大,估計至少有六百平方尺,兩面牆壁上,全是直達天花板的書櫥 ,書櫥中全是各种各樣的書。鄭天祿的興趣一定十分廣泛,在他的書櫥中,甚麼种類的 書全有,他的藏書至少在一万冊以上。 在正中,是一張十分巨大的寫字台,抽屜已全部被鄭保云打開了。我向寫字台指了 指︰「你已經找過所有抽屜?」 鄭保云點頭道︰「是的。」 「再繼續找!」我吩咐著他,然後向屋角一具有八尺高下的保險箱走去。 那具保險箱的一大半,嵌在牆中,顯然用來儲放十分重要的東西,我一走到了近前 ,便認出了保險箱是英國一家最著名的保險箱厂的出品,它的鎖是采用文字密碼的,不 知道密碼而想打開那具保險箱,除非是用烈性的炸藥將之炸開來。 我伸手在那具保險箱上拍了拍︰「你知道打開這具保險箱的密碼麼?」 鄭保云連頭也抬不起來,便回答我道︰「別碰它!」 我有點發怒,提高了聲音︰「我在問你打開保險箱的密碼,我想這保險箱中,一定 有著十分重要的東西!」 鄭保云抬起頭來︰「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它的密碼就是三個字︰『別碰它』。我想 里面不會有甚麼的,因為  他早已將密碼告訴了我。」 我不再說甚麼,迅速地撥著鎖上的几行字母,等到出現了「別碰它」三字之際,我 用力扳下開關,將厚厚的保險箱門,拉了開來。 保險箱門一打開,我便看到了一疊疊的大額英磅和美鈔,几乎塞滿了整個保險箱。 鄭保云的錢已經夠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再多几十万美金。如果這時,有甚麼人能使 他用保險箱中所有的金錢,使他購買到一個真在地球人的身份──那正是我們每一個人 所有的──的話,他一定會大喜過望地答應。 在保險箱的下格,有兩個抽屜,我將那兩個抽屜拉了出來,連我也不禁倒抽了一口 涼气。 老實說,在見到了那保險箱的現鈔之際,我雖然未能如鄭保云那樣完全無動於衷, 但是卻也絕不致於有甚麼惊心動魄的感覺。 因為我有足夠的錢用,人使用金錢的能力是有一個极限的。 但是,在看到了那兩個抽屜之後,我卻大為震惊了,那兩個抽屜中,全是各种寶石 、翠玉和鑽石,以及大串的珍珠。天然的珠寶,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美麗,可以令人透不 過气來。 鄭天祿一定用他許多心血來收集這些珠寶玉石,因為我隨便拾起一塊方形的翡翠, 我就發現那實在是無上的精品。我又順手抓起一把,然後張開手,讓紅寶石、藍寶石、 綠玉,在我的手指縫中滑下去,最後,在我手掌心的,是一塊無懈可擊的黃玉,和一塊 約有二十克拉,呈粉紫色的鑽石。 我將手掌略略傾斜,任由鑽石和黃玉跌進抽屜中,和其它珠寶相碰,發出「叮叮」 的聲響,然後我轉過身來︰「你來看,令尊遺產中,最值錢的東西,我看是在這里了! 」 鄭保云看了一眼,仍像是不感興趣,他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們要找的,不是這些 東西!」我向後退了几步,在我退出之際,腳跟踢到了一樣東西,就是剛才鄭保云拿起 ,向我擲來的那個銅鎮紙。 那銅鎮紙曾撞在牆上,又落到地上,在我踢中它的時候,它裂了開來。 我向那銅鎮紙看了一眼之後,立即將它拾起,那銅鎮紙在我的手中,被我輕輕一分 ,分成了兩半,它當中是空心的。 而在我將之分成兩半之後,一柄不鏽鋼鑄,十分精致的鑰匙,自其中跌了出來,「 叮」地一聲,落在地上。那一下鑰匙落地的聲音,十分清脆,是以令得鄭保云也轉過頭 向地下望來。 我連忙俯身將那柄鑰匙拾了起來,向鄭保云揚了揚︰「這柄鑰匙是開甚麼鎖的?」 鄭保云走了過來,滿面是疑惑的神色,搖著頭︰「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它,我想它 一定是十分重要,或者我可以去問問我的母親。」 我將鑰匙交了給他︰「那你就快去,我希望你能將問得的結果告訴我。」 他接過鑰匙,匆匆地走了,我則繼續在鄭天祿的書房中尋找著,大約過了十分鐘, 我并沒有甚麼新的發現,而鄭保云已匆匆地走了回來︰「真是奇怪极了,阿母說,她從 來也沒有見過那鑰匙!」 我吸了一口气︰「我們一定已發現了一件极其重要的東西,這柄鑰匙被鄭重其事放 在銅鎮紙中,它一定是開啟一個极其重要的地方的,我想那一定是一具隱藏在這間書房 某一地方的一扇暗門。如果能打開這扇暗門,那麼我們就可以發現一切了。」 鄭保云想了并沒有多久,便同意了我的說法,於是我們兩人在這間書房中尋找起來 ,我們第一步工作,是摘下挂在牆上的所有書畫,用錘子敲打著牆壁。 然後,我們將書櫥中的書全部搬了出來,鄭保云叫了五六個仆人來,將所有的書都 從書房中搬出來,堆放在書房外的走廊上。 等到几個書櫥全部都被搬空了之後,我們又詳細檢查著書櫥,直到認為書櫥中不可 能有甚麼暗格了,才將書櫥搬開,又檢查櫥後的牆壁。 第八部︰吞吃秘密 但是,我們檢查的結果,牆中并沒有暗藏的保險箱,於是,鄭保云又命人搬了長梯 來,我們一齊合力檢查書房的天花板。然後,又檢查著書房中每一件家 ,一直忙到了 半夜三更。 書房之中已然亂得連插足的地方也沒有了,我首先放棄了,我道︰「我們總該歇一 歇才好,吃點東西,至少也喝杯咖啡!」 可是鄭保云卻固執地道︰「不,我還要找,我一定要弄明白,這柄鑰匙是做甚麼用 的?」 「當然我們要弄清楚,可是我們可以采取另一個辦法,例如說,我們盡可能召集市 內著名的鎖匠、保險箱制造商,請他們來表示一下意見。」 鄭保云立時同意了我的說法,揚著雙手,大聲向那几個仆人叫道︰「你們呆著作甚 麼,快去叫所有人一齊出動,去找所有的鎖匠、保險箱制造商到我這里來,我在東面大 廳上見他們,告訴他們,來的人都可以得到我的禮物,或者贈金!」 那時已然是深夜了,可是那几個仆人顯然是慣經訓練,習慣了各种各樣奇特的命令 的,他們的臉上絕無惊訝的神色,只是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 鄭保云道︰「我們到東面大廳去等候那些人,如果你肚子餓的話,可以先在那里吃 些東西。」 我只不過隨便說了一句,但鄭保云卻真的那樣做了,而且是在半夜時分突然去做, 我多少有點訝异,但是沒有說甚麼,只是跟著他走出了書房。 我們才一出了書房不久,迎面便看到鄭老太太在兩個中年婦女的扶持下,顫巍巍地 向前走了過來,一見到鄭保云,便叫道︰「阿保,你作甚麼啦?三更半夜,要仆人去見 甚麼人?」 鄭保云似乎十分不耐煩,他揮著手︰「阿母,你別理我,你管你去睡好啦!」 鄭老太太嘮嘮叨叨地,像是還想說些甚麼,但是鄭保云卻已急步走了開去。我很不 幸,由於禮貌上向鄭老太太點了點頭,就被她攔住了。鄭老太將我當作自己人一樣,向 我傾訴著她的儿子如何任性,如何不听她的話,以及她的儿子最大的坏處︰至今未曾娶 妻,連孫子也沒得抱。 天下最乏味的事,莫過於听一個老婦人嘮叨,我几次想要不顧禮貌地走開去,但是 總不好意思,到後來,我心中陡地一動,發現那實在是我的一個好机會! 鄭老太太可以說是最接近鄭天祿的一個人,雖然在船上的時候,她已曾向我講過許 多有關鄭天祿的事,但是那時,我根本未曾想到鄭天祿可能是外星人,而現在,我已經 怀疑到了這一點,那自然有許多問題,可以在她這里得到答案。 我不再討厭她的棉唆,反而希望她講得更多些。 我過去扶住了她,將她扶進了一個側廳中,坐了下來,又和她瞎七搭八講了一些, 才問道︰「鄭老太太,你覺得鄭老先生的身体,和別人有些不同?」 我這樣問法,實在很唐突,但是我卻又實在非問不可! 鄭老太太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我的問題是甚麼意思,我將問題重复了一遍,她搖 頭道︰「沒有啊,他和別人一樣啦。」 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暗示著她︰「譬如說,他的肚子──」 鄭老太太像是想起甚麼來了,點頭道︰「是的,他肚子不好,整年 肚啊,不讓人 碰他的肚子啦!」 我又問道︰「老太太,當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可有甚麼時候對奶說過他是從哪里 來的?他一定說過的,奶好好想一想!」 對這個問題,我是充滿了希望的。 但是我卻失望了,她几乎立即回答我道︰「沒有,他是我同村的人,還會從哪里來 ?」 我想了一想,才又問道︰「那麼,當奶有了阿保的時候,他高興不高興?」 一提到儿子,鄭老太太高興了起來︰「他高興得快要瘋啦,他說想不到他和我真會 有了孩子,他還說,他們絕想不到啦!」 我陡地一呆︰「甚麼叫他們絕想不到?」 鄭老太太也呆了一呆︰「我也不知道,他當時是那樣講的,雖然事情已隔了許多年 ,但是當時,他這樣講,我記得。」 我忙又道︰「孩子出世之後,他說甚麼?」 鄭老太太側著頭︰「他抱起了孩子,說孩子完全不像他,他很高興,他說最怕孩子 像他,你知道啦,他一高興,就會說傻話,說得听到的人都笑他。」 我知道我問不出甚麼別的來了,但我和鄭老太太的談話,也不是全無收獲的,至少 我已知道,鄭天祿不可能是「孤儿」,而還有一大群人和他有關系的,那便是他口中的 「他們」。 我准備离開鄭老太太,但是在我有了那樣的表示之後,又過了十分鐘,我才能脫身 。 在這十分鐘之內,我不斷地听鄭老太太說張家的三姑娘怎樣美,李家的大小姐如何 賢淑,可是鄭保云卻一個也不鍾意。直到我保証說服鄭保云,要他快些結婚,老太太才 千恩万謝地讓我走。 我由一個仆人帶到東面大廳,那是一個极大的廳堂,家 古色古香,壁立的古董架 上,全是瓷器,而以青花瓷為最多,看來全是精品。 我一到,鄭保云便迎了上來︰「我已吩咐廚子替你准備食物了。」 我道︰「謝謝你。」 他有點緊張地問我,道︰「你和我母親說了些甚麼?」 「我問她有關令尊的事,但是卻沒有甚麼結果,她只說當你出世的時候,你父親歡 喜欲狂,并且高興你一點也不像他!」我回答著。 鄭保云忽然雙手緊緊握著拳,連牙齒也在格格作響︰「我恨他,我恨他們!」 我吃了一惊,想將气氛弄得輕松一些,是以我笑道︰「老太太還非常關心你的婚事 ,你不肯結婚,令得她十分難過,她──」 卻不料我的話還未曾講完,他已然大聲吼叫了起來,向我揚著拳頭,額上的青筋, 也現了出來,他大叫道︰「住口!」 我沒有再出聲,這時我并不發怒,因為我只覺得他十分可怜。而他在向我大叫了一 聲之後,轉過了身去,大口地喘著气。 我不知道為甚麼一提到結婚,就像我在不久之前罵他「雜种」一樣,他會忽然之間 大怒起來,難道他心中另有甚麼隱衷? 當然,我未曾再追問下去。 而他,在背對著我站了几分鐘之後,已恢复了平靜。廚房中的仆人,也在此際,用 一個十分精致的漆盤,端上了食品,我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我吃到一半的時候,便陸續有人來了,來的人全是鎖匠,來開保險箱的人,以及保 險箱制造商和專家,從那些人睡眼蒙 的神態之中,可以看出鄭家在當地的財勢,是何 等之雄厚。 鄭保云將那柄鑰匙放在桌上,向每一個來到的人問,他們可曾見過這柄鑰匙,以及 這柄鑰匙是打開甚麼鎖用的。有的人只是搖了搖頭,說一聲不知道。但是有的人卻大發 議論,講了好些話,可是講的話雖然多,仍然是甚麼也不知道。 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兩小時後,來的人漸漸少了,隔好久有一個人來,鄭保云 和我兩人,几乎已經失望透頂了。 但是,當仆人帶進了一個老頭子之後,我們的精神便陡地一振,因為當那老頭子在 戴起了老花眼鏡,看了看那鑰匙後,道︰「我認得,這是我制的,可是那箱子有甚麼不 妥麼?」 老鎖匠一面說,一面抬頭向我們望來。 鄭保云立時拉住了他的手︰「你說這  這是你制的,而且是一苹箱子?」 「是的,一苹小保險箱,只有用我這柄鑰匙才能打得開,因為鎖是我用十分特殊方 法制成的,已經很多年了,我總共只制過一柄那种鎖,所以我可以認得出來,叫我做這 箱子的人,好像也姓鄭。」 「那一定是先父。」鄭保云立時說︰「那箱子,有多大?」 那老鎖匠用雙手比划著,從他比划的形狀來看,那應該是一苹一尺高,半尺闊,兩 尺長的小箱子。 那樣的一苹小箱子,是鄭天祿特地買來的,而小箱子的鑰匙,又被秘密地放在銅鎮 紙之中,是以可以肯定,那苹小箱子之中,一定放著极其重要的東西! 那老鎖匠自然不知道鄭天祿將那苹小箱子放在甚麼地方,那是不必問他的,我們應 該問他關於那苹小箱子的特徵。 我和鄭保云同時想到了這一點,我們也一齊問他。 老鎖匠側頭想了一回︰「已經很久了,我記得那是一苹白銅箱子,很重,是要來放 很貴重的東西的,它很重。」 我們可以說已經大有收獲了,是以鄭保云十分高興地道︰「多謝你,多謝你!」 老鎖匠告辭而去,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可是在那時候,我們兩人面上歡喜的神情 ,已然消失了。 我們已知道那柄鑰匙,是用來打開一苹鋼制的小箱子的。 但是,那小箱子在甚麼地方呢? 鄭家的宅第如此之大,鄭天祿只要將那苹小箱子,隨便放在甚麼地方,那我們用上 几年的時間,也不一定找得到! 鄭保云不住地踱著方步,一面踱步,一面說︰「他果然有些秘密在,他果然有秘密 。」 我只得苦笑道︰「我們每個人都有秘密!」 鄭保云突然站定了身子︰「我知道,他的秘密,一定和他的來歷有關。」 我沒有回答,鄭保云面色蒼白,他忽然走到我面前︰「請你告訴我,如果  他真 的不是地球人,那我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几下︰「你還是你,鄭先生。」 鄭保云苦笑道︰「如果人家知道了?」 我搖頭道︰「人家不會知道的,令尊的身体构造,大不相同,尚且沒有人注意到他 ,何況是你?」 鄭保云直視著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以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麼,你只 在自尋煩惱,卻不關我的事!」 鄭保云沒有說甚麼,又來回踱了起來,我道︰「我們該休息了,那小箱子是白銅的 ,我想,特种的金屬反應探測儀,對我們要尋找這苹小箱子,怕有些幫助,明天一早, 你便吩咐人去准備吧。」 鄭保云點著頭,他吩咐仆人將我帶到了一間布置得十分精美的客房之中。 我雖然已十分疲倦了,但是我卻不敢就此酣睡,因為我不知道鄭保云是不是忽然又 改變主意,要在半夜之中來害我! 我只是躺在沙發上,而不是睡在床上,因為躺在沙發上,比較容易醒些。 當然,我很快便睡著了,而我是被一陣敲門聲惊醒的,我睜開眼來,已是陽光滿室 了。 我打開了門,敲門的是鄭保云,他的神情告訴我,他顯然整夜未曾睡過。 他在喘著气︰「找到了,找到了!」 我睡意全消︰「箱子中的是甚麼?」 「我還未找到箱子,但是,金屬探測儀已測出,在荷花池下有金屬物体在,我已吩 咐人將池水抽乾,准備發掘。」 我有些疑惑︰「現在是甚麼時候了?」 「已是中午了,昨晚我沒有休息,我連夜工作,你知道,我睡不著。」 我忙道︰「我們去看看。」 我和他一齊向荷花池走去,抽水机的「達達」聲。震耳欲聾,鄭保云竟動用了四架 抽水机,池水已被抽去了一大半,一二十個人已在齊腰的污泥中工作,一架挖泥車正隆 隆地駛過來。 到了下午五時,荷花池底的污泥,已全然清出來,整個荷花池是圓形的,直徑大約 是五十尺,池底用白色小方塊瓷磚鋪成。 小瓷磚有些是黑色的,砌出一些扭扭曲曲的花紋來,看來像是圖案,但那卻是十分 拙劣的圖案,看了令人只覺得不順眼。 挖泥机開始工作,瓷磚和水泥被淫去,不一會,便現出了一大塊鐵板來。 那塊鐵板是有五尺見方,而且還有兩個鐵環,顯然可以將之提起來。我和鄭保云兩 人,看到了那樣情形,實在感到意外。 因為我們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尋找一苹小小的箱子。但是現在,看來我們是發現了 一個秘密的地庫了,鄭保云望向我,苦笑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道︰「那自然要等鐵板打了開來,才能知道,或許那是令尊窖藏的黃金,或者是 其他的珍寶。」 鄭保云雙手捧著頭︰「可是我不要那些,我根本不要那些!」 負責挖掘工程的工頭,走了過來,向鄭保云請示下一步的工作,鄭保云在那工頭講 了几遍之後,才無精打采地吩咐道︰「將鐵板吊起來!」 一輛小型的起重車,慢慢地駛了過來,大鐵鉤鉤住了鐵板上面的環,將鐵板扯了起 來。鐵板被揭開之後,下面是一個十分大的圓蓋。 那圓蓋像是潛艇的艙蓋一樣,是旋轉的,几個人又合力將之旋了開來。圓蓋一旋開 ,我便向下看去,下面是一間約有一百平方尺的小室,在那小室的正中,赫然便是我們 要的那苹箱子! 我立時叫道︰「鄭保云,你來看!」 鄭保云向我奔了過來,他一到我身邊,自然也看到了那苹箱子,他激動得要立時向 下跳去,但是小室是丈許來高,像他那樣毫無准備地跳下去,定會受傷,是以我一把拉 住了他︰「我下去!」 我彎著身子,輕輕地跳了下去,在著地之後,我的身子向上一彈,便已站定,同時 ,我也提起了那箱子,鄭保云已然吩咐人准備了長梯,自那圓口處放下來,讓我沿梯爬 上去。 我一上去,他便在我的手中,接過了手提箱,那手提箱十分沉重,令得他的身子也 側向了一邊,我們不理會其他人,直向鄭保云的書房走去。 到了他的書房中,鄭保云將那箱子放在書桌上,取出了鑰匙來。我看到他的左手在 發著抖,他甚至於無法將鑰匙插進銷孔之中! 我也不去幫助他,因為這對鄭保云來說,是重大之极的大事,我想他一定愿意自己 去完成它,而不希望有人幫助他的。 足足花了兩分鐘,才听得「卡」地一聲,他終於打開了鎖,但是他人卻向後退來, 坐在沙發上,喘著气︰「麻煩你,將那箱子打開來。」 他臨陣忽然失去了打開箱子的勇气,這倒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略停了一停,行到 了書桌之前,那小箱子的箱蓋,也十分笨重,當我打開了箱蓋之後,我立時知道它何以 如此之重了,因為整個箱子,几乎是實心的,箱中只有极少的空間。 而在箱子中所放的,也只是一本小小的記事簿。 我回頭向鄭保云看了一眼,鄭保云顫聲問道︰「是  是些甚麼?」 我將那小簿子拿了起來︰「是一本小簿子。」 「看看  其中有甚麼記載?」 我將簿子打了開來,只見第一頁上,就用十分清晰的字体寫著︰希望這本小簿子不 被人發現,如果被人發現了,我希望發現者是我的後代。 我將小簿子送到鄭保云之前,讓他看那兩句話,鄭保云接過了那小簿子,手指發著 抖,翻到了第二頁。看他的神情,像是不想給我看到,我自然識趣地轉過了頭。我听到 他又翻過了一頁,但仍然沒有叫我過去看,是以我只好踱到了窗前,向窗外看著,過了 几分鐘,我听到鄭保云急速的喘息聲,我轉過頭向他看去。 鄭保云的面色如此難看,在他的額上,汗珠不斷地在滲出來。 看他的樣子,是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那本小簿子中記載的一切,但是,我一回過頭去 ,他便覺察到了,這說明他的神經十分緊張,緊張到了在他周圍,略有一些動靜,他都 會吃惊的程度。 他突然抬起頭來,用极其异樣的聲音呼喝道︰「你,你瞪住了我作甚麼?」 我并不去責怪他,只是立時又轉過頭去,我在那片刻間,甚至想走出書房去,因為 在鄭保云的話中,有著責備我偷窺他的秘密的意思在內。 但是我卻實在想知道那小簿子上所記載的秘密,我想,在他看得稍有頭緒之後,是 一定會叫我過去看,是以我耐著性子等著。 當然,我不再轉過頭向他看去,我只是看著窗外,窗外的芭蕉十分綠。 我大約等了五分鐘左右,仍未曾听到他有甚麼表示,我不禁有些不耐煩起來。 而也就在此際,我突然听到了一陣撕紙的聲音。這使我忍不住了,我立時轉過身去 。 而當我轉過身去之後,我更是大吃了一惊,喝道︰「你在做甚麼?」 我實在無法不吃惊,因為我看到鄭保云正以极迅速的動作,將那小簿子撕破,向口 中塞去,等到我跳到他面前時 他已將小簿子全吞下肚去了,他轉身向外便奔,一面不 斷地發出狂笑聲來。他發瘋了! 我不知道鄭保云為甚麼會瘋的,因為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上的任何記載,我到瘋人 院中去看過他好几次,想探問出一些甚麼來,但是他除了對著我傻笑之外,甚麼話也不 會說,神經病專家說,最沒有希望的瘋子,就是像鄭保云那樣的瘋子。 由於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中記載的東西,是以我不能确定鄭天祿是不是真的不是地 球人,我也不知道何以鄭天祿的尸体可以不坏,何以他死了會有「尸變」,何以當那一 點液体流出之後,他的尸体就迅速腐爛。 這一切秘密,只有鄭保云一個人知道。 但是,鄭保云卻已成了沒有希望的瘋子! ---------------------------------------------------------------------------- (全文完) ################################################## 倪匡科幻屋掃描、校對 http://reptile.webj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