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乎意料的聚會

    從前,在一個地洞裡住著一個霍比特小矮人。這個洞穴可不是那種潮濕、骯髒,到處
都會看見藏頭露尾的蚯蚓,有股泥腥味的那種令人討厭的土洞;也不是那種乾巴巴、光禿
禿、既沒地方可坐,也沒東西可吃的沙質洞穴。這是一個霍比特人的洞穴,也就是說,那
是一個舒適的地方。
    這洞穴的前門是圓的,形狀就像船上的舷窗,漆著綠色。門的正中間有一個金黃色的
黃銅把手。從這道門進去,是一個長長的、圓筒狀的廳堂,就像一條隧道的樣子。不過那
是一條舒適的無煙隧道,牆上鑲嵌著護板,地上舖著瓷磚,蓋著地毯,有油漆光滑的椅子,
還有一排又一排用來掛衣帽的長木釘——霍比特人是很好客的。
    隧道並不是筆直地伸入山腹,而是稍稍有點彎曲地境蜒著向前伸展。隧道兩旁開著些
許小圓門,按順序輪著,一個在這邊開,下一個在那邊開。隧道所在的這座小山,遠近的
居民都稱之為希爾山。霍比特人不需要上下樓,他的臥室、浴室、貯藏室、食物間(有許
多間)、衣櫥(他用整間整間的房間作衣櫥)、廚房、餐廳,都分佈在同一層,而且實際
上是在同一條走廊上。最好的房間都在朝裡面走的左手邊,因為只有這邊的房間才有窗戶。
這些靠內側的窗戶俯瞰著花園和草地,順著山坡往下伸展到河邊。
    這個霍比特人是一個很富有的小矮人,姓巴金斯。巴金斯一族打從記都記不清的年代
起,就在希爾山一帶居住了。人們都認為他們是十分可敬的君子,那不僅是因為他們都很
富裕,而且還因為他們不涉足冒險行為,也從來不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遇到任何一個
問題,如果讓一個巴金斯家族的人發表意見,你不用聽都知道他會說什麼。但是這個故事
裡要講的,正是一個巴金斯家族的人怎樣置身冒險行動,怎樣做出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
說著完全意料不到的話。他或許會失去街坊鄰里對他的尊敬,不過他也有所得——噢,他
到底是有所得還是無所得,你讀下去便會分曉。
    講到我們這位霍比特人的母親——但什麼是「霍比特人」呢?
    我想,對今天的讀者來說,首先得描述一下霍比特人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們現在已經變得很稀有,而且在見到「大種人」(他們管我們叫「大種人」)
的時候常常迴避。他們是一些個子小小的人,身高大約只有我們的一半,而且比那些長胡
子的侏儒瘦小。霍比特人沒有鬍子。他們身上沒有什麼魔法,就算有一點的話,也只是日
常生活用的那種普通法術,使他們在遇到你、我這樣的龐然大物橫衝直撞而來時,可以很
快地悄悄消失。我們那像大象一樣的隆隆腳步聲,他們在一里路外就能聽得見。霍比特人
多數有個胖肚子,喜歡穿色彩鮮艷的衣服(以綠色和黃色為主)。他們不穿鞋子,因為他
們的腳底無生就是革質的,他們的腳背長著一層棕色的濃毛,就像他們頭上的頭發一樣,
是捲曲的。他們長著修長的、靈敏的手指頭,和善的面孔,笑起來甜得透心(特別是在吃
過晚飯後。他們一天吃兩頓晚飯,如果能辦得到的話)。好,你現在已經知道得夠多了,
可以繼續講故事了。我剛講到,這個霍比特矮人,就是比爾博。巴金斯,他的母親是富有
傳奇色彩的蓓拉多娜。
    圖克,她是老圖克三個出色的女兒之一。老圖克是居住在沃特河對岸的霍比特矮人的
首領。沃特河是流過希爾山腳下的一條小河。
    別的家族的人常常說,很久很久以前,圖克家族的某位祖先曾經娶過一位仙女為妻。
這種說法當然很荒誕,不過這個家族的人身上,的確是有些東西不大像一般的霍比特矮人。
圖克家族的成員偶爾會去冒險。他們小心翼翼地消失,他們的家人也幫他們把行蹤掩蓋起
來。但事實仍然顯示,圖克家族的人沒有巴金斯家族的人那樣受人尊敬,盡管他們毫無疑
問地更加有錢。
    蓓拉多娜。圖克成了邦戈。巴金斯夫人之後,就再也沒有去冒險過。邦戈,就是比爾
博的父親,為妻子建造了這個最豪華的霍比特洞穴,(一部分是她自己的錢)。在希爾山
的上上下下,在沃特河對民到處都有這種霍比特人的洞穴。他們夫婦就在這個洞穴居住,
直到去世。不過,她的獨生兒子比爾博,盡管外貌、舉止就像是他那老實安分的父親的精
確翻版,但卻可能從圖克家族這邊的血緣中遺傳了一些奇怪的特質,這些特質在等待著,
一有機會就會表現出來。可是這個機會卻一直沒有到來,直到比爾博長大成人,直到他約
莫五十歲的時候。比爾博這時是居住在這個由他父親建造的漂亮洞穴中,我剛才已經描述
過這洞穴的樣子了。
    他顯然已是落地生根,不願再挪動的了。
    由於某種奇怪的機緣,很久以前(當時的噪音比現在少,綠色植物比現在多,霍比特
矮人也還繁榮昌盛,人口眾多),有一天,世界在一片寂靜之中,比爾博。巴金斯站在自
己家門前,他剛剛吃完早餐,吸著一支又長又大的木煙斗。煙斗長得幾乎觸及他毛茸茸的
腳趾(毛梳得整整齊齊的),這時甘達爾夫走過他眼前。
    甘達爾夫!你如果聽過我所聽到的有關他的故事的四分之一,你就很了不起了。我也
只是聽到傳聞中的一小部分。什麼樣的精彩故事都有。他走到哪裡,多姿多彩的冒險事跡
和傳說就從地底冒出來。自從他的朋友老圖克去世之後,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走過希爾山
下的這條路了,霍比特人幾乎已經忘了他長得什麼模樣。
    當他們還是小伙子、小姑娘的時候,甘達爾夫就已經翻越希爾山、渡過沃特河,離開
這裡去冒險了。
    那天早晨,比爾博看見甘達爾夫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起疑心,他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
拉著拐杖的老頭兒。這老頭戴著一項高高的藍色尖頂帽子,圍著一條銀色的圍巾,長長的
白鬍子垂過腰際,腳上穿著黑色的大靴子。
    「早安!」比爾博說。他是真心真意這樣說的。陽光是這樣明朗,草地上一片青蔥。
可是甘達爾夫銳利的眼光從長長的濃眉下望著他,這眉毛遠遠地伸出帽沿之外。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甘達爾夫說:「是祝我有一個好的早晨呢?還是說這個
早晨很好,不管我希不希望它這樣好?還是說你今天早晨覺得很好,還是說這個早晨我們
應該都過得好?」
    「這些意思全部都有。」比爾博說:「除此之外,這還是一個很適合站在大門外抽一
袋煙的美好早晨。如果你身上帶著煙斗,坐下來裝一斗我的煙草吧!何必這麼匆忙,一天
才剛剛開始呢!」於是比爾博便在門旁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疊起雙腿,吹出一個漂亮的
灰色煙圈。煙圈在空中飄遊,並不散開,一直飄越希爾山而去。
    「很漂亮!」甘達爾夫說:「不過,我今天早晨可沒有時間來吹煙圈。我正在找一個
人,我已經策劃好一次冒險行動,要找個人一起參加。找人可真難哪!」
    「在這個地方是很難哪!我們的人都是一些安分守己的良民,要冒險的話,他們都沒
有辦法。冒險可是那種叫人心煩而不舒服的事情呢!會叫你食無定時!我不明白人們去冒
險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們這位巴金斯先生一隻手的大拇指插在吊帶裡,一邊吹出另一個
更大的煙圈,一邊說著話。然後,他拿出他的晨間信件開始看起來,假裝再也不留意那個
老頭兒了。他斷定這老頭兒非我族類,他想讓老頭自動走開。但是老頭兒偏偏不動,他拄
著拐杖站在那裡,一聲不響地盯著小矮人,直到比爾博覺得不自在,甚至有點惱火了。
    「早安!」最後他終於開口了,「我們這裡的人不想要什麼冒險,謝謝你了!你翻過
希爾山或者到沃特河對岸去找找看吧。」言下之意是:談話到此為止了。
    「你這句『早安』,意思可真不少呀!」甘達爾夫說:「你現在的意思是想擺脫我,
我要是不走開,你這個早上就不好?」
    「不,不,完全不是這個意思,親愛的先生!我想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不,不,親愛的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比爾博。巴金斯先
生。你的的確確知道我的名字,只不過你記不起我是屬於這個名字罷了。我是甘達爾夫,
甘達爾夫就是我!
    想不到我竟能活到聽見蓓拉多娜的兒子對我說『早安』,就像我是個沿街賣鈕扣的小
販似的!「
    「甘達爾夫,甘達爾夫!上帝保佑我!你不就是那個到處流浪的巫師嗎?是你給了老
圖克一對鑽石的魔袖扣,它們會自己鎖起來,直到聽見口訣才打開!你不就是那個常常在
晚會上講那些神奇故事的人嗎?講那巨龍、惡魔、巨人,講公主怎樣得救,講寡婦的兒子
怎樣遇上意想不到的幸運!你不就是那個制造出美妙絕倫的焰火的人嗎?我記得那些焰火!
老圖克總是在仲夏節的前夕放那種焰火。太美妙了!它們噴發的時候就像是一朵朵巨大的
百合花、金魚草和金鏈花,整晚懸浮在那朦朧的夜色中!」你肯定已經注意到,巴金斯先
生並不願意相信自己缺乏才情,況且他還很喜歡花卉。
    「天哪!」他繼續說下去:「你不正是那個罪責難逃的甘達爾夫嗎?造成那麼多沉靜
的小伙子、小姑娘紛紛出海去從事瘋狂的冒險,你要對他們的行為負責任,不管是爬樹、
尋訪小精靈,還是乘船遠航,駛向別的海岸,都是你的責任!上帝保佑,以前的生活飽受
干擾——我是說,以前有一段時期,你把這兒弄得很糟。
    請你原諒我這麼說,我沒想到你現在仍然想要這麼做。「
    「我不在這兒應該到哪兒去呢?」巫師說:「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記得我的一些事情。
不管怎麼說,你對我的焰火還留有美好的記憶。那就是說你還不是無可救藥的。真的,看
在你外公老圖克的份上,也看在可憐的蓓拉多娜的份上,我答應你的請求。」
    「請你原諒我這麼說,我並沒有向你提出什麼請求啊!」
    「不,你已經提出了!你還提了兩次了——你請求我的原諒。
    我決定原諒你。而且,我還要更加仁至義盡,把你派去參加這次冒險。那對於我來說
是很好玩的,對於你來說是很有益的——而且還能掙到很多錢,也許吧,如果你能挺得過
去的話。「
    「對不起,我根本不想參加任何冒險,謝謝你。我現在不想去,再見!不過請再采用
茶點——你高興的話隨時都可以來。不然就明天怎麼樣?明天再來吧!再見!」說完這話,
小矮人就急急忙忙地走進他那綠色的圓門裡,而且盡可能很快地把門關上——但不敢立即
就關,以免顯得不禮貌。巫師畢竟是巫師啊。
    「我究竟為什麼要請他來用茶點呢?」他一邊對自己說,一邊朝食物間走去。他剛剛
吃過早餐,不過他認為受驚後吃一、兩塊蛋糕,喝點什麼,對他會有好處。
    這時候,甘達爾夫仍舊站在門外,他在那裡笑了很久,不過笑得不太大聲。過了一會
兒,他走到大門前,用他的拐杖尖端在小矮人漂亮的綠色前門上劃了一個古怪的記號,然
後他一步一步地走開了。這時比爾博正吃完他的第二塊蛋糕,以為自己已經順利逃脫了冒
險的命運。
    第二天,他幾乎已經把甘達爾夫忘掉了。他的記性不太好,除非把它們寫到日程表上,
譬如:「甘達爾夫,茶點,週三。」昨天他有點驚惶失措,沒記得要做這些。
    就在快要到茶點時間的時候,前門的鈴聲大作,他這才想起這件事情!他趕忙把茶壺
放在餐桌上,多放一組杯子和碟子,再增加一、兩塊蛋糕,然後跑去開門。
    他正要說:「非常抱歉,讓你久等了。」時,卻看見來的根本不是甘達爾夫。來的是
一個侏儒,長著藍色的鬍子,鬍子的尖端束在他金色的腰帶裡,深綠色的頭巾底下,有一
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門一開他就直闖進來,就好像人家是在等著他似的。
    他把連著頭巾的斗篷掛到近處的一枝長木釘上,然後深深鞠了一躬,說:「朵林為您
效勞!」
    霍比特人也回答道:「比爾博為您效勞!」他因為驚訝,一時竟提不出任何問題。當
接下來的安靜變得令人不自在的時候,他才補充說:「我正要用茶點,請進來跟我一起吃
點東西吧。」他的話講得也許有點生硬,但他是真心誠意的。如果一個小侏儒不請自來,
沒說一句解釋的話,就把衣服往你的客廳裡一掛,你又能怎麼辦呢?
    他們剛在桌旁坐下沒多久,事實上才剛剛吃到第三塊蛋糕,大門上就又傳來一陣鈴聲,
這回的聲音比上次更響。
    比爾博說了聲「抱歉」,就起身去開門。
    他正准備對甘達爾夫說:「你終於來了!」但是,這一次也不是甘達爾夫,站在階前
的是一個外貌蒼老的侏儒,長著白鬍子,戴著深紅色的頭巾。他也是一樣,門一開就往裡
面蹦,好像他早就收到請帖似的。
    當他看到客廳裡掛著朵林的綠頭巾時,就說:「我就知道他們已經來了。」他把自己
的紅頭巾拴在朵林的綠頭巾旁,然後手按胸脯施禮道:「巴林為您效勞!」
    「謝謝!」比爾博倒抽一口涼氣說。
    他這答話不太合適,但是「他們已經來了」這句話使他驚惶失措。他喜歡有客人來訪,
但是他喜歡在客人來到之前就知道他們會來,而且他寧可由他自己發出邀請。他想到蛋糕
可能不夠,心裡覺得很惶恐。作為東道主,他知道自己的義務,而且會忠實地加以履行,
不管多麼心疼——他自己可能吃不到了。
    「請進來用些茶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終於說出話來。
    「喝點啤酒對我來說更合適,如果對你來說都一樣方便的話,親愛的先生。」白鬍子
巴林說:「吃點蛋糕我也不反對——就吃果仁蛋糕吧,如果這裡有的話。」
    「有的是」比爾博言不由衷的回答,連他自己都有點驚訝,而且,他還身不由己地急
忙朝貯藏室走去,去盛滿一品脫的啤酒,然後再到食物間去,拿兩塊漂亮的果仁蛋糕,這
是他那∼天下午就烤好准備拿來作飯後點心的。
    當他回來的時候,巴林和朵林正在桌旁交談,像老朋友一樣(其實他們倆是兄弟)。
比爾博把啤酒和蛋糕重重地放到他們面前,這時外面又響起了一陣很響的鈴聲,而且緊接
著還再響了一陣。
    「這回一定是甘達爾夫了。」他一邊氣喘吁吁地沿著走廊跑過去一邊想。但這次仍然
不是甘達爾夫,而是又來了兩個珠儒,都戴著藍色頭巾,繫著銀腰帶,長著黃鬍子。兩人
都帶著工具袋和鐵鍬。門一開他們就蹦了進來——這回比爾博連驚訝都來不及。
    「侏儒們,我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呢?」他問。
    只聽那兩個侏儒中的一個說:「奇利為您效勞!」另一個補充說:「還有菲利!」兩
個人一起脫下藍頭巾,向比爾博鞠躬。
    比爾博也記起了應有的禮貌,回答道:「比爾博為兩位和你們的家人效勞!」
    「我知道巴林和朵林已經來了,讓我們加入大夥兒的行列吧!」
    奇利說。
    「大夥兒!」巴金斯先生想:「我不喜歡這樣。我可真得坐下來歇一會兒,想個辦法,
然後喝點東西。」那四個侏儒都坐在桌旁,談論著曠井、黃金,談到怎樣跟妖怪發生糾紛,
講怎樣掠奪財寶,還談到許許多多他不明白的事情。對這些事,他也根本不想去弄明白,
因為這些事情聽上去都帶有大多的冒險性質。他剛剛在角落裡喝了口酒,這時,叮噹叮噹,
門鈴又響起來了,好像有什麼頑皮的霍比特小孩想要把鈴的把手拔走似的。
    「門口又有人了!」他瞪大眼睛說。
    「聽聲音大概有四個人,」菲利說:「而且我們剛才已經遠遠地看見他們在我們後邊
走過來了。」
    可憐的比爾博,雙手捧著頭在客廳裡坐下來,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會發生
什麼事情?這些人會留下來吃飯嗎?
    這時,鈴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比之前更響,他不得不朝門口跑去。不過不是四個人,
而是五個人——當他在客廳裡捧著頭思索的時候,又多來了一個。他剛擰開門把,他們就
全都進來了,一個接一個,鞠著躬說:「為您效勞。」他們的名字是多里、諾裡、奧裡、
奧因和格羅因。於是很快地,兩項紫頭巾、一項灰頭巾。
    一項棕色頭巾和一頂白色頭巾就掛到長木釘上,佛儒們一個個把寬闊的雙手插在金色
的、銀色的腰帶裡,大踏步走過來跟別的夥伴會合。侏儒們差不多已經成為一大群了。有
的嚷著要白啤酒,有的要黑啤酒,還有一個要咖啡;而所有的人都要蛋糕。因此比爾博忙
碌了好一陣子。
    一壺咖啡剛剛拿到壁爐前,而果仁蛋糕又吃光了,侏儒們正在對奶油烤面包發動攻擊
;這時,傳來一陣響亮的敲門聲。不是門鈴響,而是篤篤篤的敲門聲,用力地敲在那漂亮
的綠色小圓門上。有人正在用手杖敲擊著大門!
    比爾博沿著走廊跑去,心裡很生氣,一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的樣子——這是他有記
憶以來最尷尬的一個星期三。他突然一下子打開門,門外的人全都跌了進來,一個壓一個。
又是侏儒們,又來了四個!後面跟著甘達爾夫,倚著拐杖,笑著。他已經把漂亮的門弄凹
了一塊,同時也順便弄掉了昨天早上在門上留的秘密記號。
    「小心!小心!」他說:「這可不像是你的做法,比爾博——讓朋友吃閉門羹,然後
不聲不響地把門打開!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比弗、波弗、邦波,特別是這位——索林!」
    比弗、波弗和邦波站成一排,說:「為您效勞!」然後他們掛起了兩頂黃頭巾,一頂
淡綠色頭巾,還有一頂天藍色的頭巾,拖著長長的銀飄帶。這最後一頂是索林的頭巾,他
是侏儒中一個很有身份的大人物。實際上,沒有比索林。奧肯捨爾本人更偉大的人了。他
對於跌倒在比爾博門前這件事肯定不會感到高興,尤其當時他整個倒在地上,比弗、波弗
和邦波壓在他身上。要知道邦波是個大胖子,重得很。索林確實很傲慢,他完全不說什麼
「效勞」
    之類的話。不過因為可憐的巴金斯先生說了很多次「他很抱歉」,索林最後只好笑笑
說:「請別再提這件事了吧!」皺著的眉頭總算展了開來。
    「我們現在都到齊了!」甘達爾夫說。他看著那一排的十三頂頭巾——適合小分隊用
的、最容易分辨的雜色頭巾。他自己的帽子也掛在那些長木釘上。「一個挺開心的聚會!
但願東西沒這麼快吃完,遲來的人還有點什麼吃的喝的吧!那是什麼?是茶!不,謝謝,
我不要!請來點紅酒,我想那對我比較合適。」
    「我也是。」索林說。
    「還要山莓醬和蘋果餡餅。」比弗說。
    「還要碎肉餡餅和乳酪。」波弗說。
    「還要豬肉餡餅和沙拉。」邦波說。
    「再來些蛋糕——還要好啤酒——還要咖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別的侏儒們也朝
門外邊喊著。
    「多來幾個雞蛋,這兒可有好酒伴呢!」比爾博匆忙地跑去食物間的時候,甘達爾夫
在他後面喊著說:「還有,那凍雞和醃魚也拿出來!」
    「他對我的食物櫥裡有什麼東西似乎跟我自己一樣清楚!」巴金斯先生想。他覺得自
己被弄得狼狽極了,開始懷疑是否有宗最可怕的冒險沖著他家而來呢?等到他把所有的瓶
子、碟子、刀子、叉子、杯子、盤子、勺子和各種食物全部堆放到一些大托盤上時,他已
經滿身燥熱、滿臉通紅、滿心氣憤。
    「這些侏儒真麻煩,真討厭!」他大聲說:「他們為什麼不幫幫忙呢?」哎喲,你瞧!
只見巴林和余林已經站在廚房門口,菲利和奇利就站在他們後邊,比爾博還來不及說出一
個「刀」字,他們已經飛快地把那些大托盤和兩、三張小桌子搬到客廳裡,把一切都擺得
好好的了。
    甘達爾夫坐在首席,十三個珠儒全部環坐在一起。比爾博則坐在壁爐旁的一張凳子上,
小口小口地啃著一塊餅乾(他的胃口被弄得幾乎沒有了)。他竭力地要讓自己把這看作是
極其正常的情況,而根本不是什麼冒險行動。侏儒們吃呀吃呀,談呀談呀的,時間漸漸過
去。最後他們終於推開椅子離席,比爾博則動手去收拾那些杯杯盤盤。
    「我想你們都會留下來吃晚飯吧?」他極有禮貌地用從容不迫的聲調說。
    「當然嘍!」索林說:「吃完晚飯還要留下來,要到很晚才能把事情辦完呢。先讓我
們來點兒音樂吧。現在收拾東西!」
    聽到這句話,那十二個珠儒——不包括索林自己,他的身份高貴,不用動手,仍舊坐
在那裡跟甘達爾夫談話——一個個都一躍而起,把所有的東西都疊成一堆一堆。他們不拿
托盤,而是人人托起圓柱似的一疊盤子,每疊盤子最上邊還加上一個瓶子,用單手托著,
保持著平衡,走出客廳。比爾博則跟在他們後面,害怕得幾乎要尖叫說:「請小心!」
「請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能收拾!」
    但侏儒們不理他,卻唱起歌來:把杯子打碎碟子打爛!
    把刀子弄鈍又子弄彎!
    砸碎瓶子再燒掉瓶塞——這樣子比爾博可不喜歡!
    割破桌布再弄上油斑!
    牛奶灑遍食物間地板!
    骨頭扔上臥室的床墊!
    醇酒濺滿每一扇門面!
    打碎陶瓷倒進煮食物的罐;再拿根棒捶把它搗爛;做完後如果還剩完整的盤;再把它
拿到客廳裡滾著玩!
    這樣子巴金斯先生可不喜歡!
    所以嘛我們要小心這碟和盤!
    當然嘍,這些可怕的事他們都沒有做,所有的東西都洗得乾乾淨淨,穩穩當當地放好,
速度快得就像閃電一樣。比爾博站在廚房中間,不停地向四邊轉來轉去,想看清楚他們在
幹什麼。然後,他們回到客廳,看見索林正把一隻腳擱在壁爐的護欄上,抽著一隻煙斗,
他正在噴一個碩大無比的煙圈,他想要把煙圈噴到哪裡,煙圈就會自動飛到那裡——順著
煙囪上升,或者飛到壁爐架上的座鐘後邊,或者飛到桌子底下去,或者在天花板下面盤旋
再盤旋。不過,無論飛到哪裡,索林的煙圈都沒有甘達爾夫吹出的煙圈飛得那樣快。噗!
甘達爾夫從他那短短的陶土煙斗中吹出一個小小的煙圈,它逕自穿過索林的每一個煙圈,
然後甘達爾夫吹出的這些煙圈就聚集在這個巫師的頭頂。他頭頂上已經聚集了一大堆這樣
的煙圈,在昏暗的光線中使他看上去顯得奇怪而有靈氣。比爾博站在那裡觀察看——他喜
歡煙圈——一這時他想起自己昨天早晨隨風吹過希爾山去的那個煙圈,當時他曾為它感到
那樣自豪,現在想起來有點臉紅。
    「現在來聽點音樂吧!」索林說:「把樂器拿出來!」
    奇利和菲利跑到他們的袋子那兒,拿出他們的小提琴;多里、諾裡和奧裡從他們的外
衣裡拿出長笛;邦波從客廳裡拿出一面鼓,比弗和波弗也走了出去,回來時手裡拿著單簧
管,那是他們放在手杖旁邊的。朵林和巴林說:「抱歉,我的樂器留在門廊裡了。」「那
你們把我的琴也一起帶過來吧。」索林說。他們回來時拿了兩把跟他們的人一樣高的六弦
提琴,還帶來了索林的豎琴,用綠色的布包著。這是一把漂亮的金色豎琴,索林撥動琴弦,
音樂聲即刻響起。它開始得這樣突然,又這樣悅耳,比爾博聽得忘記了一切,不知不覺地
被帶到一片神奇月光照射的幽暗國度,遠遠超過沃特河,遠遠離開希爾山下,他的霍比特
人洞穴。
    夜色從面對著希爾山山坡上的小小窗戶進入了房間。爐火在顫動——現在是四月——
他們還在繼續演奏,甘達爾夫那長鬍子的影子在牆上搖曳。
    黑暗充塞了整個房間,爐火漸漸熄滅,影子也消失了,可是他們仍然在繼續演奏。突
然問,他們一邊演奏,一邊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唱起歌來。那是怵儒們在他們古老家園的深
透處,用他們那深沉的嗓音所發出的歌唱。這裡摘錄的,是他們歌中的一個片斷。只是不
知道沒有了他們的音樂,人們能否想像得到歌曲的原貌。
    翻越寒冷的遠山穿過霧和雲,到那古老的巖穴與暗室深處,我們要在黎明前從這裡出
發,去探尋魔法禁制的燦燦黃金;昔日的侏儒產生出強大誘惑,錘子敲響就好像鐘聲叮噹,
那深邃之處一切都在昏睡,在空心的山崗下幽暗的殿堂;那古代的君王小精靈的主人,擁
有過多少金光燦燦的寶藏,他們鍛造制作,往那劍柄上,嵌進顆顆寶石的閃光;在銀項鏈
上串起難燦的群星,在王冠上鑲上龍的火光,他們在一股股金縷之間,織進那皎潔月色和
明亮太陽;翻越寒冷的遠山穿過霧和雲,到那古老的巖穴與暗室深處,我們要在黎明前從
這裡出發,去找回我們遺忘已久的黃金;他們雕刻出金盃和金色豎琴,都在地底下長久地
靜靜存放,聽不見人們當年的歌聲,也聽不見小精靈當時的吟唱;松濤在高處怒吼,夜風
在發出哀號,烈焰熊熊撲向四方,樹木像火炬被一一點亮;山谷裡鐘聲在鳴響,人們面色
蒼白,抬頭仰望,巨龍的憤怒比大還強烈,掃蕩他們的高樓與平房;山嶺冒起烽煙遮蔽月
光,侏儒們聽見命運之神的腳步聲響,他們逃出殿堂紛紛倒斃,在巨龍腳下,月色蒼茫;
翻越寒冷的遠山穿過霧和雲,到那陰沉的巖穴與暗室深處,我們要在黎明前從這裡出發,
去收回那失去的黃金和豎琴。
    侏儒們唱歌的時候,比爾博感覺到有一種愛流貫他的全身,他感覺到那些他們用雙手、
用智慧和魔法制造出來的美好事物。
    他感覺到保儒們那種強烈到嫉妒的愛,那種心靈的渴求。於是圖克家族的血統在他體
內開始甦醒,他希望去看看那些崇山峻嶺,去傾聽松濤和飛瀑,去探索神秘的巖洞;他希
望隨身佩帶的是長劍,而不是手杖。他朝窗外望去,樹頂上那幽暗的天空中,星星露出光
芒。他想像著侏儒們的珠寶在那黑漆漆購巖穴裡閃閃發亮。
    突然,沃特河對岸的樹林裡升起了一股火焰——也許是有人在燃起柴火——他想像那
掠奪成性的惡龍正來到他這寧靜的希爾山上,把整個山崗都燃成一片火海。他打了一個冷
顫,於是很快的,他恢復成了那位住在希爾山下的、平平凡凡的巴金斯先生了。
    他顫抖著站起來,心裡一小半想的是去拿盞燈來照明,一大半想的是趁著假裝去拿燈
時溜之大吉,然後躲到地窖裡的啤酒桶後面,一直等到林儒們全都走了才出來。突然,他
發現音樂和歌聲都停止了,他們在黑暗中用一雙雙發光的眼睛望著他。
    「你要到哪裡去?」索林問。他的語氣顯示著,比爾博那「一大半」、「一小半」的
兩種盤算,看來都已經被他猜透了。
    「來點燈光怎麼樣?」比爾博有點歉意地說。
    「我們喜歡黑暗,」侏儒們說:「黑暗裡才合適於黑暗的勾當!
    還有很多個鐘頭才天亮呢。「
    「是的,是的!」比爾博說,趕緊坐下來。但他坐偏了,沒坐到凳子上,坐到壁爐的
護欄上了,碰倒了撥火棍和鏟子,發出一陣響聲。
    「噓!」甘達爾夫說:「現在由索林發言!」
    索林是這樣開始演講的:「甘達爾夫、各位侏儒、巴金斯先生!我們現在聚集在我們
的朋友和同謀者的家裡,他是一位極其優秀、膽大妄為的霍比特人——願他腳趾上的毛永
不脫落!他的美酒佳餚真令人讚賞!」他停下來吸口氣,同時准備接受比爾博禮貌的回應。
但是比爾博卻沒有跟他配合,他嘴裡正在嘟嘟噥噥地抗議別人稱他是「膽大妄為」
    的,特別糟的是稱他為「同謀者」!盡管他沒有發出聲音,可是覺得很狼狽。
    索林接下去說道:「我們聚集在一起,來商討我們的計劃、我們的方法、手段、政策
和策略。很快地,在黎明之前我們就要出發去作一次遠行。
    我們這一去,其中一些人,也許是全部的人(除了我們的朋友兼顧問,足智多謀的巫
師甘達爾夫之外),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這是一個莊嚴的時刻。我想大家都清楚我們的
目標c 對於令人尊敬的巴金斯先生,還有對一、兩個年輕一點的侏儒來說(比如,我想,
對奇利和菲利來說,對吧),我們此刻的形勢也許需要作一些簡短的解釋。「
    這就是索林講話的風格。他是一個有身份的侏儒。如果讓他講下去的話,他可以一直
這樣講到口干舌燥,其實他所講的事情無一不是在座所有的人早已知道的。但是他被粗暴
地打斷了。可憐的比爾博再也受不了了。聽到「可能永遠也回不來」這句話,他就覺得身
體內部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呼,很快地,這尖銳的叫聲就像火車頭開出隧道口時發出的汽笛
聲一樣,爆發出來。所有的殊儒們都跳起來,碰倒了桌子。甘達爾夫用他的魔杖的尖端擊
出一陣藍光,在他那焰火般的雙目凝視下,可以看到可憐的比爾博跪在壁爐前的地毯上,
抖得就像一塊正在融化的果凍。接著,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叫喊:「我遭電擊了,
我遭電擊了……」喊了一遍又一遍,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只聽見他說這一句話。於是他們
把他挪走,放到起居室的沙發上,在他手邊放一杯飲料,然後回去討論他們見不得光的勾
當。
    「這個小家伙容易激動,」大家坐回原位後,甘達爾夫說:「這種怪病發作起來真逗。
不過在霍比特人當中他已經是最好的人選之一——在危急的時刻會像一條龍那樣勇猛。」
    如果你見過一條龍在危急時是什麼樣子,你就會明白,用這來形容任何一個霍比特人,
都是一種詩歌式的誇張說法。即使老圖克的高叔祖布爾勞勒也不例外。他在霍比特人中算
是很魁梧的,甚至能夠騎大種馬。他曾在格林菲爾戰役中向格蘭姆山的眾妖魔挑戰,用一
根木棒把他們的大王高爾芬布爾的頭整個兒打掉。那顆頭顱在空中飛了上百碼遠,最後落
入一個兔子洞裡;戰役就這樣取得了勝利,與此同時,高爾夫球這種運動就這樣誕生了。
    在同一時間,這位布爾勞勒的比較斯文的後代,在起居室裡漸漸甦醒過來。過了一會,
喝了點東西,他緊張地爬到客廳的門邊。下面是他聽到的內容。
    格羅因在說話:「哼!(或者是類似打噴嚏的聲音)你認為他行嗎?不管甘達爾夫怎
麼誇這小矮人如何的勇猛,但是他激動起來發出的那種尖叫聲,肯定會把惡龍和它的親戚
們都吵醒,然後我們這幫人都會被殺掉。我覺得這種叫聲聽起來與其說是激動還不如說是
害怕!實際上,如果不是門上有記號,我當時一定會以為是找錯房子了。我在門口看到他
動作匆促、氣喘吁吁的樣子,心裡就很疑惑。他看上去比較像是一個雜貨店老板,而不像
一個竊賊。」
    巴金斯先生擰開門把走進去。圖克家族的血統顯露了出來。
    他突然覺得,為了使別人認為自己是勇猛的,他願意捨棄床舖和早餐。「動作匆促的
小家伙」這番話,幾乎使他真的變得勇猛起來。後來有許多次,巴金斯家庭這邊的血統使
他一再後悔他現在所做的事,他對自己說:「比爾博呀比爾博,我這個笨蛋,竟然捲入這
件事情,上了賊船。」
    「請原諒,」他說:「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我並不想假裝明白你們所講
的事情,還有你們提到的有關竊賊的事;不過有一點我認為我是對的(他自稱這是擺架子),
那就是我相信你們一定以為我不行。我會讓你們刮目相看的。我的門上並沒有什麼記號,
那是一個星期之前才油漆的——我倒是十分肯定你們是進錯門了。在大門的台階上一見到
你們那可笑的面孔,我就已經懷疑了。不過你們就當是沒找錯吧。告訴我你們想要我怎麼
做,我可以盡力去做,就算要我從這兒走到最遙遠最遙遠的東方,去跟那窮荒中凶殘的怪
蟲搏鬥,我也在所不辭。我有一位曾祖的曾祖的曾祖,布爾勞勒。圖克——」
    「對,對,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格羅因說:「我講的是你。我向你保證這
門上有一個記號,或者是以前有過一個記號——是那種幹這一行的人通常用的記號。這記
號的讀法是:竊賊想做一筆好生意,興奮刺激,報酬公道。如果你喜歡,也可以改用『專
業尋寶者』這個稱呼,而不用『竊賊』這個字眼。有些人已經這樣做;不過對我們來說,
什麼稱呼都是一樣的。甘達爾夫告訴我們,這一帶有個人曾經想找一份『工作』,還告訴
我們他安排在星期三的茶點時間在這裡開一個會。」
    「記號當然是有的,」甘達爾夫說:「是我親自做的。我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你們請
我幫你們的探險隊找第十四位成員,我就選中了巴金斯先生。就讓所有的人說我選錯了人
或選錯了人家吧,你們完全可以維持十三人不變,同時也保持『十三』這個你們喜歡的數
字的所有壞運氣:或者乾脆回去挖煤。」
    他這樣怒氣沖沖地盯著格羅因,使得那株儒趕快縮回到椅子上,而當比爾博想開口問
問題時,他轉身對比爾博皺著眉頭,他的濃眉堅得高高的,直到比爾博把張大的嘴巴閉上。
「這就對了,」
    甘達爾地說:「我們不要再辯論下去了。我已經選定了巴金斯先生,對你們大家來說,
他應該已經夠好了。我說他是竊賊,他就是竊賊,或者到時候就會是個竊賊。他身上的好
東西比你們猜想的還要多得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這麼多優秀的條件。你們都有可
能(也許吧)活到懂得感謝我的那一天。現在,比爾博,我的孩子,去拿燈來吧,讓我們
弄點光線來照亮這個!」
    在一盞泛紅色光暈的大燈照射下,他在桌面上展開了一張類似地圖的羊皮紙。
    「這是你祖父思羅爾制作的,索林,」他回答侏儒們提出的問題說:「這是一份關於
芒了山的計劃。」
    「我看這東西對我們沒有多大幫助,」索林瞥了一眼之後說:「那座希爾山和它周圍
的原野我記得夠清楚的了。我也知道黑森林在什麼地方,還有枯石南(住:石南為植物名)
荒地,那是龍繁殖後代的地方。」
    「芒丁山上用紅色標著一條龍,」巴林說:「其實根本不必看圖都能很容易找到它的。」
    「有一點你們都沒有注意到,」巫師說:「那就是秘密人口。你們看西邊的那些神秘
古文字,還有指向它的,從另一些文字那兒伸出來的那只手(請參看本書開頭的地圖,即
可見圖上有古文字),那是標示著一條秘密通道,通往地下諸殿堂的。」
    「那裡也許曾經是秘密,」索林說:「我們怎麼知道它現在仍然是秘密呢?老斯毛格
在那兒已經住了許多年,關於那些巖洞,有什麼該知道的東西,它早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弄
清楚了。」
    『它本來可以這樣做——但是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它一直都沒能這樣做。「
    「為什麼?」
    「因為山洞大小了。這些古文字說那個洞穴『門高五尺,三人可並肩而進』;斯毛格
爬不過那樣子的洞,即使它還是一條小龍的時候,它都鑽不進去;而在吞噬了這麼多侏儒
和戴爾人之後,就更鑽不進去了。」
    「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大的大洞,」比爾博尖聲地說。(他對龍沒有什麼經驗,他只對
霍比特洞穴有經驗。)他又一次變得心情激動、興趣盎然,以致忘了要緘口不言。他喜愛
地圖,他的廳堂裡就掛著一幅當地的大地圖,圖上用紅墨水標出他最喜愛的散步路線。
「且不說那龍吧,一個這麼大的洞門怎麼可能對外界所有的人保持秘密呢?」他問道。你
得記住,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霍比特矮人呀。
    「保守秘密的方法多的是,」甘達爾夫說:「不過這個秘密到底是怎樣保守住的,我
們還得去看看才會清楚。從圖上所說的來看,我猜想應該有一個封閉的門,建造得使它看
上去跟芒丁山的山坡一模一樣的。那是佛儒們慣常用的手法——我想就是如此,對嗎?」
    「十分正確。」索林說。
    「還有,」甘達爾夫說:「我忘了提一下,這幅地圖還附有一把鑰匙,一枚小小的。
奇怪的鑰匙。看,就是這個!」他一邊說,一邊遞給索林一把銀制的鑰匙,這鑰匙有長長
的鑰管和高低不平的齒凹。「好好保管!」
    「我會好好保管的。」索林說著,把鑰匙繫在一條細鏈子上,這鏈子掛在他脖子上,
衣服底下。「現在情況看來有點希望了。這個消息使大家的情緒大為好轉,雖然至今我們
還不清楚該怎麼辦。
    我們想向東邊走,盡可能小心地、悄悄地走,一直到長湖。那以後,麻煩就要開始了
——「
    「要走到那兒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呢,向東走的那些路我根本還一無所知。」甘達爾
夫打斷他的話說。
    索林卻不管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從那裡開始,我們可以沿著倫寧河走。這樣可以
走到戴爾城的遺址——那個在河谷中、芒了山陰影下的古老小鎮。但是我們大家都不喜歡
那個大門的樣子,倫寧河穿過山南面的巨大石壁,逕自由門內流出來,惡龍也正是從這裡
出來——出入非常頻繁,除非它現在已經改變習性。」
    「那可真糟糕,」巫師說:「除非我們有一名武士,甚至要有一位英雄才行。我設法
找過了,但武士們都在遙遠的國度忙於互相廝殺;而在這一帶地方,英雄更是罕見之物,
根本就找不到。這裡的劍都是鈍的,斧頭用來砍樹,盾牌則用來當搖籃或者用來蓋飯菜。
惡龍離這裡遠得很,所以只不過是一種傳說,沒有人會因此而不安。這就是我決定采取」
偷「這個辦法的理由——特別是我想起還有一個側門存在。而且還有我們的比爾博。巴金
斯先生,這位竊賊,他可是竊賊中的佼佼者啊。那麼就讓我們繼續討論,定一下計劃吧。」
    「那好,」索林說:「現在是不是請我們的偷竊專家給我們出點主意、提點建議?」
他轉向比爾博,一副假客氣的樣子。
    「我想先多了解一些情況,」比爾博說。他覺得頭腦裡一片混亂,身體有點發抖;但
至目前為止他還是有點圖克家族的作風,決定幹下去。「我的意思是說那些黃金、龍,還
有那種種東西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在的?是屬於誰的等等。」
    「我的天啊!」索林說:「你不是有一張地圖嗎?你沒聽見我們唱的歌嗎?我們不是
一直在談這件事,談了好幾個鐘頭了嗎?」
    「還是一樣,我想把所有情況都弄個一清二楚,」他固執地說,擺出一副辦正事的姿
態(這種態度通常只用來對待想向他借錢的那些人的),竭力要表現出自己是那樣精明、
穩健、內行,配得上被甘達爾夫推薦,「我還是想知道有什麼風險?實際費用要多少。
    需要多少時間?以及有什麼報酬等等。「——他這話的意思是:」我能分到多少?我
能活著回來嗎?「
    「噢,很好,」索林說。「那是很久以前,在我爺爺思羅爾還在的時候,我們的家族
被逐出遙遠的北部,帶著所有的財產和用具回到地圖上的這個芒丁山。這個山本來就是我
的祖父老思萊因發現的。於是他們在那裡開礦、挖隧道、建造巨大的殿堂和更大的工作坊
——除此之外,我相信他們還找到大量的黃金和許多殊寶。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成了巨富,
而且出了名。我的祖父重新成為芒丁山下的國王,受到普通人類的極大尊敬。普通人類是
居住在南邊一帶。」
    「他們那時逐漸沿著倫寧河向上擴展,直到芒丁山下的河谷。
    那時候,他們在那裡建起了歡樂的城鎮戴爾城。他們的國王常常請我們的金、銀匠去
幹活,就連手藝最平常的匠人都能得到優厚的報酬。家長們總是求我們收他們的孩子當學
徒,給我們的報酬給得很大方;特別是在吃的方面,我們從來不必費神去種、養或找尋食
物c 那就是我們美好的往日,我們當中最窮的人都有錢花,還有錢可以借給別人;同時也
有餘暇可以僅僅為了好玩而制作一些美好的東西,更不用說那些神奇的魔術玩具了,現在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東西了,我祖父的廳堂就擺滿了盔甲、珠寶、雕刻和杯子;而戴
爾城的玩具市場更成為北方的一大奇觀。「
    「毫無疑問,正是這些東西把龍引來的。你知道,龍專愛偷金子和珠寶,從人類那兒、
從小矮人那兒、從侏儒那兒偷,哪裡有就到哪裡偷;然後它們就一輩子守護著它們掠奪來
的寶物(它們實際上是長生不老的,除非被殺死),卻連一個黃銅戒指都不會享用。實際
上它們分辨不出一件寶物的好壞,盡管它們對市價了解得很清楚。它們也沒本事自己制作
東西,就連它們自己的盔甲上如果有一個小小的鱗片松動了,它們也沒本事自己把它補一
補。」
    「那時候北方有許多的龍,而由於侏儒們逃往南方或者被殺,那裡的黃金也許變得越
來越稀少了,龍造成的浪費和破壞越來越嚴重。有一條特別貪婪、特別強壯又特別狡猾的
龍,名叫斯毛格;有一天,它升到空中,向南方飛來。我們最初聽到它的聲音時,以為是
來自北方的一陣颶風,芒丁山上的松樹在風中發出吱嘎聲。
    有些侏儒恰好身處室外(很幸運,我就是其中之———我當時還是個喜歡冒險的小伙
子,整天到處亂跑,在那天這可救了我的命)——噢,我們遠遠地看到那條龍停在我們的
山頂上,噴著火柱。然後它爬下山坡來,當它爬到樹林時,樹木全都著起火來。
    這時候,戴爾城裡所有的鐘都敲響起來,武士們都穿上戰袍。林儒們衝出他們的大門,
但那條龍正在那裡等著他們。從那兒出去的人無一倖免。河流在靄氣中湧起波濤,而戴爾
城也籠罩著一片霧氣。龍在霧中飛臨他們上方,幾乎所有的武士都被消滅——通常那些不
幸的故事都是這樣的,這在那個時代是太平常了。然後它回頭穿過前門爬進來,巡游過所
有的殿堂、街巷、隧道、小徑。
    地窖、宅邸和走廊。在那以後,留在家裡的侏儒們沒有一個活下來,龍把他們的財物
全都據為己有(那是它們習慣的做法)。龍把這些財寶全堆成一大堆,藏在山的深處,當
作床,在上面睡覺。
    後來,它常常在夜間爬出大門到戴爾城去,把人抓走,特別喜歡把年輕女孩抓回去吃,
直到後來戴爾城成為一個廢墟,所有的居民都逃跑了。現在那裡的情況怎樣,我不太清楚,
但我想,現在從長湖的對岸到芒丁山,都不會有人居住的了。「
    「我們這些少數待在外面逃過了厄運的人,唯有躲起來坐著哭泣,詛咒那條惡龍。我
們在躲藏的地方出乎意料地跟我的父親和祖父會合了。他們的鬍子都燒焦了。他們的臉色
陰沉,很少說話。
    我問他們是怎樣逃出來的,他們卻叫我閉嘴,說等以後在適當的時候再告訴我。「
    「從那以後我們就離開了那裡,我們輾轉各地,想盡辦法維持生計,常常要降格做鐵
匠或者挖煤這樣下等的工作。但我們從來也沒有忘記我們被搶走的財寶。即使現在,我們
已經有了相當的積蓄,已經不算很窮。」——說到這裡索林拉了一下他頸上的金鏈子——
「我們仍然要去把它找回來,還要把我們的詛咒帶給惡龍斯毛格——如果我們能夠做到的
話。」
    「我以前常常不明白我父親和我祖父是怎樣逃出來的。但我現在明白了,他們肯定是
有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側門。
    現在看來,他們還畫了一張地圖。我倒很想知道甘達爾夫是怎樣把地圖弄到手的。為
什麼它不是落到我的手上?我是法定的繼承人哪。「
    「不是我把它弄到手,而是別人給我的,」巫師說:「你的祖父思羅爾,你記得的,
在摩裡亞的礦井裡被阿左格那妖怪殺死——」
    「是的,那該死的妖怪!」索林說。
    「你父親思萊因離開的那天是四月二十日,就是一百年前的上星期四,自那以後你就
再也沒有見過他——」
    「對,對。」索林說。
    「嗯,後來你父親就把它給了我,讓我轉交給你。如果我選擇了我自己認為合適的時
間和方式來轉交給你,我想你沒有什麼理由責怪我吧?要知道我經過多少艱難困苦才找到
你。當你父親把這份東西交給我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他也從來沒有告
訴過我你叫什麼名字。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受到稱讚和感謝。地圖就在這裡,拿去吧!」
他說著把地圖遞給索林。
    「我不明白。」索林說。比爾博覺得他也想提出同樣的問題。
    看來甘達爾夫的解釋並沒有把事情講清楚。
    巫師甘達爾夫慢慢地。陰沉地說:「你祖父動身去磨裡亞礦井之前,為了安全起見,
把地圖交給了他的兒子。你祖父死後,你父親帶著地圖去試試自己的運氣。他經歷了多次
極痛苦的冒險,卻始終沒能接近芒了山。我是在妖術師內克羅曼瑟的地牢裡發現他的。至
於他怎麼會到那裡去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到那兒去幹什麼?」索林打了個冷顫,問道。其他謙儒也個個發抖。
    「沒事兒。我只不過像往常那樣,到那裡調查一點事情,那可是一件又危險又棘手的
任務,就連我,甘達爾夫,也幾乎不免於難。我努力設法救你父親,但已經太遲了。他當
時已經癡癡呆呆,到處遊蕩,除了這張地圖和這把鑰匙之外,他幾乎什麼都忘記了。」
    「我們早就對摩裡亞的妖怪進行了報復,」索林說:「現在我們應該考慮一下怎麼去
找這個妖術師報仇了。」
    「不要胡鬧!他可是一個勁敵;即使分散在全世界四面八方的侏儒重新聚攏起來,讓
你們的力量全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他。
    你父親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子看懂這幅地圖,並用上這把鑰匙。你若全力以
赴,能對付惡龍和芒丁山就已經很不錯了!「
    「聽啊聽啊!說得多對!」比爾博在心裡說著,沒想到說出了聲。
    「聽什麼?」他們一下子轉過來看看他問。他覺得很不好意思,就說,「聽我有話要
說!」
    「你要說什麼?」他們問。
    「噢,我說,你們應該到東部去,把周圍的地形看清楚。畢竟還有一個側門,而且,
我想,龍總有要睡覺的時候吧。如果你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久了,我敢說你一定會想出一點
什麼辦法進去的。
    你們知道嗎?我覺得我們一個晚上談那麼多話,真的夠久的了,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
思,那就睡覺吧,怎麼樣?明天早點起來,再談那此事情,怎麼樣?你們走之前我還可以
給你們吃一頓很好的早餐。「
    「我想你的意思是『我們』走之前吧?」索林說:「難道你不是竊賊嗎?你不是可以
坐在你『職業』的門階上,自然就會知道如何進入這個門嗎?不過我對睡覺和早餐倒是贊
成的。起程出遠門的時候,我喜歡吃火腿蛋;要用煎的,不要水煮的,還要小心,別把蛋
黃弄破了。」
    所有人都點了自己的早餐,連一個「請」字都沒有說(這一點使比爾博很不高興),
點完後,大家都站了起來。比爾博得替所有的人找房間睡覺,他們把所有的房間都睡滿了,
把椅子和沙發都舖成床舖,這才把他們都安頓好。他自己這時才躺到他那張小小的床上,
覺得很累,心裡一點也不快樂。有一件事他是已經下定決心的,就是決定不自找麻煩地早
早起床來給別人竟什麼倒霉的早餐。他身上圖克家族的性格已經消耗殆盡了,他現在已經
不那麼肯定他明天早晨會動身出一次遠門了。
    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可以聽見索林在隔壁那間最好的臥室裡自己哼著歌:翻越寒冷的
遠山穿過霧和雲,到那古老的巖穴與暗室深處,我們要在黎明前從這裡出發,去找回我們
遺忘已久的黃金。
    比爾博耳際聽著歌聲入睡了,這歌聲使他作了一些很不舒服的夢。他醒來的時候,黎
明早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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