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納科幻系列 環繞地球八十天 第二十六章 乘太平洋鐵路公司的特別快車 “一線通兩洋”,這句話是美國人對這一條從太平洋到大西洋橫貫美洲腹地的鐵路干線 的總稱。實際上,太平洋鐵路是分成兩個不同的線段:舊金山到奧格登屬于中央太平洋鐵路 公司,奧格登到奧馬哈屬于合眾太平洋鐵路公司。從奧馬哈到紐約有五條不同的路線,交通 往來頻繁。 所以目前從舊金山到紐約,是由一條至少有三千七百八十六英里長的完整的鐵路線連結 起來的。 從奧馬哈到太平洋海岸,鐵路要穿過一片至今還經常有印第安人和野獸出沒的地區, 1845年左右,摩門教徒被赶出伊利諾斯州以后,就開始在這里建立了定居點。 過去即使在最順利的情況下,從紐約到舊金山也要走六個月,而現在只需要七天時間。 1862年,盡管有南方的議員反對,結果還是選定了在北緯四十一度和四十二度之間的 地區修了這條鐵路,而南方議員則要求鐵路建筑得更靠南部一些。當時是那位令人永遠怀念 的林肯總統親自選定了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城作為這個新鐵路网的起點。鐵路工程立即以 美國人那种實干的精神動工了,這种精神就是既沒有文牘主義,又沒有官僚主義。工人們高 速度的施工一點也沒有影響鐵路的質量。在草原地區,前進的速度每天竟達一英里半。机車 就在頭一天鋪起的路軌上運來了第二天需用的鋼軌,就這樣沿著一節節陸續鋪成的新軌不停 地前進。 太平洋鐵路沿途附設了很多支線。這些支線穿過衣阿華、堪薩斯、科羅拉多、俄勒岡等 州。鐵路從奧馬哈向西伸展,沿著普拉特河北岸,直到普拉特河北部支流的入口處向西南延 伸,繼續順著這條河的南部支流前進,它穿過拉拉岷地區和瓦薩乞山叢,繞著大咸湖到達摩 爾蒙的首府咸湖城,從咸湖城進入頹拉山谷,沿著美洲大沙漠,經過賽達和亨堡爾特山區, 跨過亨堡爾特河和西愛拉──內華達河,向南經薩克拉門托直到太平洋岸。這一條大鐵路上 下的坡度很小。即使在穿過落礬山脈的時候,每英里路的坡度也沒超過一百十二英尺。 這就是需要火車七日行程才能走完的這條大鐵路,正是因為有了這條大鐵路,斐利 亞•福克先生才有可能,至少他才敢希望在12月11日從紐約搭船到英國利物浦。 斐利亞•福克坐的車廂是一种加長的車廂。這一節客車的底盤是由兩節各有四個車輪的 車架聯結成的。這樣的裝置使列車能在轉彎角度較小的路線上,順利前進。車廂內部根本沒 有分隔起來的旅客房間,只是從正中間分隔開,整齊地排著兩行靠背椅。中間是一條過道, 可以通向盥洗室和其他車廂。這些設備在每一節客車都是一樣。一節車廂与另一節車廂之間 有車橋相互聯結。整個列車前后貫通,旅客可以從第一節車走到最后一節車。列車上附設 有:客廳、眺望車、餐車、喝咖啡車,就是沒有觀劇車,不過這在將來還是會有的。 車廂里的過道上有小販來往出賣書報、酒類、食品和雪茄煙,生意頗為興隆。 晚上六點鐘,火車載著旅客從奧克蘭出發。這時天已黑了,寒冷和黑暗籠罩著大地,天 空烏云密布,看樣子將要下雪。火車前進的速度并不很快,如果連站上停留的時間計算在 內,每小時速度不超過二十英里。但是就這樣的速度,已經能夠保証列車在規定時間內橫貫 美國大陸。 車廂里,旅客們很少交談,大家很快地都打起盹來了。路路通坐在密探費克斯旁邊,但 是他不跟費克斯說話。自從那次交手和談判之后。他們的關系已經大為疏遠了。過去的友好 親善,今日已煙消云散。其實費克斯一點也沒有改變對路路通的態度;可是路路通卻完全不 同,他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只要這位老兄有一點可疑的行動,他就准備立刻掐死他。 火車出站之后一小時,天上就飄起雪花來了。幸運的是這樣的小雪并不會阻礙火車前 進。車窗外面只是一片白雪,茫無邊際,机車噴出灰色煙霧在雪野里上下盤旋飛舞。 八點鐘,一個列車員走進車廂,通知旅客睡覺的時候到了。原來這個車廂也同時是一節 臥車。不一會儿,車廂已經改裝成了宿舍。人們把坐椅的靠背放平,巧妙地搭成了一個個非 常舒适的臥鋪,同時分隔成了一間間的小房間。每個旅客馬上都有了自己舒适的床位。厚布 的帷幔擋住了一切漫不經心的視線。雪白的被單鋪好了,柔軟的枕頭放好了,只等躺下睡覺 了。每一個旅客在這里都象是在郵船上舒服的房艙里。這時,火車正以全速在加利福尼亞州 的土地上飛馳。 現在火車正經過舊金山和薩克拉門托之間的地區。這里,地勢并不十分險峻。這一段叫 中央太平洋鐵路,火車以薩克拉門托為起點,向東方前進和奧馬哈開出的火車在中途錯車。 從舊金山到加利福尼亞州的首府,火車沿著流入圣巴布洛灣的美洲河直奔東北,這一段聯系 著兩座大城市的鐵路約有一百二十英里,六小時就可以走完。午夜十二時,火車馳過薩克拉 門托,車上旅客這時初入夢境不久。所以他們一點也沒看見這座巨大的城市──加利福尼亞 州的立法議會所在地,他們既沒看見這個城市的美麗車站和碼頭,也沒看見它那寬闊的大街 和豪華的旅館,更沒看見那些教堂和街心公園。 火車從薩克拉門托繼續前進,經過江克欣、洛克林、奧本和科爾法克斯等站,進入了西 埃拉──內華達山區。上午七點鐘火車開過了西斯科。一小時之后,車上的臥鋪又變成了普 通的坐椅。旅客們可以透過玻璃窗盡情閱覽這山區的美景。這里的鐵路線是順著西埃拉山脈 崎嶇的山勢鋪設的。它忽而貼在山腰,忽而在懸崖上前進,有時為了避免急轉彎,它的曲度 大得惊人,有時伸入兩山對峙的狹谷里,使人頗有“山窮無路”之感。那火車頭看來黑里透 光,象是一具靈柩,頂上一盞照明燈射出雪亮刺眼的光芒,此外還附裝著一個銀色的警鐘和 一具象豬嘴似的伸在車頭前的“驅牛”排障器。這時,在汽笛怒吼和瀑布奔流的共鳴聲中, 只見火車吐出的黑煙在漆黑的松林上空繚繞飛舞。 在這一段路上几乎可以說沒有山洞,也沒有橋梁。鐵路盤著山腰前進,從這座山到那座 山,鐵路完全是順著自然地勢鋪設的,毫不尋求捷徑和直路。 將近九點鐘的時候,火車從卡爾松山谷進入了內華達州,繼續向東北奔馳。火車在雷諾 停了二十分鐘,旅客們吃了午飯,十二時正,又從雷諾出發。 鐵路線沿著亨堡爾特河從這里北上,一直要走好几英里:然后又轉向東進,一直到亨博 爾特山脈,始終不离開這條河的河岸。位于內華達州東部邊緣的亨博爾特山脈,是亨博爾特 河的發源地。 飯后,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他們的兩個旅伴重新回到車廂,舒舒服服地分坐在兩張 雙人椅上,他們欣賞著從眼前掠過的千變万化的景物:廣闊無邊的草原,浮現在天邊的群山 和滾滾流動的小河。有時可以看到一大群野牛在遠處排成大隊,它們簡直象是一座活動的堤 防,這一支由無數反芻動物組成的大軍,經常在鐵路上給來往火車造成無法克服的障礙。人 們曾經看見過成千上万的野牛一隊緊接著一隊穿過鐵路,往往一過就得好几個鐘頭,這時火 車只好停下來,等野牛過完了才能繼續前進。 今天正好就遇上了這种事。下午快三點鐘的時候,約有一万兩三千頭野牛,攔住了前面 的路軌,机車放慢了速度,想用車頭前面的排障器沖入牛群強行通過,但是,沒有成功,火 車只好在這個攻不進的牛群前停了下來。 人們只好眼看著這些被美國人錯誤地叫做“水牛”的反芻野獸不慌不忙地穿過鐵路。它 們一邊走一邊時而發出惊人的吼聲。這些野牛比歐洲的牡牛大,腿和尾巴都很短,前肩高聳 形成一個肉峰,兩角分開向下彎曲,頭頸和雙肩都滿了長鬃毛。這种牛群的移動是無法阻攔 的。當它們朝著某一個方向前進的時候,誰也不能叫它們停止或者改變方狗。它們簡直是活 肉形成的河流,任何堤防也擋不住。 旅客們都跑到車橋上看這個奇怪的場面去了。但是斐利亞•福克,這位本來應該比別人 更著急的紳士卻依然穩坐不動,用哲學家那种“以不變應万變”的精神等待野牛讓路。而路 路通卻對這一大群野獸攔住火車白白耗費時間,感到异常憤怒。他簡直想把他所有的几支手 槍都拿出來向這群畜牲狠狠地射擊一頓、 “這种鬼地方!”路路通叫著說,“一群死牛就能把火車給攔住!成群結隊地過鐵路, 一點也不著急,好象它們一點不妨礙交通似的。天曉得!我現在倒很想知道福克先生對這件 意外的事是不是也預先定在他的計划里了。還有這個火車司机,他居然不敢開車從這群攔路 的野牛中沖過去!” 司机确實是一點也沒打算沖破面前的障礙,他這樣謹慎是對的。他如果沖過去的話,毫 無疑問那几頭首當其中的野牛一定會被机車排障器壓碎,但是,不管机車多么有力,它也會 很快地被迫停車,少不了還會出軌,結果那就要真的拋錨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耐心地等待,完事之后再加快速度來補償耽擱了的時間。野牛的隊 伍,足足過了三個小時,直到天黑,鐵路才給讓出來。在最后一批牛群跨過鐵路的時候,它 們的先頭部隊則已經在南方地平線上消失了。 當火車馳過亨博爾特山脈的狹窄山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九點半鐘,火車進 入了猶他州。這里是大咸湖區域,是摩門教徒的世外桃源。 二十七章 路路通在火車上听摩門教士說法 12月5號到6號的夜里,火車在一塊方圓約五十英里的地區向東南奔馳,然后又折向 東北,朝大咸湖前進。 上午將近九點鐘的時候,路路通走到車橋上去透透空气。這時,气候很冷,天色灰暗, 但是雪已經不下了。太陽的輪廓在云霧里顯得特別大,活象一塊巨大的金市。當路路通正在 聚精會神地計算著這個金幣能折合多少先令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模樣挺怪的人分散了他 對這項有益的腦力勞動的注意。 這個人是搭車到埃爾科車站去的,高個子,深褐色面孔,黑胡子、黑襪子、黑絲帽、黑 上衣、黑褲子,系著一條白色領帶,戴著一雙狗皮手套,看起來象個神甫。這人從車頭走到 車尾,在每一節車廂的門口用漿糊貼上一張用筆寫的告示。 路路通走過去看了看,告示上寫著:摩門傳教士維廉赫奇長老決定趁他在第四十八次客 車上旅行的机會,舉行一次有關摩門教教義的布道會,敦請有心士紳前來听講“摩門圣教徒 靈秘”,時間:十一時至十二時,地點:第117號車廂。 “沒說的,我一定去。”路路通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他對于摩門教,除了那种构成這個 教派基礎的“一夫多妻制”的風俗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演講傳教的消息很快地在車上百十來個旅客中間傳開了。其中對這個布道會有興趣的至 多不過三十個人,他們都被吸引到117號車廂里來了。十一點鐘,听眾都在椅子上坐下了, 路路通坐在第一排。但是,他的主人和費克斯卻都認為沒有必要到那里去找麻煩。 到了十一點鐘,維廉赫奇長老站起來開始演講,他說話的聲音相當激動,仿佛已經有人 反駁了他似的。他叫著說: “我告訴你們,你們听著,瓊•史密斯是一位殉教者,他的兄弟希蘭也是一位殉教者。 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對于這些先知圣人進行了迫害,他們還要迫害另一個受難的圣徒小布里 翰!你們在坐的有誰敢提出反對的意見嗎?” 听眾沒有一個人愿意冒險提出反對的意見,他那天生沉靜的面貌和他現在這种激憤的情 緒形成一种強烈的對比。顯然,他的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當時摩門教正在受著嚴重的 摧殘。實際上,美國政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壓服了這些熱愛獨立的摩門教信徒。政府先以 暴亂和重婚罪對小布里翰提起公訴,等到把小布里翰關進監牢之后,政府就變成了猶他州的 主人,把這個州放在合眾國管轄之下了。從那時起,小布里翰先知的門徒們就加倍努力展開 活動。他們在等待時机采取行動的同時,不停地用演講、宣教等方式來反對國會的決定。 顯然,維廉赫奇長老隨時隨地都在為自己的宗教作積极的宣傳,即使在火車上也不肯休 息。 這時,他從圣經紀事的年代開始,闡述摩門教的歷史,他響亮的聲音和有力的手勢,使 他的敘述更加生動,他敘述了當時在以色列的約瑟部落里,有一位摩門教先知,他如何把新 教年史公布于世,他又如何把這新教年史傳留給他儿子摩門;后來又經過了很多世紀,這本 珍貴的年史又如何經小約瑟•史密斯之手從埃及文翻譯出來。小約瑟•史密斯是弗蒙特州的 一個司稅官,1825年,人家才知道他是個神奇的先知,后來他又如何在一個金光四射的森 林里遇見了天使,天使又如何把真主的年史交給了小約瑟•史密斯。 這時,有些人對傳教士這樣追述歷史不太感興趣就离開這節車廂走了;但是維廉赫奇卻 仍在繼續講述著小史密斯如何跟他父親和兩個兄弟以及他的一些門徒創立摩門圣教,這個教 派不僅在美洲有教徒,并且在英國,在斯堪的納維亞,在德國也有。這些虔誠的教徒中有許 多是手工業工人,也有許多是自由職業者,他又談到如何在俄亥俄州建立了根据地;如何用 二十万美元修建了一座教堂,如何在柯克蘭建立了一座城市,后來史密斯又如何變成了一個 出色的銀行家,他又如何從一個木乃伊展覽館的看守者那里,得到一本亞伯拉罕和其他有名 的埃及先人的手稿本圣書。 他的故事越講越長,听的人也越來越少,現在全部只剩下不到二十個人了。 但是這位長老并沒有因听眾稀少而難受。他依然羅里羅嗦地詳細介紹下去:史密斯在 被他拖垮了的股東如何把他身上涂滿了瀝青然后強迫他在羽毛上打 滾;過了几年之后史密斯又如何東山再起,變得比過去更有名望,更有勢力。他在密蘇里州 組成了一個獨立教團,他當了這個朝气蓬勃的集團的領袖。那時,他的門徒少說也有三千, 但是那些异教徒恨他,迫害他,使他不得不逃往美洲西部地方。 現在只剩下十位听眾了。路路通就是其中的一位。這個老實的小伙子倒是一心一意地听 著長老說教。這樣接著听下去,他知道了史密斯經受了無數次的迫害之后,又如何在伊利諾 斯州出現,并且在1839年如何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建立了一個新城努窩拉貝爾。那里的居民 總數增加到兩万五千人;后來史密斯又如何作了市長,作了這個城市的最高法官和軍隊統 帥;在1843年,他自己又如何提出參加競選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后來又如何在迦太基受人 陷害被關進監獄,最后來了一幫蒙面人就把史密斯殺害了。 這時,路路通成了這個車廂里獨一無二的听眾了。維廉赫奇長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想要用言語開導他信教。于是繼續對他說:史密斯被害之后,又過了兩年,他的繼承人,受 真主感召的先知小布里翰就离開了努窩拉貝爾,到這咸湖沿岸一帶定居下來,這里是一片美 麗的土地,周圍也全是肥沃的良田,這里是許多移民穿過猶他州到加利福尼亞去的陽關大 道。先知小布里翰就在這里建立了新的根据地;由于摩門教一夫多妻制的風俗影響,這個根 据地就大大地發展起來了。 “喏,事實就是如此,”維廉赫奇接著說,“美國國會為什么會仇恨我們,迫害我們, 為什么合眾國的士兵會來蹂躪我們猶他的土地,為什么我們的先知小布里翰會被他們蠻不講 理地關進了監獄,難道我們會在暴力面前屈服嗎?決不會!他們把我們赶出了弗蒙特,赶出 了伊利諾斯,赶出了俄亥俄,赶出了密蘇里,赶出了猶他,但是我們還會找到一塊不受約束 的土地,我們還會在新的地方架起我們的帳篷……可是,你呢,我的虔誠的弟兄,”維廉赫 奇長老虎視眈眈的目光直盯著他這位唯一的听眾說,“你愿意也在我們摩門教的旗幟下面搭 起你的帳篷嗎?” “我不干!”路路通很干脆地回答說,現在他也溜出來了,留下那位象中了魔似的傳教 士只好對著空椅子去說教。 在舉行布道會的這段時間中,火車一直在飛速前進。不到中午十二時半已經到達了大咸 湖西北角。這里周圍視野開闊,旅客可以盡情地觀賞這個內陸海──大咸湖的全貌。大咸湖 也叫“死海”,它和巴勒斯坦西南吸收著約旦河河水的死海(又名阿斯伐爾梯特)同名,這 里也有一條美洲的約旦河,流入大咸湖。在這個美麗的大湖里有許多光怪陸离的礁石,礁石 的底座寬大,上面厚厚地蓋著一層雪白的海鹽。一片遼闊無邊的海面十分沉靜。從前大咸湖 的面積比現在大得多,隨著歲月的增長沿岸陸地日益擴大,湖面逐漸縮小,然而,湖底卻越 變越深。 大咸湖的面積,長約七十多英里,寬三十五英里,海拔三千八百英尺,它和那個又名阿 斯伐爾梯特的死海完全不同。那個亞洲西部的死海低于海面一千二百英尺。大咸湖的水含鹽 成分很大,固体的鹽質占湖水的總重量四分之一。水和鹽的合重是一千一百七十,其中水的 重量是一千。所以在這樣的湖水里魚是無法生存的。凡是隨著約旦河、威伯爾河以及其他河 的流水流入大咸湖的魚類,很快就會死去,但是,要說湖水含鹽的密度大得連人也沉不下 去,那是瞎扯。 大咸湖的四周,都是精耕細作過的土地。因為摩門教的人都是從事農業勞動的能手。如 果六個月以后到這個地方來,就會看到:很多飼養家畜的厂棚和牲口圈,長著麥子、玉米和 高梁的田野和水草茂盛的牧場,還有,到處都是野玫瑰樹形成的篱笆和一叢叢的皂角樹、大 戟樹。但是現在,只見薄薄的一層白雪,覆蓋著整個大地。 下午兩點鐘,旅客們在奧格登下了火車。火車要到六點鐘才繼續前進。因此福克先生、 艾娥達夫人和他們的同伴們就有時間順著從車站分出去的一條鐵路支線向城里走去,游覽一 下這座完全美國式的城市。這樣一次游覽只需要兩小時就夠了。這座城的建筑設計完全和其 他的美國城市一樣,整個城市象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棋盤,街道又直又長,街口的轉角真是 象維克多•雨果所形容的那樣,都是“憂郁悲愴的街角”。 這座城市的建筑師擺脫不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建筑特點──追求“線條對稱”。但是住 在這個奇怪地方的人,在文化方面顯然并沒有達到象英國那樣的高度。他們把一切建筑,不 論城市、房屋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統統都弄成了“四方塊”。 下午三點鐘,福克先生一行人在城里大街上漫步。這座城市建筑在約旦河岸和開始高低 起伏的瓦薩奇山巒之間。這里教堂极少,有名的建筑物只有摩門先知祠、法院和兵工厂。此 外,就是許多帶著前檐和長廊的淡青色磚房,四周是花園,花園里長著皂角樹、棕櫚樹和小 紅果樹。城的四周圍著一道1853年用粘土和碎石筑成的城牆。市場在城內一條主要的大街 上,這條街上還有几家插著旗幟的旅館。有名的咸湖飯店就是其中之一。 福克先生和他的同伴們發現這個城里的人口并不多。街上几乎是沒有行人。但只有當他 們穿過很多用柵欄圍起來的城區之后,到達了摩門教堂所在的城區時才發現很多人,其中大 多數是婦女,這表明了摩門教徒家庭組織一夫多妻制的特點。但不要以為每一個摩門教男人 都有几個妻子。人們可以自由決定娶一個或几個妻子。但應當說明:猶他州的女公民們特別 愿意結婚,因為按照當地的宗教規矩,摩門教的神是絕對不賜福給獨身女子的。看樣子這些 女人生活既不舒服,也不幸福。她們中間有些人顯然是最有錢人家的婦女,穿著黑色綢子的 胸前敞開的短袖上衣,戴著很朴素的風兜或頭巾,其他的婦女都只穿印第安人的服裝。 作為一個甘心情愿抱獨身主義的路路通,看到摩門教几個女人共同負起使一個男人幸福 的責任,有點吃惊。按他的邏輯來說,作這樣的丈夫一定會叫苦連天。他認為一個男人必須 同時帶著這么多妻子辛辛苦苦地過日子,將來還要領著這些妻子一塊儿進摩門教徒的天堂, 到了天堂之后還要跟她們永遠地生活下去。在那幸福的天堂里,光榮的史密斯先知將和他們 在一起,因為史密斯是那個极樂世界享有最高榮譽的人物。這些事對路路通說來,簡直太可 怕了。顯然,路路通是一點也不打算接受摩門教先知的感召。他覺得咸湖城的婦女們投在他 身上的目光多少都帶點憂郁的神色,這一點也許是出于他自己的誤會。 幸運得很,路路通在這座圣城待的時間并不長。四點差几分,他們已經又回到了車站, 他走進車廂,坐到原來的座位上。 開車的汽笛響了。但是,當机車車輪開始在鐵軌上滑動就要以更快速度前進的時候,听 見有人在喊: “停一停!停一停!” 正走著的火車當然沒法停住。這位叫喊的人看樣子一定是個誤了上車鐘點的摩門教徒,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跑來。幸虧車站上既沒有門,又沒有柵欄,他跑到鐵路上就往最后那 一節車的踏板上沖,接著就連滾帶爬地倒在車廂里一個椅子上喘起气來了。 路路通全神貫注地看完了這一場運動表演的插曲。這位猶他州居民是因為剛才跟妻子吵 架才這樣逃出來的。路路通知道了這件事,感到很有興趣,他走過來拜訪這位遲到的旅客 了。 當這位摩門教徒剛一歇過气來,路路通就很有禮貌地過去問他一個人有几位妻子。看他 剛才那种拼命逃走的狼狽樣子,路路通估計他最少也有二十几個妻子。 “一個,先生!”這位摩門教徒舉起兩只手說,“就一個已經夠受了!” 第二十八章 路路通沒法讓人了解他的道理 火車离開了大咸湖和奧格登車站繼續北上,一小時后到了威伯爾河。從舊金山出發到現 在已經走了差不多九百英里。火車從這儿向東,就要在險峻的瓦薩奇群山中前進。 美國的筑路工程師們曾在這個包括瓦薩奇群山和洛磯山脈的地區遇到過嚴重的困難。因 此,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在這一段路的工程上付出的輔助金,每英里竟達四万八千美元,而在 平原地區每英里只需一万六千美元。但是,那些工程師,我們已經說過,他們并沒有強行改 變自然的地勢,在鋪設路線時他們巧妙地隨著地形兜圈子,繞過了難以通過的大山,把鐵路 鋪向遼闊的平原。在整個這一段路上,只鑽了一個一万四千英尺長的山洞。 這條鐵路鋪到大咸湖時已經達到了全線標高的頂點。從這里再往前去是一段很長的斜 坡,下降到比特爾河盆地,然后將再上行直到距离大西洋和太平洋同樣遠近的美洲大陸的中 央地區。 在這一帶山區,河川很多,鐵路必須從污水河、清水河以及其他河流的小橋上穿過。火 車离目的地越近,路路通就越不耐煩。至于費克斯,他恨不得立刻飛過這個使人不舒服的地 區。他害怕耽擱時間;他擔心路上出岔儿,他比斐利亞•福克自己還要著急,他巴不得早些 回到英國! 晚上十點鐘,火車到達了布里吉爾堡,几乎連停都沒停,立即又繼續前進,跑了二十英 里就進入了怀俄明州(原名達科他州),沿著整個比特爾河盆地前進。科羅拉多的水力發電 系統就是利用比特爾河的一部分水力建設起來的。 第二天是12月7號,火車在清水河車站停了一刻鐘。頭一天夜里雨雪交加,如今積雪 化了一半,一點也不妨礙火車的繼續前進。但是,不論如何,這种坏天气總不能不叫路路通 發愁,因為積雪使車輪泡在泥水里,這對于他們的旅行總是不利的。 “我真不明白,”路路通心里說,“我這位主人為什么要在冬天旅行!要是等到天气暖 和點再出來,那不更有把握一些嗎?” 但是,正當這個老實的小伙子只顧擔心溫度下降和天气變化的時候,艾娥達夫人卻在為 另一件事感到焦慮不安。 事情是這樣的,有些個旅客下了火車,在清水河車站的月台上散步,等待著開車。艾娥 達夫人透過玻璃窗看見在這些旅客中有一個人,他正是那位在舊金山侮辱過斐利亞•福克的 斯湯姆•普洛克托上校。艾娥達夫人不愿意被這位上校看見,就轉過身去背向車窗。當時的 情況使艾娥達夫人感到非常擔心,她非常關心福克先生。這位紳士雖然是那么冷靜,但是他 對艾娥達夫人的体貼卻顯得日益無微不至。艾娥達夫人也許不大清楚她這位救命恩人在自己 心中激起的感情深厚到什么程度,而她自己對這种感情還只能稱之為感激。但是她不知道這 中間存在著比“感激”更進一步的情感。所以當她發現這個粗暴的上校時,她心里就感到异 常緊張,她知道福克先生早晚是要找這人算賬的。毫無疑問,普洛克托上校乘這班火車,完 全是湊巧。但是,事實上他是已經在這個車子上了,那么就得想盡一切辦法不叫斐利亞•福 克發現他的仇人。 當火車開動了之后,艾娥達夫人趁著福克先生正在打盹,就把剛才看見普洛克托上校的 事告訴了費克斯和路路通。 “怎么?”費克斯叫著說,“普洛克托這家伙也在車上!不要緊,夫人,你放心好了, 他要跟先生……要跟福克先生找麻煩,一定會先來跟我算賬!在這件事清上我認為吃了大虧 的主要是我!” “再說我也能對付他,”路路通說,“別看他是個上校。” “費克斯先生,”艾娥達夫人說,“您要知道福克先生是不會讓別人替他出頭的。他曾 說過,他自己要再到美洲來找這個污辱他的人算賬。這會儿,他要是看到了普洛克托上校, 我們就沒法攔阻他們了,那樣事情就會糟了。所以現在必須想辦法別叫福克先生看見他。” “夫人,您說的對,”費克斯說,“他們要是見面了,那一切都完了,不論福克先生胜 敗如何,他都會耽擱下來,再說……” “那樣一來,”路路通說,“就便宜了改良俱樂部的那些老爺們了。只要再過四天,我 們就到紐約了!那么在這四天里如果福克先生不出這個車廂,我們可以希望福克先生不會碰 上這個該死的美國佬!我們完全可以不叫他們碰頭。” 他們的談話中斷了。因為福克先生已經醒了,他在透過結冰的玻璃欣賞窗外的風光。過 了一會儿,路路通不讓他的主人和艾娥達夫人听到,低聲地問費克斯: “您真愿意替福克先生出頭跟那家伙干嗎?” “我要盡一切力量讓福克先生活著回到歐洲!”費克斯簡單地回答說,從他的口气可以 听出他是下了決心的。 路路通听了這話好象身上打了一個冷顫,但是,他對福克先生的信心卻毫不動搖。可 是,現在有什么辦法把福克先生留在車廂里不讓他跟那個上校碰頭呢?這也許不難,團為這 位紳士生性就是個不愛活動不愛看熱鬧的人。 最后費克斯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個好辦法。待不多久,他就對斐利亞•福克說: “先生,咱們這樣坐在火車上,時間過得真是又長又慢啊。” “是啊,”福克先生說,“不過雖然慢,還是在過啊!” “在船上的時候,”費克斯接著說,“我看您常打‘惠司脫’?” “是啊,”斐利亞•福克回答說,“不過在這儿就難了,我現在既沒有牌,又沒有對 手。” “哦!牌嗎,我們在車上准能買到,美國火車上什么都賣。至于對手……夫人,也許碰 巧您也會……” “對了,先生,我會,”艾娥達夫人很高興地說,“我會打‘惠司脫’。這也是我在英 國學校學的一門功課哩。” “至于我呢,”費克斯接著說,“我很希望能有机會提高自己玩‘惠司脫’的技巧。這 就行了,咱們三個來,剩下一邊空著……” “您既然愿意來,咱們就來吧。”福克先生說,他即使在火車上也很喜歡玩自己特別喜 歡的“惠司脫”。 路路通急忙去找乘務員,很快地弄來了兩副牌和一些計分用的籌碼,另外還有一張鋪著 台布的小桌子。一切齊備,他們就開始玩牌。艾娥達夫人打得相當好,連一本正經的福克先 生有時也稱贊她的技巧高明。至于費克斯簡直是玩“惠司脫”的頭等好手,他跟這位紳士可 稱為棋逢對手。這時,路路通在旁邊看了,心里說: “現在我們算是把他給拖住了,他再也不會离開牌桌子了。” 上午十一點鐘,火車到了距离太平洋和大西洋一樣遠近的地點,也就是到了布里基爾 關,這里的地勢海拔七千五百二十四英尺。在穿越洛磯山脈的這段鐵路線上,這里是地勢最 高的几個山崗之一。大約再走兩百英里,客車才會到達那一片一直延展到大西洋海岸的遼闊 平原,在這樣的平原上修筑鐵路實在大方便了。 在大西洋盆地的山坡地區,分布著許多由北普拉特河分出來的支流小河。整個北方和東 方的地平線都被那由洛磯山脈北部群山构成的一個半側形大帷幕遮蓋著。群山中最高的山峰 是拉拉米峰。在這座半圓形大山和鐵路之間是一片河川縱橫的大平原。鐵路右邊,是接近群 山的斜坡。群山的余脈一直向南延伸到密蘇里河的重要支流之一阿肯色河的發源地。 十二點半,車上旅客瞥見了一座城堡,那就是俯瞰著整個這一地區的哈萊克堡。再過几 個鐘頭,穿越洛磯山脈的旅行就要胜利結束了。人們于是可以指望通過這個困難的山區而不 發生任何意外了。雪停了。天气變得更冷。巨大的鷹鷲被奔馳的机車嚇得急忙往遠處飛逃。 平原上沒有任何野獸,既沒有熊,又沒有狼,只是一片荒涼的曠野。 福克先生和他的同伴們就在自己的車廂里吃了一頓相當舒服的中飯,然后又立即接著打 起了那永無休止的“惠司脫”。這時,突然響起一陣哨子聲。火車停下來了。 路路通將頭伸出窗外看了一下,沒有看到任何阻止火車前進的東西,也沒看到車站。 艾娥達夫人和費克斯很擔心福克先生要下車去看看,但是這位紳士只對自己的仆人說了 一聲: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路路通立即跑出車廂。這時已經有四十多個旅客出來了,其中就有斯湯姆•普洛克托上 校。 火車停在一個禁止通行的紅燈前面。火車司机和列車員已經下來了。他們正在和一個守 路員激烈地爭論著,這個守路員是前面梅迪西彎車站的站長特地派來等這一趟火車的。旅客 們也都走過來參加這一場爭論,其中自然少不了剛才說的那位普洛克托上校。他扯開嗓門儿 大嚷,指手划腳,神气活現。 路路通走近了這一群人,他听見守路員說:“不行,沒辦法通過!梅迪西彎的大橋已經 在搖晃,經受不起火車的重壓了。” 他們所說的這座大橋,是一座空懸在一條激流上的吊橋。离這里還有一英里。据守路員 說,這座橋就要垮了,上面很多鐵索已經斷了。冒險通過是不可能的。守路員肯定說不能通 過,他确實一點也沒有夸大。再說,美國人一向是冒冒失失,滿不在乎的;要是連他們也在 乎了,那只有瘋子才敢去冒險。 路路通不敢把這事告訴他的主人,他象一座塑像,一動也不動,咬著牙听人家爭論。 “啊,是這么回事!”普洛克托上校叫著說,“我們走不成了,我看咱們只好在這雪地 上扎根儿了!” “上校先生,”列車員說,“已經給奧馬哈車站打電報了。要他們派一列車來。但是, 六點鐘以前能不能到梅迪西彎,這還不敢說。” “要等到六點鐘!”路路通嚷著說。 “那可不是嗎,”列車員說,“再說,我們從這儿步行到前面車站,也得要這么長的時 間。” “可是,這儿离車站不是只有一英里路嗎?”一位旅客問。 “事實上是一英里,但是得繞道過河啊。” “這條河,我們不能坐船過去嗎?”上校問。 “那可辦不到,因為下雨河水漲了。水流很急,我們必須兜圈子繞十英里路,從北面一 個淺灘上過去。” 上校于是破口大罵,一會儿埋怨公司不好,一會儿又責備列車員不對。路路通也是怒气 沖天,差一點就要幫著上校一齊罵了。 眼前發生的阻礙是一种物質的力量,路路通的主人鈔票再多,即便都拿出來,這一回也 解決不了問題。 此外,所有的旅客也都感到很喪气,耽擱時間暫且不說,旅客還得在這冰天雪地里步行 十五六英里。所以,叫喊聲和咒罵聲亂成了一片,斐利亞•福克要不是一心在玩“惠司脫” 的話,這些叫聲准會引起他的注意。 路路通現在覺得必須把情況告訴自己的主人,于是他就低著頭走向車廂。正在這個時 候,那位火車司机──他名叫孚爾斯特,是一個標准的“洋乞”──大聲叫著說: “先生們,咱們也許有辦法過去。” “從橋上過去嗎?”一個旅客問。 “從橋上過去。” “開著火車過去?”上校問。 “開著火車過去。” 司机這句話的每一個字路路通都听清楚了,他停住了腳步。 “可是這座橋就要坍了!”列車員說。 “沒關系,”孚爾斯特說,“我們只要把火車開到最大速度,碰運气也許能過去。” “見他的鬼!”路路通說。 但是,立刻就有些旅客對這個建議隨聲附和表示同意,尤其是普洛克托上校特別擁護這 個辦法,這個冒失鬼,他覺得完全可以這么干。他甚至還告訴大家說,有些工程師還想過用 高速度直線奔馳的辦法使火車從“沒有橋”的河上飛過去,他還講了另外一些類似的怪事。 說到最后,所有關心這個問題的人都同意了司机的高見。 “我們准有百分之五十的机會能過去。”一個旅客說。 “百分之六十的机會。”另一個說。 “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的机會!” 路路通可給嚇昏了。雖然他也是准備要用一切辦法過這條梅迪西河的,可是現在這個辦 法他覺得未免有點太“美利堅式”了。 “再說,”他心里想,“總應該讓旅客們先下來,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應當先作,可 是這些人根本連想也不想!……”這時路路通就對一個旅客說:“先生,這位司机出的這個 主意,我看是有點冒險,可是……” “有百分之八十的机會!”這位旅客回答說,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路路通又走到 另一位先生跟前接著說: “我知道有百分之八十的机會,可是您只要想一下……” “想有什么用,沒什么好想的!”這個听他說話的美國人聳著肩膀說,“司机已經說 了,准能過去!” “是啊,”路路通說,“能過去,要是更謹慎一點,我們應該……” “什么!謹慎!”普洛克托上校碰巧听見了路路通這句話,他跳了起來,嚷著說。“不 是謹慎,我告訴你,是開快車,你懂嗎?開快車。” “我知道……我懂……”路路通說,這時誰也不肯听完他的話,但是他仍然繼續說下 去,“假如說,‘更謹慎一點’這句話您听不慣那么我就說,為了更合情理一點,至少應 該……” “他是誰啊?他要干什么?他說什么?他講什么合情理不合情理啊?……”周圍的人都 哄起來了。 這個可怜的小伙子,現在不知道該向誰講話了。 “你是害怕了吧?”普洛克托上校問他。 “我!害怕!”路路通叫著說,“好吧,算了!我要讓你們這些人看看,一個法國人也 能跟他們一樣的‘美利堅’!” “上車了!上車了!”列車員喊著說。 “對,上車,”路路通說,“上車!馬上上車!不過你們不能不叫我有自己的想法,最 合情理的辦法,應該是讓旅客們先步行過橋,然后再把車開過去!……” 但是,他這個合理的想法誰也不同意,誰也不覺得他有道理。旅客們都回到自己的車廂 里去了。路路通往自己的坐位上一坐,對于剛才發生的一切連半個字儿也不提。三位玩“惠 司脫”的牌迷現在心都在牌上。火車頭大聲地吼了一聲,司机打開了汽門,把火車向后倒開 了差不多一英里,就象是一個跳遠的健將向后退著准備飛躍。 緊接著響了第二聲汽笛,火車又開始前進了。它不斷加快速度,一會儿,速度已經大到 了十分可怕的程度,車上只能听見机車發出的一陣隆隆聲,活塞每秒鐘進返二十次,車軸在 机油盒里冒著濃煙,簡直可以說整個火車就象以每小時一百英里的速度在前進,鐵軌所負擔 的重量減少了,因為高速抵銷了重量。 列車過去了!就象閃電一樣,連個橋影也沒來得及看見,簡直可以說是從對岸飛過來 的,火車一直沖過了車站五英里,司机才勉強把它煞住。但是,列車一過了河,橋就轟隆一 聲坍落在梅迪西彎的激流里了。 第二十九章 聯合鐵路上的事故多 當天傍晚,火車一路前進非常順利,過了索德爾斯堡,又過了夏延關,到了伊文思關。 這個地區是整個鐵路線標高的頂點,海拔達八千零九十一英尺。火車通過一望無際的天然太 平原,往下一直奔向大西洋海岸。在這條平原干線上,有一條南路支線通向科羅拉多州的主 要大城丹佛。那里有丰富的金礦和銀礦,在當地定居的居民已有五万余人。 從舊金山出發到現在,三夭三夜已經走完了一千三百八十二英里(再有四天四夜不論如 何也能到達紐約了,斐利亞•福克顯然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著自己的日程。這一夜,火車從 瓦爾巴營右方馳過。洛基布爾河和鐵道平行,順著怀俄明和科羅拉多兩州筆直的交界線向前 奔流。十一時,火車進入內布拉斯加州,經過塞奇威克就到了位于普拉特河南支流的居爾斯 甫。 1867年10月23日,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在此地舉行了通車典禮。總工程師是 J•M•道奇將軍,當時就是在這里由兩個大机車拖著九節客車,送來了以副總統M•湯姆 斯•C•杜郎為首的許多觀禮人士。就在這儿,當時曾經有群眾歡呼;同時西烏人和包尼斯 人表演了一場印第安人戰斗演習,在這儿,曾經點放慶祝通車的焰火,最后,人們在這儿用 手提印刷机出版了《鐵路先鋒報》的創刊號。這就是這條大鐵路舉行慶祝通車典禮的情況。 這條鐵路是一條進步和文明的道路。它穿過荒涼的原野,把很多當時還不存在的城市聯結起 來。火車頭的汽笛比神話中昂斐勇的七弦琴還要強,它使許多城市很快地在美洲大陸上冒出 來了。 早晨八點鐘,火車越過麥克費爾遜堡,此地离奧馬哈角僅三百五十七英里。火車沿著普 拉特河左岸,順著普拉特河南部支流千變万化的彎曲河岸前進。九點鐘火車到達了位于南、 北普拉特河支流中間的一座大城市──北普拉特。兩條大河在這座城的附近形成一條巨流, 然后和奧馬哈北面不遠的密蘇里河匯合。 現在已經越過了經線一百零一度了。 福克先生和他的牌友重新開始玩起了“惠司脫”。包括那張空位子在內,這兩對牌友誰 也沒有埋怨這漫長的旅途。起初費克斯本來贏了一點錢,現在卻正往外輸,但是他的賭興可 并不比福克差。福克先生今天早上運气特別好,王牌和大分都一個勁儿不停地往他手上跑。 現在他把牌計算了一下准備來一回大膽的絕牌,他決定打黑桃,就在這時候他听見自己椅子 后邊有個人說話:“要是我,我就打紅方塊……” 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費克斯三個人抬頭一看,站在他們旁邊的不是別人,正是普洛 克托上校。 斯湯姆•普洛克托和斐利亞•福克兩個人一見面馬上就認出來了。 “哦!原來是你,英國先生,”上校喊著說,“就是你要打黑桃!” “是我打牌,還是你打牌。”斐利亞•福克出了一張黑桃十,冷冰冰地回答說。 “那好啊,我可是愿意打紅方塊。”普洛克托上校帶著气說。 他同時伸手就要拿那張黑桃十,一面說: “你根本就不懂得怎么打。” “也許我能打的比另一個人更好,”斐利亞•福克說著,站了起來。 “那你就來打打看吧,你這個小約翰牛!”蠻橫的上校說。 艾娥達夫人臉都嚇白了,她全身的血液好象都要沸騰起來了。她拉住斐利亞•福克的手 臂,福克輕輕地把她推開了,路路通准備馬上向這個美國人扑過去,美國人用非常鄙視的眼 光看著福克。這時,費克斯站起來了,他走近普洛克托上校,對他說, “你忘了,先生,你該找我,你不僅罵了我,甚至還打了我!” “費克斯先生!”福克先生說,“我請您原諒,但是這件事只和我一個人有關。這位上 校借口說我打黑桃打錯了,又一次來挑舋,我得跟他算算這筆賬。” “算就算吧,時間地點由你挑,”美國人說,“用什么家伙也听你的便!” 艾娥達夫人一心想拉住福克,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費克斯企圖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也 是白費力气。路路通本想把這個上校從窗口丟出去,但是他的主人揚了揚手,制止了他。這 時,斐利亞•福克走出了車廂,美國人跟他一齊上了車橋。 “先生,”福克先生跟對方說,“我急于要回歐洲,任何一點耽擱都會對我造成很大損 失。” “你說這些与我有什么關系。” “先生,”福克先生非常客气地接著說,“自從我們在舊金山碰面之后,我已經計划好 了,現在我有事要回歐洲,等事情一辦完我馬上就要到美洲來找你。” “真的嗎?” “你肯跟我約定六個月以后見面嗎?” “為什么你不說六年以后?” “我說六個月,”福克先生說,“到時候我一定來。” “你這話全是裝蒜,找借口下台!”斯湯姆•普洛克托嚷著說,“要么你就說不敢,要 么就馬上干!” “那好!馬上干!”福克先生回答說,“你到紐約去嗎?” “我不去。” “到芝加哥?” “也不去。” “到奧馬哈?” “你管我到哪儿去呢!你知道普魯木河嗎?” “我不知道。”福克先生回答說。 “就在下一站。過一個鐘頭就到,火車在那儿要停十分鐘。有十分鐘的時間,咱們滿可 以交換几顆子彈。” “算數,”福克先生說,“我在普魯木河下車。” “我甚至相信你,准會永遠留在那儿。”美國人窮凶极惡地說。 “那就要看了,先生。”福克先生回答說,他說完這話就走進了車廂,依然和平時一樣 冷靜。 他回到車廂,先安慰了艾娥達夫人几句,說這种紙老虎沒什么可怕。然后他就約費克斯 停一會決斗的時候作他的公証人,費克斯當然不能拒絕,于是斐利亞•福克若無其事地又拿 起剛才的牌,繼續安安靜靜地打他的黑桃。 十一點鐘,机車的汽笛宣布普魯木河車站到了。福克先生站起來,走向車橋,后面跟著 費克斯。路路通背著兩支手槍,陪著福克先生走了出去。這時,艾娥達夫人嚇得面無人色, 獨自留在車廂里。 同時另一節車廂的門也開了。普洛克托上校也走上了車橋,后面跟著一個神气跟他相仿 的“洋乞”,那是他的公証人。但是,當兩個對手剛走下火車,列車員就喊著跑過來了: “別下車,先生們。” “為什么?”上校問。 “我們的車誤點二十分鐘,車子在這儿不停了。” “可是我要在此地跟這位先生決斗。” “這個,我很抱歉,”列車員說,“可是火車立刻就要開了。喏,打點了。” 真的鐘響了,火車又開了。 “我真覺得很對不起,先生們,”列車員說,“如果換個別的時候,我准定幫忙。不過 話又說回來了,雖然你們沒有來得及在站上決斗,可是你們可以在車上干,誰也管不著。” “在車上也許這位先生會覺得不太合适吧!”上校嘻皮笑臉地說。 “我覺得完全合适。”斐利亞•福克回答說。 “瞧這個痛快勁儿,就准會相信我們是在美國!”路路通心里說,“這個列車員可真是 個了不起的好人!” 他心里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就跟著自己的主人走了。 列車員領著兩位決斗的對手和他們的公証人,從一節車廂走到另一節車廂,一直到最后 一節車。這節車廂里只有十几個旅客。列車員就問旅客們是否可以暫時把車廂讓給這兩位先 生用一下,他們要在這儿決斗。旅客們听了這話嚇了一跳,但是他們很樂意幫這兩位先生的 忙,于是都走出車廂,站到車橋上去了。 這個車廂長約五十英尺,作一個決斗場倒挺合适。在這里決斗真是大方便了,兩個對手 在中間的過道上,可以向對方逼近,高興怎么打就怎么打。福克先生和普洛克托上校每人各 帶兩把六輪手槍,走進了車廂。他們的兩個証人替他們關上了門,守在外面。只等机車上的 汽笛一響,他們就開始射擊……然后只要再過短短的兩分鐘,就可以進去把活著的一位先生 接出來。 按說,沒有比這再簡單的事了。它是那么簡單,以至使費克斯和路路通覺得自己的心跳 動得簡直要爆炸了。 人們在等待著第一聲汽笛,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听見一陣凶猛的喊叫,還夾雜著  啪 啪的槍聲,但是這槍聲并不是從進行決斗的車廂里傳出來的。相反地,繼續響著的槍聲是從 整個列車,甚至是從最前頭的車廂里傳來的。列車上到處是惊慌的喊叫。普洛克托上校和福 克先生,拿著手槍,立即走出了決斗場,赶到前面發出更加激烈的槍聲和喊聲的車廂去了。 他們已經知道:這是一幫西烏人在襲擊火車。 這些亡命的印第安人攔劫火車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在這以前,他們也干過好几次。他們 總是用這樣的辦法:不等火車停下來,上百的人一齊縱身跳上車門口的踏板,然后就象在奔 跑中翻身上馬的馬戲團小丑似的爬上了車廂。 這些西烏人都帶著步槍,剛才的槍聲就是他們和旅客相互射擊的聲音,車上旅客差不多 都隨身帶有武器。 這些印第安人一上車就先往机車上跑。火車司机和司爐早被他們用大頭棒打昏過去了。 一個西烏人首領上去想把火車停下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關汽門。本來想把汽門關上的,他 卻把它完全拉開了,于是机車就象脫 的野馬,飛跑起來。 在同一個時間里,其他的西烏人攻進了車廂。他們在車廂頂上飛跑,一個個都象野猴子 似的,他們從車窗上跳進來和旅客進行肉搏戰。他們搶了行李車,很多箱子、行李都從里邊 給扔出來了,槍聲和叫喊聲一直沒停。 這時旅客們都在拼命地抵抗,有些被圍攻的車廂已經變成了防御工事,簡直就象一個個 活動的堡壘;而這些堡壘卻正被机車拖著,以每小時一百英里的速度向前飛馳。 艾娥達夫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勇敢,當西烏人向她沖過來時,她就拿著手槍毫不畏 懼地從破玻璃門口向敵人射擊。有二十多個西烏人被打得半死從車上滾下去了,有的從車橋 掉到鐵軌上,象虫子一樣被火車輪子壓得粉碎。很多旅客中了槍彈或者挨了大頭棒,傷勢很 重,躺在椅子上。 現在必須使這場戰斗結束,它已經繼續了十分鐘了。倘若火車不停,那結果就一定會便 宜了西烏人。因為离此地不到兩英里就是克爾尼堡,那里有個美國兵營,如果再過去,從克 爾尼堡一直到下一站,這些西烏人就可以在車上為所欲為。 列車員本來正在和福克并肩作戰,但是飛過來一顆子彈把他打倒了,這個人就在自己倒 下去的時候叫著說: “五分鐘之內火車要是不停,我們就全要完蛋了!” “一定會停下來的!”斐利亞•福克說著就准備沖出車廂。 “您留在這儿,先生,”路路通喊著說,“這事交給我好了。” 斐利亞•福克還沒來得及阻止,這個大膽的小伙子已經打開一個車窗溜到車廂下面去 了,他沒有被西烏人看見。這時戰斗還在激烈地進行,子彈從他頭上颼颼地飛過,他運用自 己馬戲團演員那一套輕巧靈活的故技,在車廂下面隱蔽前進。他攀著聯結列車的鐵鏈,踩著 煞車舵盤,沿著外面車架的邊沿,巧妙地從一節車爬到另一節車,一直爬到最前面的一節車 上。他居然沒有被人發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現在,他一只手攀著車,整個身体懸空在行李車和煤車之間,另外一只手去松開挂鉤鏈 條,但是,由于机車的牽引力很大,如果單靠他的力量,挂鉤中間的鐵栓一輩子也拔不開, 就在這時候,只見机車一陣搖晃,鐵栓被震動得跳出來了。列車脫离了車頭慢慢地落后了, 而机車卻更增加了飛馳的速度。列車由于慣性的推動力繼續前進了几分鐘,但是車廂里的旅 客扭緊了煞車舵盤,列車終于在离開克爾尼堡車站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停下來了。 兵營里的士兵听到了槍聲,立即赶了過來。西烏人還沒有等到他們來,趁著列車還沒有 完全停下來以前,他們早就四散逃竄了。 但是,當旅客們在站台上檢查人數時,發現少了一些人,其中包括那個仗義拯救了這些 旅客性命的勇敢的法國人。 第三十章 斐利亞•福克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 連路路通在內一共有三個旅客失蹤。他們是在戰斗中被打死了呢,還是被西烏人捉去了 呢?現在誰也不知道。 旅客負傷的相當多,不過据了解還沒有人受致命的重傷。普洛克托上校算是一個重傷 號。他這次作戰很勇敢,大腿根上中了一顆子彈,被打倒了。他和另一些需要立即治療的旅 客都被抬到車站里去了。 艾娥達夫人平安無事。斐利亞•福克雖然是全力作戰,但是連一點皮也沒有擦破。費克 斯膀子上受了一點輕傷。只是路路通失蹤了,艾娥達夫人在為他流眼淚。 這時,旅客都离開了車廂。只見車輪上血跡斑斑,車輻和車轂上沾著一塊塊爛肉。在那 蓋滿白雪的平原上,一道鮮紅的血印一直伸延到看不見的遠方。跑在最后面的那些印第安人 的背影,現在已經在南方共和河岸邊消失了。 福克先生雙手交叉著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他正在考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艾娥達夫人 在他旁邊一聲不響,望著他……福克先生懂得她的意思。如果他的仆人是被印第安人捉去 了,難道不應該犧牲一切去把他救出來嗎?…… “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找回來。”他簡單地對艾娥達夫人說。 “啊,先生,福克先生!”年輕的夫人叫著說,她抓住福克先生的雙手,這雙手上流滿 了她的眼淚。 “他不會死!”福克先生說,“只要我們一分鐘也不耽擱!” 既然這樣決定,斐利亞•福克便准備犧牲一切了。他等于已經宣告了自己的破產,因為 只要耽擱一天,他就赶不上去紐約的郵船。他的賭注是輸定了。但是他考慮到:這是我的義 務!因此他毫不猶豫。 在克爾尼堡駐防的連長就在旁邊,他的士兵──約有一百多人──已經作好防御准備, 如果西烏人直接來進攻車站,就及時予以回擊。 “先生,”福克先生對連長說,“有三個旅客失蹤了。” “死了嗎?”連長問。 “死了還是被俘了,”福克先生回答說,“現在還說不定,需要馬上弄清楚。您是不是 預備追擊那些西烏人?” “這可不是件小事,先生,”連長說,“這些印第安人能跑到阿肯色河那邊去!我總不 能丟下上級交給我的軍堡啊。” “先生,”斐利亞•福克說,“這件事關系著三個人的生命。” “這我知道……但是叫五十個人冒生命的危險去救三個人,我能這樣作嗎?”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能這樣作,但是您應該這樣作。” “先生,”連長回答說,“在這里沒有任何人有權指示我應該怎么作。” “好吧!”斐利亞•福克冷冰冰他說,“那我自己去!” “您自己,先生?”費克斯走過來叫著說,“您一個人去追那些印第安人?” “這里所有活著的人,都是這個不幸的小伙子救下來的,難道您叫我看著他死在印第安 人手里嗎?我可一定要去。” “好吧!您別一個人去!”連長叫著說,他已經被福克的行為感動了,“不錯,您是條 好漢!……”他回頭對自己的士兵說,“來三十個人,自愿報名!” 全連士兵都擁上來了。連長只需在這些正直的小伙子中間挑選就行了。他挑好三十個 人,另派一個老軍士長帶隊。 “謝謝您,連長!”福克先生說。 “我跟您一起去好嗎?”費克斯問福克先生。 “您高興去就去吧,先生,”斐利亞•福克回答說,“不過,假如您愿意幫我的忙,我 希望您在這里陪著艾娥達夫人,如果我遇到不幸……” 听了這話,警察廳密探的臉上突然變得蒼白。他寸步不离地緊盯著的這個人現在要离開 他了!讓他這樣到那荒無人煙的地方去冒險!費克斯注視著這位紳士,雖然他對福克怀有偏 見,雖然他正在跟對方進行著斗爭,但是在這個態度坦然而又鎮靜的紳士面前,他終于還是 低下了頭。 “好吧,我留在這儿。”他說。 過不一會,福克先生跟年輕的艾娥達夫人握手告別,并且把他那個寶貝旅行袋也交給她 了,然后他就跟著軍士長領著的一小隊人一起出發了。 臨走之前,他對士兵們說: “朋友們!如果能把人救回來,就給你們一千英鎊的獎金。” 這時已經是十二點過几分了。 艾娥達夫人回到車站上的一間房子里去了,她獨自在那里等著,這時,她想著福克,想 著他仗義救人的气概,想著他沉著勇敢的精神。福克先生已經犧牲了他的財產,現在他又不 顧自己的生命,為了盡義務,他毫不猶豫,甚至連一句話也不多說。在艾娥達夫人看來斐利 亞•福克真是一個英雄。 但是密探費克斯卻不這么想。現在他心里煩躁不堪,就象熱鍋上的螞蟻。他在月台上走 來走去。剛才他一時糊涂,現在清醒了。讓福克走掉了,這事做得太糊涂,我是怎么搞的? 寸步不离地跟他跑遍了整個地球,現在居然會同意他走開!現在他密探的本性又恢复過來 了,他不住地責怪自己,他對自己的指責就好象是倫敦警察廳長在訓斥一個由于無知而放走 了一個現行犯的警員似的。 “我真是混蛋!”他心里說,“別人會把我的身份告訴他的。他這一走准不回來了!現 在再到哪儿去抓他呢?唉!我怎么會給他騙住了呢?我費克斯口袋里有抓他的拘票!嘿,我 真是個笨蛋!” 警察廳密探就這樣在那儿胡思亂想,他覺得時間過得又長又慢,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會儿,他想把這一切都告訴艾娥達夫人,但是,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女人將會怎么對付他。 怎么辦呢?他想穿過那漫長的雪野去追赶福克!他認為也許還能找到他,雪地上還留著那一 隊人走過的足跡!……但是過不一會儿,那些足跡就被一層新下的白雪蓋上了。 這時費克斯泄气了。他現在心里真想放棄對福克的追蹤。正在這個時候,眼前出現了一 個机會,他可以丟下福克馬上离開克爾尼堡繼續他這次多災多難的旅行。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午快兩點的時候,天上正飄著鵝毛大雪,忽然從東面傳來几聲汽笛 的長鳴,接著一個黑呼呼的龐然大物,頭上射出強烈的光芒,慢吞吞地向這邊走過來了,它 在濃霧里越發顯得龐大,并且還帶有一种神怪的气氛。 這時人們根本就沒想到會從東面開來列車。通過電報要求增派的机車也不可能這么快就 到。從奧馬哈開往舊金山的火車,也要等到第二天才能經過此地。但是,不一會儿,大家都 明白了。 原來是一輛机車,不住地鳴著汽笛,慢慢地開了過來。這正是原來的那輛机車。它自從 甩掉了列車以后,就以惊人的速度帶著半死不活的司机和司爐繼續向前飛馳,一直跑了好多 英里,一小時之后煤燒得差不多了,火也小了,蒸气也減少了,它才越走越慢,最后在离開 克爾尼堡二十英里的路上停了下來。 司机和司爐實際上都沒死,只是昏迷了過去,過了很久,他們又醒過來了。 机車已經停了。當時司机看到四周都是荒涼的雪地,只剩下一輛光杆儿机車,后面的列 車也不見了。這時,他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可是机車怎么會把列車甩下去的呢,這一點 他怎么也猜不出。但是他毫不怀疑,列車一定是留在后邊正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 司机毫不躊躇地采取了應有的措施。把机車繼續向前開,開往奧馬哈,這是一條妥當的 辦法;如果退回去找列車,可能那些印第安人還正在車上搶劫,這是一個危險的辦法……管 他的!鍋爐里添滿了煤和木柴,火燒旺了,壓力又加大了,大約下午兩點鐘的時候,机車倒 著開回了克爾尼堡。這正是剛才在濃霧里鳴放汽笛的那輛机車。 旅客們看到机車和列車又重新銜接起來了,都感到非常高興。這樣一來這個不幸中斷的 旅行又可以繼續下去了。 机車一到克爾尼堡,艾娥達夫人就出了車站,走過去對列車員說: “你們就要開車了嗎?” “馬上就開,夫人。” “可是那些被捉去的人……我們那些不幸的旅伴……” “我總不能讓火車停在半路上!”列車員說,“我們已經誤點三個小時了。” “從舊金山開來的下一班車什么時候到此地?” “明天晚上,夫人。” “明天晚上!那就太晚了。你們得等一下……” “沒法等,”列車員說。“如果您要走,就請上車吧。” “我不走,”年輕的夫人說。 他們談的這些話,費克斯句句都听見了。剛才,什么交通工具都沒有的時候,費克斯曾 經發誓要离開克爾尼堡。可是,現在列車就停在他面前,馬上就要走,他只要回到車廂坐上 自己的座位就成了,可是現在,他的兩條腿仿佛被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釘在地上了。他的兩 只腳象站在熱鍋上一樣,他恨不得馬上离開車站,但又下不了走的決心。他心里展開了劇烈 的思想斗爭,失敗使他老羞成怒,他決定要干到底。 這時旅客們和几個受傷的人,包括傷勢很重的普洛克托上校在內,都上車了。机車鍋爐 早已燒熱,正在不停地嗚咽著,蒸气從气門嘴上直在外噴。司机拉響了汽笛,火車開動了, 轉眼之間列車已經在白色的煙霧和飛舞的雪花混亂交錯的原野里消失了。 密探費克斯留下了。 几個小時過去了。天气很坏,冷得要命。費克斯靜坐在車站里的一張靠背椅上,動也不 動,看起來好象他是睡著了。艾娥達夫人不顧風雪交加,時時走出那間為她准備的房子,到 站上張望。她一直走到月台盡頭,她想透過這些飛舞的大雪能看見點什么,她想隔著這完全 阻礙著視線的濃霧,能听見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沒有,這時她已被凍僵了。她又回到屋子 里,准備停會再出來看看。但是一直是毫無音訊。 天晚了,那一小隊人還沒有回來。福克先生現在在哪里?他能找到印第安人嗎,難道是 在作戰嗎?這些士兵會不會在濃霧里迷失方向,正在瞎摸亂撞呢?駐克爾尼堡的連長,雖然 不愿露出什么憂慮的表情,但是他實在也很心焦。 黑夜降臨了,雪也下得小點儿了。但是天气卻更加冷了。即使是膽大包天的人在這漆黑 無邊的原野里也會感到毛骨悚然。這時,既無飛鳥掠過,也無走獸奔馳,万籟俱寂,死一樣 的沉靜籠罩著整個大地。 整個一夜,艾娥達夫人心里充滿了不幸的預感和憂郁,她在那草原邊沿上不停地徘徊, 她被自己的幻想帶到了遼遠的地方,那里使她看到數不盡的艱險。在這漫長的黑夜里,她所 感受的痛苦是無法描述的。 費克斯一直是待在那個老位子上。但是他也一樣睡不著覺。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好象有 個人走到他跟前,并且還對他說了几句什么話,但是密探听完了那個人的話之后,搖了搖 頭,就把那個人打發走了。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清晨半明半暗的太陽輪廓,從彌漫著濃霧的天邊升起,這時人們 已能看到兩英里以內的景物了。斐利亞•福克和那一小隊人昨天是向南方追擊的……而南方 現在卻空無所有。時間已經是上午七點了。 連長現在非常优慮,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要不要再派一隊人去支援呢?該不該再派更 多的人去為那些最初被俘的几個人去冒生命的危險呢?而這种援救又是那樣希望渺茫。但是 他的猶豫并沒繼續很久,他召來一個排長,命令他帶人到南方去偵察一次,正在這時,人們 听見了一陣槍聲。是在發信號嗎?戰士們都沖出了堡壘,他們發現离此約半英里的地方有一 小隊人步法整齊地走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是福克先生,他旁邊是從西烏人手里救出來的路路通和另外兩個旅客。 他們在克爾尼堡南邊十英里的地方打了一仗。在隊伍赶到之前不久,路路通和另外兩個 難友已經和押送他們的西烏人干起來了。當福克先生和士兵赶去援救他們的時候,這個法國 小伙子已經用拳頭揍翻了三個西烏人。 人們用歡呼來迎接這些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斐利亞•福克把事前許下的獎金分給了士 兵。這時路路通一再重复著說:“說實在的,應當承認,我的主人在我身上花的錢真不少 了!”這倒确實是一句老實話。 費克斯一句話沒說,只是看著福克先生,要分析他這時的思想情況是很困難的。至于艾 娥達夫人,她雙手緊握著這位紳士的右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路路通一到車站就東張西望地找火車。他還以為列車會在站上停著,等他上車就開往奧 馬哈,他還盼望能補救耽擱了的時間。 “火車,火車呢!”他叫著說。 “開了。”費克斯回答說。 “下一趟車什么時候經過這里?”斐利亞•福克問。 “得等到今天晚上。” “哦!”這位不動聲色的紳士只簡單地說了這一個字。 第三十一章 密探完全為斐利亞•福克的利益著想 斐利亞•福克耽擱了二十小時。這都是路路通無意之間造成的,因此路路通感到非常失 望。他這一下子可真把他的主人搞垮了。 這時,密探走近了福克先生,問道: “說真話,先生,您是急著要走嗎?” “說真話,很急,”斐利亞•福克回答說。 “我真的要知道一下,”費克斯說,“您是不是一定要在11號晚上九點鐘之前,也就 是說在開往利物浦的郵船出發之前到達紐約,有必要嗎?” “非常必要。” “假若沒有這次印第安人襲擊火車的事,您在11號一早就可以到紐約了,不是嗎?” “是啊,那樣我在郵船開出之前十二小時,就已經上船了。” “對,現在您耽擱了二十小時,二十減十二余八。您打算不打算把這八小時補上呢?” “步行嗎?”福克先生問。 “不用步行,坐雪橇,”費克斯回答說,“坐帶帆的雪橇。有一個人曾經要我雇他的雪 橇。” 這個人就是昨天夜里跟費克斯講話的那個人,當時費克斯沒有答應雇他的雪橇。 斐利亞•福克沒有回答;費克斯指給他看那個駕雪橇的美國人,他正在車站前面溜達。 福克先生便向那個人走過去了。過了一會儿斐利亞•福克跟這個名叫麥基的美國人一齊走進 了克爾尼堡下邊不遠的一間小茅屋。福克先生看見屋里有一輛相當奇怪的車子。它是一具兩 根長木頭上釘著一個木框做成的雪橇,頭部微向上翹,很象那种無輪拖車的兩條底板架子。 它上面可以坐五六個人。雪橇靠前面三分之一處豎著一根很高的桅杆,上面挂著一張很大的 方帆。這條桅杆下面由几條鐵索結結實實地綁著,上面有條鐵支柱,用來支撐這面巨大的布 帆。后面裝著一個單櫓作為木舵,用來掌握方向。 原來福克先生看見的正是一條單桅船式的雪橇。在冬季遍地冰雪的平原上,當火車被大 雪阻礙不能前進的時候,就可以用這种交通工具,從這一站很快地滑到另一站。這种雪橇可 以挂上很大的帆,水上競賽的快船要是挂上這樣大的帆就一定會翻跟斗。從后面吹來的風推 動雪橇在草原的冰地上疾馳,它的速度即便說不比特別快車更快,至少也和普通快車的速度 相等。 沒有多大功夫,福克先生跟這個陸地小船的船主已經講妥了价錢。現在風很好,西風刮 得正緊,地上的雪已經結冰,只要几個鐘頭,麥基准能把福克送到奧馬哈車站。那里的火車 線路很多,四通八達,往來頻繁,可以到芝加哥和紐約。這樣就可能補上耽擱的時間。現在 已無可猶豫,只好這樣去碰碰運气。 福克先生不愿讓艾娥達夫人在露天曠野里作這樣艱苦的旅行。天這么冷再加上雪橇的飛 快奔馳,她怎能受得了。因此他向艾娥達夫人建議,叫路路通陪著她在克爾尼堡等火車。然 后由這個誠實的小伙子平平安安地把她護送到歐洲去。艾娥達夫人不愿和福克先生分离。她 這樣決定使路路通感到很高興。實際上,路路通無論如何也不愿离開自己的主人,特別是因 為費克斯還在跟著福克先生。 至于說警察廳密探的思想活動,現在真是一言難盡。斐利亞•福克的歸來是否使他的信 心動搖了呢?還是仍然肯定福克是一個极端狡猾的流氓,企圖這樣環游了地球一周之后,回 到英國就可以完全逍遙法外了呢?也許費克斯現在對斐利亞•福克的看法已經有些轉變。但 是,他絕不會放松自己的職責,他比任何人都更急著想盡一切辦法早一天回到英國。八點 鐘,雪橇准備停當就要出發了;旅客們──其實可以勉強稱之為乘客們──坐上了雪橇,都 緊緊地裹在旅行毯里。兩只大帆都張起來了,借著風力雪橇以每小時四十英里的速度在結凍 的雪地上飛馳開了。 從克爾尼堡到奧馬哈的直線距离──美國人稱之為蜂飛距离──至多也不過兩百英里。 如果風向不變,五個小時就可以跑完這段路程。如果途中不發生任何意外,下午一點鐘就能 到達奧馬哈。 這是一种什么樣的旅行啊!旅客們緊緊地擠在一起,連一句話也不能說。因為雪橇跑得 越快,人越覺得寒冷,冷得無法張口說話。雪橇輕盈地在雪野上滑行,正象一條滑行在水面 上的小船,它比小船更穩,因為小船至少也會有些波動。當寒風吹過大地時,雪橇被那兩只 象巨翼一樣的白帆載著,就象是离開了地面騰空飛行,麥基緊握著舵把,保持著直線前進。 雪橇有時要向一邊傾斜;只要麥基轉動一下尾舵,它就會馬上恢复筆直的航線。前角帆也挂 起來了──大角帆已經不再遮擋它的風路。大帆上又加上了頂桅,張起了兜風的頂尖帆,這 樣就更增加了整個雪橇的帆面,也加大了風的推動力。目前,雖然沒有辦法科學地計算出雪 橇的速度,但是可以斷定它前進的速度每小時至少也會有四十英里。 “如果不出什么毛病,”麥基說,“我們准能按時到達!” 麥基很希望能按預定時間到達奧馬哈,因為福克先生已經照樣許了麥基一大筆獎金。 雪橇筆直穿過的這一片猶如風平浪靜的大海一樣的平原。平原象是一個遼闊無邊的結冰 池塘,在這個地區這一條由西南向西北延伸的鐵路,經過大島和內布拉斯加州的重鎮哥侖布 斯,再經過休列爾、弗列蒙,最后到達奧馬哈。這條鐵路始終沿著普拉特河的右岸前進。雪 橇從弧線內直行穿過,縮短了這條鐵路形成的弧行路線。麥基從弗列蒙抄直路前進,毫不擔 心普拉特河會阻斷他們的去路,因為河水早已結冰。一路盡是平坦的冰雪,可以暢行無阻。 所以斐利亞•福克目前只擔心兩件事:一是怕雪橇出毛病;二是怕風向改變或是風力驟減。 但是,風力一點也沒有減弱,相反地,那條被鋼索結結實實綁著的桅杆都被風刮彎了。 這些鋼索仿佛是樂器上的弦,被一張無形的弓拉著發出颼嗦振蕩的響聲。在這种如怨如訴的 和諧樂聲中,在這种极其緊張的气氛中,雪橇在瘋狂奔馳。 “這些鋼索發出的音響,是五度音程和八度音程。”福克先生說。 這是福克先生在這一段旅途上說的唯一的一句話。艾娥達夫人緊緊地裹在皮衣和旅行毯 子里,旅伴們盡一切可能不讓她受到寒冷的襲擊。至于路路通,他的整個臉膛又圓又紅,活 象傍晚沉浸在薄霧里的太陽;他正喝著那刺骨的寒風,他又恢复了他那种固有的信心,蘇生 了成功的希望。本來該在早晨到達紐約,現在要晚上才能赶到。但是,即使在晚上到,也還 是很有可能赶上開往利物浦的郵船。 路路通甚至很想跟他的同盟者費克斯握手表示感謝。因為他沒忘記正是多虧這位偵探才 找到了這一輛帶帆雪橇。實際上也只有乘雪橇才能按時赶到奧馬哈。但不知是由于一种什么 預感,路路通依舊保持沉默,沒有跟費克斯握手。 不過,有一件事是路路通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就是福克先生為了要從西烏人手里救他 而表現的那种自我犧牲的精神。為了救他,福克先生拿他全部財產和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絕不會忘記!路路通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當旅客們各自想著彼此絕不相同的心事的時候,雪橇卻在這一望無邊的雪野里不停地飛 馳。有時,雪橇滑過小蘭河的支流和小河,但乘客們卻沒有發現這些河流,因為田野和河水 都已變成了清一色的雪白平原,大地上光蕩蕩地一無所有。這一片包括聯合太平洋鐵路和克 爾尼堡通往圣若瑟的支線的整個地區,形成一個荒無人煙的大雪島。這里沒有村庄,沒有車 站,甚至連軍堡也沒有。旅客們不時地可以瞥見几棵難看的野樹,一閃而過,樹枝上結滿冰 雪活象一副副雪白的死人骨架在冷風中搖曳。有時遇見成群的野鳥從雪橇經過的地方突然一 齊飛向天空。有時遇見草原上餓得骨瘦如柴的狼群,它們在攫取食物的欲望驅使下,成群結 隊瘋狂地追赶著雪橇狂跑。這時路路通握緊手槍,隨時准備向那些最接近雪橇的餓狼射擊。 万一在這個時候雪橇出了毛病停下來,這些被野狼追逐的旅客們就會有送命的危險。但是, 雪橇走得很好,它很快就跑到前頭了,不多久,那群狂叫的餓狼已經被甩在后邊了。 中午十二時,麥基從一些地方認出了他們正在穿過結冰的普拉特河。他沒有說什么,但 是他已經确信,再走二十英里就會到達奧馬哈車站。 實際上還不到一點鐘,這位老練的駕駛員已經放下舵把,赶忙收起白帆卷成一卷。這時 雪橇仍在疾速前進,在沒有張帆的情況下又走了半英里路,最后它停下來了。麥基指著一片 被白雪覆蓋著的房頂說:“我們到了。” 到了,真的到了。到了這個每天都有無數火車開往美國東部的奧馬哈了! 路路通和費克斯先跳下雪橇,活動一下凍麻了的四肢。他們又幫助福克先生和年輕的夫 人下了雪橇。斐利亞•福克很大方地付給了麥基租費和獎金。路路通象對待一個老朋友一樣 跟麥基握手告別。然后大家就赶往奧馬哈車站。 奧馬哈是內布拉斯加州的重要城市。太平洋鐵路就到此地為止。這個城市是密西西比盆 地和大西洋交通的樞紐。從奧馬哈到芝加哥這一段鐵路叫做芝加哥──石島鐵路,這條鐵路 是一條東行直線,沿途約有五十多個車站。 這時正有-班直達車要開出去。斐利亞•福克和他的旅伴們勉強來得及上了車。他們一 點也沒看到奧馬哈的市容。但是路路通心里對這件事半點也不懊悔,他認為現在的問題并不 在于是否參觀奧馬哈。 火車以极快的速度在衣阿華州奔馳。它經過了康斯爾布拉夫斯、得梅因和衣阿華。當天 夜里,在達文波特越過了密西西比河。火車從石島進入了伊利諾斯州。第二天,12月10號 下午四點火車到達了芝加哥。這個城市已經從大火的廢墟中重建起來了,它比過去更加雄偉 地聳立在美麗的密執安湖岸上。 從芝加哥到紐約只有九百英里。而且這里去紐約的火車很多。福克先生下車之后立即跳 上了另一列火車。這是一輛屬于匹茲堡──韋恩堡──芝加哥鐵路公司的輕快机車,它拖著 列車离開了車站,全速前進,好象机車也知道這位尊貴的紳士再也不能耽誤時間似的。它象 閃電似的飛過了印第安納州、俄亥俄州、賓夕法尼亞州、新澤西州;經過了一些命名古老的 新城市,其中有些城市只有馬路和電車,還沒有建筑起房屋。最后旅客們看到了赫德森河, 12月11日,晚上十一點一刻,火車到達了居納爾輪船公司右邊的車站,換句話說,也就是 到達了英國和北美皇家郵船公司的碼頭。 但是,開往利物浦去的中國號在四十五分鐘之前已經出發了! 第三十二章 斐利亞•福克与惡運搏斗 中國號郵船開走了,似乎把斐利亞•福克最后的一點希望也給帶跑了。 實際上,所有直接往來于歐美兩洲的輪船,不論是法國橫渡大西洋公司的客船,白星線 的客船,伊曼公司的輪船,或者漢堡線輪船以及其他客貨輪船,現在都不能幫助福克先生按 時完成他的旅行計划。 譬如法國橫渡大西洋公司的珀勒爾號,按說這個公司的船都很棒,講速度不低于任何其 他公司的船,講舒适比所有的船都強,但是這條船要到后天12月14號才開。此外漢堡線的 船只開往哈佛不能直達利物浦或倫敦。若加上從哈佛到南安普敦這一段的耽擱,福克先生的 最后努力就會徒勞無功。 至于伊曼公司的船,根本就不必考慮。它的一條巴黎號要第二天才開。并且這個公司的 船只主要是運送移民。它的机器馬力很小,航行一半靠机器,一半靠船帆,因此速度不快。 乘這种船從紐約到英國所花的時間,比福克為了贏得東道目前剩下的時間還要長得多。 這些情況福克先生都了若指掌,因為他手上有一本《布拉德修旅行手冊》,上面印有每 日往來大西洋船只的動態。 路路通急死了,差四十五分鐘沒赶上開往利物浦的輪船,這簡直要他沒法活了。這都是 他的錯,他一個人的錯,他本來是應該幫助主人的,但是他卻沿途闖禍,帶來种种困難!他 回想起這一路上所遇到的意外事件,計算了一下光為他一個人所花的錢數,再想到這筆巨額 的賭金,再加上那數目惊人的旅費,馬上都要化為烏有,福克先生因此就會完全破產。想到 這些,路路通就把自己大罵一通。 但是,福克先生這時一點也沒有責備他,在离開橫渡大西洋公司碼頭的時候,他只說了 這么一句話: “走,我們等明天再說吧。” 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費克斯和路路通坐上澤西市輪渡過了赫德森河,然后乘一輛馬 車到百老匯大街的圣尼古拉旅館。他們在旅館里開了房間,就這樣過了一夜。這一夜對斐利 亞•福克顯得很短,他睡得很好;但是艾娥達夫人和另外兩位旅伴卻都是心事重重,輾轉反 側不能安眠,這一夜對他們顯得特別漫長。 第二天是12月12號。從12號上午七點鐘到21號下午八點四十五分,一共只剩下九天 零十三個小時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了。如果斐利亞•福克昨天晚上赶上了那一條居納爾公司第 一流船中國號,他就能赶到利物浦并且如期到達倫敦! 福克先生吩咐路路通在飯店等候,并且叫他通知艾娥達夫人准備隨時動身,然后他就獨 自离開了旅館。 他到了赫德森河岸,他在那些停靠在碼頭上或停在河心的船群中,仔細地尋找即將离港 的輪船。有好些個船都挂了准備出發的信號旗,只等著上午潮漲時出海,因為在這個巨大而 設備完善的紐約港口,每天總有百十條船開往世界各地,但是它們大部分都是帆船,不合乎 斐利亞•福克目前的需要。 看來這位紳士的最后打算似乎要失敗了。可是就在這時,他發現离他至多有十分之一海 里的地方有一艘帶有机輪裝備的商船,停在炮台的前邊。這條船樣子很俐落,煙筒里正冒著 大團的黑煙,說明它就要出海了。 斐利亞•福克叫來了一條舢板,坐了上去。由船夫划動雙槳,很快就划到了亨利埃塔號 的船梯跟前了。這是一條鐵殼船,船面上的結构都是木頭的。 亨利埃塔號的船長正在船上。斐利亞•福克走上甲板就叫人找船長,船長馬上走過來 了。 這人有五十歲,是個久經海上風波的老水手,說話挺沖,看樣子是個不大好交往的人。 他圓睜著兩只大眼睛,面如青銅,頭發棕紅,身材魁梧,一點也不象人們在社會上經常接触 到的人。 “船長在嗎?”福克先生問。 “我就是。” “我是斐利亞•福克,英國倫敦人。” “我叫安鳩•斯皮蒂,出生在英國加的夫。” “您的船就要開嗎?……” “過一個鐘頭就走。” “您的船要到?……” “要到波爾多。” “您船上裝的什么貨?” “船底裝的是壓艙石,沒有貨,放空船回去。” “您船上有旅客嗎?” “沒有,我從來也不帶旅客,旅客是一种累贅又麻煩人的貨物。” “您的船走得好嗎?” “每小時跑十一到十二海里。亨利埃塔號誰不知道?” “您愿意送我到利物浦嗎?我們一共四個旅客。” “去利物浦?!你為什么不說要我送你到中國啊?” “我只說到利物浦。” “不去!” “不去?” “不去。我現在要開往波爾多,我去的是波爾多。” “不論多少錢您都不去嗎?” “多少錢也不去。” 船長說話的口气是毫無商量的余地。 “但是,亨利埃塔號的船主……”斐利亞•福克說。 “船主,就是我,”船長回答說,“這條船是我的。” “我租您的船到利物浦。” “我不租。” “我買您的船。” “我不賣。” 斐利亞•福克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但是情況是很不妙。在紐約可全不象在香港,亨利 埃塔號船主也完全不象唐卡德爾號船主。當遇見困難時這位紳士的英鎊總是都能替他排除障 礙,化險為夷,可是這一回英鎊也不靈了。 但是,必須想法渡過大西洋,既然目前即使是肯冒險乘汽球也沒有把握能飛過大海,那 就得想辦法坐船過去。 不過,看樣子斐利亞•福克已經胸有成竹。他對船長說: “那好吧,就請您帶我們去波爾多好不好?” “不帶人,你就是給我兩百美元我也不帶!” “我給您兩千美元(合一万金法郎)。” “每人給我兩千?” “每人給您兩千。” “你們一共四個人?” “四個人。” 船長斯皮蒂開始搔起頭來了。他好象要把頭皮搔爛似的。順路帶客,淨賺八千美元。這 很值得放棄他剛才說的那种厭惡一切旅客的成見。再說兩千美元運一個旅客,這已經不能算 是旅客了,這是一种很貴重的貨物。 “我九點鐘開船,”船長斯皮蒂簡單地說,“您和您的旅伴來得及嗎?……” “九點鐘我們一定到齊!”福克先生同樣簡單地回答說。 現在是八點半鐘。福克先生离開了亨利埃塔號,乘車回到圣尼古拉旅館,立即帶著艾娥 達夫人和路路通上船。連那個寸步不离的密探費克斯,福克先生也請他白坐這趟船。這一切 安排,福克先生都是以非常沉靜的心情完成的。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沒有改變過這种安詳沉 著的作風。 當亨利埃塔號出海時,四位旅客都已上船。等路路通知道了最后這一段航程的旅費時。 他不禁發出老長老長的一聲“哦──”他這一聲拖長的“哦……”滑過所有的半音階,由高 而低直到完全變成啞音為止。 至于密探費克斯,他心里說,反正英國國家銀行絕不可能毫無損失地了結這件案子。實 際上,到了英國,這位福克先生也不過才揮霍了有限的一些錢,他那個鈔票袋子里的錢也只 少了七千多英鎊(合十七万五千金法郎)。 第三十三章 斐利亞•福克戰胜了困難 一小時之后,亨利埃塔號經過赫德森河口的燈船,繞過沙鉤角,駛入了大海。這一整 天,輪船都是沿著長島和火島上的警標保持著一定距离,迅速向東方奔馳。 第二天是12月13號,中午,只見一個人走上艦橋測定方位。人們猜想那准是船長斯皮 蒂。可是一點也沒有猜對。那是斐利亞•福克。 至于船長斯皮蒂呢,他已經被十分穩妥地關在船長室里了,門外還上了鎖。他在里頭大 喊大叫,几乎都气得發瘋了。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斐利亞•福克要到利物浦,船長就是不肯去,于是斐利亞•福克就 答應去波爾多。上船之后,福克在這三十個小時當中,很成功地發動了他的英鎊攻勢。船上 的船員從水手到司爐,都難免有點營私舞弊,何況他們本來跟船長就不大對勁,現在自然都 站到福克一邊了。這就說明了為什么斐利亞•福克會站在船長斯皮蒂的位子上發號施令,為 什么斯皮蒂會被關在船長室里,以及為什么亨利埃塔號會開往利物浦。不過從福克先生在船 上的操作來看,顯然可以看出他過去一定當過海員。 這事的結局如何,留待后面再說。這時,艾娥達夫人雖然一句話沒說,但心里少不了要 替福克先生擔憂;費克斯呢,他早就給搞得莫名其妙了,至于路路通,他倒覺得這件事辦得 太漂亮了。 船長斯皮蒂說過,亨利埃塔號的時速是十一至十二海里,實際上也确實保持了這樣的平 均速度。 如果──天曉得!現在還有這么多的“如果”!──如果气候不太坏,如果不起東風, 如果船不出毛病,机器不發生障礙,亨利埃塔號從12月12號到21號這九天以內准能走完 從紐約到利物浦的這三千海里的路程。不過,說老實話,一旦到了英國,要是把福克強奪亨 利埃塔號這案件和英國銀行失竊的案件加到一塊儿,那准會叫這位紳士狼狽不堪。 最初几天,亨利埃塔號航行得非常順利。海上風浪不大,一直是刮著西南風,亨利埃塔 號張起群帆,有了前后檣兩張大帆推動,它走得簡直跟一艘橫渡大西洋的客船一模一樣。 路路通高興死了。他主人的這條妙計簡直使他太高興了。至于后果如何,他根本連想都 沒想。船員們從來也沒見過一個象路路通這樣興高采烈、活蹦亂跳的小伙子。他對水手們無 限殷勤,他那翻跟斗的絕技更使他們吃惊。他一個勁儿跟他們說好話,請他們喝好酒。為了 不辜負路路通的好意,水手們干起活來都象紳士一樣非常認真。司爐們燒起火來象英雄一樣 不顧疲勞。路路通的這种樂觀情緒使大家都受到感染。他這時已經把過去那些煩惱和危險都 忘了。他一心只想到那個就要到達的目的地。有時他也會急不可耐,仿佛亨利埃塔號的鍋爐 就在他心里燃燒似的。這個好小伙子有時候也常在費克斯身旁走動,他看著費克斯,好象他 有一肚子話想跟對方談!但是他沒有開腔,因為在這兩個老朋友之間現在已經毫無交情可言 了。 而費克斯呢,說真的他現在簡直是給弄得莫名其妙了!亨利埃塔號被強奪了,船上的船 員被收買了,這個福克在船上干起活來完全象是個老水手。這一連串的怪事弄得他如墮五里 霧中。他真不知道該怎么想才好!但是,不論如何,這位紳士既然過去能盜竊五万五千英 鎊,今天他當然也能搶奪一條船。因此費克斯很自然地會認為福克掌握了這條亨利埃塔號也 絕不會去利物浦,而只會去一個什么地方,到了那里,這個賊搖身一變就成了海盜,永遠逍 遙法外!應當承認,他這樣猜測确實是很合情理的,偵探現在感到万分悔恨,悔不該上了福 克的賊船。至于船長斯皮蒂,他還在他的船長室里發他的脾气;路路通負責照料船長的飲 食,盡管這小伙子性格倔強,但是他對于這件差事還是做得小心翼翼的。再看看福克先生 吧,他好象想也沒想過在這條船上還有一個船長。 12月13號,輪船從新地島附近經過,這一段很難航行。特別是冬季,這里經常是濃霧 彌漫,風勢凶猛。從昨天夜里開始,晴雨表上的水銀柱就迅速下降,預示著气候即將發生變 化。到了13號夜晚,天气果然變得更冷了,西北風也轉為東南風了。 這真是“急行船偏遇打頭風”。福克先生為了使船不离開原來的航線,只好卷起船帆, 加大馬力前進。由于海上气候的變化,無論如何,航行的速度總是減低了。滾滾的巨浪不停 地沖擊著船頭,船身隨著風浪前后顛簸,大大影響了前進的速度。海風越刮越凶,就要變成 一陣颶風,眼看亨利埃塔號就會被海浪打得站不住了。可是,如果必須開船逃避颶風,那一 切可能發生的不幸都會無法預測。 路路通的臉色隨著天气的陰暗也變得非常憂郁了。兩天以來,這個誠實的小伙子一直是 在提心吊膽。但是,斐利亞•福克真不愧是一位勇敢的海員,他善于跟大海搏斗,他一直指 揮著船前進,甚至連速度也不肯降低。每當大浪卷來,亨利埃塔號無力沖上浪峰時,就從巨 浪下穿行,整個甲板都受到了海水的沖洗,但是船卻照樣過去了。有時,巨浪象大山一樣將 船尾高高抬起,這時,螺旋推進器就露出了水面,立刻發生劇烈的空轉,但是船卻照樣一直 不停地前進。 其實,大風并沒有象人們預料的那樣凶猛。這次刮的并不是那种時速高達九十英里的颶 風。它只是一种強風。但是很糟糕的是風向不變,一直是從東南往西北刮,船帆一點也使不 上。從眼前和今后的情況看來,都說明船上的机器极需要船帆的幫助! 12月16號,這是福克先生离開倫敦的第七十五天。總的說來亨利埃塔號還沒有發生令 人憂慮的耽擱。一半的航程已經差不多走完了,那些最難航行的地方也已經過去了。現在如 果是夏天,那就可以說成功在望了,但現在是冬天,那還得听憑這個坏季節擺布。路路通一 句話不說,但他心里卻覺得很有希望。他認為即使沒有順風,還可以依靠机器。可是,就在 這一天,船上的机務員到甲板上來找福克先生,他很激動地跟福克先生談了半天。路路通不 知道為什么,很可能是由于一种預感,使他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擔心。他真恨不得把兩只耳 朵的听力都集中到一個耳朵上,好听听他們談些什么。他到底還是听見了几句,其中有這么 一句,那是他主人說的: “你剛才說的這些,你都拿得准嗎?” “當然拿得准了,先生,”机務員回答說,“您別忘了,我們從開船到現在所有的鍋爐 都是燒滿火。如果說我們的煤燒小火足夠從紐約開到波爾多,那么我們就沒有足夠的煤燒大 火從紐約開到利物浦!” “好吧,我考慮一下。”福克先生回答說。 現在路路通明白了,他感到万分憂慮,因為煤要燒光了! “嘿!要是我的主人能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心里說,“那他可就真是個了不起的 人!” 路路通碰見了費克斯,他忍不住把這情況告訴他了。 “那末,”費克斯咬著牙回答說,“您真以為我們要上利物浦去嗎?” “當然了!” “傻瓜!”偵探說罷,聳聳肩膀,走開了。 路路通當時就要認真地質問費克斯“傻瓜”是什么意思,他确實不知道費克斯這句話是 指什么說的,但是,他心里想,這個倒霉蛋費克斯現在一定是很懊喪,他愚笨地盯著一個自 己假想的小愉在地球上兜了一圈,臨了還得自己認錯,這一定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 擊。 現在斐利亞•福克打算怎么辦呢?這真是很難猜測的。不過,看樣子這位冷靜的紳士是 想出一個辦法了,因為,就在這天晚上,他把司机找來,對他說: “燒大火,開足馬力前進,等煤燒完了再說。” 過了一會,亨利埃塔號的煙筒又冒出了滾滾的黑煙。 輪船又繼續以最高的速度前進了。但是,正如机務員說過的那樣,兩天之后,12月18 號,他通知福克先生說,煤已經不夠今天燒的了。 “別壓小爐火,”福克先生回答說,“相反地,現在要繼續燒大火,煤燒光以前不能讓 机器停下來。” 這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斐利亞•福克測量了水深和計算了船的方位之后,就把路路 通叫來,叫他去把船長斯皮蒂請來。這個小伙子現在就好象是奉命去打開一個老虎籠子似 的。他走進了后艙,心里說: “不用說,這家伙准會大發雷霆!” 果然不錯,過了几分鐘,只見一個人,連叫帶罵,活象一顆炸彈似的跳到后艙甲板上來 了。這顆炸彈就是船長斯皮蒂。顯然它是馬上就要爆炸了。 “我們到了哪儿了?”他气急敗坏地嚷著說。這是他的第一句話。說真話,這個老實人 要是万一現在帶著這股气勁中風暈過去了,那他准不會再活過來了。 “我們到了哪儿了?”他重复著問,臉都气紫了。 “距离利物浦七百七十海里(合三百法里)。”福克先生非常沉著地回答說。 “海盜!”安鳩•斯皮蒂喊著說。 “先生,我把您請來……” “你是海盜!” “我把您請來,”斐利亞•福克說,“是要請您答應把船賣給我。” “不賣,見你的鬼去吧,我不賣!” “因為我要燒掉它。” “什么?要燒我的船!?” “是的,至少把船面上的裝備燒掉,因為現在沒有煤了。” “啊!燒掉我的船?”船長斯皮蒂叫著說,他簡直气得話也說不上來了。“我這條船足 足要值五万美元(合二十五万法郎)!” “喏,這是六万美元(合三十万法郎)!”斐利亞•福克回答說,同時遞給船長一疊鈔 票。 福克先生這一手在安鴆•斯皮蒂身上產生了一种奇妙無比的效果。沒有一個美國人看見 這六万美元會毫不動心。轉眼之間,船長已經忘掉了他的憤怒,忘掉了那好几天的禁閉,也 忘掉了對福克先生的怨恨。他的船已經用了二十年了,這樣的買賣簡直太好了!……這個炸 彈是再也不會爆炸了,因為福克先生把雷管給拔了。 “那您可把鐵船殼給我留下來啊。”船長用非常溫和的語气說。 “鐵船殼和机器都留給您,先生。咱們算講好了?” “講好了。” 安鳩•斯皮蒂抓起那一疊鈔票數了一下,裝進了口袋。 路路通看了這個場面臉都給嚇白了。費克斯只差一點沒暈過去。福克到現在差不多已花 了兩万英鎊。可是這個福克他還把鐵船殼和机器白送給船長,那就是說差不多白送了他一條 船的全部价錢!說實話,他是不在乎的,因為他從銀行偷來的錢總數達五万五千英鎊! 等安鳩•斯皮蒂把鈔票裝進衣袋之后,福克先生說: “先生,您別為這事感到奇怪,您要知道我如果在12月21號晚上八點四十五分不能回 到倫敦,那我就會損失兩万英鎊。因為我在紐約沒赶上船,而您又不肯送我到利物浦……” “我這筆生意也作得挺滿意,”安鳩•斯皮蒂大聲說,“這五万塊美鈔,我至少能賺四 万。” 接著他又加重語气地說: “告訴您啊,我現在覺得……哦,我忘了,您貴姓,船長?” “福克。” “對了,福克船長,我覺得您真有點‘洋乞’的作風。” 斯皮蒂就這樣對福克說了几句自以為是恭維的話之后,就走開了。但是斐利亞•福克這 時又問他一句: “現在這條船就算歸我了?” “當然了,當然了,一言為定,從上到下,所有‘木柴’,都歸您!” “好吧,請您叫人先把船艙里所有的家具門窗劈碎,燒鍋爐。” 于是船員們就根据机器馬力的需要燒起這些干柴來了。就在當天,尾樓、工作室、客 艙、船員宿舍、下甲板統統給燒光了。 第二天是12月19號,又燒完了桅杆、桅架和所有備用的木料。帆架也都放倒了,被斧 頭劈碎。船員們干起活來一個個都積极得無以复加。路路通用刀劈,使斧砍,拿鋸拉,一個 人干了十個人的活儿。這簡直是一場瘋狂的破坏。 第三天,12月20號,舷木、檔板,以及其他在吃水部位以上木頭裝備和一大部分甲 板,統統燒光了。亨利埃塔號現在成了光禿禿的躉船了。就在這一天,愛爾蘭海岸和法斯乃 特的燈塔已經遙遙在望了。但是一直到晚上十點鐘,亨利埃塔號才經過昆斯敦。現在距离斐 利亞•福克預定到達倫敦的時間,只有二十四小時了。目前正是需要亨利埃塔號以最快的速 度赶到利物浦的時候。但是,鍋爐里蒸气不足,無法滿足這位大膽紳士的愿望。 “先生,”船長斯皮蒂終于也為福克操起心來了,這時他對福克先生說:“我真替您著 急啊,一切情況都對您不利!我們現在才到昆斯敦外海。” “哦!”福克先生說,“前面的燈光就是昆斯敦嗎?” “是啊。” “我們能進港嗎?” “至少得等三個鐘頭,只有滿潮的時候才能開進去。” “那就等吧!”斐利亞•福克安靜地回答說。這時有一种非常的靈感促使他去再一次戰 胜當前的困難!但是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不平常的表情。 昆斯敦是愛爾蘭海岸的一個港口。從美國越過大西洋到歐洲來的船,經過此地時就卸下 郵件,這些郵件從此地隨時都可以搭快車運往都柏林,再從都柏林裝快船運到利物浦,這樣 就比海運公司最快的船還要快十二小時。從美洲來的郵件就是這樣節省了十二小時。斐利 亞•福克今天也想照樣干一下。本來坐亨利埃塔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利物浦,現在他明天中 午就能赶到,因此就來得及在明天晚上八點四十五分以前到達倫敦。 半夜一點鐘亨利埃塔號乘著滿潮開進了昆斯敦的港口。船長斯皮蒂熱情地跟斐利亞•福 克握手告別。福克先生讓船長留在他那條光禿禿的鐵船殼上。實際上這條禿船依舊足值三万 美元。 四位旅客立即离船登陸了。這時費克斯真很想逮捕福克,可是他沒有動手!為什么呢? 他腦子里在進行著什么樣的思想斗爭呢?難道他現在跟福克先生站在一邊了嗎?他現在知道 是自己弄錯了嗎?不管怎樣,費克斯反正是不放棄福克先生。他跟著他,跟著艾娥達夫人, 跟著忙得連喘气的功夫也沒有的那個路路通。費克斯跟著他們在一點半鐘上了昆斯敦的火 車。天剛亮的時候就到了都柏林,馬上又搭上了輪渡汽船。這里的渡船往來象鋼梭一樣快, 這些船上面滿是机械設備,它們若無其事地在浪頭上飛馳,以輕盈平穩的姿態跨過愛爾蘭海 峽。 12月21號,十一點四十分,斐利亞•福克終于到達了利物浦的碼頭。此去只需要六個 小時就能到達倫敦。 但是,正在這個時候,費克斯走過來了,他一手抓住福克的肩膀,一手拿出了拘票: “您确實是斐利亞•福克先生嗎?”他問斐利亞•福克。 “是的,先生。” “我以女皇政府的名義通知您:您被捕了!” 第三十四章 路路通說了一句可能是沒人說過的俏皮話 斐利亞•福克被押起來了。他被關在利物浦海關大樓的一間屋子里。他得在那儿過一 夜,等明天押往倫敦。 當福克先生被捕的時候,路路通要上去跟偵探拼命。但是來了几個警察把他拉開了。這 件突如其來的暴行把艾娥達給嚇怔了,她莫名其妙,一點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路路通把情 況告訴了她。福克先生,這樣一位正直、勇敢的紳士,她的救命恩人,居然被人當小偷抓起 來了。年輕的夫人堅決地抗議這种污蔑。她非常气憤。當她覺得自己又無能為力的時候,她 的眼淚不住地從臉上流了下來。 至于費克斯,他逮捕福克,那完全是因為職責所在,不得不這樣作,可是,福克到底有 沒有罪,那將由法院來決定。 這時路路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件事肯定是目前這一切不幸的根源!到底我為什么要 一直對福克先生隱瞞住費克斯的身份呢?當費克斯對我說明了他是警察廳密探和他的任務的 時候,為什么我一點也不告訴我主人呢?要是他事先知道了他一定會提出証据說明自己的身 份,指出對方的誤會;那樣一來,福克先生決不會再為這個一心等待踏上英國領土,立即動 手抓人的禍害精偵探出旅費了。而費克斯也就不會死跟在他后邊了。可怜的小伙子一想到自 己的這些錯誤和疏忽,就后悔得要死。他哭了。他痛苦万分,他恨不得一頭撞死!他和艾娥 達夫人不顧嚴寒的天气,還留在海關外面的走廊里,希望能再見福克先生一面。 至于這位紳上,他毫無疑問是完全垮了。他是在馬上就要成功的時候垮了。這次可真把 他弄得一敗涂地,無法挽回了。12月21號十一點四十分到達了利物浦,离開八點四十五分 他預定要回到改良俱樂部的時候還足有九個小時零四十五分,而坐火車到倫敦只需要六個小 時。 這時誰要走進海關辦事處的這間房子里,就會看見福克先生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張長凳 上,安安靜靜地一點也不著急。雖然不能說他是“听天由命”,但是,至少在外表上,這個 意外的打擊确實沒有使他惊慌失措。難道他現在還有必然胜利的把握嗎?這一點誰也不知 道。但福克确實是很安詳地在那儿等待著……他在等什么呢?他還沒死心嗎?在他進了這間 拘留室,就被鎖在里面的時候,難道他還認為自己的旅行計划能胜利完成嗎? 不管怎樣,福克先生依然是把他的表規規矩矩地放到一張桌子上,看著表針在走動。他 半句話也不說,他的目光非常集中,一動也不動。 總之,當前的情況是很可怕的。如果看不出福克內心深處的打算,這种情況就會使你得 出這樣的結論: 福克先生如果真是個正人君子,那他現在算是給毀了。 如果他真是小偷,那他現在已經是被逮住了。 他是不是打算逃跑?他是不是想在這屋里找條可逃的路?他想逃嗎?人們也許可以這樣 怀疑他,因為他曾在屋子里兜了一個時候。但是門鎖得很緊,窗子上都裝著鐵欄杆。結果他 又坐下來了。他從皮夾里取出了他的旅行計划表,上面最后一行寫著:“12月21日,星期 六到達利物浦。”他在“星期六”底下又接著寫了下面几個字:“上午十一點四十分,第八 十天。” 海關大樓的大鐘敲了一點。福克先生對了一下自己的表,他的表快了兩分鐘。 打兩點了!要是他現在能搭上快車,他還能在晚上八點四十五分之前到達倫敦,赶到改 良俱樂部!他輕輕皺了皺眉頭…… 在兩點三十三分的時候,只听外面一陣喧嘩,接著傳來開門的響聲。斐利亞•福克听見 路路通的聲音,又听見了費克斯的聲音,他的眼睛興奮地閃動了一下。 屋門打開了,他看見了艾娥達夫人、路路通和費克斯朝他跑了過來。費克斯已經是上气 不接下气了,頭發亂得象一團麻線……連話也說不上來了! “先生,”他結結巴巴地說,“先生……請──請您原諒……因為有個小偷太象您 了……這家伙在三天之前已經被捕了……您……您現在沒事儿了!……” 斐利亞•福克自由了!他走近了這個偵探,死盯著偵探的臉,他用很快的動作,這動作 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也許在他一生中也是第一次,說時遲,那時快,他先把兩臂向后一晃, 非常准确地對著這個倒霉的密探狠狠地打了兩拳。 “揍得好!”路路通叫著說,接著他又說了一句尖刻的俏皮話,他不愧是個法國人,他 說:“喏,看見嗎?這才真是那种有名的英國拳術表演呢!” 費克斯被打翻了,他一句話也沒說,這是他自作自受自遭殃。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 路路通馬上离開了海關,跳上了一輛馬車,几分鐘之后,就到了利物浦的車站。 斐利亞•福克打听有沒有馬上開往倫敦去的快車……這時已是兩點四十分了……快車在 三十五分鐘之前已經開出去了。 斐利亞•福克這時就要租專車。 本來站上有几輛速度很高的机車,但是按照鐵路規章,在三點鐘以前不能開專車。 三點鐘,斐利亞,福克跟司机說了几句話,許了他一筆獎金,福克先生帶著艾娥達夫人 和他的忠實仆人,坐著火車飛快地開往倫敦去了。火車必須在五個半小時之內跑完這一段從 利物浦到倫敦的鐵路,如果沿途不錯車,能一直不停地開,赶到倫敦還是很可能的,但是路 上偏偏又有些耽擱,當這位紳上到達終點車站時,倫敦市所有的大鐘都指著九點差十分。 斐利亞•福克完成了他的環繞地球的旅行,但是遲到了五分鐘!…… 他輸了。 三十五章 路路通立即執行主人的命令 第二天,如果有人告訴賽微樂街的居民說福克先生已經回家了,那他們一定會感到非常 奇怪。因為門和窗戶都照樣關著,外面看來沒有一點變化。實際上,斐利亞•福克离開車站 之后就叫路路通去買些吃的東西,自己就跟艾娥達夫人直接回家了。 這位紳士受了這次打擊仍然和往常一樣不動聲色。他垮台了!都是那笨蛋偵探的罪過! 他在這次漫長的旅途中穩步前進,他掃除了無數障礙,經歷了無數危險,路上還抽出時間做 了些好事,然而,就在大功告成的時候,卻碰上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禍事,使他一敗涂地, 不可收拾,這樣的結局太可怕了!他离開倫敦時帶了那么多錢,如今只剩下一點點儿了。他 的全部財產就只是存在巴林兄弟那儿的兩万英鎊了。而這兩万英鎊還要付給改良俱樂部的那 些會友。按照旅途中他花的這么多錢來說,即使是賭贏了,他也賺不到錢。顯然福克先生決 不是為贏錢才打賭的,他打賭是為了榮譽;但是這一回要是輸了,他就會徹底破產,再說, 這位紳士的命運現在已經決定了。他很清楚自己該如何處理善后問題。 艾娥達夫人住在賽微樂街福克先生特為她准備的一間房子里。她很難過,因為從福克先 生說的一些話中,她已經了解到他正在考慮著一個傷心的計划。 實際上,我們知道,象他這樣一個性情孤僻的英國人,有時思想鑽進了牛角尖,就會選 擇一條极端悲慘的出路。因此路路通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暗地卻時刻注意著他的主人。不 過,這個忠實的小伙子還是先回到自己的房里,把那個開了八十天的煤气龍頭關上,他在信 箱里拿到一份煤气公司繳費通知單。他覺得這一筆應該歸他付賬的煤气費該到此為止了。 這一夜過去了。福克先生也照常睡了。不過,他是否睡著了,這還是一個疑問。而艾娥 達夫人是一刻也不能合眼,至于路路通,他象一條狗似的守在主人的房門口,怕發生什么意 外。 第二天早晨,福克先生把路路通叫來,很簡單地吩咐他去給艾娥達夫人預備午飯,他自 己只要一杯茶和一片烤面包。艾娥達夫人一點也不怨他不能陪自己吃午飯和晚飯,因為他要 用全部時間處理一些事務。他今天一天都不下樓,但是他希望晚上艾娥達夫人能跟他談一會 儿。 路路通接受了主人吩咐,這一天的工作日程已經算是排定了,只要照辦就行了。他望著 這位永遠沒有表情的主人,他還不想离開主人的房間。這次無可挽回的禍事使他的心情很沉 重;他的良心深感不安,他不住地在怨恨自己。可不是!如果他把偵探費克斯的陰謀早告訴 福克先生,如果他把這事預先向自己主人揭露,福克先生就決不會把偵探帶到利物浦,那么 也就不會…… 路路通難過得簡直受不了了。 “我的主人!福克先生!”他叫著說,“您罵我吧!這都是我的錯……” “我誰也不怨,”斐利亞•福克用非常鎮靜的語气說,“你去吧。” 路路通离開了主人的房間,見了艾娥達夫人,向她傳達了福克先生的話,然后他又接著 說: “夫人,我自己是一點儿辦法也沒有了!我對他的情緒不能發生一點影響,也許您 能……” “我對他又能發生什么影響呢?”艾娥達夫人說,“福克先生是一點也不會受我的影響 的!我對他這种万分感激的心情,他知道嗎?他了解我的心嗎?……我的朋友,您快回去 吧!一刻也別离開他。您說他今天晚上想跟我談談嗎?” “是的,夫人,我想一定是跟您商量今后您在英國待下去的問題。” “好吧,”艾娥達夫人說,她顯然是在沉思著。 今天這個星期日,賽微樂街的這所房子一整天都是這樣沉寂,就好象里面沒有住人似 的。當國會大廈鐘樓上的大鐘打十一點半的時候,斐利亞•福克并沒到俱樂部去,自從他住 進這所房子以來這還是頭一次。 這位紳士再到改良俱樂部去干什么呢?他的同僚們已經不在那里等他了。因為昨天晚上 是星期六,在這個決定命運的12月21日八點四十五分斐利亞•福克沒有回到改良俱樂部大 廳,他的賭注已經輸了。他也不必再到巴林兄弟銀行去取他那兩万英鎊了。那些跟他打賭的 對手手里有一張他簽的支票,只要很簡單地在巴林兄弟銀行辦一下過戶手續,那兩万英鎊就 轉到他們的賬上了。 福克先生既然沒有必要出門,所以他就不出去。他待在自己房間里,安排自己的事。路 路通在賽微樂街住宅里,不停地樓上樓下地忙著。這個小伙子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他過一 會儿就到他主人房門口听听。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有一點疏忽大意!他從鑰匙孔向屋子里偷 看,他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路路通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怕會發生什么不幸。有時他又想起 了費克斯。但是,他心里對費克斯的看法現在也轉變了,他不再怨恨這個警察廳密探。因為 費克斯是出于誤會,這和其他的人對斐利亞•福克發生誤會一樣。他跟蹤福克先生,并且把 他逮捕,這不過是履行他自己的職務;可是我路路通干的是什么呢?……這個思想使他痛苦 死了。他覺得自己是最大的罪人。最后,路路通感到一個人實在太痛苦了,他就去敲艾娥達 夫人的門,他進了她的房間,坐在角落里一句話也不說,望著心事重重的艾娥達夫人。將近 七點半鐘的時候,福克先生叫路路通去問一下艾娥達夫人現在是否可以接見他,過了一會 儿,房間里只剩下艾娥達夫人和福克先生了。 斐利亞•福克面對著艾娥達夫人坐在壁爐旁邊一把椅子上。他臉上一點激動的表情也沒 有。旅行歸來的福克和從倫敦出發時的福克一模一樣,依然那樣安詳,那樣鎮靜。 他坐在那里足有五分鐘沒講一句話。最后,他終于抬起頭來望著艾娥達夫人說: “夫人,您能原諒我把您帶到英國來嗎?” “我,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壓制著自己那顆在劇烈跳動的心,回答說。 “請您听我說完,”福克先生說,“當我決定把您從那個對您說來是非常危險的地方帶 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個有錢的人。當時我打算把自己的一部分財產分給您。那么您的生活就 會很自在,很幸福。可是現在,我已經破產了。” “這我知道,福克先生,”年輕的夫人說,“請您讓我問您一句:天知道,也許正是因 為我在路上拖累了您,耽擱了您的時間以致讓您破了產,您能原諒我嗎?” “夫人,您不能留在印度,您只有离開那些狂熱的宗教徒,他們才不會再抓到您,您的 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可是,您,福克先生,您已經把我從可怕的死亡里救了出來,可是您還不滿意,您還 一定要使我在外國有一個安定的生活。” “是的,夫人,”福克先生說,“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跟我主觀的愿望相反。目前 我只剩下很少的一點財產,我請求您答應接受這一點財產,作為您今后的生活費用。” “可是,您呢?福克先生,您以后怎么辦呢?”艾娥達夫人說。 “我,夫人,”這位紳士冷靜地說,“我什么也不需要。” “可是,先生,您怎么去應付您當前的情況呢?”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福克先生回答說。 “不過,”艾娥達夫人說,“象您這樣的人是不會沒有出路的。您的朋友們應該……” “我一個朋友也沒有,夫人。” “您沒有別的親屬嗎……” “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那我真替您難過,福克先生,因為孤獨是很痛苦的。難道您就沒有一個親人能分擔您 的痛苦嗎?可是人們常說,痛苦似重擔,兩人來分攤,強似一人擔。” “是的,夫人,有這句話。” “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這時站起來把手伸給福克先生,接著說,“您愿不愿我做您 的朋友,同時又做您的親人?您愿不愿意我做您的妻子?” 听了這句話,福克先生跟著也站了起來。他的眼睛閃耀著一种不同尋常的光彩,他的嘴 唇在顫動。艾娥達夫人望著他,從這位尊貴夫人的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誠懇、直 率、堅定和溫柔的感情。艾娥達夫人為援救這位曾經為她赴湯蹈火的紳士,她什么都敢作。 她那脈脈含情的目光最初使福克先生感到突然,接著他整個心都被這目光浸透了。福克的眼 睛閉了一會儿,仿佛要避開她那美麗動人的目光,使它們不再繼續深入……當他重睜開眼睛 時,他說: “我愛您!”他簡單地說,“是的,說實在話,我愿在世界上最神圣的真主上帝的面前 對您說:我愛您,我完全是您的!” “哦!……”艾娥達夫人把手壓在自己心上,激動地說。 路路通听到屋子里打鈴叫他,他馬上進來了。福克先生仍然在握著艾娥達夫人的手。路 路通心里早明白了,他那張大臉高興得就象熱帶地平線上的夕陽,又圓又紅又亮。 福克先生問路路通現在到馬利勒坡納教堂去請薩繆爾•威爾遜神甫是不是太晚了。 路路通高興得連嘴也合不攏了。 “什么時候也不會太晚!”他說。 “那么我們就在明天,星期一,好嗎?”福克先生望著艾娥達夫人說。 “就在明天星期一吧!”艾娥達夫人回答說。 路路通急忙跑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福克股票”又成了市場上的熱門貨 12月17日,在愛丁堡捕獲了一個名叫杰姆•斯特朗的人。他才是那個真正盜竊英國國 家銀行五万五千英鎊的小偷。現在我們應該來談一談這件事在英國社會上所引起的思想波 動。 三天以前,斐利亞•福克是一個被警察當局拼命追捕的盜犯;現在,他卻被肯定是一位 正人君子了,他一絲不苟地作了一次舉世少見的環繞地球一周的旅行。 關于竊賊被捕的這件事,報紙上議論紛紛!過去那些以福克旅行的成敗來打賭的人,本 來早把這事丟到九霄云外了,可是現在就象著了魔似的又重新干起來了。所有的賭契又有效 了。所有的契約都复活了。應當指出:這种賭博比開始的時候更加瘋狂了。斐利亞•福克的 名字在股票市場上又變成了熱門貨。 改良俱樂部那五位福克先生的同僚,這三天以來日子過得相當苦悶。這位已經被他們忘 記了的福克先生,現在又在他們腦子里出現了!現在他在哪儿呢?到12月17號──杰 姆•斯特朗被捕的那天──為止,斐利亞•福克离開倫敦已經七十六天了。但是杳無音信! 他已經死了嗎?他是已經認輸了呢,還是正按著他的路線在繼續旅行呢?他會不會在12月 21號星期六晚上八點四十五分,象一尊“准确之神”出現在改良俱樂部大廳的門口呢? 要想描寫所有這些英國人在這三天里的憂慮心情,那簡直是不可能的。為了打听斐利 亞•福克的下落,發了許多電報到美洲和亞洲;從早到晚,都有人守望著賽微樂街福克先生 的住宅……但是一點消息也沒有。警察廳也不知道那位白白盯著一個假小偷的費克斯到了哪 儿了。但是,福克雖然渺無音訊,這并不妨礙人們重新拿他的成敗來打賭。而打賭的范圍卻 正在日益擴大,斐利亞•福克就象是一匹跑馬場上的快馬,他已經接近了終點。“福克股 票”的牌价已經不再是一百比一,它上漲到了二十比一,十比一,五比一了。半身不遂的阿 爾拜馬爾老爵士甚至以一比一的高价收買這种股票。 就在21號,星期六晚上,寶馬爾大街和附近的几條大街上都擠滿了人。看來,那密密 麻麻的一大群股票經紀人就好象在改良俱樂部附近生了根似的。交通被阻塞了。到處在爭 論,和喊叫著“斐利亞•福克股票”的牌价,這和買賣其他英國股票毫無兩樣。警察當局簡 直無法維持公眾秩序。越是接近斐利亞•福克預定回到俱樂部的時間,人們的情緒就越加興 奮和激動。 這一天晚上,福克先生的五位會友從早晨九點鐘就在改良俱樂部大廳里聚齊了。兩位銀 行家約翰•蘇里万和撒木耳•法郎丹,工程師安得露•斯圖阿特,英國國家銀行董事高 杰•弱夫,啤酒商多瑪斯•弗拉納剛一個個都是滿心焦慮地坐在那儿等著。 當大廳里的鐘指著八點二十五分的時候,安得露•斯圖阿特站了起來,說: “先生們,再過二十分鐘,福克先生和我們約定的期限就算滿了。” “從利物浦開來的最后一班車是几點鐘到?”多瑪斯•弗拉納剛問。 “七點二十三分,”高杰•弱夫回答說,“下一班車要到半夜十二點零十分才能到。” “好了,先生們,”安得露•斯圖阿特說,“如果斐利亞•福克是搭七點二十三分那班 車到的,那他早該來到俱樂部了。我們現在可以說他是輸定了。” “慢來,慢來,別這么早就下結論,”撒木耳•法郎丹說,“要知道,咱們這位會友是 個极其古怪的人。他做什么都是穩而又准,這是盡人皆知的。他不論到哪里總是既不太早, 也不太晚。他今天即使在最后一分鐘走進這個大廳,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可是,我啊,”一向是神經過敏的安得露•斯圖阿特說,“我不信,不過我倒要看個 究竟。” “說老實話,”多瑪斯•弗拉納剛說,“斐利亞•福克的計划也顯得他太不自量了。不 論他多么精明,他也沒法防止那些不可避免的耽擱。只要誤個兩三天,他這趟旅行就必定垮 了。” “此外,我還提醒你們注意一個問題,”約翰•蘇里万接著說,“雖然在我們這位會友 旅行的這條路上,到處都有電報局,可是我們沒有得到一點關于他的消息。” “他輸了,先生們,”安得露•斯圖阿特說,“他是百分之百地輸定了!再說,你們都 知道,斐利亞•福克要想從紐約按時赶到利物浦,他只有搭中國號這條郵船。可是這條船昨 天就到了。喏,這是《航運報》上公布的旅客名單,上面就是沒有斐利亞•福克的名字。就 算我們這位會友運气非常好,他現在頂多也不過是剛到美洲!照我估計,他至少要比預定的 時間遲到二十天,那個阿爾拜馬爾老爵士也少不了要賠上他那五千英鎊!” “那還用說,”高杰•弱夫回答說,“我們就等著明天拿著福克先生的支票到巴林兄弟 銀行去取款了!” 這時,大廳里的鐘已經指著八點四十分了。 “還有五分鐘。”安得露•斯圖阿特說。 這五位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以想象他們的心臟跳動的次數一定會有些增加;不 管怎樣,哪怕就是賭場老手,也會如此,因為這場輸贏畢竟是非同小可!但是這些紳士們并 沒有形現于色,大家在撒木耳•法朗丹的建議下,在一張牌桌上坐了下來。 安得露•斯圖阿特一邊坐下來,一邊說: “即使出三千九百九十九,我也不愿出讓我那一份四千英鎊的賭份!”這時大鐘指著八 點四十二分。紳士們一起都拿起了牌,可是他們的眼睛卻老是盯在鐘上。雖然他們認為十之 八九是贏了,但是他們卻覺得几分鐘從來就沒有顯得這么長! “八點四十三分了,”多瑪斯•弗拉納剛說著,一面倒了一下高杰•弱夫洗過的牌。 接著就是一片沉寂。俱樂部的大廳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然而,外面卻是人聲 鼎沸,有時還夾雜著刺耳的喊聲。時鐘照常不快不慢地一秒一秒地嘀嗒嘀嗒地響著。他們每 一個人都能數得出震動著他們耳鼓的每一秒的嘀嗒聲。 “八點四十四分了!”約翰•蘇里万說,在他的聲音里使人感覺到帶著一种難以抑止的 激動。再過一分鐘就要贏了。安得露•斯圖阿特和他的伙伴們牌也不打了。他們都把牌甩到 桌上,他們一秒一秒地數著鐘聲! 第四十秒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到了第五十秒鐘依然是平安無事!到了第五十五秒鐘的時 候,只听見外面人聲雷動,掌聲、歡呼聲,還夾雜著咒罵聲,這片亂哄哄的聲音越來越大, 此起彼伏,接連不斷。五位紳士都站起來了。 到了第五十七秒的時候,大廳的門開了,鐘擺還沒有來得及響第六十下,一群狂熱的群 眾簇擁著斐利亞•福克沖進了大廳。斐利亞•福克用他那种沉靜的聲音說: “先生們,我回來了。” 第三十七章 斐利亞•福克這次環游地球除了幸福,什么也沒有得到 一點儿不假!正是斐利亞•福克本人。 人們大概還會記得,在當天下午八點零五分的時候,也就是在他們回到倫敦后大約二十 五小時,路路通受了他主人的吩咐去通知薩繆爾•威爾遜神甫,請他來主持第二天就要舉行 的婚禮。 路路通當時就很高興地去了。他連走帶跑地到了神甫那里,可是神甫還沒回來。路路通 就在那儿等,至少等了二十多分鐘。 總而言之,當他從神甫那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三十五分了。可是,他怎么出來的 呢?頭發亂得象一堆稻草,帽子也不見了,跑啊,跑啊,簡直誰也沒見過一個人會跑得這么 快,他在人行道上象一陣風似的疾馳而過,撞倒了多少來往的行人。 他只花了三分鐘,就回到了賽微樂街的住宅,他一頭栽到福克先生房子里,上气不接下 气,話也說不上來了。 “怎么回事?”福克先生問。 “我的主人……”路路通結結巴巴地說,“結婚……不可能了。” “不可能?” “明天……不可能了。” “為什么?” “因為明天……是星期日。” “明天星期一。”福克先生說。 “不對……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這不可能!” “是星期六,是星期六,一點儿不錯!”路路通喊著說,“您算錯了一天,我們早到了 二十四小時……現在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了!……” 路路通說著,一把抓住他主人的衣領,象發瘋似的拖著福克先生就跑。 斐利亞•福克連考慮一下的功夫也沒有,就被拖出了房間,走出大門,跳上了一輛馬 車,許給馬車夫一百英鎊的獎金,一路上軋死了兩條狗,撞坏了五輛馬車,才到了改良俱樂 部。 當他在俱樂部大廳里露面的時候,大鐘正指著八點四十五分…… 斐利亞•福克在八十天內環游了地球一周! 斐利亞•福克贏到了這筆兩万英鎊的賭注! 現在人們要問,一個象他這樣精細的人,怎會把日子記錯的呢?他到達倫敦的時候本來 是12月20號,星期五,离開他出發的時間才只七十九天,可是他怎會以為已經是12月21 號星期六晚上了呢? 問題很簡單,弄錯的原因是這樣的: 斐利亞•福克在他的旅程中“不自覺地”占了二十四小時的便宜。這只不過是因為他這 次旅行的方向是一直往東走,假如他相反地倒著在西走,那他就會吃二十四小時的虧。 實際上,斐利亞•福克在向東走的路上一直是迎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前進,所以每當他這 樣走過一條經度線,他就會提前四分鐘看見日出。整個地球一共分作三百六十度,用四分鐘 乘三百六十,結果正好等于二十四小時。這就是他不知不覺賺來的那一天的時間。換句話 說,當一直向東走的斐利亞•福克在旅途中看到第八十次日出的時候,他那些住在倫敦的會 友們才只看到第七十九次。正因為這樣,所以這一天是星期六,不是福克先生所想象的星期 日;因為是星期六,所以他的那些會友們才會在改良俱樂部等著他。 如果路路通的那只一直保持著倫敦時間的大銀表,能象它指出几點几分那樣准确地指出 几月几號的話,那他們就不會弄錯日期了! 斐利亞•福克确實是贏了兩万英鎊,可是他在這次旅行中已經花了差不多一万九千英 鎊,從金錢的角度來看,剩下的也有限了。不過前面已經說過,這位怪紳士這次打賭只是為 了爭面子,不是想發財。連剩下的這一千英鎊他也交給誠實的路路通和倒霉的費克斯去分 了。福克先生對于這位偵探當然是不會怀恨的。不過福克先生還是扣除了他仆人由于過失而 一直燒了一千九百零二十小時的這一筆煤气費。福克先生這樣作也完全是應該的。 就在這一天晚上,福克先生依然是那樣不動聲色,依然是那樣沉靜地對艾娥達夫人說: “夫人,現在您對我們的結婚有別的意見嗎?” “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回答說,“應該是我向您提這樣的問題,昨天您是破產了, 可是現在您又……” “夫人,請您別這么說,這筆財產都是您的。如果您不跟我提出結婚的問題,我的仆人 就不會去找薩繆爾•威爾遜神甫,那也就不會有人告訴我弄錯了日期,所以……” “親愛的福克……”年輕的夫人說。 “親愛的艾娥達……”福克先生回答說。 往下就不用說了,過了四十八小時之后,開始舉行婚禮。路路通神气十足,滿面紅光, 興高采烈地作了艾娥達夫人的証婚人。難道他不應當得到這种榮譽嗎?因為他曾經赴湯蹈火 救過艾娥達夫人的性命。 可是,第二天天還沒有大亮,路路通就去砰砰地敲他主人的房門。 門開了,走出那位不動聲色的紳士。 “出了什么事了,路路通?” “是這么回事,先生,我剛剛想起來……” “想起什么?” “我們環游地球一周,只要七十八天就夠了。” “确是如此,”福克先生回答說,“不過,那樣我們就不能經過印度了;要不經過印 度,我就不能救艾娥達夫人;不能救她,她現在也不會作我的妻子了……” 福克先生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斐利亞•福克就是這樣贏了這一場東道。他用八十天的時間作了環游地球一周的旅行! 他一路上利用了各种各樣的交通工具:輪船、火車、馬車、游艇、商船、雪橇和大象。這位 性情古怪的紳士,在這次旅行中顯示了他那种惊人沉著和准确的性格。但是結果呢?這番長 途跋涉他贏得了什么呢?這次旅行給他帶來了什么呢? 能說他一點收獲也沒有嗎?也許可以這樣說,如果不算那位如花似玉的艾娥達夫人,盡 管故事有點不象真的,可是她已經使福克先生成了最幸福的人了。 難道人們真的不可能用更短的時間來環游地球一周嗎? 飛揚网絡書屋(http://yunfeiyang.yeah.net)   云飛揚(alfrich@990.net)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