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的自白
他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了,皮膚上青色的血脈清晰可見,薄薄的胸膛若不是心髒過 於衰弱也許就這樣蹦跳出來,蒼白的臉頰,失神的雙眸……即使在大白天和他相見,由 於室內的光線陰暗,再加上他又背光坐著,更像極了一個找不到去處的鬼魂。 「原來只是好玩,」他幽幽地說著,聲調低沉有如老嫗,「有一次去參加PARTY, 有人問我要不要吸煙,我起先拒絕,結果大家都說我孬,我只好試試看……」他轉動著 桌上的杯子,但一口咖啡也沒喝。 起先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為了表示自己不是膽小鬼罷了,就像有一陣子, 學校裡流行割腕,大熱天也穿長袖,下了課又在教室裡比賽誰的刀痕多,有的人兩手都 有,有的人手腕像切菜板,但多半是淺淺的,只是為了享受那種,自己好像快要死掉的 感覺。 後來就沒有人再比了,因為一個好漂亮的、長頭髮的女生走到他們中間,輕輕解下 圍巾,露出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刀痕……大家乖乖放下袖子,絕口不再提起這種游戲。 吸煙更刺激,而且離死亡遠些。 功課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尤其對他們這些好班的來說,自己也知道不是頂尖,硬擠 進來的,跟那些HIGH CLASS的拼起來倍覺吃力。每次老師發考卷,前面高分的一個個報 分數,到了後面就一把丟過來,臉上的笑容全收了,有時候還從鼻孔裡哼氣,考高分的 走過身邊也跟著哼,「干!」他下決心苦讀,但精神體力實在不夠。 早上七點二十就要到校早修,上到下午三點半還不能放學,加一節輔導課到四點半, 再加一節大鐘點到六點,一天就枯坐在小小的桌椅裡面十幾個小時,「嚴重違反勞基 法,」他苦笑著,把黑色的苦咖啡一勺勺倒在煙灰缸裡,「還不說一、三、五補習,二、 四上家教,熬夜熬不下去了,想到明天的複習考,只有向『安』求救了。」 什麼咖啡濃茶早已失效,克補硫克肝也發揮不了作用,那小小的白色結晶體卻如此 神奇,常常功課拼完了都還不想睡,只好繼續看金庸的《天龍八部》,第二天到學校仍 然生龍活虎,操場跑個三圈沒問題,「再過一天就萎掉了,有一次模擬考寫一半睡著, 還是被監考老師叫醒的。」除了繼續吸煙,沒有任何恢復精神的方法。 不怕傷害身體嗎?「傷害身體?」他環顧滿座的煙霧繚繞,「那你們大人還不是猛 吸煙?」  
死了一個中學生
「沒有錯,是被勒索的,」他說這話時,緊抿著嘴唇,沒有我想象的哀痛或憤怒之 情,看起來很冷漠,或者說是絕望吧,「受不了了,就一死了之嘛。」 其實這在學校裡已經不是新聞了,低年級的學生,尤其是個子比較小的,很少不被 高年級生「借錢」的,就在上學途中,學校的附近,有的固定只要五十一百,有的是身 上有多少要多少,比較兇狠的還逼著湊足數目,「能去哪裡湊?還不是回家謊報要交什 麼、買什麼,能騙就騙,騙不過父母就只好省下早餐、午餐的錢……」 也不只對一個人下手,像他說的這個「放牛班」,每個人都常被班上三個「大棵的」 借過錢,一天十元二十元的,「反正有借沒還啦,大家也不覺得是勒索。」比較倒霉的 是阿宗,他是坐奔馳轎車上學的,每周固定的零用錢至少一百塊,「只好通通進貢啦。」 他講到好友阿宗的時候,神色有點動容了,眼角隱隱噙著淚光;阿宗個子又瘦又小, 加上生性怯懦,一般同學就不太把他看在眼裡,更別說是那三個壞蛋了,除了定時交錢, 他的手錶、金筆連球鞋都被他們「借」走過;可是他過兩天又穿、又帶新的來,連同學 們也覺得他好像不在乎,大家甚至慢慢習慣了這種事。 但是阿宗很痛苦,早飯、中飯都沒得吃,中午休息的時候就猛喝水,或者蹲在牆角 捂著肚子,臉色越來越蒼黃了,有一次他把吃剩的便當分給阿宗吃,卻被第三個把便當 丟到垃圾桶裡,嚇得班上再也沒有人敢幫阿宗,「他們常常扁他,就在教室後面的工具 間,尤其是學會吸安以後,嫌阿宗給的太少,每次就聯手揍他,打得乒乒乓乓的,我們 坐在教室裡都聽得見,但是老師就好像聽不到,照樣講他的課……」 他也勸過阿宗告訴家人,但阿宗說他們三個警告過:如果說出來就把他們一家人都 幹掉,他們三個還拿了一把手槍給阿宗看,也不知道是真槍假槍,反正阿宗嚇個半死, 還要他發誓不講出去,「我也是一個膽小鬼,」他把頭深深埋進臂彎裡,「現在講了也 沒用了,阿宗已經死了,吃了一整瓶農藥死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往操場的單槓走去,一拉就是幾十下,然後翻身一個大車輪,敏 捷的跳落在我前面,嘴角洩出一絲嘲諷的笑,「把身體練強了,人家才不敢欺負你,對 不對?」  
誰說女生不打架?
「誰說女生不會打架?」她說著,噴了一口濃濃的煙在我臉上,換了年少氣盛的時 代,我早已一巴掌打在她那傲慢的臉上;如今我只是沉靜地看著她,甚至有點自私的慶 幸自己不是必須管教她的人,或者我應該自我安慰的是:對一個國中女生來說,抽煙已 經是最小的「壞事」了。 「我們管理組長就跟你想的一樣,他一天到晚只擔心我們會大肚子讓學校難看,有 一次我們大姊頭就當眾跟他借套子,把他糧的呀……哈哈哈。」她放肆地笑了,好在速 食店裡原本吵吵鬧鬧,也沒有人多看我們一眼。 她們幾個就常常揍人,但和男生不同的是,並非為了勒索錢財,多半是因為看不順 眼,「像那幾個A段班的,也不過比較會考試而已嘛,一看到我們就皺眉頭、躲得遠遠 的,一個個自以為什麼貞節烈女……」這些女生的遭遇通常是被叫到比較僻靜的角落打 耳光,打疼了還不許哭,還得自己認錯說以後不敢了,「然後就乖了,在學校裡看到我 們老遠就閃開了,萬一來不及閃就乖乖走到我們面前,敬禮說學姊好,我比她們年紀小! 被這些好學生叫學姊挺過癮的。」 不過通常挨打的還是以同樣B段班的多,「像愛班那個小太妹,只不過身材比較正 一點,就整天挺胸翹屁股,像只母雞一樣晃來晃去,警告過她兩次不聽,那就只有扁 了。」這時候的場所要選在廁所,一個人把門不許任何人進去,另外幾個在裡面拳打腳 踢,「你們女生……有那麼大力氣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果然仰頭哈哈大笑,姿態 像極了古代的綠林大盜,「何必費力?可以剪她頭髮、撕破她衣服啊,不然就香煙頭燙 她……」她狠狠的摁熄了香煙,我下意識的一縮手。 「通常只是教訓一下而已啦,」她的語氣忽然變得祥和些了,「只有那次一個搶大 姊頭的杏子。杏子你懂哦?男朋友,被我們在西門町一家戲院的太平梯截到,打了個半 死,你知道大姊頭有多狠嗎?把一根沖天炮塞進去點燃,」冷淡的表情更讓我不寒而慄, 「我也覺得太過分了,誰叫那女的也賤,還說她已經睡了又怎樣?」 我想起那位拍電影「中學女生」的朋友,為了拍戲他設法結交了許多中學女生,打 入她們的圈子,真正了解了之後反而不敢拍了,「真拍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後來我們那 麼含蓄地拍,還被人家罵作是煽情呢!」 真相總是令人反感的吧,但誰來改變這些呢?  
到底誰怕誰?
「干!」他恨恨地啐了一口,「壓不住人就找條子,算什麼好漢?」 難怪他那麼氣憤,只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國中生,幾個人卻被學校老師帶到警察局去 罰站、「面壁思過」,而且還上了報紙,這種羞恥的烙痕應該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 吧…… 「我們根本不憎愛分明!大過隨便他記嘛,反正學校也不敢把我們退學,這就是義 務教育你懂不懂?」他輕蔑的笑著,一一告訴我他們幾個人的操行分數,他四十三分, 還是所有人裡最高的,也難怪學校在無可奈何之余要出此下策。 到底他們做了什麼壞事呢?「也沒什麼啦,大驚小怪,哈一根草算什麼?沒吸煙就 不錯了!」他開始雄辯滔滔,質問我為什麼大人可以抽煙他們就不行,如果說抽煙妨害 健康那麼政府為什麼還要賣煙?……「再說我抽煙又沒有影響別人,學校為什麼一定要 管?老師、主任、校長,哪一個不是老煙槍?」 可是光抽煙也記不了那麼多過呀?「還有就是蹺課嘛,那種爛課有什麼好上的?公 民與道德,忠孝仁愛……哈,什麼時代了?未免太遜了吧?」大概預料到我會追問,他 又振振有辭地說其他科目也是一樣,主要是老師很少好好教的,「就是想著補習啦、炒 股票啦,上課上一半都會跑去打電話掛進掛出你信不信?」他詭譎地笑了,「我們跟蹤 她聽到的啊,她如果太不上道,我就寫檢舉函去教育廳,讓她……嘿嘿嘿。」 老師們一定無計可施了,才想到利用警察做這種「震撼教育」吧,有沒有效果呢? 「怕?有什麼好怕?我如果犯法,條子可以抓我中工!結果那幾個刑事的除了跟學校老 師一樣訓我們幾句,也不敢怎麼樣嘛!」他又得意地揚起了頭,嘴角露出一絲不屑, 「警察也好不到哪裡去啦,有一個住我家附近的,他老婆就是六合彩的組頭啊,怎麼沒 有人去抓?像他在警察局看到我,就假裝不認識一樣走過去,大家總會碰到嘛對不對?」 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盼望他不會再被帶到警察局來,「不會的啦!我們弟兄已 經放話出去:下次誰再敢搞我們進這裡,等到畢業典禮那天他就等著被『圍爐』好了, 試試看嘛。」 「干!」他又啐了一口,「WHO驚WHO?」  
我們一心向善
我叫顏X玲,就讀X文高中,我曾到「紫竹堂」聽道,因為功課不好嘛,常常挨老師 罵,家裡也沒有人關心我,心情覺得很郁悶,隔壁班有兩位同學就問我要不要去聽道, 據說感覺很好,會變得很安詳,而且他們還說聽道可以幫家人祈福,我就去了,雖然家 裡人都很忙,很少理我,我還是希望他們平安幸福。 去聽道的人很多,中學、高中的都有,不過很少是好學校的,我看是以我們這種後 段班的比較多,大家同病相憐嘛。他們兩個帶我去了以後,許姊各給了五百塊,還告訴 我說如果我以後帶新同學來,也會發一千元「功德金」給我,老鼠會是什麼我不知道, 許姊說是做功德,我最近想介紹一些新事物,可惜來不及了…… 許姊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這樣叫她嘛,聽她講話好像讀過很多書的樣子, 她平常會講道給我們聽,有時候也請一些道師來講,都是說一些歷史的故事,老師在課 堂上其實也都講過。但學校的老師只是念一念、畫重點,告訴我哪裡要考、要背,道師 會把其中的道理講出來,叫我們要心地向善,不可為惡……其實也不是很深的道理,可 是大家都聽得很入神,如果是在學校上課,那早就鬧翻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 概有一種氣氛吧。 不是每天聽道,只有禮拜天才一起坐車去,由許姊帶我們到總壇,總壇在哪裡我不 會告訴你們的!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我們的信仰,大多是世俗、功利、隨波逐流的人,觀 世音菩薩也不會保佑……我真的不知道總壇在哪裡,每次都是許姊帶路,對了,你們有 沒有抓到許姊?沒有!善哉、善哉,真是觀世音菩薩保佑。 平常我們就在景美這個分壇,每天都去呀,就是去做家事,像煮飯啦、拖地板啦, 大家在一起過團體生活,一天大概二、三十個人。我們平常在家都不做事的,爸媽都是 叫我們把書念好就行了,偶爾叫我倒個垃圾我也不肯去,可是在這裡不一樣,許姊不會 兇我們,可是大家都做嘛,你一個人不做就變很奇怪了對不對? 聽了道以後我覺得自己心地變好了,我希望世人都平安沒有病痛,也希望家人都幸 福,許姊說聽道可以為家人祈福,但這樣遠不夠,最好能奉獻金錢,讓觀世音菩薩知道 我們的誠意,於是我們都跑去打工,利用暑假啊,還有晚上的時候,去麥當勞或7一 ELEVEN都可以嘛,也有去加油站的,我們都很賣力地做,賺來的錢也不亂花,全部都交 給許姊,她說會讓觀世音菩薩知道我們的誠心……。 家裡知不知道?有些家長不允許,他們就偷偷去,反正騙家人說到同學家做功課嘛, 有些人的父母好像也不管小孩晚上回不回家;或者是裝病跟學校請假,許姊或是其他道 師有時也會幫我們請,就冒充是家長啊,反正學校也不會真的去查。比較麻煩的是我們 這種家裡知道去打工的,因為爸媽會問賺的錢呢?只好說是掉了或者被搶,我騙說打工 的錢在西門町被搶,我爸還跑去分局報案呢,真是神經病!其實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他好。 不是欺騙!這是許姊教我們的,她說外界根本不了解我們的信仰,為了省掉不必要 的麻煩,解釋也解釋不清楚,所以才采取這種權宜之計,可是我們的出發點絕對是「善 意的欺騙」,不能和一般的欺騙混為一談。當然這和道師說的向善也沒有矛盾,我們瞞 著家人和學校去聽道並不是為了故作神秘,更不是見不得人,只是因為外界的人並不了 解道場,他們根本就是無知……」 反正他們沒有錯,許姊沒有錯,我們也沒有錯,以後有機會我還是要找地方聽道, 對,去找真正關心我們,肯和我們溝通,能夠教導我們、給我們指示的地方,我已經做 了好幾萬元的功德,觀世音菩薩會保佑的。  
孩子,你在哪裡
「我要找苦苓。」 我的工作室經常接到這樣的電話。多半是來找我演講座談的,也有的打聽一些新書 出版的事,但從來沒有人用這麼堅決的語氣。據接電話的小姐說,這個小孩一開口就是 一副非找到我絕不罷休的樣子。 一定有什麼重大的原因讓她這麼做吧?大老遠從台北跑到台中的出版社,結果問到 的是我的舊地址,找到了那兒之後,又辛辛苦苦的從昔日鄰居那裡問到我新的遷往的地 區,於是再跑到我新家附近徘徊許久,竟然能找到幫我租房子的中介公司。在那裡打出 這通電話時,她已經離家三百公里、出走六個小時以上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國中 小女生有這麼堅決的毅力呢? 但她在電話裡不肯說,「反正我一定要找到苦苓,要說一件事情給他聽,讓他可以 寫書,寫一整本書的。」工作室的小姐這樣轉述著,令我沉吟不語了,多年來寫作《青 春檔案》系列,確實有許多年輕朋友告訴我他們的故事,也有一些如願被寫進我的書裡, 那是因為我認為這些問題很普遍、有代表性,或許能讓大家做參考用,但絕不是為某某 人寫一本「故事書」啊! 再急切的渴望也無法改變事實。她並沒有事先約定,而我已經出外演講去了,至少 要三天才會回來,已經安排的行程也不可能在中途為她更變,小姐好意勸她回家,可以 寫信或改天再約見,卻激怒了她,「我不回去!沒有見到苦苓我絕不回去!不上學了、 也不回家了!」 看來她不只為了說一個故事,一定是和學校或家人有了劇烈的沖突,含著滿腹的冤 屈和憤怒,要來找我這個所謂「學生的代言人」傾訴的吧,無奈陰錯陽差,一時見不了 面,小姐要她留下姓名地址以便再聯絡,「為什麼?你要告訴我們老師是不是?是不 是?」驚慌的語氣即使是經過轉述,我也能想像她那受傷小兔的樣子。 終於沒有辦法留住她,更別說勸她回家了,工作室的小姐說完了全部經過,懊喪的 低下頭去,剛從外埠回來,一身疲憊的我心情也更加沉重,她是不是回家去了呢?她的 困難解決了、痛苦減少了嗎?或是她就這樣一個人在外面游泳,面對社會的黑暗和兇 險?……然而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呀,一個應該是青春、美麗、充滿希望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做些什麼,只能默默地祈求她的平安,孩子,請不要傷害自己、 傷害所有愛你的人。  
誰是共犯?
檔案一: ●姓名:岑X年 ●年齡:差兩個月滿十八歲 ●罪名:涉嫌連續強盜 ●事由(本人陳述): 不用講啦!反正我是壞孩子就對了! 誰是天生的壞蛋?誰喜歡做壞蛋!還不是阿歪那些人……就是初二的時候嘛,帶我 去學校旁邊的租書店,租那種「小本的」,怎麼沒有?多的是,一本一本破破的、黃黃 的,還很貴咧!還有日本漫畫也很黃的,後面還有「國立編譯館審定」呢,也不知道是 真是假的,反正看了很爽就是啦! 我也不知道學校知不知道有這家書店,我們都是用學生證去押的,阿歪說他還有看 到學校的老師也去租過書哩!反正那麼多人看,還拿到班上去傳,也被管理組長沒收 過……沒收?也沒有怎樣,反正不還就是了,還得自己賠錢給書店,也許管理組長自己 拿回去看了,嘿嘿。不過那種書看久了也沒意思,後來我們就租錄影帶,當然是A片! 反正到了禮拜六下午,就會有人說他爸媽不在家,大家就湊錢去租片子,再買一點果汁 啤酒什麼的。當然租!哪有不租的?我們就派一個人,通常都是阿歪去,他內行嘛!那 個老闆也知道他自己要看,也沒有說不租啊!有時候還會介紹新片給他…… 看那種片真刺激!看完大家都站不起來,後來我自己也跑去租,晚上等爸媽睡了以 後,自己一個人跑到客廳偷偷地看,當然是沒有聲音的。不過看了還是很激動,大概等 他們睡著一兩個鐘頭,看上一兩個鐘頭,又要一兩個小時才入睡。那時候把自己的身子 搞得亂虛的,每天早上照鏡子都看見自己的黑眼圈,有什麼辦法呢?習慣了,一天不看 都好像會睡不著似的。 同學?同學比較要好的知道,他們還很羨慕我咧!尤其進了高中以後,都是大人了 嘛,公開講這些也不要緊,何況我念那種爛學校,講了你都不相信,私立的,一校八十 多個學生,不蓋你,只有八十多個,像我們班只有六個,老師怎麼上課?聊天、臭蓋啊, 什麼都講,有一個教公民的專門講他怎麼去酒廊、去舞廳之類的!他自己都這樣了,那 當然「有其師必有其徒」囉! 後來我就開始去那些地方啦!本來還怕怕的,可是阿歪說他去過了,很爽!而且還 賺了一個大紅包,我不試試看豈不是可惜?也不用去找啊,「福音街」人人都知道的嘛, 還有那些理發廳、按摩院,你一走過她們就上來啦,兩個人一邊挾一個,管你什麼學生 不學生,反正進去了就跑不掉,再說我也不想跑。 不過進去一次還真貴!起碼一兩千塊,那種三百塊的我又不敢常常去,怕得病嘛! 可是我哪有這麼多錢呢?除了這個,還要抽煙、打電動玩具、跳舞……也去打過工啊, 干一天一百塊,有屁用!想來想去還是用搶的比較快,不難啊!反正就是晚上跟蹤那些 單身的女生,走到暗的地方把小刀拿出來。喊一聲她就嚇得要命,什麼都給你啦,不過 我也只要錢而已,看運氣啦,有時候皮包裡四、五千塊,也有倒霉的時候,有一次才搶 到三十八塊,唉! 學校怎麼知道,我不上課也沒人管,他們只要收學費而已!家裡呢,就以為我乖乖 去上學了,晚上我就去看電影或干什麼的,搶了錢回來,他們還不知道呢!現在才來大 哭大鬧打罵我有什麼用?反正感化院是去定了,我也沒什麼好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嘛!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在我變成「壞孩子」的過程中,好像都有大人在旁邊看著,在旁邊 幫忙,是不是這樣? 有沒有人會去抓他們來關呢?有沒有?  
苦命父女
檔案二: ●姓名:謝X松 ●年齡:十六歲 ●罪名:涉嫌殺人 ●事由(被害人蕭素蘭之父陳述): 我實在真命苦!夠苦命! 我這個女兒,十六歲了,在讀萬壽初中三年級,書不好好讀,跟人家交男朋友,本 來交男朋友也不要緊啦,大概是嫌家裡窮,也不敢帶回來給我看,結果只有伊同學知道, 我和伊老師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講起來也是我不對,我家住在工棚內,三間房間我住一間伊住一間,另外一間別的 工人住,伊自己走一個門,也很少和我見面,伊媽媽在外面吃頭路,伊沒有人可講話, 大概是心內有比較寂寞了! 伊也不是壞孩子,雖然生得很美但人很乖,書是不太會讀,但是很聽人的話,哪會 知道去交到這該死的?你看、竊盜、違反槍械管制條例,前科這麼多,根本就是流氓嘛, 伊同學也都叫伊不要和這個姓謝的在一起,要不然不跟她來往了,伊可能也是想聽,但 是已經和那個男的……唉!真是傻女孩子哦! 講是兩個騎車出車禍啦,對方要他們賠八萬塊,他們當然是沒錢,再加上伊同學都 講姓謝的是流氓叫他們分手,這個男生就想不開,前日就去找伊要割腕自殺,結果大概 是怕痛,割了兩下就算了。 昨日伊沒去上學,姓謝的又跑來找伊割腕,伊說會痛他還拿安眠藥給伊,夭壽哦! 自己要死就死去算了,為什麼一定要拖我女兒一起死?一個少年郎怎麼會那麼壞心?要 不是警察問筆錄的時候他自己講出來的,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我這個老爸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女兒在隔壁房間和人自殺,我還不知道。睡得像死 豬,就是今天早上一兩點的時候啦,我聽到隔壁乒乒乓乓,女兒大聲叫救命,趕快沖過 去的時候,那個夭壽的少年已經在她身上刺了好幾刀,流了一身的血,我去拉他,他用 力脫開我就跑,我要去打電話叫一一九的時候,我的女兒已經死了! 我的女兒死了,被一個小流氓強逼伊殉情被殺死了,我真該死!為什麼不對自己的 女兒多注意一點點,只要多注意一點點就不會出事了,我該死!女兒你也是真夭壽,交 朋友,交一個這種朋友為什麼不告訴我?現在怎麼辦?就算把他判死刑,女兒你,你也 不會回來了。  
大人冤枉
檔案三: ●姓名:張X娟,綽號「黑娟」 ●年齡:15歲 ●罪名:涉嫌妨害自由(販賣人口) ●事由(本人陳述): 要抓我?好、好、怕什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這種人,客人最喜歡,警察 也最喜歡——我是說喜歡抓我們啦。 其實抓也沒有用。未成年嘛!能把我怎麼樣?關幾天就放出來,還不是照樣去「上 班」。我落得輕松幾天,送去習藝所,也可以啊,反正在裡面也沒有人真的要學什麼, 就算學了也沒用,時間一到,「兄弟」們早在大門口等著,還不是回去「上班」?社會 那麼多殺人搶錢的你們不去抓,光抓我們這些可憐的落翅仔有什麼用? 什麼?抓我販賣人口?愛說笑,我販賣誰了?你們搞清楚,我才十五歲吶,不是五 十歲,說我被人家賣還差不多,我賣人家?笑掉我的假牙!誰?你們說我賣誰?陳X玲、 陳X香?那兩個哦,我知道啊,後裡出來的嘛,好像中學還沒畢業,大概都是在「嘉義」 做吧,還有人叫她們「馬場姊妹花」哩。她們說我主持販賣人口?亂講!她們都是在大 姊頭那裡做的!大姊頭是……我不能告訴你,講出來我會死,反正不是我就對了!你們 看看我,這一身便宜的衣服、項鍊、戒指都是假的,身上不到一百塊,我有錢去買人嗎? 你們做警察做久了頭殼壞去!每次都是這樣,什麼掃黃啦、正風啦,幾十個人圍住一家 應召站,劈哩啪拉沖進去,除了我們這些姊妹倒霉給你關幾天。真正的老闆你抓得到嗎? 還不是跑出來一個老頭、老太婆說他是負責人,你們就把人送法院,他才高興咧!關一 天,三百塊,賺得比我們還多呢! 可是,可是也不能太離譜啊,怎麼會算到我的頭上來了呢?大概是上次得罪大姊頭 了,她故意叫底下人被抓的時候這樣講的,想害死我!我當然知道把大姊頭招出來你們 就可以抓到真正的負責人,不過那樣我會死得更快。還有誰「咬」我?莊X金、宋X惠? 我知道了,都是她們的人?好吧!我認栽了!你們把我送少年法庭吧! 冤枉?我當然是冤枉的!你們也都知道我是冤枉的,結果你們還是要抓我、關我, 讓那個人在後面偷笑,這樣就是什麼公理、什麼正義了是不是?我看你們才真正的是冤 枉哩!哈!哈!  
校園恐怖分子
檔案四: ●姓名:陳X空等三名初中生 ●年齡:14∼15歲 ●罪名:涉嫌竊盜、毀損 ●事由(學校工友陳述): 你說這三個囡仔哦?真夠壞!真正夠壞! 前天晚上嘛,輪到我值夜,也不算輪啦,反正現在說老師不用值夜班啦,叫工友值, 工友就只有我和卓仔兩個,一個一三五一個二四六,一晚上領一百多塊,有夠歹命的! 不過也沒辦法,吃人家的頭路嘛。 大概九點多吧,這三個猴囡子從圍牆跳進來、沒有事好干吧,竟然把教室走廊上掛 的滅火器拿出來噴,噴得門窗上啦、地上啦、到處都是泡沫。然後他們還把教室玻璃打 破,到教室裡面亂噴,每個抽屜也給他們搜得亂七八糟,東西丟得滿地。最最夭壽的是, 竟然還在講台上拉了一堆大便,也不知道我們這個小學是哪裡得罪了那些中學生,讓他 們這樣來糟蹋! 還不止這樣!後來又跑到禮堂,禮堂裝有鐵門,他們是進不去,要不然裡面不被他 們拆掉才怪!可是外面有一架自動販賣機,這些囡子大概想打開來拿裡面的錢,拿不出 來就用磚塊還是石頭又敲又打的,給他打得凸一塊扁一塊的,一台好好的機器也報銷了, 真是討債哦! 有啊!我聽到了就跑出來抓,不過我只有一個人,這些猴囡仔跑得真快,我追了半 天抓到三個,還有三個溜掉了。氣啊!當然氣!怎麼不氣?要是我自己的小孩早就一拳 打下去了!還有更氣人的,我就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開壞東西、弄得到處都是,你猜他 們怎樣講?說好玩啦、說感覺很刺激啦,做壞事不知道見笑,還一個個笑嘻嘻的,你看 這是什麼時代?現在的囡仔怎麼會變做這樣?老師、父母也不知道是怎樣教的? 怎麼辦?也不能真的送警察,真的抓去關還不是越關越大尾,越學越壞,只好叫家 長賠啦,恐怕要上萬塊哦。這些家長也真是的,很緊張哦,一直拜託學校不要把他們囡 仔送警察,說怎樣賠錢都不要緊,有的還去搬縣議員來當救兵,有的查某人就哭起來了, 早知道這樣平常不會教好一點! 那些猴囡仔哦?還不是一樣,站在旁邊一點事也沒有,說不定過幾天又來了咧!有 什麼辦法?你說?  
一日英雄
檔案五: ●姓名:陳X伏、吳X彬、鄭X元 ●年齡:十七歲 ●罪名:涉嫌妨害自由 ●事由(被害人陳述): 我叫顏錫海,是府城高農應屆畢業生,前天是我們學校畢業典禮。典禮的時候就很 緊張,學校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還來了幾個警察,據說是有人要打教官,報三年的一 箭之仇;也有人要砸學校的玻璃、桌椅洩恨;另外有幾個要打群架的吧,我也搞不清楚, 我只求平平安安畢業就好了。 典禮進行的時候鄭X元坐在我前面,回頭瞄了我好幾下,我知道他們幾個常在路上 攔一年級的新生要錢,但是我馬上畢業了,該不會有事吧?果然一直到唱完驪歌大家走 出禮堂,都沒有發生什麼事,老師、教官都松了一口氣,我吹著口哨,到校門口附近喝 泡沫紅茶,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個自由的「社會人」了。 沒想到來了一輛紅轎車,停在紅茶店的前面,開車的竟然是鄭X元,我的媽呀,他 連機車執照都還沒有哩!這時候和他同班的陳X伏和吳X彬兩一起走下車來,叫我上車, 我問他們上車要干什麼,就被吳X彬打了一拳,拉著我出來,連紅茶的錢也沒忖,店裡 的人大概知道他們的厲害,也不敢追出來。 他們把我載到學校的實習牛捨,關在房間裡,也不說話就開始輪流打我,我痛得滾 在地上,他們就開始輪流用腳踢我,我只好拚命護著頭部,盡量蜷起身體,覺得自己快 被打死了,心想我還有大好的前途啊,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總算陳X伏說話 了,要我拿出一萬塊現金來,不然就要跺掉我的手指,他真的有一把亮晃晃的小刀,在 我臉上劃來劃去的,我嚇死了,尿都從褲管裡流出來,當然只有答應的份,他們才把我 拖起來用車子載我回家。 第二天下午我和他們約在泡沫紅茶店拿錢,他們果然開著那輛轎車來了,一進門還 沒開口,就被五、六個警察團團圍住,兩、三下就扣了起來。他們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而且臉上原有的英雄氣概也都沒有了,看起來還滿害怕的。奇怪?難道他們認為我是傻 瓜,會乖乖交錢給他們而不報警?世界上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實在不了解他們,好在事情都過去了,我明天就開始去找工作,而一起畢業的他 們呢?唉。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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