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以前
我要自殺。
從公車上下來時，我整個人已經快崩潰了。從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到現在，晚上十點
三十分，整整十六個半鐘頭，除了吃飯、坐車和大小便，我僅僅做了兩件事：念書和考
試，不斷地念，不斷地考，早上七點二十晨間測驗，上午第一節八點十分周考，以後幾
乎每一門課都有隨堂考，複習考，連今天沒課的化學也在午休時「插花」考了一下，害
我連午睡也泡湯了。放學後，「放牛」的學生在操場上打球的嘻笑聲遠遠傳來，我們卻
在上第九節，直到日落西山，還「臨去秋波」來了一個「加強測驗」。匆匆吃了一碗面，
到補習班第一件事還是考，不，先打，昨天考試成績不夠標準的，每一分挨一下，我總
共挨了二十六下，手麻得幾乎拿不住筆，還得強打精神應付今天最後一場考試。
自己覺得像個行屍走肉般進了家門，一家人都在看電視，看到我，只有老姊哼了一
聲「回來啦？」連看也不看我一眼。我走（用「飄」還適當些）進自己房裡，用力把
「雙星報喜」的歌聲、笑聲關在外面。
「還有228天」，書桌上斗大的阿拉伯數字提醒我還有如此長久的煎熬。我轉頭看
看鏡中神情憔悴、形容枯槁的自己，實在不相信還能撐得下去。不像樓上那個女中的，
每天我要睡覺了還隱約聽到她的背書聲，早上我匆匆跑下樓趕到公車站時，她已經捧著
書在等公車了，看起來每天精神都很好，好像也蠻愉快的，有時看到我還會點個頭笑一
下，我累得沒力氣應她，真懷疑她是女超人還是天生的「書奴」，瞄她一眼，厚厚的眼
鏡後面看不出什麼訊息。
我走到陽台，探出身去看到樓上她房裡還亮著燈，已經午夜了，真受不了！回頭看
看桌上擺的書，光是國文課本就有十四本，英文更多，二十一本，還不包括狄克遜英語
九百句型和新英文法什麼的，還有數學化學還有數不盡的參考書測驗卷猜題大全致勝秘
訣。每一本似乎都對我嘿嘿地笑著，像一個個邪惡的魔鬼，如果我從這四樓上縱身一躍，
他們就永遠不能糾纏我了吧，我兩手扶欄杆，察覺一股寒意從手指流貫我的全身……
忽然眼前有個黑影一躍而下。我本能的伸手去抓！沒抓住，急忙探頭一看，是樓上
那個女生！她正靜靜的，急急的往下墜，我閉上眼，聽到「砰！」的一聲重響。
舞禁當中
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抓到我的。
「就是你！」當我戰戰兢兢走進訓導處，還找不到要向誰報到時，管理組長已經站
了起來，手指著我的鼻子，眼裡幾乎冒出火來。
「好大的膽子，」他的臉直逼到我的臉上，「到地下舞廳跳舞，嗯？」
頓時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完了！我就知道會有這種下場，上禮拜六禁不住大肥他們
再三的唆使，跟著到「地下舞廳」去了。其實只是在一旁看熱鬧而已，大肥他們一下子
就消失在又叫又跳的人群裡，鐳射光眩得我眼花繚亂，音樂聲又大得吵死人，我只待十
分鐘不到就逃出來，沒想到還是逃不掉被逮的命運。
「啪！」組長把一大本薄子丟在桌上，我偷瞄了一眼，好像都是學生的檔案照片，
「說吧，還有哪些人？」組長不懷好意的笑著，「我……不知道……那裡很……很
暗……」我支支吾吾，「嗯！」的一聲桌子上的杯子被組長拍得跳了起來，「說，放你
沒事，不說？勒、令、退、學。」
豆大的汗水從我頭上滾落，沒這麼嚴重吧？到地下舞廳跳，不，參觀最多記一個人
過，我又沒有前科，哪可能就這樣退學？組長一定是唬我的，我可不能就這麼出賣大肥
他們這些好朋友，男子漢做人要講義氣……
「你不說，就是欺騙師長，一大過，不知梅改，再一大過，三大過勒令退學！」組
長好像洞悉了我的心事，一臉的寒霜忽然又化成笑容，「別人都說了，都沒有事，我保
證，這些不肯說的，你看——」他拿出一疊白色記過單，果然是勒令退學！我還沒看清
楚上面寫的罪狀，他又「刷！」地收了回去，「講不講？最後一次機會！」
我緊緊抿住嘴唇，彷彿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公佈欄上，老師的怒責，同學的譏嘲，
老媽的眼淚，還有老爸，他非打死我不可……可是我如果出賣了大肥他們，我還算是人
嗎？照片簿在我面前一頁頁地翻開，那些個熟悉的臉孔，有的還咧嘴笑著，不知道大禍
就要臨頭。
「蹲下！」組長忽然說，我一臉茫然的蹲在他辦公桌旁邊，「啪！」的一巴掌打在
我的脖子上，我不敢叫出聲，就這樣蹲在從外面根本看不到的桌子後面，一下又一下的
挨著揍，我實在受不了了，大肥，只好對不起你們了……
忽然我看到桌子底下一張紙條，寫著我和那天去跳舞的所有人的名字，只除了大肥。
舞禁變奏曲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抓到我的。
我剛剛戰戰兢兢走進訓導處，管理組長已經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大聲訴說我的罪
狀——到地下舞廳跳舞。
頓時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完了！我就知道有這種下場。上禮拜六大肥他們邀我去
「地下舞廳」跳舞時，我還猶豫了很久，可是小莉就坐在旁邊，一副很渴望去的樣子，
大肥一邊笑我膽小，一邊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小莉，我知道他早就想「追」小莉了，我不
能示弱！
組長把厚厚的一疊學生的檔案照片丟在桌上，要我指認去跳舞的還有哪些人，我推
說光線暗看不清楚，他立刻翻臉了，「說，放你沒事；不說？勒，令，退，學。」
豆大的汗水從我額上滾落，我知道他辦得到，涉足不正當場所，一大過，欺騙師長，
又一大過，加上上次抽煙的一大過，非死不可！可是我又怎麼能出賣朋友，那還算是人
嗎？我看看眼前的照片，大肥、小莉……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有的還咧嘴笑著，不知道
大禍就要臨頭。
那天我一邊翻著照片簿，感覺冷汗從背脊上流下，幾度欲言又止，幾乎聽到自己的
心跳聲，好在降旗的鐘聲響了，組長瞪了我一眼，要我下禮拜一再來。
我彷徨失措：不敢去找導師，他一向看我不順眼，說不定趁機打落水狗；更不敢讓
老爸知道，他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更別說替我力爭了；只好去找國文老師，他一向站
在學生這邊的。
國文教師聽完我的申述，不，控訴，卻什麼也沒說，只叫我放心回家，就匆匆走了。
看來他也沒辦法，到頭來還是個軟弱的傢伙，保住自己飯碗要緊，我一邊往訓導處
走，一邊心裡在恨他，恨大肥、小莉……他們都沒事，卻讓我一個人擔。走過閱報欄，
一眼瞄到國文老師的筆名，哼，又在寫什麼虛情假意的文章了，「動腦小說……說不
說……」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咦？這不是在寫我嗎？他把我、他把我的事都寫出來了！
這下完了！組長一定不會放過我的，竟然聯合學校老師揭我的底，罪加一等，這下非退
學不可了。我還是老老實實招了吧！也許能自保，顧不得什麼朋友道義了。
「報告！」組長抬頭看了我一眼，不等我開口，就擺擺手示意我回去，「可是
我……」他搖搖頭，指著手上的報紙。一定是那篇「說不說」救了我，看來文章還是滿
有力量的嘛！我興奮得想跳起來，急忙舉手敬禮——這時我才看清楚了那張報紙上的標
題，原來是「教育局將為中學生舉辦大型舞會」。
都是學生的錯
各位同學：大家不要激動，先聽我說。
關於陳同學開刀，大家發動捐款，學校把捐款留下一半的事，錯的是你們而不是學
校，大家千萬要搞清楚，不要被傳播媒體和少數「有心人士」挑撥分化了。
第一點，陳同學休學是經過學校核准的，學校既然准她休學，當然知道她是得了盲
腸炎……哦，是白內障，白內障也一樣，這是小毛病，最多眼睛看不見而已，這個社會
這麼黑暗，不著也罷！不、不，我是說有病是她個人的事。我們學校又不是醫院，如果
每個人生病都要學校想辦法，那學校豈不是要「倒店」了？
所以學校準她休學，是「眼不見為淨」。我早就說過了，學生出了校門就歸家長管，
陳同學既然休學回家了，那就是她家長的事。家裡窮？家裡窮是社會福利的問題，更不
關學校的事，如果每個人家裡都要學校想辦法的話……你們知道我的意思，不必說了。
至於你們發起捐款那就更不應該了。校園中任何活動一定要向學校報批，要不然就
變成「學生運動」了，學生運動是很可怕的。為了維護社會的安定，我們除了一年一度
的「學生運動大會」，是絕對不容許任何學生運動的。帶動唱？那倒可以，那是政府提
倡的。好，言歸正傳，總之不可以自己發起捐款，政府也規定，任何捐款都要向內政部
報批，像學校每年發起畢業生「愛校」紀念品捐款，都還要偷愉摸摸的，你們怎麼可以
這樣公然的搞什麼愛心捐款，太不像話了！
愛心？愛心也不行，這個社會人心險惡，多少人都是假藉愛心的名義騙人。你看火
車站附近那些乞丐，很多都住樓房、開汽車，卻在那裡假裝殘廢騙取路人的愛心，你們
社會經驗不夠怎麼懂得這些？而且就算是真的愛心，那豈不是說學校沒有愛心嗎？怎麼
可以揭露學校的秘密呢？
所以啊，學校把這筆錢收來是對的，一來免得造成貪污，說不定有人看到這二十幾
萬眼睛花了，偷偷抽一兩張去用也說不定，學校是教育機構，不能看你們這些民族的幼
苗這樣受金錢的誘惑，二來這種送錢給同學的事當然應該由學校來代表，如果由你們學
生代表去送，到時候上了報紙、電視那就糟了，年輕人太早出風頭是不好的，會影響他
將來的人格成長，這也是學校為你們著想，這種苦心又豈是你們所能體會的呢？
至於只交給陳同學八、九萬也是經過審慎研究的，白內障開刀只要這些錢就夠了，
你一下子給她十幾萬元，萬一養成她奢侈的生活習慣怎麼辦？我們正在提倡勤儉建國，
怎麼可以讓一個窮學生一下有那麼多的錢？先賢司馬光不是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
難」嗎？這一課你們應該都背過，而且也不能讓陳同學成為壞榜樣，萬一有些同學羨慕
她平白得了這麼多錢，也紛紛傚法她患起白內障來，那可怎麼辦？那學校又不知道要再
上報多少次了？對我們做官，不，我是說辦教育的來說，當然是越少上報越好！
你們不要激動，留下來的十幾萬又不是學校拿去花掉，只是放起來而已，放起來可
以生利息啊，積沙成塔，以後我們就會很有錢……我是說，放起來萬一將來有人需要，
也不只是同學啦，例如老師啦主任啦或是校長啦，有時候手頭比較緊也要利用一下這筆
「急難救助基金」嘛，相信你們一定不會反對的，對同學有愛心難道對學校就沒有嗎？
再說學校想一下了收到這麼多錢也不容易呀！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反對了，你們的班代表都已經同意了你們還吵什麼？在哪裡
同意？當然在訓導處！在那種地方還會有人不點頭的嗎？你們如果再不點頭，那就只好
請進去坐一下了！大家要搞清楚，不要以為舞禁、發禁解除了就可以為所欲、無法無天
了，學校還是有紀律要維持的。大家不要聽信外人的話認為學校不對，學校怎麼會不對
呢？學校就是學生組成的，如果學校不對，那你們豈不是通通不對了？所以千萬不能懷
疑學校，要相信學校、尊敬學校……
好，我報告完畢，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還有，寫信到報社去告狀的通通給我站出
來，快點！
舞女學生
「打扮成妖精模樣，隨客人搖來搖去……」
正在游覽車上閉目養神，忽然從麥克風裡傳來了這樣的歌聲，我睜開眼，驚訝地看
見了一個女學生正搔首弄姿的唱著這首「舞女」。男生們大聲喝彩為她打拍子，還有人
吹出刺耳的口哨；女生們有些不以為然的瞪著她，有的故意看著車窗外面；我想開口，
又不願掃他們的畢業旅行的興，於是又閉上了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紅紅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引我心傷悲……」
歌聲實在不錯，淒涼中又帶點妖艷，就像她的長相。每次上課時，她總是坐在第一
排的位子，怔怔地望著我，常常連課本也不打開，偶而和她視線相遇，她大大的黑眼睛
更緊緊瞅著我瞧，害我不得不急忙把眼光移開。日子一久，比較敏感的同學都發現了，
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由於她的美貌，更由於她豐碩得不似少女的身材，有關她的流言也像火一般在校園
裡焚燒起來。她仍然毫不在意的，扭動著嬌嬈的身軀走過一雙雙瞪得大大的眼珠，直到
教官沖出來驅趕那些一臉垂涎的男生。
「啊啊誰人能夠了解，做舞女的悲哀……」
第一次上舞廳，心裡有些忐忑，看到朋友們那種如魚得水的歡暢，我卻越發的坐立
不安了。黑暗而帶著神秘色彩的燈光下，一對對緊緊擁抱的男女，多半是不久前還完全
陌生的人呀，有些男的更是惡形惡狀的上下其手，正好為台上歌手正唱著的「舞女」，
做了最後的詮釋。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畢業旅行唱歌的那位女生。
而且也就非常之驚訝的，看見她了。
她正被一個男人緊緊摟著，一邊還用鼻子擦著她裸露的肩。她卻剛好面向我，仍然
是大大的眼睛，只不過畫上了濃濃的眼影，而且，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暗暗流著眼淚，也是裝得笑呵呵……」
她失神地看著前方，大概不至於發現黑暗角落裡的我吧，我下意識挪低了身子，仍
緊緊的注視著她。同伴們陸續摟著舞女們回來了，一時間嬉笑寒喧，觥籌交錯，我也一
邊應付著敬酒，一邊吃力地擋住她在人群中晃動的影子。她果然走上這條路了，從前總
覺得人們對她那種觀感是輕賤、惡意而極不平的，誰能為自己的身材外貌負責呢？就像
「楊貴妃」的連續劇裡唱的：「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雖然在心裡振振有詞的為她
辯護，卻從來沒告訴她這一番話，對於她今天的沉淪，或許我也有責任吧……
「腳步若是移動，不管伊是誰人……」
舞曲將盡，那男人終於將她松開，她卻逕地往這個方向過來了，若是互相辨認出來，
我該做些什麼，她又會說些什麼，還是只有彼此尷尬的沉默呢？我的身子已不能再低，
只好偷偷閉上眼睛。
下邊卻傳來那仍然嬌美的聲音：「老師，不請我跳支舞嗎？」
睜開眼，看見台上的歌手高舉了手臂，嘶聲高唱：
「……將伊，當作眠夢！」
不准他來學校演講
各位同學大家好。
今天周會要向大家報告的，是要向大家說明一下，學校為什麼不准苦作家來演講。
校長知道你們都很喜歡苦作家的作品，也愛聽他的廣播節目，所以上學期你們請過
他來演講，聽說是十分轟動，害得學校那天請了政大教授來講課，結果連校長一共只有
三個人聽！當然校長不是因為這樣而吃醋，校長在周會演講，全校三千名師生通通來聽，
聽眾絕對不比他少，校長不准他來的理由是：這個人有問題！
本來我們說一個人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不需要任何解釋，就像政府不讓某些人回國
一樣；但是校長看你們太激動了，一天到晚到秘書室來鬧，還有人威脅說要投書給報社，
所以不得不解釋一下，這可不是向你們的多數暴力屈服，校長一向服膺孟子說的「貧賤
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還有富貴不能」……不能怎麼樣就算了，校長只是表示民主的風
度，所以才特別說明。
你們年紀輕，思想很單純，不知道這個人有多壞，你們一定沒有看自立晚報吧！當
然校長交代過不能看，免得受了誤導，校長自己是為了了解敵情才看的；這個苦作家在
那家報紙定專欄，專門罵政府官員，雖然政府官員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但是我們卻要
小心這種人，如他把毒素思想傳播給你們，那不是太、太糟糕了嗎？
這個苦作家還寫了很多教育界的黑，我是說仙幕，什麼校園檔案啦，老師有問題啦，
怎麼可以說老師有問題呢？我們教導大家尊師重道都來不及，他卻專門破壞老師的形象，
你說這個人可不可怕？當然他是為你們講話，可是他自己當過老師，不幫學校卻專幫學
生講話，這不是很奇怪嗎？他一定是別有居心，大家要提高警覺！
我知道你們是請他來講感情，感情當然比較不敏感，可是像他這種敏感的人，什麼
事都可能扯到政治上去，萬一他在我的學校，我是說我們的學校罵政府官員怎麼辦？那
我這個校長就不要干了！或者他罵教育、罵老師，就算罵的是別的學校，傳出去我這個
校長也很難做人。就算他完全純粹只講感情，也不知道思想是不是正確，會不會教你們
亂搞男女關係、教你們避孕或是墮胎，那不是太可怕了嗎？所以無論如何，校長都要圍
堵這個苦作家！
不要臭著臉，校長是為你們好，懂不懂？
別讓政治污染校園
各位同學大家好：
今天這個問題，本來是不適合跟大家說的，但是為了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前途、社
會的安定，又不能不說，請大家注意聽，最好還能拿筆記本記下來。
校長知道有一些教師，很喜歡在教室裡談政治問題，長久下去，對各位同學身心的
發展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校長一方面除了再三嚴厲警告這些老師之外，也要提醒同學們
注意，不要誤入歧途。
這不是校長多管閒事，這有法令依據的，我們台中市政府前幾天又有公函來，指示
各科教師應該依課程標準規定教學，並盡量避免談論偏激的政治敏感問題，以培養五育
均衡發展之良好國民……你們看，不是校長隨便說的吧！政府有規定嘛，有規定我們當
然要遵守，做個守法的好國民，將來才能報效國家。
其實這個社會是很髒、很黑暗的，政治尤其是這樣，所以校長以為，大家還是不知
道的好，不要污染了純潔的心靈，像那些在立法院打架、在街頭鬧事的，大家如果聽多
了都學起來，那不是要把學校搞得大亂了嗎？學校一亂，大家就不能安心讀書，就不能
做有用的人了！
所以以後如果聽到老師講政治問題，馬上把耳朵捂起來不要聽，拒絕污染！然後立
刻到校長室來報告，如果校長不在，報告安全秘書也可以，安全秘書就是那個不必上課，
一天到晚走來走去的老師啦！如果他也不在，那麼也可以直接報告教官，放心，這一次
教官不但不會打你，反而會給你記嘉獎。我們一定要同心協力，把壞分子揪出來，校長
一定會好好的懲戒他們的！
如果是上政治課當然不一樣，那是好的政治，要一字不漏統統背下來。還有軍訓課
教官講匪情分析也不一樣，那也是好的政治。校長知道很難分，所以才幹脆下命老師統
統不准講，這樣才能保護大家純潔的心靈，維護校園的安寧，保住我這個位，我是說為
同學著想的意思，嘿嘿。
好，今天就講到這裡，一定要記住校長的金玉良言。現在各班班長到前面來領電子
計算機，每個人發一個。這是我們台中市現任的廖議員送的，回去告訴爸爸媽媽，這次
黨員初選一定要投票給他，聽清楚了沒有？
大家都是○○七
各位同學大家好：
相信很多人都看到了所謂校長在縣議會被人家「罰站」的消息，其實校長不是被罰
站，而是服從上級的命令，我們這一周的中心項目不就是「服從」嗎？
因為議會裡有議員質詢，叫我們「沒有參與輔選的站起來」，我們當然不能站起來，
事實上輔選是上級給我們的命令，校長當然不能說謊；可是那個「黨鞭」……不准笑，
不是鹿鞭虎鞭，是議會的黨團書記叫我們站起來，校長跟大家一樣，只好服從命令，各
位同學不了解情況，還以為校長做了什麼壞事被罰站，這是一定要跟大家解釋清楚。
輔選當然不是壞事，這是教育廳下公文交付的「任務」，校長做選情分析，因為這
是要列入考核的，換句話說，如果這次選輸了，校長可能會被調到深山裡面的學校，那
就……嗚，想到當初調到蘭嶼，每天吃芋頭和魚乾，我就悲從中來……為了自己的前途，
也為了能夠繼續和大家在一起，選舉我就不能不管啦！
不但如此，校長對學校內所有的老師、職員、工友，都要充分了解，上級長官會來
問，校長如果答不出來就慘了；就好像督學來問話你們如果答不出來，要罰掃廁所一樣。
誰說校長是「抓耙仔」？不能這樣說，這是上級命令，為了打敗敵人，就跟零零七
一樣，對對，校長就是零零七情報員，只不過比他胖就是了，哈哈。
那麼校長今天跟你們講這些做什麼呢？你們是各班的班長，都是最優秀的，校長也
要交付任務給你們，讓同學也做抓……零零七，第一，你們要密切注意班上老師的言行，
有沒有批評政府、支持X進黨，或是喜歡講什麼民主自由的，這種都有可能是偏激分子，
要馬上來報告校長。沒有關係，這不是出賣老師，這叫大義滅親！第二，你們注意班上
同學是不是也有這種狀況，如果是，再問問看是不是受家長的影響，或者喜歡看什麼台
獨刊物，這種害群之馬要馬上把他抓出來，國家才能夠長治久安！
好，現在解散，桌上的汽水餅乾要吃光，不用客氣，還有每人一只手錶，是本黨候
選人送給各位「小小助選員」的，記得回家告訴爸爸媽媽，一定要投票給他哦！
放牛班上多快樂
各位同學大家好：
校長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大家注意聽！
尤其是你們那些放牛班的，特別給我聽好，不要以為有市議員來替你們撐腰，情形
就會有什麼不同。校長有我自己辦教育的原則，全校老師支持我、家長會支持我，升學
班的同學也都支持我，你們「一小撮」份子算什麼？
你們放牛班的同學根本不愛讀書，就算愛讀書也讀不好，不然分ABC三段班，為什
麼你們就落在C段？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嘛！不是那塊料就要「認份」，乖乖地到放牛班
去，不服氣，你可以考好一點啊！
其實放牛班有什麼不好？教室是比較舊一點啦，又不是看電影，房子新舊有什麼關
系？遠是遠一點，反正你們時間多，跑福利社或是廁所久一點有什麼關係？人家升學班
忙著讀書，哪有你們時間多？老師……老師也沒有比較差，只不過他們教到你們不能補
習，收入少了自然比較沒精神，這一點你們應該可以了解；而且你們反正不念書，什麼
老師去教又有什麼差別？上個禮拜工友老黃到三丙去代課，據他自己說還很勝任愉快哩！
放牛班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上不上課隨便你！那天市議員來的時候，三年級四個
放牛班，每班到課的平均只有十個人。有的去速食店工讀，有的去機車店當學徒，這很
好啊！提早為踏入社會做準備，也符合我們就業班的精神，不一定要每一個人都放牛嘛，
對不對？像這樣的好事不知道那個市議員為什麼還那麼生氣，簡直是故意找麻煩！
其實我們教育局一向很重視府會關係，每年都招待教育小組的議員出國去玩，又吃
又喝還洗泰……你們知道就好了，校長不方便說，所以一向很少有市議員在教育質詢找
麻煩，更沒有直接找到學校來的，這一位可能是新當選的不知道行情，也可能是黨外的
故意來搗蛋，總之他想為放牛班的同學出頭，那是不可能的事！
根據中學編班實施要點，二年級以上本來就可以實施學科能力分組教學，你們樣樣
都差，樣樣都分在最後一組，那就乾脆合在最後一班，這樣也省得每節課還要調來調去，
最重要的是放牛班同學一向不守規矩，讀書風氣又差，如果不把你們種族隔離起來，一
定會破壞全校的讀書風氣，到時候升學率降低，那我這個校長還幹不幹呀？
懂了沒有？這就是至聖先賢孔子的教育精神——有教無類，不不，我說錯了，應該
是因材施教——這也是孔子說的！
有教無類，自生自滅
各位同學大家好：
對，大家「好」，我當然希望大家都「好」，沒有一個是「壞」的，但是理想與現
實總有差距，雖然教育當局三令五申不可以能力分班，但是校長我為了教育的最高原則
——因材施教，還是堅持非分好班壞班不可！
大家要了解，中學教育是義務教育，既然是義務，我們就非教不可，你們也就非被
教不可，沒有任何例外。所以有人每科都不及格，學校照樣不能把你留級，還是得任你
念下去；有人記了十個大過，學校仍然不能把你開除，還得任你「鬧」下去……在這種
情形下，沒有淘汰、沒有競爭，當然更沒有人願意努力，反正念不念都過關、鬧不鬧都
沒事，還有什麼好怕的？呸！呸！
總而言之，既然如此，學校就只能挑一些好的來教，想辦法弄進高中，制造高一點
的升學率，這樣就算交差了事啦！至於那些壞的，就讓他們自生自滅……我是說自習好
了，只要不出事就謝天謝地，哪裡還管得了他們有什麼才能、什麼發展？「有教無類」？
那是唱高調，為了教這些壞蛋，校長還得千辛萬苦找一些孔武有力、面貌兇悍的老師去
兇他們、吼他們、打……打最好還是避免啦，要不然畢業典禮的時候被學生蓋布袋「圍
爐」，也是滿淒慘的事情。現在的教育只有好學生為了分數挨打，沒有壞學生為了品行
挨打，時代不同了嘛！
當然了，學校人力物力都有限，好班也不能太多，物以稀為貴嘛，各位同學如果想
進好班，回去跟家長說明：多少要表示一下。怎麼表示呢？就是表示為學校好的誠意，
大家知道學校經費不足，有很多設備比較老舊；而教好班的明星老師放棄炒股票，全心
全意的教導你們，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反正你們回去告訴家長要「意思」，家長自然
就知道「意思」了，五元——注意，不是五塊錢哦！——固然有意思，二十元就更夠意
思了，聽不懂沒關係，回去就這樣講，爸爸媽媽一定會聽懂的。
要不然你們就得進壞班！成績差考不上高中不要緊，假如碰到一些比較壞的人要欺
負你、勒索你，那校長可不保證你的安全哦。大家知道的，義務教育嘛，學校既不能開
除他們，未成年的小孩又不負什麼法律責任，那麼各位同學只有自求多福啦哈哈哈。
要挑老師，就得「表示」
各位同學大家好：
又上報了，本校又上報了！平常千辛萬苦，經常請記者吃飯都上不了報，只要出一
點小紕漏就鐵定上報，真是慘啊。可是大家不要隨便相信報紙，雖然校長平常也告訴各
位同學要多看報了解國家大事，但是報紙講的不一定是真的，像有的報紙說五二○的時
候警察打人，這就不是真的，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哪有保姆會打小孩的呢？像今天寫到
本校的新聞，當然也不是真的！
老師教學生是義務，也就是「有教無類」的最高準則，哪裡會有什麼同學不肯教？
那是家長們望子成龍、求好心切，所以常常要求指定某位老師教他的小孩，其實本校老
師每個都一樣好，都是績優股嘛，只是有的行情高……算了，說這個你們也不懂，總而
言之，老師不該挑學生，家長也不該挑老師，可是有的家長一定要挑，他就會表示表示，
不不，這個不叫紅包，叫做束脩，就是肉乾的意思，家長為了感謝老師，送一盒新東陽
肉乾，這也是人之常情嘛，至於肉裡面還有什麼校長就不知道了，我們應該有「一分證
據，說一分話」，不能隨便亂講的！
至於有位同學被調班，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因為我們辦教育也要講究「因材施教」
啊，是才能的才，不是財物的財，我們優良班的學生為了感謝老師都有「表示」，唯獨
這位同學表示得不夠，那就代表他不合群。我們現在都講德智體群四育兼備，他既然群
育分數差，當然就比較「不材」，調到別班是比較適合的，何必大驚小怪？
其實本校這樣做是小意思，有一所大學附設的私立小學，聽說入學就要五萬塊，以
後每學期還都要固定「表示」，像我們和美鎮這種是「小局」啦，還比人家少一個零，
呃，我是說掃地的鈴聲響了，大家解散吧！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校長忘了交代：有的家長反應這學期多收了兩百五十元文具簿
本費，事情是這樣的：校長看你們每學期開學都在別處買文具簿本，各買各的，樣式規
格都不統一，這也不合乎我們群育的原則，而且大家個別買價錢很高，與其被商人賺那
麼多錢不如讓學校……我是說學校大批進貨，可以幫你們省錢，品質差？那沒有關係，
現在國難當前，大家應該節儉一些，想當年校長在抗日的時候，根本沒有錢買這些，都
是用石頭寫在地板上，你們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現在大家知道報紙都是胡說了？以後千萬不要再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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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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