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必自私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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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言人:
CSH
發言時間:03/30/99 16:07
小偷必自私 (03)
原 著:赤川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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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音的詠唱
1
「我回來了。」
淳一說著,一進門廳就聽到:「啊……」女人拔尖的哀鳴傳進耳膜。
「怎麼了!」
淳一一邊叫道,一邊飛奔進客廳。
「哎呀,你回來了。」
坐在沙發上的真弓抬起頭來。從音響流湧出歌劇《蝴蝶夫人》的詠嘆調「
某個晴天」。
「妳在幹什麼?」淳一眨著眼睛問道。
「在聽唱片啊。」
淳一彬彬有禮地低頭說:「真是感謝您親切的說明。我有眼睛,這點小事
不勞您說我也知道。」
「是嗎?」
「但為什麼妳要聽歌劇呀?妳喜歡的不是抒情音樂嗎?」
淳一恢復平日的口吻說著,和真弓並肩坐在沙發上。
今野淳一是個貫徹專業意識的小偷。真弓則是天真純潔的妻子,也是警視
廳搜查一課的刑警,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彷彿磁石的正負極般相吸,雖
然整年都在吵架,卻也相安無事。
「這也是工作之一呀。」
真弓一邊看著歌劇的劇本,一邊說道:「不過歌劇其實挺不錯的嘛。」
「是嗎?」
「既然叫蝴蝶夫人,一定是近來所謂的飛天的女性。她是不是在丈夫不在
的時候有外遇呢?所以才會在『某個晴天』丈夫回來了,而高聲哀叫,好可憐
啊。」
淳一歎了口氣。
「話說回來,為什麼聽歌劇也是工作之一呢?」
「是一項特別的任務。」
「哦?」淳一顯出略有興趣的樣子。「是怎樣的特別任務?」
「最高機密。」
「那我更想知道了。」
淳一的手開始解開真弓上衣的鈕釦。
「你這麼做也沒有用。」她瞪著丈夫,卻沒有把丈夫的手甩掉。
「告訴我啦。」淳一的手爬向真弓的胸脯說。
「不行。告訴了小偷,難保不會出事。」
「我不會做出讓妳困擾的事啦。」
說著淳一讓真弓輕輕倒在沙發上,正要壓下去……
「我對任務是很忠實的。」
「我也是。」
淳一的手讓真弓的肌膚逐漸裸露。
「對小偷的任務?」
「說什麼傻話,是對丈夫的任務。」
兩人的唇隨即相疊……
* * * * * * * *
「雷那多。米凱羅提要來嗎?」
淳一邊吃晚餐邊問道。「那傢伙值得期待。」
「哎呀,你知道啊?」
真弓以猛烈的速度啃著牛排。她在做完之後總是會極度飢餓。
「當然知道啊,他是現代最棒的男高音之一。」
「哦,你是歌劇通嗎?」
「不到『通』的地步啦,不多少懂一點,就無法從事小偷行業。」
「是這樣的嗎?」
「是呀,當小偷也是有美學的。」
「我第一次聽到。」
「這個米凱羅提為什麼和妳有關係呢?」
「我被委託去護衛他。」
「護衛?為什麼?」
「聽說黑手黨要殺他。」
「黑手黨?原來是這樣。說來他也是西西里出身的。」
「對。他成功之後,黑手黨的組織要求他捐錢,他一口拒絕,從此到哪裡
都成為標靶。」
「為什麼要妳護衛呢?強壯有力的男人多的是。」
「那我就不知道了。」
真弓聳聳肩,「不管怎樣說都是命令,沒有辦法。」
「哼,義大利人對女人出手很快的,要小心唷。」
「我會比他快。」
「喂!」
「不要誤會。是拔槍射擊的速度,快得連眼睛也趕不上的零點六秒。」
「西部片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敢對我動手的話,馬上就會變成蜂窩。」
淳一苦笑。有這種警察,小偷也就不好幹了。
「他雖然是有名的歌手,卻也拍廣告耶。」
「米凱羅提拍廣告?」
「嗯,好像是C製藥廠的,廣告詞是『什麼.愛喜』的。」
淳一想了一下說:「King of High C嗎?」
「對對。確實是那樣。」
「聽好,那不是愛喜,是高音C。」
「多雷米發索拉西的西嗎?」
「ABC的C!聽我說,能發出高音C才是男高音的本領所在。男高音能
唱出那個音的並不多。米凱羅提的人氣就在於他能夠把這個C音長長地拉出。
」
「哦!是這樣啊。」
「聽說義大利那邊有中年的貴婦聽他的C音聽得入神而昏倒呢!」
「一定是很性感的人。」
「應該是吧。」
「因為你想想看,學生經常在說,A是指接吻,B是愛撫,C則是……那
個C該是指別的東西囉。」
淳一歎了一口氣,繼續吃飯。
* * * * * * * *
「原來高音C就是這個意思。」真弓的部屬道田警察感佩地說。
「真弓小姐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沒什麼啦。」
真弓對來自淳一的現買現賣隻字不提。「應該快到了。」
兩人在N飯店的正門廳等待米凱羅提的車隊抵達。
「真弓小姐,黑手黨真的會追到這裡來嗎?」
「我也不知道,我們只要聽命行事就可以了。啊,來了。」
兩人左右分開,站在門廳的兩側。門房跑過去打開停在正前方的賓士車門
,一個身軀龐大的男人下了車。真弓一時目瞪口呆,因為賓士看起來像是部小
型車。
他的身高將近兩公尺。胸板渾厚,身圍的龐大委實叫人睜圓了眼。身體上
倒是孤零零地頂著一個特別可愛的頭,是副令人有點失望的娃娃臉。也許是為
了添加風格,金色的鬍鬚遮掩了下半部的臉。
他沐浴在媒體的閃光陣中,一邊笑嘻嘻地揮手,一邊步入門廳。真弓和道
田慌忙跑到那魁梧軀體的旁邊,像是從兩側夾著他似地走去。
其實因為體型不同,與其說是兩人夾著米凱羅堤,不如說是米凱羅提夾著
兩人在走路來得正確。
總之記者會順利結束之後,自助式的歡迎餐會便在飯店的大廳舉行。
「妳是警視廳的人吧?」過來打招呼的是好像有點坐立不安的中年男子。
「是的,我是警視廳派來的。」真弓說。
「我是這回邀請米凱羅提前來的水上。麻煩你們了,請多多請教。」
「哪裡,我是今野。啊,還有道田!不要喝個不停……這是道田刑警。」
水上的臉浮現出不滿的神色。
「我應該是指定了只要女性的……」
「可是我想只有女性可能不夠。」
真弓說著。「到底為什麼要女性呢?」
「那是因為……」
水上正要壓低聲音說話,突然眼前昏暗了起來。一抬頭,才看到米凱羅提
正俯視著真弓。
「啊,我先介紹你們給米凱羅提認識。」
水上吞下未說完的話,用義大利話和米凱羅提交談。金髮的巨人點點頭,
抬起真弓的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真弓覺得他那手套似的大手柔軟得出乎意
料之外,而且因他那優雅的動作而紅了臉。巨人隨後也與道田握了手。握得讓
人覺得有點久。
餐會熱鬧地持續著,真弓也有點酣醉了。至於道田,也許是薪資微薄的關
係,既然有免費的酒可喝,軌拚命灌個不停,也就酩酊大醉了,兩眼虛茫地坐
在椅子上。
竟有這麼差勁的護衛。
真弓不愧還有職業意識,一直在睜大眼張望是否有可疑的人。不過餐會的
參加者只限於相關的人士,好像彼此都認識,所以看來不太有危險。
客廳響起一陣歡呼聲,真弓猛然一驚。再聽到立即湧起的鼓掌,才安下心
來,並喝乾手上的雞尾酒。剛才自稱是水上的男子拿起了麥克風說:「各位!
各位,請安靜一下!拜託安靜一下!」
「吵的人是你唷。」真弓嘟噥道。
「各位!有一個很棒的禮物!」
水上的聲音很亢奮。「承蒙雷那多。米凱羅提先生和經紀人達米亞尼先生
的好意,米凱羅提要在這裡獻唱一首歌!」
掌聲再度嘩然響起。真弓也覺得受之有愧而鼓掌,而道田則恍恍惚惚的。
「曲名是葛斯塔爾頓的『禁忌的音樂』。」
葛斯塔爾頓真是有趣的名字。如果是葛斯燃起頓,不就是瓦斯爆炸嗎?(
譯註:兩者日文發音接近)
會場寂靜無聲,米凱羅提站在正前面。雖然沒有舞台,他卻好像站在台上
似地鶴立雞群。
歌手沒有任何伴奏,就唱起了小夜曲式的曲調。真弓屏息凝聽。好美的聲
音!彷彿可見到艷麗如絲絨般發光的聲音逐漸充滿了整個大廳。
自然發出的聲音席捲了所有聆聽的人,豐滿四溢地迴盪……長達三、四分
鐘的曲子,卻好像只有十秒鐘,也好像令人入神了一個小時。
歌曲唱完,聲音的餘韻似乎還在空中閃爍飛舞,一時沒有人出聲,不久才
響起轟然的掌聲震動了整個大廳。
真弓當然也拚命地拍手。米凱羅提手上拿著雞尾酒杯,以笑臉回應喝釆之
後,便一口氣乾了杯子。
接著米凱羅提按著喉嚨喘氣,在下一瞬間就癱倒在地板上了。令人毛骨悚
然的沈默。然後就是一場混亂……
「叫醫生!」
「叫救護車!」
在紛亂的聲音中,真弓不想過去倒下來的米凱羅提身邊,卻突然發現有一
名侍者悄悄從大廳走開。他的背影似乎有點眼熟。她立即改變方向,撥開人群
,衝到走廊去追那名侍者。
「跑哪兒去了……」她在走廊上快步走著,突然手臂被一把抓住。
「啊!」猛一叫,與她照面的臉卻是……
「親愛的!」
「妳,竟然跟蹤我。」侍者模樣的淳一咧嘴一笑。
「你在幹什麼?」
「有點事。」
淳一從侍者的罩衫底下取出小巧的錄音機。「我用這個錄了剛才的歌聲。
」
「為什麼要這麼做?」
「狂熱的歌迷會想要沒有人有的東西。這個錄音絕對是舉世僅有的,可以
賣個相當好的價錢。」
「哦……可是,你不會在那個人的杯子裡放東西吧?」
「別開玩笑了!我也是歌劇迷呢。」
「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譬如有人在杯子裡下藥?」
「我只注意錄音的事情。」淳一搖頭,「沒有空去幫妳工作。」
「怎麼這樣,小氣鬼!」
「妳也是專家呀,別偷懶,自已去調查吧。」
「知道了。我有點擔心,先回會場了。」
「加油囉。」
真弓正要舉步,忽而又駐足道:「喂,那個錄音帶可別賣掉。」
「為什麼?」
「我要買。不能賣唷!你賈了,我的掏槍手法可是快得看不見的零點六秒
喔!」
淳一張大了嘴,目送妻子的背影。
2
「讓歌迷們那麼的擔心,真是非常抱歉。」
水上在記者群前面拭著額上的汗水,高聲唸著紙條。「雞尾酒裡摻有刺激
物,那實在不可能會是偶然掉進去的,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入的。」
「是黑手黨嗎?」記者們七嘴八舌地發問。
「關於這個,我什麼都不知道……」水上慎重地回答。
「米凱羅提的情況如何?」
「演唱會還能開嗎?」
「我現在就會回答。」
水上阻斷記者斷然地說:「幸好米凱羅提有很強的抵抗力。他的喉嚨雖然
一時處在等於是麻痺的狀態,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為了休養,他不會外
出,不過演唱會依照計畫於後天舉行!」
「太好了,沒有大礙……」
記者結束後,真弓和水上一起回米凱羅提的旅館房間時說:「我們跟在旁
邊,卻還發生這種事,真是對不起。」
「不、不,這是難以避免的。請不要太放在心上……」
「聽到你說演唱會照預定時間舉行,我真是鬆了一口氣。」
「說是這麼說啦。」水上一副憂鬱的樣子,搖了搖頭說。
「有什麼問題嗎?」
「有啊……」
「可是既然沒有要取消……」
「是不取消,只是……必須要變更曲目。」
真弓放了心道:「只是這樣子,那就沒……」
話未說完,水上便搖頭說:「不,妳不知道,聽眾對米凱羅提要求的是什
麼?是深層的心理描述嗎?不是。是戲劇張力嗎?更不是。聽眾期盼的是他的
高音。說得清楚一點,聽眾要聽的是符合『King of High C』
之名的C音。」
「問題是?」
「問題是……」
水上歎著氣說:「現在的米凱羅提發不出C音了。」
走進米凱羅提的房間時,米凱羅提正穿著睡袍,在沙發上無聊地翻著雜誌
。陪著他的是經紀人達米亞尼。他身高將近有一百八十公分,但是和米凱羅提
站在一起卻顯得矮小,是個瘦長體型的男人。
水上和達米亞尼熱切地交談了一會後,仍以悲痛的表情折回。
「他說還是不行。畢竟演唱會就在後天了。『波西米亞人』、『吟遊詩人
』、『清教徒』、『採珠者』等等歌迷們想聽的詠歎調大概都要換成音域較低
的曲子了。」
真弓無話可說。這時道田來了。
「昨天真對不起。」
他搔了搔頭。「完全醉了。」
「我也是。」
真弓微笑說。「那就請你守衛,以後我會來替你。吃飯也是在這裡,你要
先嚐嚐有沒有毒。」
「我知道。」
道田點頭。「可是一道菜只能吃一點點,是很痛苦的。」
「好棒喔!」
* * * * * * * *
真弓已經聽了二十次淳一錄來的「禁忌的音樂」錄音帶。
「喂,妳要適可而止。」
淳一不耐煩地說。「試聽了好幾十次,太過分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買了。」
「我還沒有收到錢!」
「多少?」
「嗯……算妳便宜,五十萬圓。」
「哦,好啊。」真弓若無其事地說。
「分三十年付款嗎?」
「不,一次付清。」
「喲,沒想到妳是有錢人。」
真弓從容地站起身,脫掉家居服,變得一絲不掛。
「我用身體來還!」
「自己的老婆用身體還,根本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這麼說,你不要嗎?」
「嗯!慢點!我知道了,身體也可以啦。」
明知道真弓的詭計,可是一被問到「你不要嗎?」他不禁就……
「那高音C就聽不到囉?」在浴室一起淋浴時,淳一問道。
「很遺憾喔。」
「等一下。」
淳一好像陷入了思考,迅速擦好身體,換好衣服。「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裡?」
「老朋友的地方。」
「我傍晚要去N飯店和道田交班護衛米凱羅提,今晚會晚回來。」
「我知道,又要早上下班了。」
淳一取笑似的說完,就出門了。
* * * * * * * *
水上在事務所抱著頭。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為了不激怒歌迷,要安排什麼曲子呢?可是時間已經到了極限了,現在才
要換曲子,也會增加伴奏樂團的負擔,所以這方面要儘量避免。可是,只撤掉
關鍵的C音部分去表演的話,更是致命傷。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選用其
他曲子……
「對不起。」
聽到這個陌生的聲音,水上一抬起頭,就看到一名矮胖、不起眼的男子站
在那裡。
「有什麼事嗎?」
「有點事想請您幫忙。」
「我現在很忙呢。」水上以為他是什麼推銷員之類的,便冷淡的回應。
「不,一下子就好了。」
矮小男子還是不死心。水上歎了口氣。
「好吧,什麼事?」
「我是男高音。」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最中球夫」(註:「球夫」的日文發音同「馬利歐」)「名字好奇
怪哦。」
「是套用馬利歐。代爾。摩那可所取的漢文名。」
「原來如此……」
水上不禁咧嘴笑了一笑。馬利歐.代爾.摩那可是名歌手,甚至有本世紀
最偉大男高音的稱譽。
「你有什麼事?」
「我想開演唱會。」
「哦?」
「我想只要委託您,一向都好辦了。」
「等等!我是在主辦音樂活動,並不是音樂學校的經營人。新人還在參加
各種比賽的階段時……」
「這我知道。」
名為最中的男子點頭。「可是我沒有受過正規的音樂教育,也沒有那個時
間。」
「這可不是有時間才要去做的事情。」
水上苦笑說。「如果你能像摩那可一樣,唱出所謂『黃金喇叭』一般的高
音C,那倒可以另當別論。」
語罷,視線正要拉回桌上時,突然整個房間都在沙沙震動著。水上啞口無
言。這個聲音……正是高音C!
難以相信這麼矮小的身軀會發出這麼傑出的聲音。水上後面書櫥的玻璃門
現在還像是即將破裂似的抖顫著。
矮小的男子一停下聲音,即直率地問道:「怎麼樣呢?」
水上不禁咕噥嚥下口水說:「哎……真叫人吃驚!你是在哪裡學來的呢?
」
「是自己學的。」
「你比較擅長哪些曲子?」
「什麼都不會。也就是說,我能夠正確發聲的,只有剛才那個音而已。其
他的音都會走調,根本不能聽。不知道這種歌手也能開演唱會嗎?」
「那就有點……」
說到一半,水上卻住嘴了。「搞不好……對了!你說你是最中先生,是不
是?」
再次詢問的水上眼睛閃閃發亮。
「是啊。」
「這兩天有空嗎?」
「有,有空。」
「請跟我一起來!」
最中還在發愣,水上卻巳粗魯地拉起他的手。
3
真弓敲了敲米凱羅提的房門,道田立刻就出來了。
「嗨,真弓小姐。」
「辛苦你了。」
進到房裡,沙發上坐著經紀人達米亞尼。
「哎,那個人一直在這裡嗎?」
道田苦著臉點頭。
「是啊,好像不太信任我。」
「你太多心了。」
真弓笑著說:「他應該只是在擔心啦。」
「可是他真的是用討厭的眼神看著我耶。」
真弓拍拍道田的肩膀說:「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讓我來。」
「好的,那就麻煩妳了。」
道田一離開房間,很今人驚訝地,達米亞尼也隨後走了。感覺好奇怪,真
弓覺得達米亞尼好像是在監視著道田。
「莫非……」
真弓正在嘟噥時,浴室的門打開,米凱羅提的龐大身軀緩慢地出現。他全
身赤裸,只在腰部圍著一條毛巾,真弓連忙移開目光。
米凱羅提則是漫不經心的圍著浴巾在房裡走來走去,還跟真弓說話。真弓
當然對義大利語是一無所知,即使他會說日語,恐怕她也會聽不懂吧。
真弓一想到他那條浴巾萬一掉了,就忐忑不安著。
等到米凱羅提終於穿上睡袍時,真弓心頭的石頭方才落地。
這時水上帶著奇怪的矮小男子,以一副非常興奮的樣子飛奔進來。
* * * * * * * *
「就這樣,明天的演唱會可以依照預定計畫舉行了。」真弓一邊在家裡用
餐,一邊說著。
「這麼說那個矮男人……」
「是個代打者。在詠歎調唱到最高音的時候,米凱羅提就只是張著口,而
由藏在背景後面的最中先生發出聲音。他們的音質也很像,一定行得通,所以
現正在加緊訓練中。」
「那不是在騙人嗎?」淳一帶著微笑說道。
「可是這也沒有辦法啊,讓歌迷的期待落空就太可憐了。這真是老天爺的
幫忙耶,那個人竟然剛好在這時候來。」
「真的是。」
淳一若有所思地說著。「妳也要讓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在這次的演唱會中錄音,只是這次妳可別又說要用身體來買。」
「你要怎麼錄音呢?」
「方法多的是。」淳一很有自信地說。這時客廳的門鈴響了。
「哎,會是誰呢?」
真弓站起,往客廳走去。一開門,道田站在那裡。他的西裝皺巴巴的,多
處被撕裂,領帶歪斜,襯衫的鈕釦掉了,穿的不是皮鞋而是拖鞋。怎麼看都像
是地下街的遊民。
「道田!怎麼啦?」
真弓驚訝地請道田進門,他這才露出放了心似的表情,頭髮也亂七八糟的
,好像從災難中勉強拾回了一條命。
真弓讓他喝了一點威士忌後,他的頭腦方才清醒過來。
「到底是怎麼了?」
真弓問完後,道田抖著聲音說:「我……再也不幹了!對不起!」
「道田……」
「不管是不是工作,我都不要去做那傢伙的護衛了!」
「發生什麼事了?」
「那傢伙……米凱羅提想要把我……拖到床上去!」
「你說什麼?」真弓懷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那傢伙是同性戀。」
「米凱羅提?」
「是啊!真是太過分了。妳去抓抓看那個大漢,我再怎麼反抗……都像是
小孩和成人在打架。」
「那個人是同性戀……」真弓搖搖頭說:「人真是不可貌相呀。」
「這下就明白了。所以他們才會指定要女的護衛。」淳一咧著嘴笑道。
「水上先生也知道的,應該先跟我們說一下才對。」
「我再也不要靠近他的身邊了!」道田抱著手臂,宣示道。
「那麼你……有沒有被他得逞了?」淳一問道。
「沒有。幸好他的頭撞到床角,猛叫好痛好痛。當然是說義大利話,我不
太清楚,我就趁這時候逃回來了。」
「太好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我的貞潔。」
道田一本正經地說著,使得淳一和真弓不禁放聲大笑。
* * * * * * * *
第三天,終於是演唱會當天了,真弓隨著米凱羅提在白天出了飯店,前往
T會館表演廳。水上見了真弓便擔心地問道:「另一位警察沒事吧?」
「沒事,不過,好像有點受到驚嚇。」
「真對不起。達米亞尼跟我們說過米凱羅提有這個癖好。」
「我們如果也能事先知道這個情況就好了。」
「是的,我們忘了說……」
「我想已經沒事了。將來會由女警察組一個小隊來作業。」
「真是不好意思。真是很奇怪,再怎麼曲線玲瓏的美人,他都一點興趣也
沒有。相反的,只要是有點溫柔感覺、堅實可靠的男人,他就眼睛發亮。我一
看到那位警察,就覺得這樣子很危險……」
那麼道田那樣的人正好投同性戀者所好囉?
「可是米凱羅提喜歡的多半是英俊瀟灑的美男子。」
水上又補充說:「所以我本來以為這次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一定是太飢渴
了。」
演唱會是在晚上七點舉行,但從下午一點開始是與交響樂團的排演。米凱
羅提中午在燒肉店擺平了三人份的肉片以後,他說在排演前一向吃得不多,而
拒絕了追加,便前往表演廳。
米凱羅提由真弓帶領的女性警察輪流陪伴著,而且達米亞尼也幾乎都在旁
邊警戒,所以在下藥的事件過後就沒有再發生問題。終究還是不知道那名歹徒
是誰……
到了表演廳時,最中球夫已經乘坐別的車子來了,正在休息室等著。
「指揮和樂團知道這件事嗎?」真弓問水上。
「不,知道他的只有我們倆。這必須列為最高機密,因此我也交代說記者
不能靠近這裡。」
「那麼排演的時候呢?」
「最中會在舞台上的樹後而,而且要依照正式演出時演唱。否則讓指揮知
道是替身就完了。」
「可是藏在那裡,從觀眾席不是看得見嗎?」
「那沒有關係。歌劇中本來就有提詞的人向演出者提詞的慣例,所以大家
會以為他是在提詞。」
「原來如此。」
「好了,排演了。」
水上招呼道。「最中,你現在什麼都還不需要唱。全盤演練時,你不要浪
費聲帶,小聲地唱就行了。只有在最後要發出C音以上的曲子,才要照正式表
演唱出來。那時,就是你表現的時候,全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
舞台上有城廓、樹木等布景紛然陳列著,在正式演出時才會依序將適合歌
曲的景物擺上舞台。交饗樂團在舞台和座席之間較低一階的樂團席入座。由於
席區狹小,所以編制並不大。指揮是位中年人,他的名字真弓從未聽過。說來
真弓知道的指揮家,也只有卡拉揚和小澤征爾。
排演進行得很順利。有時米凱羅提會對節拍有點要求,其他則幾乎沒有什
麼問題,一次就通過了。
「接著高音部分的排演要和正式演出相同,從『波西米亞人』開始……」
水上一說,米凱羅提就靠到舞台上的樹木旁邊,因為最中藏在那裡。這首
曲子比較長,在舞台旁邊傾聽的真弓根本不知道哪裡是C音。
「快到了。」耳邊突然傳來聲音,真弓嚇了一跳。
「你在幹什麼?」
「跟妳說過了,我要錄音呀。」
「不要妨礙人家。」
「我知道啦。問題的所在就快來了。」
高亢的聲音逐漸往上升,閃亮且有力的聲音響徹表演廳。
「好棒!」
「完全都聽不出來不是他唱的。」
曲子結束時,指揮亦擊掌叫道:「太好了!」
照這個情況就沒問題了,真弓笑笑地想著。
* * * * * * * *
「就剩一個小時了。」
水上猶如洗手間客滿進不去似的,在休息室裡來回踱步。
「沒問題的啦,別那麼煩躁不安。」真弓這麼安撫他。
「我並沒有特別擔心……」
他說著,卻還是不停地走動。這時米凱羅提和達米亞尼在低聲交談著。最
中球夫是不是也緊張起來了呢?
「我去一下洗手間……」最中說著就離開了休息室。
真弓有件事一直不能釋懷,那就是淳一到底打算做什麼。
把米凱羅提的歌錄起來,複製好幾卷錄音帶,賣給狂熱的歌迷,或許能賺
到一些錢。可是這對於淳一的工作來說,未免太小兒科了。既然是職業小偷,
除非是油水豐厚的工作,否則應該是不會沾手的……
說到他,也真是的,什麼都不跟我說。不過原本小偷通常就不會跟警察商
量工作上的事情。
這時休息室的電話響了,水上跑過去拿起電話筒說:「喂……我是。啊?
什麼?」
水上變了臉色。「你,你是什麼人?喂喂!」
「怎麼了?」
真弓衝過來問道,水上則青著臉說:「最中被綁架了!」
「什麼?」
「如果要他回來,要準備二百萬!啊,怎麼辦!」水上抱著頭說。
「可是離正式開演已經不到一個小時了。」
「那個人說要在這之前調好錢。那根本不可能!對方怎麼會知道有替身的
事啊?」
「對呀,應該只有我們知道……」
話還沒說完,真弓恍然大悟。是淳一!
一定是他。說是要錄音什麼的……
絕不再寬貸了!真弓咬唇。我可是拔槍射擊零點六秒的!
4
真弓在水上和達米亞尼商量事情的時候,離開了休息室,在表演廳內到處
搜尋。如果綁架的人是淳一的話,他就不可能會在這裡,只是真弓的個性一向
是生起氣來就失去理智的。
廳內已經擠滿了許多早到的聽眾。真弓正東張西望地搜尋時……
「喂,喂。」
有人跟她搭聲,一轉頭,是個西裝畢挺、拿著公事包、戴著眼鏡的男士。
「有什麼事嗎?」
真弓直截了當地問道,對方便笑著摘下眼鏡。
「妳認不出老公了?」
「老公!你這副樣子……」
「公事包裡面裝著錄音機。因為禁止攜入錄音器材,太明顯的裝置會被沒
收。所以妳看,設計得很好,不用打開蓋子,就可以操作錄音,按鍵是設在手
把上。為了搭配這個公事包,我才決定這次採用正統的西裝打扮。如何?」
真弓狠狠瞪了淳一一眼。
「你少給我裝蒜!」
「什麼意思?」
「不要裝做不知道!那個人哪裡去了?」
「哪個人?」
「醉雞!不,最中先生啊!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他不見啦?」
「什麼嘛,把他綁架了還說!」
「喂,慢點。我是小偷耶,才不會搞綁架那種小玩意。」
說著淳一即環顧四周,「別人會聽見,講話小聲點。」
「不是你嗎?真的?」
「當然囉。」
「可是,其他沒有人知道有替身這回事了呀。」
淳一沈思了一下說:「有點奇怪。好像另有內幕……」
「如果不是你就算了,我回休息室看看情況。」
「好好幹,要不然連我的生意也泡湯了。」
真弓一回來,水上就說:「啊,警察小姐……」
「怎樣了?」
「剛剛歹徒又打電話來,說十分鐘後把錢拿到這個表演廳的後面去……」
「你怎麼回答?」
水上伸開兩手道:「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可是這筆錢……」
「米凱羅提的表演費可以先挪出來……」
「現金嗎?」
「是啊,歹徒比較喜歡現金。我和達米亞尼商量過,他們也同意了,我們
各負擔一半的損失。」
「怎麼說?」
「表演費折半變成一百五十萬,我以後再付。」
「怎麼這樣!」
真弓憤慨地說。「包在我身上!我去逮他們!」
「不,不要!」
水上慌忙道。「歹徒說如果有警察介入,最中的命就沒了。」
「沒問題的,請讓我處理。」
「不止是這樣,我怕會使替身的事曝光,那就糟糕了。」
「可是……誰要送錢去?」
「達米亞尼答應送去。」
米凱羅提的經理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察覺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便對
真弓點頭表示同意。真弓只得不甘心地沈默下來,不過內心卻暗自決定,絕不
要乖乖把錢交出。
* * * * * * * *
表演廳後面是個小公園。真弓藏身在長板凳後面的樹叢裡。
有個義大利人從表演廳的後門出現,一路走到公園裡來。真弓屏息看著他
一面謹慎地望著四周,一面在真弓隱身的樹叢前駐足。
另一側也有腳步聲靠近,其弓偷偷從樹叢縫隙中窺探。
來的人是……最中本人。讓目瞪口呆的真弓更吃驚的是,達米亞尼一點也
不驚訝。
兩個人用義大利話滔滔不絕地交談,這一點也令真弓大感意外。最中根本
沒提到他會講義大利話。
雖然不知道談話內容,可是看得出達米亞尼在責難對方。最中則是以輕蔑
的表情聽著。怎麼看都讓真弓覺得他們老早以前就認識了。
談了一會,最後達米亞尼還是把厚厚的信封交給了最中。最中探了一下信
封,咧嘴一笑之後便快步消失了蹤影。
等達米亞尼回表演廳的腳步聲遠離了,真弓才慢慢起身從樹叢中出來。這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最中的綁架好像是自導自演。他大概是在電話中使用低沈
的聲音騙過了水上。但他是怎麼和達米亞尼掛勾的?總之其中有詐。
真弓急欲趕回表演廳,一起步,突然從樹後面伸來一隻手勾住真弓的頸子
。
「啊!」
她只尖叫了短短一聲,就被用力勒住頸子。真弓用力掙扎,可是卻無法使
對方的手勁減弱。真弓覺得視線愈來愈模糊……快被勒死了。
「振作一點!」
真弓睜開眼睛,淳一正在看著她。
「老公……」真弓乾啞地說著就噎住了。
「不要說話,別勉強開口,好嗎?」
真弓被安置在公園的長凳上。她緩緩點頭,慢慢轉過頭來,才看到倒在那
裡的男子。那是達米亞尼。
「他沒死。」淳一說。「只是昏過去了。」
「要……殺我的人是……」
「就是他。」
「為什麼?」
「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陰謀?」
「沒錯。在雞尾酒裡面下藥的也是他。那個叫最腫還是最中的傢伙會去當
替身,也是他設計的。」
「他是……米凱羅提的經紀人嗎?還是黑手黨的……」
淳一笑著說:「當然不是,沒有嚴重到扯上黑手黨。說什麼被黑手黨盯上
,一定也是那傢伙捏造的謠言,好掩飾他自己的罪行。」
「我不懂。」
「你聽著,那傢伙的目標是錢,很單純的。」
「米凱羅提不能唱歌的話,不就拿不到錢了嗎?」
「不,還有保險金。」
「保險?」
「妳知道瑪蓮娜。迪特麗希的雙腿保了一百萬美元的保險吧?對米凱羅提
來說,他的賺錢工具就是喉嚨。他的喉嚨保了大筆的保險。」
「那麼受益人是……」
「達米亞尼。」
「經紀人?」
「他不只是經紀人,他也是米凱羅提的愛人同志。」
「達迷亞尼?我明白了!難怪道田去護衛的時候,他都沒有離開房間。原
來他是要預防米凱羅提外遇……」
「不過這兩個人最近好像不是很融洽,所以達米尼亞想要在被解雇之前把
保險金拿到手,就在雞尾酒裡下了藥。」
「好惡劣的人。」
「不過,沒想到效果不彰,米凱羅提改了曲目,還是可以參加演唱會。這
樣子不能證明他的喉嚨壞了,保險金就領不到。於是那傢伙就把那個奇怪的男
人給扯進來。」
「他是什麼人啊?」
「大概是他在義大利認識的一個沒當上歌手的日本人吧。於是米凱羅提就
可以依照原定節目舉行排演,高音的部分則是找替身代唱。」
「這麼說……」
「當然到時候那傢伙是不唱的。在正式表演時,他不是噤口不唱,就是臨
陣脫逃。屆時聽眾會怎麼想?米凱羅提唱到關鍵時刻就突然失聲唱不出來。『
他的喉嚨已經不行了』的消息一下子就會傳開來。」
「好差勁!」
真弓憤然說道。「那個綁架騷動呢?」
「那個應該是最中那傢伙要求加薪的舉動。」
「加薪?」
「不知是達米亞尼所給的禮金不夠,還是太花時間了,他才跑掉,宣稱被
綁架了。」
「他們知道我在聽……」
「我遠遠的就看到了。妳躲的方式太笨了,連小孩子玩捉迷藏都比妳強。
」
「看到了,也不早點來救我!」真弓也不服輸地說。
「真是任性!」
淳一笑著說。「這傢伙由妳來處置了。以殺人未遂的罪名逮捕他。」
「那當然啦!但是你怎麼會知道保險金的事情,還有受益人是達米亞尼?
」
「我問米凱羅提的。」
「你說什麼?」真弓眨著眼睛問。
「他也覺得在雞尾酒裡下藥的可能是達米亞尼,可是又不想懷疑老情人。
這時候正好有個私家偵採打電話給他,說要幫他解決問題。」
「那個偵探就是你?」
「這還用說。」
「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好像看到那傢伙在米凱羅提的杯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你怎麼都沒有告訴我!」
「別那麼生氣嘛。我來處理可以領到錢,妳處理的話,只是月薪而已。」
真弓臭著臉說:「算我錯了!」
「因為事情都只在電話裡說,達米亞尼大概也沒發覺。」
「你會說義大利話?」
「當小偷這一行也需要學識的。」淳一面不改色地說。
「啊!」
真弓突然尖叫。「糟了,演唱會……」
「已經開始了。」
「怎麼辦?那個替身不唱了,不是嗎?」
「對呀。」
「那麼米凱羅提……」
「別擔心。他說唱不出C音是故意引誘達米亞尼上鉤的。」
「咦?」
「是我勸他這麼說的。」
「那麼……其實……」
「他還是可以唱。快點把這個傢伙收拾掉,去聽聽看吧!」
「就這麼辦!」
真弓愉悅地說著。「你先把這個男的拖過去,我去叫警車來。」
「這麼重的人叫我拖?喂!」
真弓已經跑向表演廳去了。
「真會隨便命今人!」淳一發著牢騷,俯視橫躺在地上的達米亞尼,歎了
一口氣。
* * * * * * * *
「好美妙啊!」真弓以陶醉的表情說著。「那高亢的聲音真是感人肺腑!
」
「我卻沒有賺到錢。」淳一苦著臉說。「沒有錄到錄音帶,都是救了妳的
關係。」
兩人在家裡的客廳閒談。
「可是你當偵探,有拿到謝禮吧?」
「本來是可以領到的……」
「怎麼了?」
「後來我說不用了,就逃回來了。」
「真是一名偉大的歌劇迷呀!」
「不是,才不是那樣呢!」
「那是怎樣?」
淳一稍微抖著身體說:「米凱羅提用很熱情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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