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紅雨衣少女

    從□野到小淵一帶,這天晚上下著濃霧一般的秋雨
    。第二十號公路上,也被重重灰色的雨幕包圍著。

    一部從松本開往東京的定期大型貨車在路上奔馳。
    司机是個四十左右的魁梧男性,一張晒黑的臉,一
    雙肉騰騰的大手緊緊握著方向盤。

    「這場雨一時停不下來那!」男人帶著嘆息自言自
    語。像這樣的長距离貨車原本由兩名司机開車,今
    晚他的火伴突然鬧肚痛,只好一人上路。

    他對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倒是不怕疲累。但是,除
    了出發時就一直開著的車內收音机外,一路沒有談
    話對手解悶,難免單調。普通行夜路的疲勞度是白
    天的兩倍,加上下雨,更容易打瞌睡。白天開車,
    周圍景色不間斷的移動變化,倒不覺得怎樣。遇到
    綿綿雨夜最倒霉,周遭視野模糊不清,看不到城市
    的燈,又必須控制車速慢行,似乎永遠到不了目的
    地那般渺茫。

    經過几乎沒有人煙的林蔭地帶時,男人稍微開快一
    點。十五分鐘過去了,都不見一部對頭車。

    「他媽的!」男人低罵一句。可是,滂沱大雨繼續
    下著,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

    男人發覺時,是當車燈反照的一瞬間。他遲疑一下
    ,立刻停車。車子已經超前許多。______ 紅色的塑膠
    雨衣。他把手放在駕駛盤上,盯著后鏡。雨中的人
    影隱隱約約的出現,是個穿紅雨衣的女人,而且很
    年輕. . . 。

    儀表板上的時鐘,指著凌晨一點半。這個時候,究
    竟她去那里?況且一個人。一定是車子發生故障。
    距离下一個油站還很遠。送她一程吧!這么晚了,
    又是個年輕女子。

    女人穿紅雨衣,兜帽蓋在頭上。沒有打傘。用普通
    的步調在雨中走著,一點也不忽忙的樣子。

    男人正想打開車門。女人直直從貨車旁邊走過,似
    乎視若無睹,眼睛直望前方。男人看得目定口呆。

    「見鬼!」男人嘀咕一聲,打開車窗大聲喊住:

    「喂!你不上車嗎?」

    女人站住,回過頭來。刺眼的車燈使她眯起雙眼,
    望了貨車一會儿,這才緩步走過來。

    「. . . . . 上來吧!离最近的油站也耍十公里哪!」

    女人一言不發地跳上車,也沒有道謝一聲。

    「雨衣放在旁邊吧!座位弄濕了沒關系。」

    女人脫掉滴著水的雨衣,往后倒在座位上。灰色的
    毛衣、胭紅色的喇叭褲,里著她那纖細的身体。二
    十五、六歲的樣子,也許又濕又冷之故,臉色十分
    蒼白。

    「耍不耍毯子?你很冷吧!」

    「不,不必____ 謝謝。」

    像耳語一般的聲音。終于開口講話了。男人松一口
    气,不禁微笑。,

    「后面有睡鋪。冷的話,不妨使用。」

    女人沒有回答。貨車安靜地沖進雨陣往前。彼此無
    言一段時侯。不知她曉不曉得男不時偷看,她只是
    望著前面滴水的前鏡。輪廓分明,眉清目秀,挺直
    的鼻梁,有點混血的味道。濕亮的直發披在肩上。

    男人感到困惑,不知說什么好。見她目無表情的臉
    ,立刻挫折說話的銳气。

    「有香煙嗎?」女人望著前鏡說。

    「哦,是櫻桃牌的。」男人從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包
    弄皺了的煙,女人取了一支,男人用打火机替她點
    火。

    她徐徐吐了一口煙,靠回座位上。終于舒暢下來的
    樣子,臉上浮現笑容。

    「去什么地方」男人問。

    「沒有。」

    「車子坏啦?」

    「是這么回事吧!」漫不經心的答案。口气并不熱
    哀,也不冷淡。

    男人重新打量她。雙腕輕抱胸前,慵懶地看著前方
    ,拿煙的姿態非常嫵媚,跟她的年齡頗不相襯,流
    露成熟女人風韻。男人的視線瞄向她的身体。緊身
    的毛衣貼著她纖細的身体,忠實地將胸部的線條呈
    現出來。

    突然,欲念在他体內燃燒。多久沒有親近女色了。
    自從妻子在四年前死別后,工作之余經過溫泉鄉時
    找過女人,像這么年輕貌美的還沒碰過。欲火一旦
    燃起,很難熄滅。深夜、下雨、孤男寡女、四周無
    人____ 何賞不可?一名柔弱的女子,當然敵不過男人
    的力量。何況,瞧她吸煙的姿態,不像沒有經驗的
    處女。也許是錯覺,看她慵懶的座姿,似乎有意誘
    惑他。男人感到里面愈發翻滾沸騰。

    車燈閃過一塊寫著( 往X X 市十五公里) 的路標,過了
    路標一公里不遠處,有個讓貨車司机休息的地方,
    他單獨開車時經常在那里假寐。念頭一起,他立刻
    靠邊走,暗付待會從公路拐進小路,潛入樹林中,
    那里四圍是樹木,即使夏天也很涼快,不顯眼,又
    安靜. . . .

    男人斜睨女人一眼。她似乎滿不在乎,一點也不恐
    慌。男人握方向盤的手沁出汗來。還是放棄吧!万
    一告到警局去多麻煩,這把年紀失業的話,還有什
    么作為?算了算了!不耍惹事為妙。

    就在那時,小路出現在眼前。

    男人連自己也不知不覺,什么時候擺了方向盤,貨
    車側著身滑進小路上,然后拐個彎進到樹林里去。
    貨車動湯一陣停了下來。男人熄掉引擎,這才轉頭
    去看女人。女人臉上的笑容還在,沒有恐懼亦無惊慌
    的表情,似乎覺得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那樣。

    男人關掉前頭車燈,使車內亮起來,再關掉收音机
    。雨聲突然提高,把□們四處包圍。

    男人用威脅的眼光俯視女人,女人毫不畏縮的迎接
    他的視線。沈默數秒鐘后,女人細心的把煙蒂揉熄
    在煙灰缸里,輕輕嘆一口气。

    「_____ 在那邊?」女人把視線投向背后的睡鋪。

    男人松一口气,堆起笑臉:

    「嗯。還蠻舒服的!」

    睡鋪用一片褪色的窗帘跟駕駛席隔開。女人掀起窗
    帘去看那張一人用的臥鋪。

    「太窄了吧!」

    「足夠了!」男人小聲笑起來。

    「我先上去。你等著,直到我說好為止!」

    「知道!」

    女人屈起身体爬上睡鋪,把窗帘緊緊拉到邊上。男
    人大喘一口气。試試看吧!那女人好像很習慣這种
    埸面,比想像中容易應付。窗帘對面傳來衣服的摩
    擦聲更加撩起男人蠢動的欲念. . .

    「好了!」

    隨著聲音,男人颯然拉開窗帘,禁不住屏息。女人
    一絲不挂地躺在那里,纖細而完美的身材。右手沿
    著身体伸直放著,左手繞在小腹上大大方方的沒有
    特意遮掩任何部位。

    「. . . 受不了啦!」

    男人抖著聲音,迫不及待地爬到女人身上。他完全
    沒有留意到,女人腳下那堆用雨衣里起的脫下的衣
    物。

    男人發喘著,臉部埋在女人的胸膛上。女人一邊用
    左手撫摸他的后頸,一邊將右手悄然滑入小枕頭底
    下,手里已然握往一件預先藏好的物体,然后順著
    軀体滑到男人背脊上。無聲無息,靈巧像蛇的動作。
    男人使勁地挺出身体,用嘴塞住女人的唇。女人左
    手壓住男人的頭,右手倏地伸出一把銀色的剃刀,
    一面抗拒男人的壓力,深深吸一口气,用剃刀背按
    住男人的脖子,然后像外科醫生使用手術刀那樣畫
    出一字形直線,又准又狠又快。

    ____ 雨下得更急了,把樹枝打得顫抖。雨聲彷如群眾
    的喊聲那般尖銳,濺起白色的水煙包圍住貨車。

    驟然響起的喇叭聲刺破黑夜,又停了,剩下雨聲。

    女人從睡鋪爬起來,瞄一瞄跌落在駕駛席上碰響方
    盤喇叭的男人。男人橫臥在前席座位上,雙眼睜大
    ,嘴巴半,開,一張充滿惊愕而死去的臉,脖子上
    裂開一道血紅的傷口。女人全身浴在血中。駕駛的
    座位. 窗帘. 車頂上,全都涂滿了血。前鏡的內側,
    起泡的血潮緩緩流下。

    女人若無其事的跨過男人的尸体,踩著滑溜溜的血
    積推開車門,將手中的剃刀隨隨便便的丟到男人胸
    上,走進中。

    雨勢愈下愈猛,好像要把鋪上柏油的馬路擊碎似的
    。水煙從低處飄起,看來像霧一般。

    女人穿過樹林出到公路上,全裸的身体暴露在狂風
    暴雨中,一動也不動。她閉上眼睛,讓雨水任意沖
    洗她身上的血。很快,她身体的熱量被雨奪去,立
    即強烈地打顫起來,但她繼續佇立不動。當身体冷
    卻的同時,她感覺一股熱气從深處噴出來。她大嘆
    一口气,接著微笑,臉上表情變得陶然欲醉。

    深夜的公路上不見車影往來,女人就這樣全裸著佇
    立在風雨中。
    第二回: 家庭教師

    一部丰田小轎車在沈甸甸的鉛云下走著。蘊含雨意
    的冷風,透過車窗的細縫吹進來,上田修一忍不住
    打個冷顫。秋天了,怎么天色如此陰霾?

    不僅天色,連左右兩邊的雜木林也是陰霾一片。走
    了好几公里,可以算出有几部車子經過,就如走在
    原始森林那般荒涼。

    他想起上次電話里對方的說話:

    「我用你的名字在茅野車站前租了車。你往第二十
    號公路的甲府方向走。找到第一個路邊餐室,你在
    里面等我,我來接你。」

    聲音十分冷淡,像談公務,但很清澄。也許長相也
    是如此,無所謂,反正不抱什么特殊期望。

    修一今年二十七歲,k大學法文系研究生。大學部畢
    業后繼續碩士課程,二十五歲那年去法國的疏邦大
    學深造。三個月前結束兩年的留學生活回國,偶而
    還有法語從嘴巴無意識的溜出來。就如剛剛在車站
    前的雜貨店買安全剃胡刀,不覺用法語問价錢,令
    店老板投來可疑的眼光。

    留學并非大不了的事,他選讀法國文學也不為著進
    入大公司就職而開路。他的老師淺倉久一郎教授,
    早已安排他當助手. 講師. 教授的路,只要循徑而行
    就是。

    修一剛回國時,禮貌上先到大學研究室拜候淺倉教
    授。教授沒問他「那邊讀得怎樣」之類的客套話,
    開頭就說:「正好要找你。想不想當家庭教師?」

    工作期限三個月,連吃帶住,教兩姊妹初級法語會
    話。三個月酬勞是一百万元,吃和住的費用都是對
    方付。換句話說,一百万元袋袋平安,完全屬于自
    己。

    「對方是干甚么的?怎那么大手筆?」修一問。

    「有錢人家呀!」

    淺倉教授覺得一句話已經說明一切,又開始埋頭研
    究手中的拉丁語文獻。這個時候跟教授說話很不容
    易。不過,他總算問到了對方的姓名. 地址和電話號
    碼。姓峰岸,住在長野縣的□野附近。他立刻借研
    究室的電話聯絡,听到的回話就是那個冷淡而清澄
    的聲音。

    國道的對面車線來了一部長距离貨車,擦過時發出
    震耳轟聲,听起來像巨人疾走般。對了,附近發生
    過一宗貨車司机凶殺案。雖然已將近一個月前的事
    ,他的情人美奈子依然非常擔心。美奈子認為這份
    家庭教師超乎行規的待遇太高,工作太過輕松,一
    度反對他接這份差事。可是修一表示那一百万的報
    酬正好作為結婚資金,她便無話可說。

    牧美奈子是修一的后輩同學,今年二十四歲。碩士
    課程在學中,跟隨淺倉教授在同一個研究室致力研
    究拉丁語文獻。修一美奈子談到結婚問題,以及實
    質上進展至婚姻關系,才是不久以前的事。明确地
    說,乃是留學歸來,接受那份家庭教師工作以后的
    事。實際上,修一只在討論會上見到她,私下交談
    過。但在兩年留學生活中,從沒有想過她或她的名
    字。那天,在電話中跟峰岸家談妥家教的工作后,
    他离開淺倉教授的研究室,出到炎熱的戶外,想在
    久違了的大學校園內散散步. . . . .

    圖書館. 生協建筑物. 講堂. . . . 這是大學發生紛爭
     時,左派組織与警察机動隊激斗的舞台。修一忍不
    住笑起來。想起發生騷動時,淺倉教授還關在研究
    室內獨自漫游中世紀的世的世界。后來出到外面,
    見到机動隊的裝甲車對著講堂內的左派學生噴水,
    竟然向旁邊的同僚發問「是不是火災?」。回憶起
    當年這段傳說化的逸話,他又笑起來。

    「什么事這么好笑?」

    台眼一望,一名穿著寬大的白衣. 頭發亂蓬蓬的年輕
    女性,兩腕抱著一堆書在看他。

    「咦,不是牧君嗎?」

    「歡迎回來,上田君!」

    「怎么這副打扮?」「不不不。我是想起教授的逸
    話!」

    「哦。」牧美奈子微笑,「那還好。若是笑我,我
    在想否要將這些書全部摔過去呢!」然后開朗地大
    笑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修一第一次發現美奈子的可愛。然
    后幫她把書搬去圖書館,又陪她在同樣破舊而吵鬧
    的學生食堂喝紙杯咖啡,接著在校門邊等她洗面臉
    換衣服。

    將近黃昏時,見到美奈子快步踏著校園草地過來的
    倩影,修一突然興起跟她結婚的念頭。

    美奈子是個优秀的研究員。作為淺倉教授難得的助
    ,凡事都依賴她。嬌小玲瓏的身材. 完全不化妝的臉
    . 大眼睛正是她細致的臉上最有魅力的所在。笑的時
    候意外的露出小酒渦,變成一張天真無邪的孩子臉
    。

    真看不出是文學部第一名畢業的才女。修一想起有
    份女性周刊,用彩頁介紹過一流大學的首席畢業生
    ,看過美奈子那張差答答的頭部照片。

    美奈子從秋田縣到東京參加大學考試,之后一直單
    獨住小公寓。這點跟修一一樣,修一的故鄉是九州
    。不過,修一上沒父母下沒兄弟,從小被叔父撫養
    長大。他以升學為由上京來,目的是為求自由和獨
    立。

    那天,修一請美奈子上法國餐廳,吃地道的法國菜
    。修一不太講究吃,即使身在法國時,沒錢上高級
    餐館,通常以熱狗或漢堡包填肚皮。一襲灰色連衣
    裙的美奈子,使他忘掉從前的苦日子。飯后一面喝
    咖啡,修一突然說:

    「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美奈子瞪大眼睛,用意外的神態望著修一。

    「________ 你在開玩笑吧!」

    過了一會儿,她才開口說話。「你在法國時,常用
    這些話來騙女孩子?」

    「哦,她們不懂日文!」

    「你在作弄我______ 我回去啦!」

    「走之前,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可是,你太突然了!」

    「沒辦法。我也覺得突然,可是真的那么想!」

    美奈子不禁笑起來。「________ 你真是怪人!」

    「來,走吧!」

    「你不听答案?」

    「沒有說不,就是是啦!」

    其后,修一帶她去阿佐谷自的公寓。第二天,美奈
    子遷出自己的公寓,帶著一個大行李箱搬進修一的
    寓所。

    「确實,那邊附近有個貨車司机被殺!」

    美奈子听他說起家庭教師的事時這樣說:「你不覺
    得危險嗎?凶手還沒捉到哪!」

    「我又不是去開貨車!」

    「還有. . . 負責去教几個人?」

    「不太清楚. . . 哦,呷醋啦!」

    「你這個人,對女性太溫柔!」美奈子有點酸溜溜
    的表情。

    她的擔心不是沒理由。修一不是運動員型,可是個
    子頎長,輪廓深刻,稱得上一表人才。后來修一答
    應每周未回東京陪她,她才安下心來。

    路邊餐室就在前面不遠。跟東名高速公路一帶不同
    ,這間餐室有點像咖啡室,建筑新穎而爽朗。

    停車場上沒有別的車。進去面,只有一名像店主人
    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里邊無聊地翻報紙。

    修一到柜台上,叫了一杯咖啡,在這等那個電話中
    的女人來迎接。店主人在慢條斯理地磨咖啡豆。

    「上哪儿?」

    「不曉得,我在這里等人來接. . . 知道峰岸家嗎?
    」

    店主人用對物品估价的眼光看著修一。

    「好像來得太早是嗎?」

    「沒關系。」

    咖啡的香气飄過來。

    「你知不知道,附近發生過凶殺案?」

    「嗯。被害的好像是貨車司机的樣子。」

    「是啊,來了好警察,麻煩得很。」

    「捉到凶手沒有?」

    「還沒有。」

    「會不會是盜匪干的?」

    「好像什么也沒被偷。脖子被剃刀類的東西割斷,
    流了好多血!」

    修一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段時間這里嚴重地關門閉戶。現在淡忘了。不
    過,肯定凶手就在附近走來走去,怪不舒服的!」

    「就是嘛!」

    修一在想別的心事。出來迎接他的會是怎樣的女人
    ?

    店主人把咖啡倒進修一的杯里,突然說:

    「剛剛你不是提起峰岸家?」

    「哦。」修一有一瞬的疑惑,「是的。怎樣」

    「他要去那儿?」

    「你認識這家人?」

    店主正想開口時,新的客人進來了。

    那一瞬間,修一覺得那人把門都塞住了。實際上那
    人不很高大,可是看上去十分健碩。五十多歲的年
    紀。第一眼看很像外國人,体形和姿勢予人机敏的
    印象,一張晒黑而發亮的臉,濃厚的白發,在日本
    人中并不多見。身穿英國料子做的西裝,使人覺得
    曾在歐洲住的樣子。

    男人在店里面的卓子坐下,對店主喊道:

    「給我意大利粉和咖啡,還有,可否惜悅報紙?」

    店主把報紙遞給男人到回來后,修一說:

    「關于剛才的話. . . . 」

    「啊,果然下起雨來了!」

    店主望望大門,轉身背著修一,開始弄熱煎鍋,顯
    然表示不想再談剛才的事。為什么?因為那人的關
    系?修一再往他的桌子瞄多一眼。男人似乎沒有修
    一存在的樣子,自顧自看報。怪人一個。擺出一副
    大政治家的風范,看來大概搞錯地點啦!

    外邊下著大雨。修一看看手表。下午四點多。說好火
    車抵達時間,該來的時候了。他把剩余的咖啡一口
    气喝完,喘過气來時,入口處的的門打開,一個女
    人的臉映入眼廉。

    細長的眼睛. 薄唇. 陶瓷一般有光澤的白肌膚,臉上
    沒有任何表情。修一的直感告訴他,就是電話中的
    女人。美麗而木然的臉。三十五六歲,穿開襟黑色
    漆皮雨衣,右手支撐著門扉,左手深入口袋里。

    「上田修一先生嗎? 」 清澄的聲音。「我是峰岸紀
    子。來遲了,對不起。」

    「不,沒關系。」

    「我們走吧!」

    結帳時,修一飛快的瞟那男人一眼。那人同個時候
    低下頭去看報紙,顯然剛才在注視自己。

    峰岸紀子開一部紅色的阿法羅密歐跑車。兩人避著
    雨急忙跳上車去。

    「我的車怎辦?」

    「待會我叫家里的工人送回去租車公司。」

    車子立刻開出公路,轉進細窄的林間小道。紀子沈
    默著凝視前方,一路上不說話。事實上,道路十分
    彎曲,一寸的誤差可能就會撞到路邊的樹。特別是
    下著雨,視野不良。但是,紀子開車很穩,反射神
    經敏銳,也許是走慣了的關系。

    「_______ 你開得很好!」車子走上直路時,修一說。
    紀子輕輕一笑,沒有答腔。車窗外邊已經暗下來,
    修一心想,地點相當偏僻。發生凶案的地點會不會
    在附近?

     紀子看著方說:「那是我的家。」

    透過灰色的雨霧,眼前終于出現一幢被厚厚石牆圍
    著的雙層黑磚洋房。在煙霧一般的雨中,這幢房子
    看來□實. 庄重又有奇幻感。磚瓦的壁面攀著無數的
    藤蔓,像一堆糾纏的亂發。附近沒有人家。大概誰
    都想像不到,在這座山林深處會有如此一幢神秘的
    洋房。

    大門開著。車子穿過門柱入前院,彎過中央一座矗
    立著阿佛洛狄女神像的圓形噴水池,直駛到玄關前
    從屋頂伸廷的蓋頂停車處,上下車不怕雨淋。

    「請把!」

    修一下車后,紀子往玄關的大門方向揮揮手。修一
    一踏步走,門扉立刻往里面打開,出現一名比他高
    一個頭. 体格健壯的彪形大漢。五十左右,禿頭,細
    長的臉木無表情,穿件不太合身的黑西裝,讓人感
    覺力气很大,像個怪物。修一覺他可以擔當科學怪
    人佛蘭肯斯坦之類影片的主角。

    「小姐回來啦!」

    「唔。這位是上田先生。」紀子對怪物說。

    「正在等著。」

    「謝謝. . . 」

    「島崎,先生的車擺在路邊的餐室,他送回車站去
    吧!」

    「是。」

    那叫島崎的男人轉向修一。「請把鑰匙給我。」

    修一從口袋掏出車鑰匙遞給男人后,紀子說:

    「請到客廳去。」

    有如走進外國電影的舞台布景。玄關里面是個大廳
    ,深處有道寬樓梯,畫出弧形引上二樓。大廳挂著
    水晶燈,旁邊擺著富有時代感的丈長挂鐘,樓梯下
    面矗著希腊式的雕像. . . 從家具和擺設來看,洋房
    的主人該是在外國生活很久的人。

    「壁爐很稀有呢!」

    「用柴燒的火很好,暖度不同。當然中央系統的暖
    气也不錯,可是房子太舊了,改裝又麻煩. . . 」

    「哪里,這房子太好啦,我喜歡這樣古典派的住宅
    。」

    「那就好。」紀子微笑,脫下外套,里面穿的是色
    格子套裝。

    「______ 談談工作方面的事吧!」

    紀子像大公司的能干秘書一樣,談起公有條不紊。
    條件正是修一所希望的。上課時間是上午十點至十
    二點,下午一點到三點半。當然不能在三個月內通
    曉語法會話,起碼效率不錯。上學時間可隨進度廷
    長。除此之外,修一沒有其他工作。給他二樓一個
    房間自由使用,周六和周日休假。

    「我和妹妹周未有事外出,你一個人也許無聊一點
    。」

    「我想. . . 周未可不可租車用一用?」

    「哦,如果想用車,不妨用我們的。車庫里有一部
    日產牌的地平線。」

    「可是,那會使你們不方便吧!」

    「沒關系,現在不用了。待會我叫島崎修理一下。
    你可隨意使用。」

    「真不意思,這么麻煩. . . 」

    「那里,別客气,是我們先麻煩你哪,應該的。這
    一帶兜兜風景色還蠻不錯的。」

    「不,我是想借車回東京,禮拜六禮拜而已,禮拜
    天晚上回來。」

    「每周嗎?」紀子很吃惊的樣子。

    「是的。」

    「哦。」紀子笑起來,「是不是有漂□的女朋友?
    當然,請自由使用吧!不必客气。」

    「對不起!」修一苦笑著搔搔頭。

    門開了,一名微胖的少女端著紅茶杯盤進來。一身
    外國電影中小佣人的打扮,跟房子很配襯。鄉下長
    大的樣子,气色紅潤,身材健壯,看起來是個純朴
    的姑娘。

    「她是住在這儿的幫手昌江,有什么瑣碎的事情盡
    管吩咐她。」

    「請多指教。」昌江用地方口音說完話,立即垂下
    頭去。

    修一呷了一口紅茶問道:

    「對啦。令尊令堂呢?」

    「咦?你沒有听說過嗎?」

    「听說什么?」

    「家母在我們做孩子時代去世了。家父前年在歐洲
    飛机失事. . . 」

    「原來. . . 真對不起。我什么都沒有听說過。」

    「沒關系,不必介意。」

    「這間房子,住著些甚么人?」

    「我和妹妹芳子,現在這個昌江,以及剛才在玄關
    見到的島崎。他什么都做,有時兼做車夫。」

    「他開你的阿法羅密歐?」

    「不,還有一部平治。實際上很少使用。」

    「恕我問句冒昧的話. . . 」

    「什么?」

    「這么大的洋房. 汽車. . . 令尊是做哪一行的?」

    紀子展露笑顏,說:

    「家父是個美術商,經常到歐洲. 南美. 中近東一帶
    走動,對古典美術和繪畫很有監賞力。我小時候住
    在東京,戰爭中為逃避戰災而搬來這里。」

    「幸好家父的事業還蠻順利的,留給我們一筆足夠
    維持這种生活的財產。家父的工作現在由我繼丞,
    不過規模很小,當趣味玩玩罷了。」

    「那真令人□慕!」修一嘆一口气,又問:「那么
    ,你們想學法語,是想到法國去辦事嗎?」

    「唔,差不多是那樣啦。」紀子模棱兩可的回覆。

    奇异的女人,修一心想。她的微笑背后有著什么奧
    秘,難以測透。

    「啊,妹妹來啦。」

    紀子從沙發站起來。「芳子,這是上田修一先生。
    」

    門口站著一個女子,長相和打扮跟姐姐正成對比。
    灰毛衣黑裙子,一如修女的服飾。二十七八歲左右
    ,小個子,有點矮胖,圓臉,頭發隨便的束起,戴
    著深度近視眼鏡的關系,木訥的表情更加莫測高深
    。這兩姊妹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令修一心里暗暗
    吃惊。

    「你的法語很好嗎?」芳子立刻用尖銳的聲音問他
    。

    「我到過法國留學兩年。」

    「三個月,就會說法語了嗎?」

    「日常會話的程度不成問題。」

    「那拜托了。」

    這時,女佣昌江出現。「晚飯准備好啦!」

    穿過大听,右手邊即飯听,同樣英式家具。細長的
    飯桌上擺著銀器,三張高背雕椅,配上大型桌子略
    嫌寂寞了些。見修一在看畫,芳子說:

    「這是雷諾雅雷的素描。真貨!」

    「芳子!」紀子用稍為責備的語說:「人家是真正
    到過法國的人,這樣說也不怕差恥!」

    修一微笑著入席。他不想告訴她們,在巴黎兩年,
    從未去過羅浮宮。

    吃的是法國菜,一名鐘點女佣做的,手藝不錯。

    「怎樣?合不合口味?比不上地道的法國餐吧!」
    紀子說。

    「不,味道很好!」

    吃過晚飯已將近九時。在昌江的引領下,修一上二
    樓自己的房間休息。二樓的中央有條長直的走廊,
    左右兩邊全是房門,就如酒店的結构一樣。

    「這里房間不少啊!」

    「以前常有客人來。現在几乎都封鎖了!」

    修一住最里面一間。正如想像中的寬敞,布置典雅
    ,正面的窗垂著厚重的窗帘,左邊是木制大睡床,
    右邊有沙發和寫字桌,靠里邊是浴室。

    「需要什么?請隨時叫我。」昌江說。

    剩下一個人時,修一打開島崎送來的行李箱,把必
    要的用品拿出來。忽然想起似的,走近窗口掀開窗
    帘往外窺視。除了夜雨敲窗之外,什么也看不見。
    遠處的樹梢,像槍芒一般浮現著。

    這樣,修一開始在峰岸家的日子。
第三回: 第四組餐俱

    翌晨醒來時已經九點。第一天上課不能遲到,于是
    修一慌忙爬起床來。床墊太過舒适,厚窗帘又全遮
    掉外面的光亮,不知不覺就睡過了頭。

    拉開窗帘,陽光突然擠進來,一瞬間有點暈眩感。
    昨晚的雨過,變成絕好的天气。睜眼一看,原來后
    院有個大水池,晨光映照在水面上閃閃發光。對面
    是樹林,昨晚看到好像槍芒的地點。樹叢之間隱約
    可見高聳的石牆包圍著整幢房子,外邊全是一望無
    際的樹林。

    洗過臉剃完胡子后,整個人清爽不少,下樓時已經
    九點半,進去飯听時,昌江在等著。

    「早安。請坐!」

    「那位. . . 小姐們呢?」修一不知如何稱呼紀子和
    芳子。

    「在客听惑書房吧,我想。」

    昌江把法國面包、天然乳酪和橙汁端來,喝了冰凍
    果汁后,修一完全舒爽。餐后喝杯熱咖啡,向昌江
    道謝后,走向客听。「睡得好嗎?」穿著淺藍針織
    套裙的紀子對他微笑。

    「想再早點起床的,無奈睡床不放人。芳子呢?

    「她在書房等著。」

    「那么,我們開始吧!讓我來預備課本。」

    「有勞你啦!」

    穿過客听才能到書房。說是書房,并非四壁是書的
    暗室,書架僅僅占据一面的牆壁,另一面是通往后
    院草坪的落地玻璃窗,陽光充沛的溢進室內。面積
    比客听還大,間隔地擺著許多沙發和長椅。

    芳子穿著昨天的服裝坐在沙發上。正好十點。

    「我們開始吧!」修一說。

    紀子和芳子坐長沙發,修一在小桌子的斜對面單人
    椅上坐下。他有當過好几次家庭教師的經驗,像這
    般气氛豪華的還是第一遭。

    「讓我們從最熟悉語句開始。」

    修一在桌上准備好的白紙上用簽字筆寫「我愛你」
    三個字. . .

    上午的授課轉眼過去。

    他們在書房的涼台上吃午飯。清涼的室气沁人心脾
    。呈帶狀的草坪夾在水池与房子之間,是條适中的
    散步道。

    「昨晚的雨弄濕了草地,現在不會太好走。」

    「占地頗廣哪!」

    「相當寬大,但還不至于會迷路!樹叢那邊有個小
    亭榭,找個時間帶你去看看。」

    簡直進入電影世界了,修一暗忖。

    下午的授課只教問候句的練習,很快就結束。

    「謝謝。」紀子笑著說,「休息一下吧!」

    在客听憩息時,昌江算好時間端茶進來。銀茶□、
    古典茶杯。平日不太注重這些器具的修一,也不覺
    地欣賞起茶具的色調和設計來。

    「這紅茶的味道真好。還有這些茶杯。啊,我不懂
    得監賞這個. . . 」

    「你喜歡么!這是家父最欣賞的茶具,英國皇族的
    贈品。」紀子說這話時,完全沒有炫□的意味。

    「我們三個都是紅茶党呢!」芳子說。

    修一突然覺得奇妙。芳子說「我們三個」,等于把
    他算進去,似乎不太自然。

    「小姐. . .」昌江出現在門口,表情有點困扰。

    「甚么事!」紀子問。

    「有客人. . . 」

    「誰?」

    「是我。打扰了。」昌江背后的男人低聲回答。

    修一拿杯的手定往。推開昌江擠身進來的,就是昨
    天在路邊餐室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更令他惊奇的
    ,乃是這個男人很适合整個環境的气氛。

    「是你!」紀子的表情強硬起來。「這回有何貴干
    ?」

    男人沒有回答,卻很好奇地釘著修一。

    「這位是誰?可不可以介紹?」好像第一次碰面的
    樣子。修一心想,他應該記得的。

    紀子有點躊躇,之后無可奈何地說:

    「剛來的家庭教師,上田修一先生。這位是**」

    「幸會幸會。」男人打斷他的話,我是警察廳搜查
    一課的小林。」

    原來是刑警。修一把他從頭到腳飛快的一瞥。

    「家庭教師么?教什么呀?」

    「法語。」

    「喔,那真了不起!」

    男人表示夸張的惊訝。「法語是多么优雅的語言。
    從前我很迷法國電影哪!巴黎晚會、舞蹈會的請帖
    、田納西商船** 即使听不懂,光是听見法語就很舒
    服。啊,LA VIEEN ROSE !( 玫瑰色的人生) 」

    「警長先生!」紀子冷冰冰的打岔,「我想請教閣
    有何貴干來此。」

    「真對不起。哦,沒什么特別的事。就跟上次一樣
    ,想知道府上有沒有見到陌生人啦、或是其他可疑
    之點。」

    「我答覆過了。這間房子雖然很大,但還不到白金
    漢宮的地步,陌生人不可能躲起來看不見的!」

    「是啊,這個我知道。只是里住的全是女人,車夫
    又住在另一楝,不能不小心留意. . . 」

    「不必費心,保護自己的事還顧得來!況且,」紀
    子繼續說:「這位上田先生從現在起,除周未之外
    都住在這里,更加沒有危險啦!」

    「不不不,小姐,」小林搖搖頭,「沒有人是預先
    想到被人謀害的。大家會以為絕對輪不到自己,自
    己不要緊。一旦發覺不對勁時已經太遲了!」

    「謝謝你的忠告!」紀子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沒
    有別的事,我要送客了!」

    「哎哎,真是打扰啦。對了,上田先生吧!」

    「是。」

    「打扰你上課,真是對不起。」

    「不. . . 」

    「那么,如果發現有什么不么,請立刻聯絡!」

    紀子不睬他的話。小林從容不迫地鞠躬,离開客廳
    。

    「這個人不識趣,像惡魔梅菲斯特!」芳子說。

    「究竟發生何事,刑警跑上門來?」修一問道。

    紀子覺得無聊似的擺擺手,嘆口气說:

    「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附近的公路上發生貨車司
    机被殺的命案。」

    「啊,我曉得這回事。」

    「說起來也真殘忍啊!」

    芳子插嘴:「早知去看看!」

    「別胡說。說是附近,其實距离蠻遠的。」

    「那刑警為這件事來這里調查?」

    「這一帶住家少,听說一間一間查詢過,后來找上
    門來。可是,自此就常常來. . . 」

    「為什么?」

    「不曉得呀!每次都問一樣的話:『有什么不對嗎、
    有見到可疑的人物嗎』之類,煩死了!」

    「真奇怪. . . 他說自己是警察廳的人。可是這里是
    長野縣,為啥特地從東京來. . . 」

    「總之,是個強蠻、不講理的人!」紀子有點煩躁
    的樣子。

    修一离開客廳回到二樓的房間,本來想看看書,突
    然覺得喉嚨有什么噎住,于是轉去飯廳。當他穿過
    飯廳打開里面廚房的門時,嚇得呆立不動。那個小
    林竟然在眼前。

    「是你呀!」小林倒是沒有惊訝的樣子。

    「你在這儿干嘛?」

    「想喝杯水。」

    「一直以為你已經回去!」

    「哦,你不覺得嗎?這房子太寬大了。光是廚房,
    就跟我的公寓一樣大。哎哎,當刑警的只是工作辛
    苦,沒有好酬勞哪. . . 」

    「我想,紀子小姐不會覺得你的話有趣!」

    「哎,我要走了。要看的東西都看到啦。」

    「什么東西?」

    「這次真的要走了,請留步!」

    小林從修一身邊擠出去,走出飯廳。

    「警長!」修一把他叫住。小林沈默著回過頭來。

    「你,曾經到過法國吧!」修一盤起雙腕說。

    「我嗎?」小林睜大眼睛看天。「警察的薪水太少
    啦,想去法國或是關島的畫很久了。為什么這樣問
    ?」

    「不,只是那樣想而已。」

    「是嗎?」小林有點感興趣地盯著修一看几眼,然
    后說聲「告辭」,轉身离去。

    修一待他走后,竟然覺得心情沈重起來。小林一定
    到過法國,甚至在巴黎住過。剛才他用法語講的那
    句「玫瑰色的人生」的「玫瑰」一詞發音奇准,那
    是正統巴黎人的法語發音,只有住過巴黎的人才講
    得那么純正,光是在日本學法語的人講不到般流利
    和正确。他那种咄咄逼人的作風,意味著不是小可
    人物。那么,貨車司机命案,跟峰岸家,究竟有何
    關連?

    修一把廚房仔細地看一遍。特大的食器櫥柜,寬敞
    的烹飪台。負責烹飪的鐘點廚師還沒來,一切收拾
    得井然有序。除了銀器的杯和碟子重疊放在烹飪台
    上外,沒有別的矚目物品。那個「梅菲斯特」到底
    來看什么?

    修一禮拜二到峰岸家的。教了三天,第一個周未來
    臨。課程進行十分順利,三個月下來應該可以學得
    不錯了。紀子和芳子都是模范學生,生吞活剝,吸
    收很快,發音也准。也許自幼生活在西化環境,對
    法語多少有親切感之故。

    第一個周未假期,修一從車庫把那部修檢完畢的
    u 地平線」轎車開出來。車庫的空間可以放五部車,
    現在只剩下一部平治和紀子的阿法羅蜜歐跑車。芳
    子不會開車。修一問她為何不學,她嗤之以鼻回答
    說:「車子是蠻人的交通工具。」

    中午過后,修一抵達K大學的校園。停好車出來后,
    彷佛听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不由四周張望。

    「我在這里!」

    很遠的研究大樓屋頂上,穿白衣的美奈子正在向他
    揮手,似乎等了很久。他也向她揮手,見她已經奔
    下來。他走到五層建筑的陳舊大樓入口處,听到奔
    下樓梯的腳步聲。美奈子飛出來,一下子就把他抱
    住。

    修一也緊緊摟住美奈子親吻。美奈子用力地環住他
    的胳膊,好像不愿跟他再度分离似的,使修一產生
    窒息感。

    實際上從美子的立埸看,接受修一求愛以致共賦同
    居的過程發展太快,難免擔心這种狀態是否久持續
    得下去。即使分開三四天,出奇地覺得漫長難挨。

    「你真的回來啦! 」美奈子說。

    「當然羅。你不想信我?」

    「不是的. . . 一小時以前,就在樓頂上等著。好不
    好?身体有沒有不舒服?」

    「好啦好啦,你又不是我媽!」修一笑道。「又不
    打電話來,害人家擔心你是不是病了. . . 」

    看到她那撒嬌而孩子气的臉,修一心里暗忖,以后
    就每晚給她一個電話吧!

    「工作做完啦?」修一問。

    「昨晚開夜車到十二點,把今天的份都赶完了!」

    「嘩,這么勤勞!」

    「今天可以慢慢來了。」

    「那么,快點換掉身上的白衣,我們去銀座!」

    「咦,這么闊气?」

    「我先領了十万元薪水!」

    「不是要儲蓄起來嗎?」

    「沒關系,第一次罷啦!」

    「不行啊,這樣下去就存不到錢了!」雖然嘴巴這
    么說,美奈子的聲音卻充滿興。

    「我在這儿等你,車子停在那邊!」

    眼看美奈子蹦蹦跳跳的走開,修一覺得她真的可愛
    。

    換上粉紅色毛衣和藍裙子的美奈子,前后判若兩人
    ,嬌美可人。兩人像所有親密的情侶一樣,手挽手
    在人潮洶涌的銀座散步、談天、說笑。看完電影,
    再上餐廳去。修一以為美奈子的興趣只是讀書,沒
    想她對電影很有心得,尤其喜歡偵探推理片。令他
    想到,換下白衣的美奈子,就是一名普通的時代女
    性。

    走出阿佐谷車站,慢步踱回公寓的路上,修一說:

    「我想找事情做了。」

    「你不留在學校?」

    「還沒決定。苦是跟你結了婚,繼續留在大學似乎
    不太方便。」

    美奈子低頭去,囁嚅著說:

    「苦是為著我. . . 使你結束研究生活. . 我. .」

    「哦,不是那樣。」修一笑了,「只是我自己覺得
    可能不适合從事研究工作而已。」

    美奈子急忙捉住他的手臂,靠著他的肩膀說:

    「現在不要提這些,我們回去吧!」

    修一也沈默著撫弄她的秀發。几分鐘就回到公寓。
    一幢雙層灰泥建的廉价公寓。上了二樓,進到屋里
    亮了燈,修一眼前一亮,以為走錯房間。一切井井
    有條,窗帘換了新的,牆壁改涂水藍色,整個房間
    變成耀眼般明朗。原本簡陋的二十平方米小房子,
    就像點了魔術似的改頭換面。修一無法置信般呆著
    不動。

    「. . . 你喜不喜歡?」美奈子怯生生地問。

    「啊?當然喜歡。你會變魔術嗎?」

    美奈子開心地莞爾而笑。

    仔細一瞧,連床都鋪好,一副准就寢的布置。修一
    正想問,只見美奈子紅著臉說:

    「我想你也許疲倦了. . . 馬上要休息. . . 」

    「馬上休息?」

    修一凝視著美奈子。美奈子走到房間角落,把毛衣
    和裙子脫下,剩下內衣,回頭看修一。修一微笑。
    美奈子再轉過身去,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一件
    件疊好,然后裸著身体低頭站著。

    修一依然佇立不動。

    「嗯. . . 」美奈子說。「怎么辦?我. . . 」

    話沒說完,修一已經上前來,把她壓倒在床上。接
    下去的一個鐘頭,兩人完全陶醉在自我境界里。那
    是美奈子首次暈眩的体驗。修一也在燃燒的快感里
    渾然忘我. . .

    「____ 忘了關燈哪!」美奈子望著眩目的天花板。

    「窗帘關著,沒關系。」

    美奈子伸伸肩臂嘆一口气,臉上出現笑渦。不僅是
    天真可愛,而且洋溢著艷麗魅力的笑渦。

    「窗帘邊端掀起了一點。」

    「沒人看見的。」

    「還是不太好嘛!」美奈子起身去拉好窗帘時,順
    勢看看外邊。

    「咦!」

    「什么事?」修一躺著欣賞美奈子裸露的背影。

    美奈子小心翼翼地拉好窗廉說:「外邊有個男人站
    著,好像在看我們的窗。」

    「怎樣的男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這帶有盞街燈就好了。」

    「市政廳的人辦事都慢吞吞的。」

    「美奈子聳聳肩。「大概沒什么,過路人罷了!」

    兩人穿好衣服,美奈子泡好紅茶,動作利落靈敏,
    就像在研究室整理書籍一樣,在修一眼中已然具備
    做妻子的穩重感。日本制的紅茶,修一喝起來覺得
    有點澀味。

    「肚子餓了。」

    「吃點茶泡飯怎樣? 」

    「也好。法國菜吃了有點膩的關系。」

    「我買了新的碗。」美奈子走去廚房,從櫥架拿出
    一對夫婦碗。

    「還不錯吧,這個。」

    「嗯。」

    修一點點頭,突然想起那個叫小林的刑警。他到廚
    房去看什么東西?

    兩人一面吃著熱騰騰的茶泡飯,一面交談三天來發
    生的事。修一沒有提起小林的事,他不想讓美奈子
    多余的擔心。

    「客人常來嗎?」美奈子問。

    「來這里?很少。不過,或許會有法國妞儿追我追
    上門來也說不定。」

    「那么,我就赶她出去!」

    「朋友來了,連杯茶也拿不出來招待呀!」

    「你連碟子、茶杯什么都沒有。」

    「你替我買一點吧,便宜的就可以。」

    窗外那個男人,可能是小林的手下。算了,跟我有
    何關系來著?修一立刻自己打消念頭。

    「明天去買東西吧!」美奈子說。「在超級市場買
    就便宜。碟子、茶杯、湯碗. . . 待會列個表看看。」

    碟子?修一想起峰岸家的銀器。白色的、放出鐵灰
    色光澤的銀器,真是漂亮. . . 修一的筷子停在半空
    。

    「怎么啦?」

    「哦,沒什么。」他想到了。

    小林去看的就是那個。大碟、小碟、茶杯、湯碗*、
    、全部都是四個疊在一起。不錯,是四個。他記得
    咖啡杯也是四個。准備四份的飲料。修一、紀子、
    芳子,還有呢?不可能是島崎或昌江,也不會是做
    菜的鐘點廚師。另外一組是誰的呢?

    修一放下空了的飯碗和筷子。美奈子也吃完,收拾
    碗筷進廚房洗滌。修一從雜志架上拿出報紙來看。
    他們開始一個家庭的日常活動。

    星期天。出東京的時間遲了,修一開車來到那間路
    邊餐室時已近午夜。看到餐室還亮著燈,突然想下
    來休息一會。也許開車有點疲倦,見到柜台上坐著
    的小林時,反而覺得預料中似的毫不惊訝。

    「喔,又見面啦!」小林說,「請坐」

    修一与他并肩坐下,叫了咖啡。店主向他們投來興
    趣的眼光,開始磨豆。

    「. . . 出去了嗎?」

    「禮拜六禮拜休假。」修一點了支香煙。「回東京
    一趟。」

    「哦,原來如此。」小林微笑著點點頭,好像知道什
    么似的。修一突然按捺不住好奇心。

    「究竟你在調查什么?坐在這里有何作為?」

    小林有點訝异似的睜大眼睛看修一,微笑并沒有消
    失。「有些事情想請教,正在等你哪!」

    「什么?等我?」修一啞然。

    「我知道,你和牧美奈了一起住在阿佐谷的公寓。」

    修一使勁地盯住小林。

    「不必惊訝。」小林解釋。「我是警察廳的人。只要
    一個電話,就能命部下監視你。」

    修一忘掉發怒,繼續盯著小林。

    「我對峰岸家很有興趣。」小林繼續說,「所以,
    來了新住客,自然想調查一番,沒有故意怀疑你,
    不必擔心。」

    「那真榮幸。」修一諷刺地說,「只是,被不認識
    的人監視,不是愉快的事吧!」

    「哎呀,」小林笑起來,「總不能先通知對方才實
    行監視的啊!」

    修一隨著他的笑,不由覺得好笑起來,怒气立刻消
    除。這個家伙真妙,心想。

    「. . . 我也覺得抱歉。」小林說,「從一開始就覺
    得事情跟你無關。」

    「那你還調查我干嘛?峰岸家到底有什么?」

    「可以告訴你。來,換張桌子再說。」

    修一拿起剛注滿咖啡的杯子,跟著小林換桌子。

    「關于那件命案,你也佑道多少吧!」小林再叫了
    杯咖啡,說道。「那位貨車司机是頸項動脈被割斷
    而死的。除此之外,身体還有几道傷口。凶器是剃
    刀之類的利物。但是找不到任何線索。奇妙的點是
    貨車离開公路,從小路開進樹林中的空地上。」

    「會不會是強盜或是. . . 」

    「什么也沒被偷,數万元現款全在身上。為何遭毒
    手,一點頭緒也沒有。」

    「沒有車子經過嗎?」

    「那晚下很大雨,加上半夜,几乎沒有車輛往來。
    即使別的車子經過,從公路上也看不到那個地點。
    」

    「豈非束手無策?」

    「正是。發現得太遲了,第二天傍晚才發現的。」

    修一偷偷窺視小的表情,問道:

    「. . . 那么,這件事跟峰岸家有何關連?」

    「你沒听說過嗎?溺水者連稻草也抓. . . 這家火是
    稻草!」

    「稻草?. . . 可是,總是有些什么眉目吧!」

    「也不什么眉目。」小林苦笑。「离現場几公里的
    地方有戶人家,位于小丘上,從窗口可以望到公路
    。那里有個中學生,說他當晚看到有部車子去了又
    回來。」

    「去了又回來?」

    「可是,下著雨,又是半夜,究竟看得清不清楚還
    是疑問。若是真的話,那就奇了。那部車了先朝發
    生命案方向走,大約二十分鐘后又回來。時間上來
    算,到不了最靠近的油站。當然,我們查過所有油
    站,都說當晚沒見過那部車。」

    「他說又到回來的,究竟是不是同一部車?或者是
    別的車從反方向過來也不定啊!」

    「你說的不錯。」小林點頭。「可是那少年肯定是
    同一部車** 由于車款十分醒目。」

    「什么樣的車?」

    「鮮紅色的跑車!」

    修一特意慢慢地啜咖啡。小林則從口袋里,拿出一
    個別致的煙斗來把玩。

    「你不覺得無聊嗎?」修一歇口气說,「那對姊妹
    不可能跟貨車机命案有關的。」

    「還不知道。」小林淡淡地說。「我說了,這是稻
    草,稻草當然救不了溺水者。只是藉此寬寬心而已
    。

    小林釘著手中的煙斗。磨得發亮的煙斗,形狀獨特
    。

    「設計不錯吧!」小林微笑著說。「丹麥的漢森的
    作品,手做的。我不抽煙,只是喜歡拿煙斗!」

    他把煙斗放回口袋,對修一說:

    「抱歉,打扰了。你還會在這里住多久?」

    「講好三個月。」

    「那么,我們還會再見一兩次面哪。」

    修一把咖啡喝完,走出路邊餐室。在出口處回頭一
    看,小林對他輕輕揮手。

    「先生還沒回來?」

    紀子正在書房看資料,听到芳子的聲音,抬起頭來
    。

    「還沒哪。」

    「已經凌晨一點鐘了。」

    「一定是舍不得跟可愛的情人分手吧!」紀子有點
    厭煩似的俯頭去看資料。芳子嘆口气,在壁爐前走
    來走去。

    「你能不能坐下來?芳子!」

    芳子聳聳肩膀,在沙發坐下來,探看姐姐的臉一會
    儿,繼而用冷淡的口气說:

    「姐姐,你喜歡那位先生吧!」

    紀子假裝听不見,不答話。芳子又說:

    「我知道,一看姐姐發亮的眼睛就曉了。」

    「那又怎樣?要不要抽簽作個決定誰先?」

    「我才沒興趣哪!他不我喜歡的類型。我只是覺得
    姐姐會喜歡他!」

    「關我何事?」紀子翻閱手中文件。「我還有很多
    事要煩心哪!」

    「說的也是。其實,喜歡那一型的不是我,也不是
    姐姐,而是. . . 」

    「芳子,別亂講話!」紀子突然打斷她。「你要小
    心。那天,你說什么( 我們三個) ,他好像起疑心了
    !」

    「這些事,他不會發現的。」

    「總之要留意!」

    「知道了!」芳子有點不高興地閉口不言。瞟了一
    眼紀子看著的文件,又說道:

    「順不順利?」

    「差不多。不是想像中那么輕松的生意啊!」

    「擔心什么?」

    「還沒有聯絡哪!」

    「會不會去了旅行?」

    「我也那么想. . . 」紀子拿起桌上的白蘭地酒倒了
    一杯,嘆口气說:

    「我們睡吧!叫昌江看看壁爐的火。」

    芳子用手去按牆上的呼鈴。

    修一靜悄悄的离開客廳的門,在昌江出現以前急忙
    上樓去。好險!上完樓梯時听到昌江的腳步聲。

    這個家的确有些什么。「不是我或姐姐,而是. . .
    」的后面,芳子究竟想說什么?
   第四回: 地下室的雅子

    安詳的下午。星期五,修一到峰岸家的第十天。

    上完課,吃過下午茶后,紀子提議到樹林中的亭榭去看看,修一答應了。

    兩人從書房走出庭院。空气很涼,卻很舒暢。他們越過草坪,巡看水池周圍
    漫步。

    從二褸看水池四周全是密生的草,實際上是鋪著磚瓦的小涇。沿著蜿蜒的小
    徑走的路

    上,祀子不太說話。

    「好安靜!」修一嘆息,「住慣吵鬧的東京,反而不能習慣。」

    從小徑踏入樹叢中,眼前突然開出一塊空地,亭榭建立其上。圓筒形的亭
    榭,下半部是磚牆,上面是木造的。几根石柱往中央撐住屋頂,窗子四面都
    有,現在大部分關著。

    「進去吧!」紀子領先從對面一個沒有門扉的入口進去。圓形的房子中央有
    張圖桌,周圍擺著板凳。

    「孩提時代,我們常來這儿吃飯,心情像野餐。」紀子一面說一面開窗。

    「那一定很有趣。」修一坐在板凳上。

    「那時真太平啊!」

    「你有個好父親吧!」

    「父親是一切。這幢房子是他的一切,他又是我們的一切!」紀子說得非常
    認真,令修一訝异。

    可是,她立刻回复往常的冷淡態度說道:

    「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人?」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

    紀子凝視他:「過世了嗎?」

    「不嘆得。」修一苦笑。「總覺得自己出身不清不楚的。我懂事時,已經在
    叔父家了。叔父從來不提雙親的事,我也從來不問。長大了些,自然廉見一
    些謠言。附近的孩子時常笑我是『沒有爹娘的人』,作弄我。我常跟一大堆
    對手吵架呢!」

    修一停頓一會,望著窗外,繼縑說:

    「在我童年的心裹,只知道吵架必須吵羸人家,不能輸給別人。叔父就像局
    外人,從來不維護我。我离家出東京時,他沒阻止,而且直接表明他松一口
    气。那樣也好,人是獨自的個体,每個都是外人。」

    紀子一直聆听他的話,然后站起來走近窗邊:

    「可是,你不是有人在愛你嗎?」

    「唔。」

    「你不愛她?」

    「是想愛的。」

    「她是外人么?」

    「一個親密的外人吧!」

    「你真冷酷啊!」紀子慢慢地說:「這樣說來,你那位心上人,對你而言,
    就像我一樣沒有多大分別?」

    「也可以那么說。」

    「想不想跟我親近一點?」

    修一挑挑眉頭:「我不想那一百万不翼而飛!」

    「你真坦率。」紀子笑了。「---我們回去吧!」

    他們談談笑笑,一路走回洋房去。

    日子平穩的過去。秋去冬來,沒有任何風浪。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那天早晨,連續几天的灰暗術天突然變成万里晴空。遠處落完葉的細枝完全
    靜止,陽光普照,充滿小陽春似的溫煦,風和日麗。

    修一在九點半醒來,拉開窗帘,又回到 上賴了半個小時。

    今天禮拜六。美奈子要陪淺倉教授出席拉丁語學者的國際研討會,所以這個
    周末他不回東京。這是他第一次在洋房裹休假。紀子和芳子一早就出了門,
    他更無所事事。

    十點才起來。整裝下褸去飯廳,昌江已在等候。「早安!」

    「早安。起遲了對不起!」

    「哪裹。早餐吃火腿蛋好嗎?」

    不消一會功夫,香噴噴的天然乳酪法國翱包、火腿蛋和果汁就端到他面前。

    「先生今天留在這儿?」昌江一邊倒咖啡一邊問。

    「大慨是的。有什么事?」

    「如果是的話,下午我想出去購物。」

    「你去吧!我來看門。」

    「對不起。島崎會開車送我去。」

    「這裹買東西不太方便吧. . . .」

    「附近什么都沒有,必須一次買大量來囤積,除了那些東西是配貨送上門之
    外. . . .」

    那些東西是指進口的紅茶、乳酪、香皂、化妝品等等,每月一次,從東京的
    百貨公司集合途過來。

    「祀子小姐她們出去了嗎?」

    「一早就出陀了。」

    「每逢禮拜六禮拜都出去,知不知道她們去哪儿?」

    「這個. . . .好像是慈善團体的工作,不太清楚. . . . .」

    慈善團体?也許适合紀子,跟芳子不太相襯。修一問過紀子,紀子從來不肯
    正面答覆。

    早餐后,修一進書房看藏書。全是精裝本的洋書。到底有誰真芷翻閱過?順
    手拿了兩三本,令他惊訝的是的确有人讀過的跡象。

    修一瀏覽書架一角的美術品,小銅像、波希米亞族的玻璃人偶,以及把柄上
    有雕刻的刀。看了一會,□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引誘,于是穿過涼台走出草
    坪。

    作了一下深呼吸,令人立即被溫气浸透。附近沒有地方散步。這幢洋房的几
    公里范圍內沒有別的人家,是個孤立的世界。當然,光是這裹的庭院就足夠
    寬廣來散步了。

    修一不期然的想去那個亭榭看看。看看表,十一點半。昌江說下午才出去,
    現在不要緊吧!于是他沿著水池邊朝亭榭方向走去。

    隨意觀賞四周的樹木,不覺走近亭榭。窗子全關著。正想轉過入口處時,突
    然听到人聲從裹面傳出來。修一躡手躡腳的走近其中一面窗,從木板制的窗
    縫往內窺望。

    中央的圓桌上,一對裸体的男女正在糾纏著,發出呻吟和粗野的喘息聲。周
    圍散落著脫下的衣物。

    男的是島畸,女的是昌江。那個看來天真純朴的小姑娘,嘴裹發出沈溺于情
    欲的喜悅聱音,令修一難以置信眼前淫蕩的光景。看來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
    做。可能是每逢紀子和芳予不在的周末,他們都在這里愉情吧!

    激蕩的喘息聱清晰地傳進修一的耳際。他靜篇离開窗櫺,沿著水池回到草坪
    上,坐了下來,凝望平滑的水面。他感覺剛才那幅不尋常的光景在体內騷扰
    著。不是那兩個人的交合使他覺得异樣,他才不管誰同誰好呢!令他覺得异
    樣的是他們選擇亭榭為幽會場所。洋房裹那么多房間,島崎住的又是別棟,
    不必檐心□人窺見。為何偏偏選中那座亭榭?住在這里的人好像個個都不太
    正常,超乎常識之外的怪里怪气!修一站起來,撥掉黏在長褲上面的枯草和
    泥土,准備回到書房。就在那時,他看到一樣東西。

    沿著外牆有好几處小花壇。其中一個枯萎了的花壇里,竟然有一只手伸出地
    面來!修一看得目瞪口呆,那只小小的白手居然向他招呼似的擺動---戰栗感
    貫滿全身!一只向他招呼的手!修一慢慢地移動,然后向書房沖過去!想要
    逃脫一個在后窮追的惡夢似的拚命跑. . . .

    「我要出去了!」昌江對坐在客廳歇息的修一說。

    「請!不必擔心。」

    修一目送昌江出門去。几小時以前那個發出淫聲浪語的身体,若無其事的,
    一點也不露痕跡。修一出到玄關開門一看,只見昌江坐上島崎的平治車,繞
    過噴水池對面消失了。

    這樣,整瞳偌大的洋房只剩自己了。「不,兩個!」修一驀地喊出來。這時
    乃是下午三點。

    平靜下來后,修一驅除了恐懼感。他是合理主義者,雖然相信怪談,但是想
    到那只手會動,表示一宏還有身体。十五分鐘后他再去花壇看,手不見了,
    周圍的泥土零亂,有個隆起的地方。顯然其下有個地下室。看來是手的主人
    抓破天花板而將手探出來。是誰呢?第四組食器的主人!會用高級食器會吃
    東西的,當然不是幽靈,也不是野獸啦。

    修一從花壇回望洋房,用眼睛測定花壇在那個位置。然后穿過書房和客廳走
    出大廳。從玄關看,大廳的對面是褸梯口,樓梯口的對面有條小走廊。修一
    朝走廊往前,到了一道樓梯口,看到左右有几道門。其中一個是昌江的房
    間。其他的門上有金屬板,寫著洗衣室、清洁用具室峰雜貨室、倉庫等等。
    正面是通往后院的門,一直是鎖著的。

    最左邊的門是「倉庫」,下面應該是地下室了。修一把手放在門上,有點猶
    豫。接著旋轉門鈕,再也壓抑不住好奇心。好像有人在嗤使他似的,不由自
    主推開了門。

    他探手開了燈。小燈泡的光照出一個十平方米的房間。果然是倉庫,放著木
    工道具、園藝用品以及綁好的舊雜志和書本。應一該還有通往地下的入口
    的!他再往里面走,几個紙箱堆磧著。對面的牆壁有個入口。修一不禁苦笑
    、是否秘密的地下室?万一踏足進去,會不會進到另一個脫离現實的奇异世
    界?

    入口必須低下頭才進得去。他立刻下到堆砌著磚瓦的樓梯,是道螺旋狀的弧
    形悌,從入口看不到下面的倩形。頭頂上面有几個小燈泡,充分的照到腳
    下。修一薜靜地跨步。他覺得空气很冷。即使輕聲走,在小隧道似的空間听
    起來有如燥兵似的。下完樓梯時,來到一個十平方米大的空間,裹面擺著一
    張細長的桌子,像是放食物盤用的。

    「是不是昌江?」突然,從暗處傳來少女的聲音。修一嚇得跳起來。正面有
    道門,上面有個四角形的窗。一名年輕的少女,正從鑲了鐵格子的窗予望著
    修一。

    「----你是誰?」

    修一必須調整呼吸,才能回答少女的問題。

    「上田修一。我是家庭教師。」

    「啊!」少女說。「我听昌江講過,你是來教法文的。」

    「是的. . . .!」修一說著,悄然走近正面的門。鐵窗子對面,一名二十四
    五歲的小姑娘跟他面對面。近乎蒼白的臉,長發任意地披在肩上。修一跟少
    女無言相視片刻。少女的輪廓很深,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深深吸住他
    的視線。

    「你是誰?」修一問。

    「峰岸雅子。」

    「那么你是紀子和芳子的....」

    「妹妹。」

    那叫雅子的少女,一直凝視著修一。修一勉強自己擠出一句話來:

    「這是甚么地方?好像監獄一樣。」

    「是啊,真的是監獄。」雅子捉住鐵格子說。

    「為什么?你為何關在這里?」

    雅子露出淺淺的笑,謠搖頭說:

    「姐姐們說,我是個坏姑娘....」

    「可是....」

    雅子聳聳肩:「這里住得不錯,而且什么都有!」雅子移開身体。修一第一
    次窺見監獄的內部。裹面相當寬敞,跟褸上的房間差不多。鋪著地毯,牆上
    鑲板,壁面挂著好几幅晝,書桌上擺滿書籍。

    「這房間漂亮吧!」雅子說。「你看,甚么也不缺,甚么也不必做,只是
    玩。就像鳥籠一樣,可以自由飛翔!」說完,雅子大笑。修一听出那是一种
    歇斯底里的笑聲。

    ----突然,雅子變得很誠懇,走近窗邊。

    「救我,好不好?」

    修一看到她的眸子發射出耀眼的光芒,不覺迷醉了。

    「我要出來!放我出來!啊,我快要瘋了!」

    她在狂喊,緊握著鐵窗的小手在顫抖。修一上前裹住她的手說:

    「靜下來!安靜下來!」

    雅子突然把嘴唇貼在修一溫暖的手上。修一帶著迷惑,另一只手卻輕輕的撫
    摸雅子的瞼。

    「....我好想死,真的。我還能活几天呢?」

    雅子眼淚汪汪的笑著說:「剛才,我拿掉書桌后面的木板挖開牆壁,從磚瓦
    的隙縫伸手出到地面呢!」

    「我看到了,所以來找你。」

    「啊!總算沒有徒然。謝天謝地!」

    然后,她像回到現實!放低聲音問:

    「昌江呢?」

    「出去買東西,跟島崎一起。暫時不會回來的。」

    「姐姐們也出去了吧!」

    「是的。」

    雅子彷佛安心下來,把額頭頂在鐵格上,閉起眼睛。

    「為何你的姐姐將你關在這里?」

    雅子垂著眼靜默一陣子。修一這才發現她穿一件朴素白洋裝,像一朵純洁的
    花。驀地,雅子下定決心似的仰起瞼來。

    「我是個坏女孩,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所以姐姐恨我。」她大喘一口气,
    說:「我,殺了人!」「----什么時候的事?」

    「五年前....那年我二十歲。」

    「你殺了誰?」

    「在島崎之前的男工,名字忘了。」

    「為何殺他?」

    「我沒想到要殺他的。那天,大家都出去了,剩下我一個在房裹。那男人跑
    進來,冷不妨就壓倒我,騎到我身上,衣服被他撕破了,我想喊,被他扼住
    頸項。看到旁邊的桌上有把裁縫剪刀,我抓過來用力刺他。刺了一次又一
    次,突然他軟綿綿的倒下去,死了!」

    「可是,這算正當前衛,沒有報警嗎?」

    「沒有。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姐姐們說,如果被警察捉到,他們會關我進真
    正的監獄!」

    「豈有此理!怎能不相信你?」

    雅子搖搖頭。「姐姐們都是對的。所以,我休想從這裹跑出去!」

    雅子突然怯生生地睜大眼:「你走吧!島崎回來了。如果被他看見....走
    吧!快點走!」

    「可是. . . .」

    「不要管我。忘掉一切吧!我沒什么!」

    這樣袞叫著,然后她從門退下去,關掉窗子,任修怎么拍門叫她,她都不再
    回答。

    修一試著大力搖動門的把手,沒有作用,最終只好放棄,离開地下室。一小
    時后,島崎和昌江回來了。

    到底是不是現實的体驗?當晚躺在床上時,修一在想。幽禁在地下室的少
    女。殺人。. . . .難以置信的故事。然而,那叫雅子的少女今后怎辦?一生
    住在地下?紀子是何居心,難道永遠幽禁自己的親妹妹?紀子似乎是個甚么
    都做得出來的冷血女人。

    修一不想管人家的閑事。但一想到撒手不管的話,雅子可能幽禁一生....發
    狂是遲早的問題了。

    明天還有机會,條地決定瞞住島崎和昌江,再去看看雅子。

    第二天,修一在書房消磨時間,一邊注意島崎和昌江的行動。紀子姐妹會在
    傍晚回來。他必須趁這段時間找机會去地下室。

    中午時刻,昌江泡了紅茶進來,說:

    「我要修整庭院一會儿。」

    「島崎會幫忙吧!」修一若無其事的說。

    「嗯,我會請他幫忙。」昌江也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几分鐘后,昌江拿著鐵鏟、園藝剪刀等,跟島崎走進樹林裹去了。修一目送
    他們走后,急忙進去倉庫。走下褸梯時,已經听到雅子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 . . . 是你嗎?誰?是不是你?回答我!」

    「是我啊!」修一下到地下室。雅子從鐵窗伸出雙手。

    「你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哪!」

    「你希望我來嗎?」

    「嗯!當然啦。昨天真抱歉,我....我害怕....」

    「我曉得!」修一握住雅子的手。

    「昨晚我真恐懼。一直在想你的事,我怕那是自己的幻想,事實上并沒有你
    的存在....」

    「我不是幽靈。你看,我在這裹!」

    「嗯,是真的。」雅予夢幻似的微笑。

    「這裹的鑰匙呢?」

    「紀子姐姐帶著。」

    「只有一把?不可能吧!」

    「本來有兩把。其中一把被她們丟掉了。」

    「那么,運食物來的時候總要開門呀!」

    「你看這裹。」

    修一這才發現門邊開了個小洞,食物從那裹送進去。

    「簡直把你當囚犯看待!不行,我要告訴你姐姐,叫她無論如何放你出
    來!」

    「不行!行不通的!」雅子伸手捉住修一的手腕:「若你跟紀子姐姐講,她
    會立刻把你赶走!」

    「她不會這樣做的。」

    「還有島崎在。那個可怕的男人!」

    島崎,那個孔武有力的怪物。修一自覺不是對手。

    「我明白。」修一輕拍雅子的手。「等我找机會,把她的鑰匙偷過來吧!」

    「你要小心,紀子姐姐很聰明的。」

    「你曉不曉得,鑰匙擺在什么地方?」

    「她帶在身上,而且加了鎖。」雅子無力地回答。

    「沒關系。」修一想了片刻,露出笑容。「我一定有辦法拿到鑰匙。你等
    著!」

    「嗯。」雅子回复微笑的瞼孔,點點頭。

    「告訴我有關你自己的事吧!」修一溫柔地說。

    「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從前的、現在的、你每天在做些什么....等等。」

    雅子開始斷斷續續的說起話來。說了許多,大慨一個小時。修一想在島崎他
    們回來之前回到書房,于是打斷她的話。

    「你還來不來?」

    「當然,一定來。」

    「一定要來啊!」雅子的聲音像在傾訴似的追著修一。

    ----回到書房,島崎和昌江就從樹林走出來。好險!紀子和芳子在的時候,
    沒有甚么机會下地下室了。可是,修一的心里早已想好了某項計畫。「昌
    江!等一下。」修一開房門叫住在走廊上走著的昌江。

    「什么?」

    「你進來一下好嗎?」

    昌江帶著疑惑,走進修一的房間。

    星期五的晚上。明天要回東京,必須今晚采取行動。

    「有事拜托,當然不是什么大事。」修一關上房門。

    「什么事呢?」

    「紀子小姐通常几點入咯?」

    昌江睜大跟睛:「十點左右....」

    「那么,今晚紀子入浴時,麻煩你通知我一聲。」

    「這個....究竟為何....」

    「還有,」修一接下去:「你大慨知道吧!當她入浴或睡覺時,鑰匙擺在哪
    儿?」

    「甚么鑰匙?」

    「那個地下室的鑰匙啊。」

    昌江頓時喘气:┐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別管!我只要鑰匙!」

    「不行!這件事連我都不准多問,也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絕對....」

    「你所說的我一定保密,不用擔心。」

    「不,不能說。讓她知道了,我會被開除的!」「哼,是嗎?那么,你在亭
    榭跟那男的愉情的事,我可以告訴她羅!」

    昌江呆磕嗑地張大嘴,盯著修一片刻,最后怒气沖沖地說:「你看到了!
    你....你這個....」

    「那個亭榭是祀子小姐怀念從前的珍借所在。你們好大瞻,竟敢在里面的桌
    子上....」

    「住口!」

    「鑰匙呢?」

    「枕頭邊床頭柜最小的一個抽屜里!」

    「好。那么,紀子小姐進去洗澡時,你來敲門,三次!」

    修一等昌江出去后,准備好教學用的粘土,用來軍鑰匙的形狀。需要的文
    具,他到茅野市買齊了。

    十點多,房門外叩了三次。修一稍等一會才出去。紀子的房閑在走廊對面的
    深處。

    他踩著地毯走到紀子房門。敲一下門,沒有回音,靜靜推門進去。

    房間結构跟修一的差不多,裹邊浴室傳來熱水開關的聲音。修一急忙走到床
    頭柜前,拉開小抽屜,將有鎖的鑰匙放在記事本上,再把帶來的粘土印在鑰
    匙上,取下前后兩面的形狀,將粘土放進上衣口袋裹,然后用手帕擦乾淨鑰
    匙上面的粘土,盡量不留任何痕跡。沒想到做起來十分費時,好不容易才弄
    好,鑰匙放回抽屜裹。

    「你在干什么?」

    回頭一看,浴室的門已開,穿著浴衣的祀子站在那裹。

    「有什么事?」臉上露出詫异的神色,卻不是質問的口吻。修一不知如何作
    答。正在遲疑間,忽然想到自己是站在睡床旁邊。紀子穿著浴衣站在眼前. .
    . . 只有一個答案了。

    「我在等你。」

    「等我?」

    「是的....」

    紀子愉快地微笑著,漫步走近修一。

    「你想讓我變成稍微親近的外人?」

    「顧不了得失了!」

    「不過,」紀子搖搖頭,「偷愉跑進人家的房間,不是令人欽佩的事!」

    「欽不欽佩,待會再決定吧!」

    「別搞錯啦。」紀子取出一支煙,用桌上的希腊雕刻打火机點火。

    「我又不是不准你進來。」紀子伸手解開浴衣上的鈕扣,說:「我的意思
    是,既然進來了,就不必等啦!」

    修一不由得笑起來:「你真是与眾不同!」

    「是嗎?」紀子說著脫掉浴衣:「怎樣与眾不同?」

    漂亮的身材,看不出三十多了,一點也沒有松弛的衰態,稱得上是充滿彈性
    和誘惑的身体。

    修一從她口中把香煙拿開,丟進煙灰缸裹,然后一把抱住她那還帶著浴后溫
    暖的嬌軀。

    「我們會有多親近?」

    「不曉得!」

    兩人倒在床上。修一小心翼翼地脫掉上衣,然后順勢走入祀子肉体的誘惑
    中....

    一定發生了什么事。美奈子一看修一就感覺出來。屬于戀愛中的女人的直感
    吧!他的眼睛不敢正視自己。似乎滿怀心事,美奈子對他說話,他只是心不
    在焉的應著。美奈子捉到他不安的情緒,可是,修一似乎沒有覺察她的樣
    子。還是不要問他吧,相信他敘夠了,已是屬于他的人....美奈子只有這樣
    告訴自己。

    修一在禮拜六中午時分赴美奈子約定場所前,先去找一個高中時代的朋友,
    做五金行的,拜托他從粘土的形狀替他做一把配鑰匙。五金行的朋友中西一
    看修一帶來的形狀就說:

    「這种很難做哪,若是拿同樣原型來就容易點。」

    「拜托拜托,急著要的。」

    「几時要?」

    「几時做得好?」

    「兩個禮拜左右。必須先找到原型才能做。」

    「好吧!我會付錢,拜托幫幫忙。」

    「怎么啦?用來偷進女人房間?」

    「正是如此。」修一拍拍中西的肩膀。

    已經一個禮拜了。在地下室監獄見到的那個奇异少女的事,彷佛才在几小時
    之前發生。上星期天,隔著一道鐵窗,修一听到雅子內心的剖白。

    雅子自幼神經過敏,喜歡夢想。不愛上學,高中讀到一半就退學了,其后請
    家庭教師回來學英語和音樂。這么一個脆弱、像玻璃工藝品一般的少女,卻
    是父親特別鍾愛的。上面兩個姐姐當然覺得沒趣,于是排擠她。雅子造成的
    命案發生后,父親巧妙地掩蓋過去,紀子和芳子卻一口咬定雅子神經不正
    常,主張把她送進精神病院。父親舍不得讓雅子离開身邊,于是改造地下室
    做成雅子的房間。直到父親飛机失事為止那段期間,雅子在島崎的陪同下,
    可以出到外邊。房間是普通的門,只有晚上上鎖。父親去世后姐姐再也不准
    她踏出房門半步,而且換成那道堅固的門,把雅子完全幽禁起來....

    美奈子覺察修一有事瞞著自己,彷佛預感出修一很快就會遠离身旁,不由寂
    寞涌上心頭。

    「怎么啦?」修一定睛看著美奈子的瞼。

    「哦,沒有。今晚我們在家吃火鍋,好不好?」

    「好哇!」修一夸張地大笑起來。
第五回: 芳子被殺了!

    兩個禮拜,拖著蝸牛般的腳步慢吞吞的過去。修一每天專心授課和讀書。有
    時半夜很想溜到地下室去看雅子,又怕万一被人發現而前功盡廢,只有強忍
    自制。

    第二個周末,他跟往常一樣回東京,沒去地下室。而且,他要在東京做一些
    准備工作。

    紀子從那次以后,似乎有意回避修一,看來她是當成逢場作戲,并不認真,
    這使修一松一口气。

    進入十二月,下過兩次雪。這裹比東京寒冷,門窗大部分時間都關著。

    兩星期后,鑰匙巢然准時做好,手工費不便宜。不過,修一已經領到五十万
    元的學費,把要做的一切都准備妥當,只要等候下一個禮拜六的來臨。

    那一天,陰云密布。禮拜六早上,修一七點就起。几乎終夜不成眠。他這么
    早起,是要确定祀子和芳子离開洋房,她們通常禮拜天晚上才回來,時間充
    足。昌江和島崎還在,希望他們照例到那裹幽會。修一暗禱今天不要有例外
    事情葵生。

    穿好衣服,伸手進內袋,确定配匙和小銼子都在。

    「鎖匙這种東西,有時不是一次就開得到。」中西把鑰匙交給他的時候說
    道:「懂嗎?插進洞孔時,用小銼子削一削,試試合不合。不能削太多,一
    點一點慢慢來。」

    現在,配匙和銼子都准備好了,只是等机會。修一下到飯廳時,正在用餐的
    祀子和芳子大吃一惊。

    「咦,真稀奇。等不及要見心上人啦?」紀子用開玩笑的語气說。

    「是啊,你說的對。」修一就座。

    芳子的眼睛望著顎包碟,沈默著進食。修一從昌江手上接過法國鈣包。

    「馬上出去?」紀子問。

    「不,下午。還有點事要辦。」

    「那么,我們先走了。芳子,快點吧!」

    「知道了,不要赶我。我頭痛!」

    「喝太多酒是嗎?」修一取笑她。

    「我從未有過喝酒頭痛的經驗,只是頭痛!」

    她們走出飯廳。修一在餐后啜著咖啡,隱約听到阿法羅密歐發動引擎的聲
    響。看看表,八點十五分。然后,修一一直在褸下的客廳和書房打發時間。
    他要等島崎和昌江的影子消失,之后才采取行動。

    可是,偏偏事与愿違。昌江忙著洗衣服和收拾房子,島崎十點左右開平治出
    去了過了中午才回來。修一忍住焦慮的情緒吃午餐。昌江煮的意大利粉,味
    道還不錯。

    「好不好吃?」

    「唔,很好。」

    昌江一邊收拾,陡地停下來說:「鑰匙的事怎樣了?」

    「失敗了。」修一撒謊。「被她發現啦!」

    「祀子小姐洗澡很快的。」昌江有點不怀好意的說:「你的運气不錯嘛,沒
    有被她赶走!」

    「她不會赶我走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見你好久都沒出來!」

    「你看到啦?」

    「我假裝收拾房子,在房間外邊走來走去!」

    「哦,那真有趣!」

    「發生甚么事?」

    「不關你的事!」

    「是,我知道。」昌江吃吃笑著收好碟子下去,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

    修一發現島崎頻頻過來飯廳張望,知道是時候了。他走去客廳,把大廳的門
    推開一條縫。兩點十分。

    十五分鐘左右,大廳傳來腳步聱。從門縫一看,昌江和島崎快步消失在走
    廊。難道他們這次選擇在昌江的房間幽會?修一有點气結。通往地下室的倉
    庫的門面對走廊。開門或關門的聲音,昌江一定听得見。

    突然听到遠處有聲音。修一想了一下,跑進書房。透過涼台的玻璃窗,看到
    昌江和島崎的背影,正朝樹林方向走去。原來還是利用亭榭。剛才他們是從
    一直上鎖的后門出去。天气那么冷!不好受吧!修一想。

    時候到了。修一從二樓的房間拿好一個手提袋,進倉庫往地下室飛奔而去。

    「是你嗎?」鐵窗一暴面出現雅子的瞼。

    「是我。我來救你出去!」

    「你真的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現在,我要開鎖了。」

    「你拿到鑰匙啦?」

    「我配的鑰匙,待會再解繹。需要費點時間才能開,你准備收拾一點東西
    吧!」

    「去哪儿?」

    「待會告訴你。來,快點!」

    「啊!」雅子喜悅地叫了一聲,又怯生生地問:「島畸呢?」

    「跟昌江去了林里的亭榭!」

    「為何去那裹?」

    「他們去幽會。快點!沒時間了。」

    雅子從窗口消失。修一拿出配匙和銼子,彎腰去弄門上的鎖匙洞。要開多
    久,他沒自信。中西說過:「如果不合,這裹那稟适當的削一削,自然就開
    到的。」會不會順利?

    修一抹掉手上的汗,緩緩地把鑰匙插進洞裹。鑰匙很順利地插到一裹面。修
    一很緊張。他怕轉不動。万一削去必要的部分怎辦?帶著祈禱的心情,他輕
    輕地回轉鑰匙。有反應。再轉一次,鎖開了。

    修一呆了一會,這么簡單!接著興奮地笑了。中西那小子,下次一定要好好
    地請他吃一頓。

    用力拉開沈重的鐵把手,門就慢慢打開。雅子拿著一個裝滿衣服的小布袋,
    等門打開。看到修一站在那裹,她像見了幻象一樣呆然,然后沖上前去擁吻
    修一。

    修一溫柔地推開她說:「走吧,沒時間了!」然后把手提袋拿給她看:「這
    裹面有許多必要的用品,你要好好听著。」

    「是。」

    修一打開袋子,將裹面內容的用法簡單地說明一遍。

    「我去把車子開到玄關,馬上回來!」

    「我知道。」

    修一沖上褸梯,穿過倉庫,從走廊奔進大廳,打開玄關的門。然后沖去車
    庫,坐進那部地平線轎車,發動引擎。天气太冷,引擎不夠熱,需要花點時
    間。原想開車內暖气,又怕電箱不夠力,唯有忍耐。終于引擎發動起來。修
    一把車子停好,奔回房子裹。

    「喂!快一點!」他一面喊,一面跑進倉庫。

    「你在干嘛?快點!」站在入口處喊,沒有回音。

    「怎么回事?」修一走下去。地下室沒有雅子的影子。她去了哪裹?遲疑一
    會,他急忙上褸,出到大廳。

    「喂,你在哪儿?」

    就在那時,他听到二樓傳來尖銳的慘叫聲。那一瞬間!修一覺得血液凍結
    了,呆若木雞。究竟發生甚么事?一切都照計畫進行,不會出差錯的。可
    是,傳來的慘叫聲,乃是芳子的聲音。

    她說她頭痛. . . . 早上听到阿法羅密歐跑車出去的車聲,但是沒有确定,
    是否紀子和芳子一起坐在車上。芳子沒有出去,也許在房一累睡覺。昌江沒
    有提起,修一也沒有想到要問一問。

    可是. . . . 那是什么聲音?為什么慘叫?

    修一一口气沖上褸梯。上到盡頭,他楞在那裹。因為,芳子渾身是血向他走
    過來。她那件藍色的睡袍的領口和胸瞠全是鮮血,雙眼恐怖的張開,朝修一
    直挺挺的走過來。

    當他發現芳子沒戴眼鏡,等于完全看不見時已經太遲。芳子正面撞個滿怀,
    修一來不及收腳,踩空一級,接著一起滾落樓梯。修一摔倒在几公尺外的舞
    蹈場地上,一陣激痛襲來,立刻被黑暗吞蝕,昏死過去。

    身体很熱,下半身麻痹了,沒有任何知覺。當他終于恢复意識,眼前禎線有
    了清晰的焦點時,首先發現自己躺著,紀子站在旁邊俯視著他。

    「你醒啦。」

    「. . . . 這是什么地方?」修一籠出嘶啞的聲音問。

    「地下室。雅子的房間。」

    修一慢慢轉過頭去環視四周。

    「原來. . . . 我. . . . 」

    「別動!」紀子銳聲說道「你的雙腿折斷了。」

    「什么?」

    「現在麻醉著,不能動!」

    修一拚命思考著曾經鬣生的一切。

    「對了!我放走了雅子. . . . 」

    「你干的好事!」紀子冷冷地說。「都怪我太大意。」

    「芳子. . . . 對了!芳子小姐呢?」

    祀子用冷淡的語气說:「死了!」

    「怎么可能!」修一吸一口气。

    「雅子殺的。刺了她很多刀!」

    「殺死親姐姐?不可能. . . . !」

    紀子的瞼像假面具那樣無表情:「你什么也不知道!雅子一定說了許多悲袞
    的話給你听,告訴你姐姐如何無倩、如何虐待可怜的妹妹吧!可是,雅子真
    的殺了人!」

    「她說殺了一個男工. . . . . 」

    「她說男工強暴她,對不對?事實并非如此。我們發現時,她的衣服整整齊
    齊,鈕扣一粒也沒開。. . . . 雅子不能分辨空想与現實。她在想像万一有
    人強暴她一該怎么辦,剛好男工進去房間,她就真的殺了他。. . . . 這件
    事,我們偽裝是盜匪干的掩蓋過去,警方沒有追究。」

    「其實,我們不想把她關在這裹。但是如果送她去精神病院,在醫生的追問
    下,她會自殺!因為,她太脆弱了. . . . 」

    停頓一下,紀子繼續說:「實際上!三個月以前,我們曾經放她出來一天,
    以為她的情形改善了。芳子一直反對。可是雅子趁我們不留意逃跑了。那晚
    下大雨,我開車去追,在公路上奔馳到處尋找,猜想她會進城去。找了很
    久,終于在公路中央看到她....赤裸裸的站在雨中。無論我怎樣問,她只是
    笑,好像喝醉酒似的。我問她衣服在哪裹,她指指路邊。樹林里面停著一部
    大貨車,駕駛席上的男人....司机的頸項被切斷了。車內已是血海一片。男
    人胸上的剃刀,我一眼就認出那是父親用過的東西。然后,我將剃刀和雅子
    的衣服拿走,把她載回家。」

    「. . . . . 是她。她去了哪裹?」修一值聲問。

    「失綜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 . . . 本來想帶她走. . . . 」

    突然想起來,修一又問:「事情過了多久?」

    「今天是禮拜天晚上。昨天,我回來拿東西,發現你和芳子倒在地上,雅子
    不見了。我立刻知道發生了什么。」

    「. . . . . 我做了一件糊涂事. . . . 」

    「現在不要想。死者不能复生。你發高燒,必須休息。」

    「警察呢?」

    「我報了警,今早來了很多,已經走了。」

    「我是不是應該去警局. . . . . 」

    「不行,你要休息。交給我辦吧!你要安心留在這里。我請了相熟的醫生替
    你診斷,不要緊的。好好睡一睡,我還會再來。」說完,紀子走出去。

    「對不起。我想喝水。」

    「我去拿。」

    「昌江呢?」

    紀子垂下頭來。「昌江和島崎,都被雅子殺死了。他們在亭榭裹面睡著了。
    雅子用倉庫裹的鐵鍬鑒破他們的頭。」

    一家日報對這事件這樣報導. . . . (十二月XX日訊)峰岸家發生三尸凶殺
    案,死者包括女主人芳子、女仆人昌江及男仆人島倚。而二十七歲的家庭教
    師上田修一已失蹤,警方認為上田修一是此宗凶殺案的主要嫌疑犯,已經在
    全國通緝他。妹妹遇害的峰岸紀子說:

    「幸好最小的妹妹雅子在醫院療養,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事情真夠可怕,一
    想起就覺得辛酸。希望早日凌捕犯人歸案。」

    談到被通緝的上田時,她用沈痛的表情說:

    「我不認為他是凶手。即使他是,我也找不出他要殺人的理由。」
第六回:圣誕夜

    遙遠的眼底下,夜色已深。夜景像一些碎鑽零散的鋪在黑色的天鵝絨上。

    后藤浩三看看手表,九點多。回頭看看嵌在牆壁上的跳字時鐘,正從九點零
    四跳到九點零五分去。

    這裹是新宿K酒店第四十七樓的眺望台,為著讓客人清楚的眺望夜景,特地設
    計了稍暗的照明。后藤發現自己已是第三次繞著眺望台走,不由停住腳步。

    記得好多年前,這幢新宿區首座摩天大褸開幕時,十分轟動,他第一次排隊
    等高速電梯上眺望台時,排了好長的人龍。現在,周圍已有好几瞳摩天樓并
    肩矗立。這幢酒店的眺望台變得冷冷清清,偶爾有些情侶上來之外,一度有
    過的喧鬧已不复存。

    新的取代舊的,乃是理所當然。隨著時光流逝,儿子做了父親,儿子的儿子
    又做了別人的父親。這是自然的循環定律,可是不由感慨良深。

    后藤浩三移動著六十歲的身体,不想那樣打發時間下去。他走向眺望薹一角
    的咖啡間,靠窗際的沙發坐下,叫了一杯紅茶,嘆一口气。

    怎么辦?二十分鐘前剛打過電話,還是多等一會再打吧!可是,無論怎樣都
    坐立不安。于是,他又站起來,走到紅電話前,旋轉電話號碼。

    「喂,河合醫院。」

    「呃....」,浩三結結巴巴地說:「剛才我....」

    「你是后藤先生吧!」听筒那一邊的護士發出笑聲。

    「是的。」浩一松一口气。護士的聲音沒有不耐煩,他不濡要挂斷電話。

    「我叫你儿子來听。」

    立刻傳來勇一的聲音:「爸爸嗎?」

    「是的。怎樣?」

    「還沒哪!您不是剛剛才打來了嗎?」

    「是。....還要多久?」

    「醫生說快了。還不曉得!」

    「沒問題吧!」

    「放心啦,不會有問題的,那是我的孩子哪!」勇一好像很鎮定,浩三不禁
    苦笑。

    過了一會,勇一又問:

    「爸爸,現在在哪儿?」

    「眺望台。」

    「怎么不回酒店房間?我會跟您聯絡的!」

    「在房間更難過啊!」

    「真是!好像是您生孩予似的!」勇一笑了。「可能快生出來啦,您回房休
    息吧!」

    「好好好,知道了!」放下電話時,浩三抹掉臉上的冷汗。

    回到座位上,發現對面有位姑娘坐著,個子纖細,二十三四歲,穿深紫色大
    衣,膝上放著漆皮包,雙手插進口袋裹,目不轉睛地看著夜景。浩三走近
    時,她抬起瞼來。

    「喔,對不起。」然后站起來,「沒有其他靠窗的空位子,所以....」

    「沒關系。」浩三用手制止她:「請坐,我不介意。」

    少女微微地笑:「打扰了,真抱歉。」然后坐下。

    「是不是跟人約好?」浩三問:「我可以換位子。」

    「不,不是的。」少女慌忙搖頭。「請隨意!」

    說話真有禮貌。無論大衣的穿法、坐的姿式,在在顯示是個有教養的好女
    孩,一定是良好家庭出身的人。當然,家庭重要,個人的品德修養也有關
    系。家裹的媳婦裕子也是的。對了,裕子,生產順利不順利呢?

    「您....是不是在等人?」少女有點拘謹地問。

    「不是的。怎么這樣問?」

    「我覺得您在頻頻看手表....」

    「哦,是嗎?」浩三苦笑。原來自己無意識地拚命看時間。「也可以說是在
    等吧!」

    少女投來詢問的眼光。

    「我在等孫儿出世哪!」

    「哦,那真恭喜了。」少女露出笑靨。

    「好像快生的樣子。」

    「怎么不去醫院呢?」

    「我要工作啊!」浩三皺起眉頭。少女笑起來。

    「做哪一行呀?」

    律師。明天早上要在這裹見一名外國人,沒辦法,只好住酒店。」

    「不過....您的媳婦一定有人陪在身邊吧!」

    「我儿子陪她。」

    「那不就放心了嗎?」

    「是啊,其實根本不必焦急....可是,躲在房間裹就是坐立不安哪!」

    侍應端了兩杯紅茶過來,只放一張帳單在桌上就走開。

    「哎,帳單是分開的。」少女喊住侍應。

    「沒關系。」浩三揮揮手。

    「哎,帳單是分開的。」少女喊住侍應。

    「沒闕系。」浩三揮揮手。

    「那真不好意思!」

    「別客气。律師是一种縑錢而不道德的職業!」

    「....那就不客气了。請!」

    啜著紅茶的時候,浩三開始覺得眼前的少女十分和藹可親,也許因他沒有女
    儿的緣故,對她有莫名的好感。

    「這不單只是我第一個孫子,」浩三說,「事情還有很多來龍去脈哪!」

    少女恬靜地微笑著。浩三看著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竟然情不自禁地對
    一名陌生的少女述說家事。

    后藤浩三很遲都沒有孩子,將近四十才生勇一。妻子一生下勇一就過世了,
    由于高齡生產之故。浩三盡全力于教育儿子,然而并不如意。勇一任性胡
    為,頭腦聰明,卻不喜歡讀書,時常游手好閑,也不怎么听父親的話。

    四年前,勇一高三,突然告訴浩三不想讀大學,想做畫家。浩三一心希望勇
    一繼承自己律師的衣缽,听他如此衽性的發言,大感震惊,一時怒上心頭,
    第一次動手摑打孩子。后來,強迫勇一進私立大學念法律。他几乎不去學
    校,一天到晚游蕩,大三時瞞著浩三提呈退學。在浩三嚴厲的質問下,他實
    行离家出走。

    「我也太意气用事了。」浩三嘆息。

    「后來□?」少女催促他說下去。

    「三個月,沒有任何消息....」

    沒辦法,只好找勇一的鯛友探消息,終于查悉他住在一間小公寓里,十分靠
    近世田谷的老家。白天則在靠近環狀七號道路一家油站打工。那一帶噪音很
    嚴重,排气瓦斯尤其厲害。浩三到油站找到勇一,等他放工。晚上八點下班
    后,浩三想跟他說話,他卻一聲不響地帶浩三回公寓。

    「我勉勉強強地跟儿子走回他的寓所。一開門,有個女人出來。儿子摟著她
    的肩膀說:爸爸,這是我的妻子裕子。」

    浩三嘆息說下去:

    「那女的起碼二十六七了,怎樣看都是風塵女子出身。我很惊愕,接著發
    怒....到底說了甚么,現在記不起來,只知道把她大罵一頓,說她存心騙
    錢,而我絕不上當等等,罵完就气著回家。當時在我眼中,裕子只是個庸俗
    而輕浮的坏女人。」

    浩三對勇一非常失望,一段時間根本無心致力工作。

    「有一天,一名年輕女子到事韓所找我。起初不知是誰,原來是裕子。她說
    想跟勇一分手。又說本來兩人無意結婚,只是某晚勇一喝醉酒,帶她這個吧
    女去開房。裕子覺得無所謂,勇一醒來,發覺自己做錯事,覺得必須負起責
    任,這才提出要跟她結婚」

    可是,裕子接著聳聳肩,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我嘛,倒不介意結不結婚。不過,那人現在每晚都在讀法律的書,變得不
    愛說話....」

    「說實在的,我很惊訝,勇一居然對法律有興趣?我的眼前變得明亮起來。
    我問她要多少分手費,准備立即寫支票給她,但是....」

    「怎么啦?」

    「你知道,我是律師,善于觀言察色。仔細看看裕子,雖然听她說得滿不在
    乎,但是有點言不由衷。實際上,她在說話時眼睛裹閃著淚光。我告訴她明
    天再給她錢,叫她先回去。然后直接去油站找勇一問清楚原委。勇一承認,
    除了他讀法律的書是事實外,其他都是假話。裕子是想自己退出,使他能夠
    回家,然而絕對不會愿意跟他分手,因為,裕子已經有了身孕。」

    浩三頓時覺得滿腔激動,自己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假君子,比不上勇一和裕
    子這兩個充滿人性真情的年輕人。

    「我叫勇一跟我回家,他說不能丟下裕子置之不理。于是我說,你必須帶著
    裕子一起回家,不然不准踏進家門。」

    少女溫柔地微笑:「您做了一件明智的事之「幸好如此。」浩三說,他永遠
    不會忘記,當他說完那句話時,勇一的瞼上同時露出天真与倔強的表情,接
    著又笑又哭起來。

    「之后,什么都變得暢心如意吧!」

    「也不見得。主要是裕予跟我們在不同的環境成長,生活習慣興趣等全不相
    同。她對服裝的興趣我不苟同,她喜歡大聲笑的樣子我看不順眼。深一層
    想,主要是我自己的生活太刻板,像黑白照片,裕子卻來給我上顏色。她喜
    歡鮮艷的服裝和化妝,其實沒有什么不好。所以現在我對她再也沒有忖么不
    滿了。」

    「勇一呢?回去大學?」

    「對,他答應了。」浩三露出滿足的笑容。「我的事業后繼有人了。我沒有
    勉強他,是他判斷自己沒有一生畫畫的才華,只把它當趣味....還有,勇一
    回來后,第一件事是替我畫了一幅肖像做紀念,竟然把老子畫成穿六法全書
    的西裝、戴擬老花眼鏡的諷刺畫!哈哈!」

    浩三愉快地大笑,少女跟他一起大笑。

    「這個家庭真幸福。」少女說,「我想成為這种家庭的一分子呢!」

    浩三重新打量她:「你几歲了?」

    「二十四」

    「人生最好的年華哪,一甸都是美麗的。....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嗯....」少女垂下眼廉,驀地醒悟過來:「是不是已經生了....」

    「喔。」浩三看看表,「沒想到說了那么多,打扰你哄!」

    「不,不會,而且....你的孫子選了個好日子出世!」

    「怎么說?」

    「今天是圣誕節呀!」

    「啊!」浩三敲敲自己的頭:「圣誕節,真是,竟然記不起來。」

    「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孫儿!」

    浩三覺得胸膛被一股溫馨的感覺充滿。

    「如果生了,我要去醫院看看。」

    「您不是有事倩要做嗎?」

    「沒關系。橫豎我常去歐洲,下次去的時候再見那個人。對不起,我去打個
    電話。」

    「請便。」

    浩三急忙走去電話机前。電話在靠牆的一角,地點微暗。放了十元輔幣,再
    撥號碼。

    「河合醫院。」同一個護士的聲音。

    「我是后藤....」

    「后藤先生,」護士的語气不同剛才,帶著動力:「已經生了!」

    「是嗎?母子都平安吧....」

    「是的,兩邊都很健康。我叫你的儿子來!」

    浩三覺得背后有人。轉過頭去,是那個穿紫大衣的少女。

    「已經生了!」浩三興奮地告訴她。對面听筒有聲音,大慨勇一來接電話
    了,于是浩三轉過身去背著少女。

    「喂!喂!....咦?還沒來....」

    少女盯著浩三的背影,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雙手套穿上,打開漆皮包,拿出
    一把十寸左右的利羿。

    浩三感覺得背部中央一帶有點刺痛,但是沒有回頭,還是朝電話方向看,等
    勇一接電話。突然覺得手上的听筒很重,快要滑落了。听筒愈來愈重,一只
    手拿不動了。怎么回事?他慌忙用兩手去握听筒,拿不穩,听筒跌落在地板
    上。必須撿起來....浩三想彎腰下去,身体變得重甸甸的,直不起來。他想
    起戰爭中,隊伍在下雪的滿州前進時,雙腿像鉛一般沈重的情形。舉步維
    艱,走不動了,小隊長拚命鞭打。走吧!走吧!不能停。扰起頭來,勇一站
    在雪地上對他微笑,怀裹抱著嬰孩。下雪,太冷啦,勇一,別叫嬰孩感冒
    了,赶快回去溫暖的地方....赶快....天黑了,是不是停電?浩三這樣想
    著,然后完全跌入黑暗的深淵。

    少女木無衷情的俯視蹲在腳下的老人一眼,讓刀繼續插在他的背上,接著迅
    速掉頭往電梯口去。

    電話線還在輕微搖晃著,听筒傳來一把充滿彈性的聲音:「喂!爸爸?生
    了!是男孩子。很健康哪!爸爸!您有沒有在听?」
第七回:新年的演奏

     電視正在放著「螢光」的合唱。畫面上的司儀拿著麥克風,跟一名穿和服
    的女藝員在大聲呼應,似乎在努力制造气氛,表示他們也很感動。

    「各位觀眾,最后十秒了。九、八、七....」好像在發射人造衛星。「三、
    二、一各位,新年快樂!」

    「螢光」突然變成「恭賀新年好....」的新年歌。

    美奈子精神恍惚的睡在榻榻米上。熱門的音符在耳際掠過。主持新年節目的
    司儀照例訪問一些新人歌手有什么抱負,每個重复一樣的答案:「全力以
    赴」。

    今年,不,去年是怎樣的一年?有生以來遇著一位心儀的异性,跟他度過几
    個月夢境一般的生活....沒有想到,今年還是落得一個人孤零零的守歲。

    美奈子覺得修一不在以后,房間變得很寬大。也許因為修一個子高的關系。

    這個新年,美奈子本來打算回鄉,跟修一一起回去見見家人。結果臨時寫了
    一封信,說有急事不能回了。她有想過,可能修一會及時赶回來,現在看來
    希望泡湯了。

    父母還不認識修一。即使從報上讀到峰岸家發生的慘劇,知道那個通緝中的
    嫌疑犯失了◆,也不曉得他就是女儿的情人。

    美奈子曾被警方叫去問話,新閑報導只稱她為「A子小姐」,朋友們不知是
    她。只是有家女性雜志,打出斗大的標題:「我的情人不是殺人犯!嫌疑犯
    的未婚妻「森林洋房凶殺案巴,然后登了一張偷拍的照片,幸虧拍得很模
    糊,相識的友人好像沒有認出是她。美奈子怒气沖沖的到編輯部提出抗議,
    以后就沒有登她的消息。

    修一去了什么地方?美奈子到處尋找,警方也在拚命搜索,全都落空。

    大學已放冬假,空暇很多。可是,美奈子只是呆在屋裹,等著修一突然出現
    在眼前。

    不能枯等下去。必須做點什么。什么都可以,必須把他找到。美奈子起身關
    掉電視,開始搜盡枯腸,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警方派出專家也找他不到,自
    己呢?雖然連自己也不太清楚修一的事,可是一定比警方知道多一點。

    万一他已經花了....不會的。她不相信修一會殺人!可是,如果他真的殺了
    人,自己原不原該他?不,只要他還活著就夠了!

    美奈子想見見那個叫紀子的女人,打電話過去,峰岸家的洋房好像沒人住
    了,不使用電話。想想,自己所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洋房看看。只要細
    心找一找,一定可以發現蛛絲馬跡。可是,進得去嗎?不管了,先去再說,
    一切的症結都在洋房裹。

    下定決心后,美奈子立刻收拾日常用品,放進小型手提包。

    對了,必須先拒絕淺倉教授的工作。在沒找到有關修一的線索以前,她不打
    算回來。

    這時還未睡吧!美奈子到附近的公眾電話亭撥電去教授家。

    「喂。」教授夫人帶困意的聲音。

    「我是牧美奈子。」工作上的關系,她有時會去教授家住宿。

    「呀,好久沒見你啦。」

    「先生睡了嗎?」

    「還在書房裹用功哪!」

    「大除夕,還在工作?」美奈子忍不住叫起來。

    「那個人把家當成學校的一部分呀!」夫人笑著說:「你等一等。」

    過了一會,傳來淺倉教援的聲音。

    「牧君嗎?正好。有份資料找不到。雷依貝特的論文,是你替我覆印的
    吧!」

    「先生,我想是擺在您的黑色公事包裹。對了,先生,我想向您請假一些時
    候。」

    「有什么急事嗎?」

    「我想去尋找上田君的下落,暫時不能幫您的忙。」

    「上田君?唔,最近是沒見到他,去了哪儿?」

    美奈子嘆息。淺倉教授好像不太讀報只。

    「沒關系。」教授繼續說:「暫時沒什么事,您休息休息吧!」

    「對不起。」

    「見到上田君時,記得替我問問他,我叫他幫我找的那本書找到沒有....」

    酒井肇坐在席位上,翻開顛目表。已經看過几十遍了,還是覺得有人胳肢忍
    不住發痒似的想一看再看。見慣了的淺藍色B5型小冊子,四頁。第一頁記載
    著「第六十五屆東京都管弦樂團定期演奏會」以及雜談。第二頁是今晚的演
    奏曲名目。第三第四頁是曲名和演奏者的介紹。

    酒井帶點痛苦的表情盯著第二頁的曲名。怎么還是「新世界」?前半是杜爾
    杜克的序 曲「狂歡節」和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中間休憩。后半是酒井肇
    作曲的「無止境」。最后是杜爾札克的交響曲「新世界」。預定安哥的曲子
    是約翰史特勞斯的華爾滋「藍色多瑙河」。

    有如大雜燴似的節目,曲名沒有統一性。節目表,其實是指揮者的音樂良心
    和循眾要求之下妥協的產物。

    年底演奏「第九交響曲」,新年演奏「新世界」,成為陳年老套了。酒井個
    人希望演奏華爾特或是珊貝爾克的曲子,不然就史特拉文斯基的也可以。不
    過,他自己心知肚明,這次的演奏會采用他這個几乎寂寂無名的現代作曲家
    的新作品,已是万分榮幸的事。

    四十七歲的酒井,是個小胖子,膚色黝黑,距离一般作曲家的風貌形象頗
    遠。深度近視眼鏡和蓄長發,多少予人藝術家的味道,只是臉孔太大,顯得
    眼和鼻太小,加上禿頭,給人滑稽的印象。

    酒井環顧一下東京文化會館的大演奏廳。距离演奏時間只剩二十分鐘,客席
    只坐滿一半。今天是正月十五日,選擇大日子听音樂的閑人當然不會太多。
    究竟日本稱不稱得上是文化國家?除了N交響樂團的定期演奏會滿座之外,其
    他都是空空蕩蕩的十分冷落。跟歐洲的奧地利的情況不同,他們的樂團有國
    家補助,日本的樂團等于孤立無助。

    日本政治家認為只有藝妓的三弦琴才算音樂,大企業只肯出錢培養職業棒球
    隊。交響樂團經常人力不足,開演奏會時不足的部分,多數是向別的樂團或
    是業余團員「借」來湊數的。

    在這种情勢之下,樂團不得不選擇大家熟悉的曲子來演奏,否則更加沒人來
    听了。

    這次挑選酒井的作品,絕對不是因著他的知名度,而是透過音樂學院時代的
    老友指揮幫忙推荐,方才實現多年來的愿望。酒井本身是高中音樂教師,對
    著一班只懂搖滾樂或民族音樂的學生,他只能重复教一些沈悶的音樂歷史話
    題。名堂上是作曲家,他的作品能夠印刷成一章和被人演奏,僅是几年一度
    的或然率。當然不是酒井一個,除了一部分成名了的作曲家外,大多數都是
    寂寂無名,所謂的作品全都堆在抽屜裹發霉而已。

    客席終于坐滿了人,酒井肇不覺松了一口气。他已事先通知了朋友,也不曉
    得會來多少個。悄悄巡視周圍听眾的瞼孔,他的心境就如做父親的來看儿子
    的鋼琴發表會。

    管弦樂團的成員陸陸續續的出現在舞台上,開始适當地敲打自己的樂器。酒
    井最喜歡這個時候。弦、管、打各种聲音任意混合,大家各自溫習覺得困難
    的演奏部分,聲音交錯地響起,他認為那是最了不起的音樂。

    客席八成滿,對于定期演奏會而言算是稀有現象。他自然曉得不是為自己的
    作品而來,但一想到在座有評論家和大學教授听到自己的作品,當然喜不自
    禁。

    樂團指揮出來了,全体靜穆。然后,雙簧管的A調一出,所有樂器跟著配合。

    當指揮台前的團員不再出聲時,客席上開始咳嗽聲大合唱。酒井常常怀疑,
    日本人究竟帶著 什么態度來听古典音樂演奏會?大部分的听眾不是來听音
    樂,而像是來坐禪似的蜷起身体,不然就打瞌睡,似乎是來松懈神經而已。
    酒井不禁苦笑。「這涸指揮的表現不錯。」

    「莫札特的曲子好像太重啦*.」

    「演奏技巧還好....」

    「最近的鋼琴只有技術....」

    休憩時,批評家們全都云集在走廊上。酒井找到空席坐下,從口袋萊出香
    煙,用打火机點火。他曉得抽完那支煙,就能消除緊張感。休憩之后輪到他
    的作品。他希望听眾不要听完前半場就走掉。鋼琴師還可以。指揮很年輕,
    參加歐洲指揮家比賽入圈,曾在歐美的交響樂團指揮過好几次,酒井于前年
    遨游歐洲時听過一次。今天的演奏上,他想從樂團引出自己的聲音來,可借
    樂團的技術跟不上,有點急不及待之感。不過,酒井覺得他已算是好指揮,
    像自己的新作品,當然盼望由年輕人指揮。

    「是不是酒井先生?」

    突然傳來女性的聲音,使酒井嚇得差點跳將起來。一名穿淺藍色洋裝的少女
    站在眼前。二十四五歲左右,挂珍珠項練,手裹拿著白皮包。輪廓特出的臉
    型、細長的眼眸,正以魅麗的笑容看著他。一張陌生的瞼孔。

    「我是酒井....很失禮,你是哪一位?」

    「真是冒昧。我是第一次見到先生,不過,從前曾經听過您的作品。」

    「我的作品?你是否記錯了?」酒井不是自嘲,◆是出自真心。「我几乎沒
    有....」

    「那是真的。讓我想一下....」少女盯著寺空。「對了,在一次女高音獨唱
    會上。先生作的曲名叫『女高音獨唱的輪舞曲』。」

    酒井禁不住搖頭:「哎,你听了那首曲子?真是意外。那首曲從那時起就沒
    有再演奏了哪!」

    「是嗎?那真可陰,這么好的一首曲子。」

    酒井請她坐在旁邊。遇到知音人已是罕有的体驗, 且是個年輕貌美的女
    性,更加使他飄飄然了。

    「請問,你在哪間音樂學院上課?」

    「不,我是外行人,什么樂器都不會。」

    「可是,你好像常常出席現代歌樂會的嘛。」

    「說實在話,我不懂音樂。」她微笑著,「是一些喜歡現代音樂的朋友拉我
    去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次的音樂會听眾不到一半。」

    「那時我們坐在后面的席位。朋友告訴我,『那位就是作曲家酒井肇』。」

    「听了我的作品有何感想?」

    「唔....怎么說呢?我是門外漢,不懂批評,只是覺得十分感動。其他的作
    品听起來,似乎是為迎合某种人的口味而作,可是先生的作品不一樣,乃是
    為作曲而作曲的感覺....」

    酒井頷首:「听你這么說,真是令我高興。我是相信作品決定手法,不是手
    法決定作品。」變成上課的語气。

    「我也這樣想的。」

    這位姑娘确實理解我的音樂;酒井打從心底覺得喜悅。

    「今天的作品是什么風格?」

    「唔,該怎么說呢?從手法來說,是以高弦和管樂為主,低弦的持續音為
    副....」酒井開始熱心的說明曲子的結构、主題和動机。這位少女就像在听
    喜歡的電影明星說話一樣,熱心地側耳傾听酒井發表偉論。

    開演前的鈴聲響起,走廊上的人潮開始熙熙攘攘的回到演奏廳內。

    「開始啦!」

    「是啊!」酒井覺得談話時間結束得太快,有點遺憾。

    「我們進去吧!」

    倆人踏步走進演奏廳。酒井很想約她散會后再聊一聊,可是想到自己的年齡
    、外貌,以及家有妻室的事,不敢自討沒趣。

    「如果方便的話,」少女在入口處停住腳步:「散會后,我們繼續聊聊好不
    好?」

    「好啊!」

    「那么,我在外邊等您!」

    「在出口處?」

    「不,」少女想了一下:「在外面的公園裹。出口的地方人太多,很難
    找。」

    「沒問題。」

    酒井帶著做夢的心情回到座位上,覺得血液往瞼上涌,心跳加速。連他也不
    明白,到底因為自己的曲子將被演奏,還是那位少女的緣故。

    演奏會在安哥聲中,結束于「藍色多瑙河」。酒井隨著人潮走出演奏听,感
    覺一种從未嘗過的幸福感包圍著自己。剛才的演奏充分的呈現出他的作品意
    圖,听眾的反應不俗。雖然途中有人無聊的咳嗽,大部分的听眾卻在津津有
    味的洗耳恭听。

    酒井認為,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夜。假如他的「無止境」能夠引起評論家注意
    的話,他的作品就有更多被演奏的机會了。不過,目前已有足夠的時間充實
    這一晚了。那位姑娘在哪裹?酒井在人潮中尋找她。他想早點知道她對自己
    作品的看法。這一瞬間,他覺得那位女性的感想比任何評論家更重要。

    人潮往前面的上野車站方面分散。酒井出到外邊后,回頭望望會館的建筑
    物,這才踏步走向很少人走的碎石道。她說要在公園會面。

    她還沒來。冷風從衣襟吹進身体裹。已經九點前后。天气實在寒冷,但酒井
    一點也不在意。雙腳踩在沙礫碎石道上,他的心卻是興高采烈。

    背后傳來踩碎石的翌音。回頭一看,那少女穿著黑色大衣站著,比穿藍色洋
    裝的姿勢顯得更有女人味。

    「嗨!」酒井笑著說:「正在等你哪!」

    「讓您久等啦!」少女稍微環視四周。「我們找個可以談話的地方吧!」

    「好,先到車站再說。」

    正要舉步時,少女說聲「等一下」。

    「怎么啦?」

    「對不起,襪子松了....我想調整一下,請您轉過頭去一會好嗎?」

    「喔,好的。」

    酒井掉頭背著少女,用鞋尖無目標的在碎石上踢著。....突然感覺背部很
    痛,赶快回頭。發生什么事?少女的表情突然變硬,掉頭就走。酒井目送她
    的背影离去,為什么?為什么一聲不響离開了?

    背部愈來愈痛。酒井反手一摸,曉得有東西刺在那裹。那是什么?突然膝蓋
    脫力,他跪倒在碎石上,視野模糊起來。頓時醒悟,那少女刺了自己一刀。
    為何?為什么會那樣?在酒井找到答案以前,他的生命已經停止活動。
第八回: 潛入峰岸家

    「什么事?這么晚了。」

    「命案!請你來一趟好嗎?」

    「什么地方?」

    「上野。文化會館旁邊。」

    「這回有什么問題?」

    「刀子!」

    遠藤重新握好听筒,突然睡意全消。卷川刑警的聲音又響起:「跟圣誕節的K
    酒店命案同樣的刀子!」

    「我馬上來。」

    挂斷電話后,遠藤走進盥洗室洗瞼。頭還很重,眼睛卻明亮了。回到臥室
    時,發現燈亮了,妻子洋子坐在床上。

    「你要出去?」

    「唔。」遠藤脫掉睡衣,開始在衣柜裹找衣服。

    「都半夜了....」洋子不服气的說:「干嘛一定要你去?還有那么多年輕力
    壯的在呀!你也不年輕了!」

    遠藤沈默著穿長褲、長袖衣和襪子。再找襯衫。他忘了是放在第二還是第三
    個抽屜。洋子嘆一口气站起來。

    「穿這么薄的襪子不是太冷了嗎?換雙厚的吧!」

    遠藤看著妻子把自己的襪子、襯衫、領帶和手帕一件一件擺在面前,動作快
    得像玩戲法。這是几十年夫妻培養出來的習慣造成的。

    穿上西裝時,洋子一邊替他繞圍巾,一邊從后面替他套上大衣:「手套在你
    的口袋裹,出去外面記得穿上。」

    「唔。」遠藤點點頭:「我走了!」

    五十二歲的遠藤徹夫,東京警察廳的老前輩。已經做了十年警長。憑功績和
    實力才爬到這個地位,只是不善社交和處世,大慨會以警長身分退休。但他
    本身絕對不會不服气。与其坐在辦公室里承擔棘手的任務,他宁可東奔西
    跑,到現場調查和四處查案。

    出到冬夜的寒風裹,妻子的話在耳邊回響。确實已經不再年輕了。几十年前
    初出道時,可以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的在雨中埋伏,那個時候有的是年輕和熱
    情做本錢。現在光有熱情,卻無法醫治滿身的風濕和神經痛。

    但是,這次不能不去。膝蓋關節很痛,還可以忍受得住。他叫了一部的士。
    上車后對司机說:

    「上野的文化會館。」

    「這么晚了,那裹還有什么節目?」司机好奇的問。

    「有點熱鬧看。」說完,他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老實說,K酒店眺望台的命案令他很頭痛。一宗難以捉摸的案件。為何凶手故
    意選擇人多的地方?雖說有電話的地點陰暗,可是難保沒有人隨時出現。此
    外是找不到動机。無論怎么調查,都查不到老人被殺的理由。職業是律師的
    人,也許會結怨。但是死者卻是處理民事案件的律師,照理不會与人結怨。
    凶手殺人的方法十分技巧,一刀就奪走老律師的命,手法利落得有如職業殺
    手。沒有目擊者。侍應証言見到老人跟一名少女談過話,警方發出號召,那
    位穿紫大衣的少女不肯現身。可能那少女就是凶手,然而難以置信,雖然那
    把利忍女人也會使用。

    遠藤想到,留在現場的那把刀就是最大的線索。凶手當時好像戴了手套,刀
    上面沒有指紋。刀子形狀特殊,小型細身,刀鋒銳利。刀柄上有古典美術裝
    飾,拿給專家看,即刻斷定是H公司的制品。警方馬上照會德國的制造商,迄
    今尚未答覆。若是唯一的線索也失效,命案將更難辦了。

    但是,如果今晚的命案是同一凶手做的,話又不同說法了,至少可以發現兩
    宗命的共通動机,這么一來,嫌疑犯的樣子就出來了。遠藤如此樂觀地想。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去。

    「先生,到了。」

    司机的聲音把他叫醒,他付了車錢下車。

    文化會館的獨特外型建筑就在眼前沈甸甸的橫臥著,好几部警車和報館采訪
    車停在門口。攝影用的燈光,把現場照得如同白畫,二三十個人在忙碌移
    動。

    走近現場時,卷川刑警見到遠藤奔過來。小胖子、圓身体,很像從前當鋪的
    二掌柜。頭頂微禿,四十多了,長著孩子瞼的他看起來還很年輕。

    「警長,半夜把你叫來,真對不起!」

    「哎,不要緊。在哪儿?」

    「這邊。」

    男人俯伏著倒在沙石道上。遠藤望望卷川刑警的瞼,卷川立刻說:「全部攝
    影工作完畢。」

    遠藤點點頭,走到尸体旁邊俯身察看。

    「行凶方法跟K酒店命案一樣。是誰發現的?」

    「文化會館的警衛。」

    警衛是個強壯的人,三十五六歲,身穿民間警衛制服。

    「下班前我在會館外邊巡視一趟。通常只在正門,不來這裹。可是遠遠看到
    有人倒在地上,起初以為是流浪漢,但是見他久久不動一下,怕他冷坏了,
    所以跑過來看看,准備叫他起來帶去派出所,誰知....」

    警衛蒼白著臉,有點惡心似的不敢正視腳下尸体。

    「什么時候的事?」遠藤問。

    「十一點半左右。」

    遠藤轉向卷川:「死亡推定時刻是几時?」

    「九點左右。」

    「九點....」遠藤想了一下:「今天舉行過什么文娛活動?」

    「都管的定期。」

    「什么?」

    「對不起。是東京都管弦樂團的定期演奏會。」

    「哦。即是音樂會吧!」

    「是。而且,死者好像是听眾之一。」卷川用手套拿出一份被血弄臟了的節
    目:「這是死者身上的東西。」

    警衛說:「這是今晚演奏會的節目表。」

    遠藤迅速翻閱一遍:「把它交去監識課吧!」節目表交給卷川后,又轉向警
    衛:「演奏會几時結束?」

    「八點五十分左右。」

    「那么,客人大体上在九點就走完羅。」

    「九點多一點。」

    「看來,這個男的是在散會后一出來就遇害的。」

    「樂團的人撤离時,大慨已經九點十五分了。」卷川刑警補充說。

    「是嗎?」遠藤搖搖頭。「可是真不明白,客人一定都往車站方面走,為何
    這個男的來這裹?」

    「大慨是跟凶手在一起吧!」卷川說:「凶手也許借故有話說,約死者來這
    裹。」

    「這樣說來,凶手一定是死者認識的人,或是便他感覺沒有危險的人物。附
    近若有人踩著沙石道過來,沒理由不知道,而他竟然無所謂的背向凶手。」

    然后告訴警衛:「請回吧!明天我們再來調查!」

    警衛离開后,卷川說:「警長!會不會跟K酒店那個年輕女性有關?」

    「有可能。男人最不感到危險的人物只有年輕女人!」

    「可是,一名女子用刀刺死大男人....真難相信,且是一刀就斃命的呢!」

    「我曉得。」遠藤嘆息。「死者什么身分?」

    「他有身分証。」卷川走到濫識課員那裹,拿了一份証書回來:「酒井肇,
    四十七歲。教師。」

    「酒井肇?」遠藤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喂,剛才那份節目表讓我看看。」

    「咦?」卷川打開節目表后睜大眼睛:「這個男的是作曲家哪!」

    「律師之后是作曲家?」遠藤自言自語。

    「好像沒什么直接關系吧!」

    「還不知道。一定有什么關聯。唉,冷不冷?哪裹可以喝點熱咖啡什么
    的?」

    「我們去警衛室看看吧!」

    遠藤覺得身体關節開始硬化,一面想著自己畢竟年紀大了,一面跨步走向建
    筑物的后邊。

    「怎么著手辦案?」卷川問道。

    「登報呼吁今晚的音樂會客人,看看有沒有人見過死者。不過,不能抱什么
    希望!」

    「今晚的客人,大体上都找得到。」

    「來听音樂會的客人全都有登記名字地址嗎?」遠藤不能置信的望著卷川。

    「不是的。由于是定期演奏會,一半以上的客人是交了會費的定期會員,查
    一查樂團的名簿就知道了。」

    「万一有兩千名客人....」

    「可以問到一千二、三百名。」

    「好!其中也許有認識死者的朋友。如果當晚見到他,一定記得他跟誰在一
    起!明天一早就去辦吧!」

    說得容易,做起來不簡單。首先必須逐個打電話追查,光是問話就要花好几
    天,從中找出有可能性的對象更非易事,可是不能不那樣做。這是查案工作
    的程序。

    「你對定期演奏會的事很熱悉嘛!」

    遠藤帶著好奇的神色看著卷川。

    「哦,我是古典音樂迷呀!」

    「是么?第一次听你這么說。」

    「從前我曾想過學做指揮哪!」卷川的語气似乎十分緬怀過去。遠藤想像到
    卷川穿著黑色舞台服、綁蝴蝶吠上台指揮的情形,忍不住嘆一口气。

    「....不可能的!」

    「什么?」

    「沒什么!」遠藤搖搖頭。

    冷入骨髓的夜晚。被森林重重包圍的磚瓦洋房靜悄悄的矗立在黑暗裹。美奈
    子把單車停在門邊,環顧四周。月色分明,泛著蒼白的光芒,使四周染上一
    層雪白,有若雪景一樣。

    美奈子決定今晚無論如何都要進去。正月五日那天第一次來時,意外的發現
    雜志記者和攝影師等人跑來跑去,不可能在白天潛入洋房去了。也許由于峰
    岸家是這一帶的名人,禁止傳播關系者擅自進入,所以即使裹面無人居住,
    還是請人在門前守衛巡視至傍晚六點鐘左右。

    為著探悉巡更的是否每天都在,美奈子不得不天天跑一趟,不覺引起巡更的
    注意,開始對她投來怀疑的眼光。

    美奈子決定半夜潛入洋房,其實需要相當的勇气。但一想到別無他法時,只
    好下定決心,購買大型手電筒和折疊式的輕金屬小梯子,最長可延至九公尺
    左右。把梯子綁在單車行李架上,旁晚時分從茅野市的旅館出發,路途中轉
    進路邊餐室吃晚餐。

    第一次向餐室主人詢問峰岸家的地址時,店主很仔細地告訴了她,同時內心
    一定在想,她是個好管閑事的女孩子。尤其這么寒冷的夜晚,又見她穿運動
    衣牛仔褲騎單車,更加覺得不可思議了。

    美奈子把梯子從行李架上拿下來,放在地上,延至盡頭。金屬互相摩擦的聲
    音,在 寂靜的夜裹顯得出奇的響。然后,她挾持著梯子走去鐵門前。

    走近那一瞬,美奈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門開著!不走近來看的話
    不會現,鐵門居然開著一條細縫。她用手一推,門往內側大開,不發任何聲
    響,....怎么回事?無可否認的,有人在洋房裹面。是不是峰岸紀子?她為
    何回來?還是....沒時間遲疑了,既來之則安之,進去再說!美奈子鼓起了
    勇气踏步進去門內。

    眼前出現噴水池。這個她听修一說過。來到玄關,又在遲疑是否應該按鋅,
    結果一聲不響的旋轉門鈕。門開了,美奈子走進亮著燈的大廳。

    有誰在呢?美奈子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站在大廳左顧右盼,不知如何
    是好。

    左右兩邊都有門,也許是飯廳和客廳吧!她准備開左邊的門。就在那時,無
    意中發現樓梯口對面的走廊上,有一道門開著。那是什么地方?一直開著,
    是否有人在裹面?美奈子躡手躡腳的走近那道門。她穿著网球鞋,完全沒有
    聲音。

    開著的是寫上「倉庫」的門。美奈子往裹窺視,見到裹面的牆壁裂開一個大
    洞!那是一條秘密通道吧!愈來愈脫离現實啦!她從洞口望到一條樓梯,下
    面有燈。

    美奈子提心吊瞻地在樓梯口窺視一陣,決定下去看看。

    下到地下室,見到有個房間,房門半開半掩。不用多說,這是秘密之室。美
    奈子突 然覺得腳抖,恐懼感發上來。可是,想到這是尋找修一的唯一途
    徑,不能回頭了。她慢慢挨進房門,往內探看。十分寬敞,布置高雅的房
    間。燈亮著,沒人在。美奈子走進去。看到一張收拾整齊的床,旁邊有張小
    桌子,桌上放著一個手表。美奈子忍不住叫起來:

    「修一的手表!」

    她跑上前去拿,不錯,是修一的手表。他在這裹!這裹是地下室。可是,他
    為什么會在這裹?

    突然,她覺得毛骨悚然。房門在吱吱作響。背后有人!有人躲在門后面!為
    何剛才不留意?是誰?峰岸紀子?她會不會在這裹殺掉自己?

    美奈子抑壓住涌上喉嚨的恐懼感,慢慢回過頭去....
第九回:『死』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曉得死是怎么一回事。他見過無數的死亡,曉得自己
    的死不過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是冷靜的旁觀者。他不相信文學性的修辭,說
    什么臨死之前使生命再度美麗的燃僥。然而一旦成為死的當事者,感覺上總
    是十分難堪。晚上八點多。林隆春在郊外的私鐵車站下車,手裹拿著沈重的
    公事包,在暗路上踽踽獨行。到了一月底,透骨的寒意穿過大衣直侵身体。
    附近是新的住宅區,人煙稀少,街燈疏疏落落的,尚無巴士經過。需要二十
    分鐘才走到家。

    當初在這裹買房子時,林隆春還是某私立綜合病院的腦外科主任。三十五歲
    的年輕名醫,盛名遠播至歐美。在歐洲各地舉行的醫學研討會,他是必然受
    邀請的腦外科醫生,旅費和住宿費全部對方包辦。外科之中,以腦外科的要
    求最精密,需要纖細的手腕和強韌的体力,手術刀的尖端發生一米厘之差,
    就能左右一條生命的存亡。普通手術也要五六小時,最長經歷過十小時的紀
    錄。無論時間多長,他依然保持同樣的冷靜。死亡率最高的腦腫瘍,若是沒
    有林隆春的話,死亡率將會提高,這是大家公認的事實。

    林隆春首次承認自己身上有癌的徵兆,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食欲減退,胃
    部鈍痛。癌的可怕,以及必須緊急處置的事,他比誰都清楚。于是立刻接受
    檢查,結果一目了然,惡魔已經在他的肉体之中擴散。他自己判斷,不可能
    動手術了。他曉得自己只有几個月的命。

    林隆春立即辭退外科主衽的職位,放下手術刀。他怕万一在手術過程中發生
    激痛,就會危害病人的性命。當他离開外科病大樓,搬進處理資料的事務大
    樓時,許多醫生和護士在目送他,其中不乏流淚者。他患癌症的事,早已傳
    遍整個病院。他在資料室裹盡量整理自己的大部分手術例子和臨床個案,以
    期多留一些記錄給后人參考。

    已經過了兩個月。林隆春覺得自己陷入軟弱無力的狀態。不是怕死,他對死
    亡太過熟悉了,一點也不覺得死亡可怕。只是每天惶惶度日,失去触摸手術
    刀的緊張感,使他覺得茫然若失。他是天生的外科醫生,連他自己也不怀
    疑。一旦停止外科手術工作,他覺得那是比死亡宣判更殘酷的試煉....

    他沿著彎曲的道路机械化的走著。冷風掠過兩旁的樹叢而去,瘦長的他禁不
    住縮著肩膀而走。沒有人在家裹等他,他是獨生子,父母在他念大學時先后
    困癌死去。原本有個未婚妻,當他知道有病時,主動取消了婚約,并不是愛
    得死去活來的戀情,他倒不覺得怎么痛苦。

    前面是陸橋。馬路呈弧狀,跟私鐵的鐵路交叉。鐵路嵌在河堤之間,馬路本
    身成為陸橋跨越其上。過了陸橋再走五分鐘就到家了。他想起家裹溫暖的中
    央系統暖气,以及熱騰騰的香咖啡。

    陸橋的欄杆旁,有位少女扶著欄杆望著眼底下的鐵路。附近沒有見過的陌生
    瞼孔。

    林隆春站在遠處觀察她。十八九歲,小個子,黑短褸,灰裙子,低蹭黑鞋,
    蓬松的長發垂到肩上。他放慢腳步走近陸橋,少女似乎完全沒有覺察他的存
    在,依然盯視下面的鐵路。他在陸橋前面几米的地方站住。街燈映照出少女
    的側面,蒼白而僵硬。似乎滿怀心事,有點緊張又有點顧忌似的。究竟她在
    想什么?

    少女台起瞼來。不是看他,而是望著鐵路延伸的黑暗之處。林隆春隨著她的
    視線看去,看到一個小紅點。紅點逐漸擴大,在寂靜中輕微震動,伴隨著火
    車的轟聲。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一部特快車。沒有比撞火車自殺更
    殘酷的死法了。身体將被輾成粉碎的肉片,黏在車輪、馬達和齒輪上。收尸
    的人都會惡心,即使讓尸体回复大略的原形,死者遺族還是慘不忍睹。小
    姐,放棄撞火車的念頭吧!還有其他的自殺方法呀!

    火車的輪廓愈來愈清楚。少女依然紋風不動。也許他的想法錯了。火車迅速
    接近,天崩地裂的轟隆聲從腳底下傳來。突然,少女奔到陸橋對面,然后越
    過河堤,從枯草斜坡沖到鐵路上面去。火車在陸橋底下穿過,少女的身影隨
    著火車消失。火車搖晃著大地過去了,繼續黑夜的旅程。之后,少女還在鐵
    路旁蹲著。林隆春越過陸橋,沿著欄杆,站在河堤上俯視少女。少女踉踉蹌
    蹌的站起來。大慨沒有被火車碰到,否則站不起來了。

    少女雙手掩瞼一陣子,像在哭泣。然后有點辛苦似的從河堤的斜坡爬上來。
    林隆春對兩手能及的少女說:

    「來吧,捉住我的手!」

    少女大吃一惊,抬頭見到林隆春,沈默著捉住向她伸出的手,從河堤跳了上
    來。

    「你失敗啦!」林隆春對拂著身上塵土的少女說。

    少女怒目相視,接著把臉扭轉過去說:

    「是又怎樣?」

    「還想再來一遍?」

    「不行嗎?」少女帶著挑□的語气回應。

    「可以。不過我想告訴你,下一班火車要在一小時以后才過。」

    「謝謝!」

    林隆春對她很感興趣。仔細一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對人發生興趣了,尤其
    當他發現自己有病之后,對所有事情都意興闌珊。為何會對一名想尋死的少
    女產生興趣,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因緣際會十分有趣。一個自殺失敗的
    少女,踉一名預知數月后會死亡的男人....

    「這一小時打算怎樣?」

    「等呀。」少女聳聳肩。

    「喝杯茶如何?反正有空。」

    少女用訝异的眼光看著林隆春。

    「沒關系,我不打算向你說教。」

    「真的?」

    「真的。」

    「你不會阻止我吧!....發誓?好吧!」

    于是,這對奇妙的男女,一同走一段路,走進住宅區內唯一的一間咖啡室。
    「北風」咖啡室,十分恰當的店名,据說取自老板喜歡的一首西部曲名。

    店裹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名學生樣子的男子在閑聊。

    「這裹的咖啡味道不怎么好,可借沒有第二家了。」

    就座后,有位女侍應端水過來。新來的吧!已經第三位了。當初店主是看准
    附近房子增建,生意會好起來,誰知不然,只有硬撐下去,當然出不起高薪
    請女侍應,女侍應自然不想久留,一有机會就另謀高就了。

    他叫了兩杯咖啡。少女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光,然后舉杯在瞼前面說:「乾
    杯!」

    「為什么乾杯?」

    「為死!」

    「死有什么好處?」

    「唔,年紀不會增加呀!」

    「原來如此。可是,你不為這個自殺吧!」

    「不是就不行么?」少女滿不在乎地說。

    林隆春在診斷患上惡性腦腫瘤的病人中,見過許多尋死不成又活過來的人,
    其實心底极度渴望生存。眼前的少女似乎若無其事的樣子,很可能是真正的
    絕望了。

    「你見到我想跳下去的情形?」

    「唔。」

    「為何不阻止我?」

    「死是個人自由!」

    「真的那樣想?」

    「不!」

    「那么,你的真心怎么想?」

    「醫學教導我的習慣想法:人應該盡其量生存下去!」

    少女半信半疑的看住他..「你是醫生?」

    「是的。」

    「真奇怪。做醫生的竟然不阻止別人自殺!」

    「說實在的,別人的死活現在与我無關!」

    「為什么?」

    「我自己只有三個月命的緣故。」

    咖啡來了。林隆春拿了一杯,不放糖,喝了一口,很苦,也許咖啡粉太潮濕
    了吧!「你在開玩笑吧!」少女終于回复正經的態度。

    「真的。我有胃癌,蔓延全身,無可救藥啦。」

    「胃癌?」

    「胃也有癌。」

    「那么,你還喝咖啡....」

    他笑起來。「一杯咖啡不會改變壽命。雖然喝了會痛,還不至于要命。」

    「常常痛么?」

    「我自己開藥方止痛!」

    少女陷入沈思,在咖啡裹加糖和牛奶慢慢攪動。

    「有沒有想過,与其等死,不如死掉算了?」

    「唔,沒有。」林隆春思考一下:「雖然隨時可以得到致死的藥。不過,再
    過一個月曉得了。」

    「為什么?」

    「當藥物無法壓制愈來愈痛苦的折磨時,也許會想到要死。那時才死還不
    遲。」

    少女慢慢啜著咖啡:「所有醫生對死的看法都一致?」

    「怎么說?」

    「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死!」

    林隆春微笑。他對死亡了解太多,產生不了恐懼的感情。「不談這個。你
    呢?你不怕死?」

    「怕。只是沒有比一個人孤獨活下去更可怕的了。」

    「這是比較性的問題吧!」

    「是啊。選擇比較輕松的死,一該是人類的權利!」

    強詞奪理。找理由來尋死,恐怕是時下年輕人的想法。他把剩余的咖啡一口
    气喝完。突然一陣激痛襲來,他彎曲身体。像被火烤傷一樣的痛楚,從未有
    過。

    「你怎么啦?」少女直起腰身。「不要緊吧!」

    「不....不要緊!」他忍著痛,打開身邊的公事包,拿出縝痛的膠囊,不和
    水就吞下去,較易吸收。

    痛楚像海浪一樣反覆侵襲。他靠在座背上閉起眼睛。通常兩三分鐘就會消減
    痛苦,竟然不奏效。他的額頭開始冒汗。死于癌症的人,几乎都在毫無痛苦
    之中死去,也有极少數一直痛到死為止。他覺得世界很不公平。他是無神論
    者,但是想到若是有神,為何偏偏選中他,而不是其他的庸醫?

    「好一點嗎?」少女小聲訊問。

    「好像不行啦!」

    少女的臉上布滿恐懼:「不!不要死啊!」

    林隆春听了,從痛苦中擠出笑聲說:「不是現在就死,只是那些藥已經不奏
    效了!」

    少女嘆一口气:「那該怎么辦?」

    「回家去。家裹有注射液,有那個就沒有問題啦。」然后對她笑道:「你赶
    不及下一班火車了,對不起。」

    「沒關系的。」

    必須在痛感重來之前赶回去。林隆春把錢放在桌上:「我先走一步,你留在
    這儿吧*.」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住附近對不對?」

    「可是....」

    「不要管那件事了!」

    林隆春笑著接受少女的好意。說實在話,他擔心自己到家以前,剛才那樣的
    激痛再度襲來,情形不堪設想。

    走出了「北風」后,他在少女的扶助下走回去。少女的身体很弱,實際上是
    他靠自己的力量往前,然在少女的臂力感触下,覺得腳步輕盈不少。

    從咖啡室走一百米左右,再上一道緩坡就到家門口。他把門匙交給少女,少
    女替他開門進去,他一踏入起居間就躺到沙發上,痛感隱隱發作。他急忙
    說:

    「對不起,麻煩你替我把餐櫥上面的皮包拿來。」

    少女赶快過去,打開皮包,拿出一個裝有注射器和藥液的金屬箱。

    「是這個嗎?」

    「是的。謝謝你。拿給我。」

    就在那時,比剛才強烈几倍的痛感意外的襲來,他禁不住大叫一聲。朦蒙朧
    朧的知道少女奔過來,視線開始模糊。快要暈倒了。暈倒比較好受一點,最
    好就這樣花去痛楚似乎就要震破胃壁而出,他蟀倒在地板上。

    奇怪。激烈的痛潮退去了,當他接受注射之際。他記得很清楚,不是自己額
    自注射的。

    焦點集中時,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氈上。身邊有位少女跪著俯視自己,手
    上拿著注射器,地上有個空了的縝痛劑藥瓶。看到自己的衣袖被卷起,終于
    明白過來。

    「是你替我注射的吧!」

    「有沒有效?好一點了嗎?」

    他不回答,只是盯著她:「你學過護理?」

    「不。」

    林隆春坐起來,用醫生的眼光觀察少女的瞳孔。原來如此。外邊太暗沒有覺
    察....

    「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少女沈默著挽起左臂。在浮起的靜脈一帶,找到無數的注射針孔,已經變成
    黑青一片。

    「你打了什么來著?」

    「海洛英。」

    林隆春閉起眼睛,一面嘆息一面搖頭。

    「我的事....你看不起我?」

    「不,不是這回事。」

    他在大學時代,做過吸毒者的調查報告。他沒有絲毫責備他們的意念。

    「如果你需要錢,拿去吧!要死的人不需要錢了。」

    「我也不需要。我會比你更快死!」

    林隆春探尋少女的瞼部表情:「真的想死?」

    「是的。」

    「為什么要死呢?」

    「我討厭自己、討厭別人、討厭所有事物....」

    少女像要拂去一切似的拼命搖頭。林隆春覺得她還有救。起碼她還知道討厭
    注射毒品。中毒太深的人,根本連討厭的感覺都會喪失。

    「放棄死的念頭吧!你能重新來過!」

    「我有想過,試了很多次,結果還是失敗。一個人奮斗,太苦了。」

    「你的父母呢?」

    少女搖搖頭。

    「兄弟呢?朋友呢?」

    「都沒有,只有流氓朋友。十六歲那年誤入歧途以后,我就找不到朋友
    了。」

    「現在你有一個。」

    少女惊訝地看著他:「你?你是朋友....」

    「我太老了,不配?」

    「不是的....可是,你不是醫生嗎?」

    「只能再做几個月罷了。怎樣?在這期間,讓我們做做朋友吧!」

    少女凝視著地氈上的某個焦點,似乎在考慮生或者死的問題。她會選擇哪一
    邊?林隆春屏息等著。這种緊張感很像開始手術前的一瞬間。

    驀地,少女哭起來。林隆春不知怎辦才好,生平最怕女人哭。他跟未婚妻分
    手時,是在銀座的酒店大廳裹。當他把自己患了絕症的事告訴她時,她立刻
    哭了,使他束手無策。

    少女突然投入他的怀抱。

    「戒毒,需要多久時間?」

    「因人而异。」

    「一個月?」

    「恐怕不行。」

    「我試試看。等我痊愈了,我再來看你。這期間....你要好好活著!」

    林隆春把手輕輕的放在少女的秀發上。

    白色的朝陽,從窗帘的細縫透射進來。他們裸著身体,在暖被窩裹緊緊相
    擁。

    七點半,他們起來,少女的身体十分健康和有魄力,林隆春也覺得自己恢复
    正常的健康体態。

    「吃早飯嗎?」

    「家裹什么也沒有。我們去北風吃早點吧!」

    「那么,我來泡咖啡。」

    像足新婚的家庭。他不禁苦笑。

    八點正,倆人到「北風」吃漢堡包。

    「几點上班?」

    「無所謂。我是醫院的董事。」

    「哎呀,應一該有車來接送哪!」少女明朗的說著笑。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是,好奇怪!」少女笑了。「我叫池上治子。」

    「我是林隆春!」

    兩人相視而笑,舉起咖啡杯乾杯。

    「....我想,今天就去看病。」

    「很好。」林隆春從上衣拿出一本記事簿,撕了一頁,在其上寫著:「你去
    這裹看看。我認識這個人。你給他看我的便條,他會曉得怎么做。」

    「多謝。」少女收下便條:「原來你是名醫哪!」

    他覺得那是最后的贊詞了,可以用在葬禮的吊辭上。

    离開咖啡室,出到外邊的寒風裹。風吹在發燙的瞼頰上,使他們覺得莫名的
    舒暢。

    「那么,一切小心了。」

    「我會的。」那叫治子的少女盯著他:「答應我,在我回來以前,你要好好
    活著!」

    「盡力而為吧!」

    她的瞼一下子刷紅,然后燦爛地笑道:

    「再見,醫生!」

    「再見!」

    少女大踏步走向車站去。經過昨晚那道陸橋時,她會毫不猶豫的過去吧!他
    想。

    當然,他們不可能再見了。戒掉毒癮起碼需要一年半載時間。痊愈之后退院
    回去,通常還會受不起誘惑,然后又戒又犯的經歷多次痛苦,才能完全戒掉
    毒癮。林隆春在心裹祈愿她早日脫离苦海,重新做人。

    等她消失在樹叢另一端時,林隆春才舉步回家。走了几步,有人喊他。回頭
    一看,原來是「北風」的女侍應。

    「先生,你忘了找贖!」女侍應喘著气赶上來。

    「啊,對不起,麻煩你啦!」

    自己是怎么回事?穩重沈著的外科名醫,居然忘了找贖。他忍不住想大笑一
    場!

    「謝謝你。」把找回的零錢放進口袋裹,林隆春繼續往前走。

    驟然,女侍應從圍裙裹取出一把鋒利的刀,用手帕包著刀柄,向他的背脊准
    确的插進去!他沒發現,再走几步,突然感覺背部刺痛。回過頭時,那女侍
    應早已消失。他領悟到,那把刀直接刺穿心臟,不偏不倚!腦中意識迅速變
    得模糊,就那樣趴倒在馬路上。臨死之前,最后在腦際裹閃過的意念十分奇
    异,不知道要往哪裹去,很想睡覺...
第十回:嫁禍

    遠藤閉起疲憊的眼睛,手指壓在眼瞼上。不過早上十點,剛剛上班不久。他
    知道驅除疲勞的最佳特效藥是線索。只要有一點點線索,他的老骨頭又會充
    滿活力。

    老律師和作曲家,居然找不到二人之間有任何關連。他們沒有共同的親友,
    從出身地、學歷、職業履歷各方面來看,都找不到共通的因子。年齡、性格
    、生活環境相异,即使凶器和行凶手法一樣,并不能判定是同一個犯人做
    的。

    凶器的線索也受阻。那一型的刀子,已在好几年前停止制造。也許是透過進
    口商在日本買到的,或是游客在德國買的。總之,現在想要找出買主是誰十
    分困難。

    遠藤在報上公開了凶器的照片,呼吁見過那种刀的人向警方呈報,目前沒有
    任何反應。可說完全沒有頭緒。

    演奏會的晚上,見過酒井肇的有好些人。其中一個同是作曲家,某音樂大學
    的講師。他說當晚在休息時間裹,見到酒井在走廊上跟一名年輕女性一迤,
    似乎在熱心的討論什么話題。跟他在一起的是位二十二三歲的美女,個子纖
    細,穿藍色套裝,皮膚白皙,气質高貴....

    确實,兩宗人命案只有一個共通點,即是死者在遇害以前,曾經跟一名年輕
    女子談過話。根据K酒店侍應的証言,以及音樂大學講師的証言,都可証明
    那女子是個小個子、白肌膚的美女。但是遠藤對兩人提出的証言信賴度表示
    怀疑。個子小、美女的觀點因人而异。皮膚白皙可能是經過濃妝。尤其在幽
    暗的酒店咖啡室和演奏廳的走廊上,更不容易辨別膚色。

    遠藤十分重視的只有一點,就是那位女性予人「高貴」的印象。高貴的气質
    不能單靠服裝和化妝裝扮得成,必須是態度、舉止、姿勢和言談方面總体綜
    合起來的印象。

    可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性,會用刀子連續殺人嗎?難以置信的事實,卻在
    現實裹發生,不能再用現實的觀點去看了。此外,女人的年齡很容易改變,
    也許實際年齡大一些。

    遠藤正在思考時,電話響起。

    「是警長嗎?」卷川刑警的聲音十分激動。「又發生了。」

    「什么事情?」

    「刀子!同樣的刀子殺人事件!」

    遠藤不由吸一口气:「好,我馬上去。哪裹?」

    一小時后,遠藤見到林隆春躺在路上的尸体。

    第三條人命,死于同樣的手法,不能不理大眾傳播對警方的非難了。遠藤摔
    摔頭。究竟凶手還要殺几個人?

    「那种刀還有几支?」遠藤自言自語。

    「三個了,希望就此打住。」卷川踉著搖頭嘆息。

    「誰發現的?」

    「住在附近的人,上班途中發現的。他有重要的事要辦,只好讓他离開。」

    「不要緊吧!」

    「發現者認得死者,就住他附近。据說是醫生。」

    「這回輪到醫生啦!」

    「他說是著名的腦外科醫生林隆春。」

    「不是很年輕嗎?」

    「對。」卷川指指前面不遠的緩坡。「他一個人住在那間房子裹。」

    「一個人?知道什么內情么?」

    「我還沒問....」

    遠藤環顧四周。常見的新住宅區,房子疏落,此外全是樹木,不能祈望有目
    擊者他把眼光停留在一間名叫「北風」的咖啡室上。

    「那間店呢?」

    「在這附近只有它一間。」

    「進去問問看,也許知道一點什么。順便喝杯熱咖啡吧。」

    咖啡室裹,一名打蝴蝶吠擦碟子的男人台起頭來。

    「我們是警察。先來咖啡,然后有些話請教請教。」

    「是。」

    「你是經理?」

    「是的。听說林先生遇害了。」

    「你認識他?」

    「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來這裹。」

    「早上?」

    「我們每朝八點到十一點有早餐优待。」

    「那么,今天早上也來羅。」

    「這個我不大清楚。通常他九點多才來,有時八點多....今早我很忙,九點
    才出到店裹。」

    「那么有誰看店?」

    「女侍應,現在在后面休息。」

    「對不起,能不能麻煩你叫她來一下?」

    經理鑽出柜台,走進裹面去了。即刻出現一名穿大花圍裙的少女,嘴裹蠕動
    著,好像在吃東西。

    「抱歉,打攪你的休息。」

    「沒關系。」

    燙著一頭饕發,瞼上挂著特大的蜻蜓眼鏡。遠藤在想,若是除去這些,少女
    的瞼型一定相當可愛。

    「有位姓林的醫生在那邊被人殺害了,听說了嗎?」

    「嗯。」少女熱切的點頭。「常常見到他的。」

    「今天早上呢?」

    「他有來過。」

    遠藤不由探出身体。「肯定嗎?」

    「是的。」少女獗嘴表示生气:「兩三小時以前的事罷了嘛!」

    「當然,不是不信你。几點左右?」

    「八點正,剛剛開店就來了。」

    「几時离開的?」

    「大慨是八點半吧!」

    死亡推定時刻是八點半左右,發現尸体是八點四十五分。

    「林醫生一個人?」

    「不,跟一名年輕小姐一起。」

    「請你詳細的講一遍。」遠藤壓抑內心的激動說道。

    女侍應表示,昨晚林和那女的一起來過,林突然覺得不舒服,在女的攙扶之
    下离開咖啡室。

    「那女的今早也來了?」

    「是的。跟他一起离開。」

    「怎樣的女子?」

    「唔....二十二三歲,嬌小玲瓏的,很漂亮哪。臉色蒼白,穿一件黑色的短
    褸。」

    就是那個女人。遠藤深信不疑。不可能連續艾次都是偶然。他准備做拼圖,
    發給報 館通緝她。

    「請你明天來一趟警察署,我們想做拼圖。」

    「好,知道了。」

    遠藤覺得這位女侍應比其他証人值得信賴。

    「那位....林醫生,會不會是自殺?」

    「他是背部中刀而死的。怎么啦?你知道什么?」

    「不。只是覺得那樣死對他是好事....」

    「好事?」

    「他患了癌症,只有兩三個月的命哪!」

    遠藤不由跟卷川面面相覷。

    「真的嗎?」

    「是的,我們時常交談。他常開玩笑說,自己是在倒數時間過日子。他真能
    忍耐。我覺得他很可怜....」

    凶手知不知道這件事?行凶對象是個不必動手就快死去的人。

    「謝謝你。」遠藤說:「也許明天還要請你再說一遍。」

    「知道了。」

    「請你把姓名和地址告訴我們吧!」

    女侍應在卷川刑警的記事簿上寫上「森田晴江」和住址,交給遠藤。

    「森田君,明天十點左右請來一趟,說找遠藤。」

    目送遠藤和卷川离開后,女侍應微笑了,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冷酷的嘲
    笑。

    三天后,晚報登出大大的拼圖,打出「美貌殺人狂」的夸張標題。那張拼圖
    不像治子,也不像雅子。K酒店的侍應和文化會館的几個目擊者,都說不太
    記得那位神祀少女的樣貌,整個拼圖的制作過程可說全是依照「北風」的女
    侍應提供的資料做成的。

    「那么,我走了。」她向經理道別,走出北風咖啡室。

    雅子不想繼續裝扮森田晴江下去。事情過后一個禮拜,她就借故附近發生命
    案覺得害怕而辭職。她這樣說,沒有人不諒解她。況且她不想跟警方糾纏下
    去,以免失策。

    十點半了,寒風襲人,這稟比城市中心低三度,該是結冰度的气溫了。

    雅子走去車站的路上,在陸橋附近停下來。陸橋的欄杆上,有位少女倚欄而
    立,望著底下的鐵路,正是那位跟林醫生一起的少女。

    一瞬間,各种謀算在雅子的腦中盤旋。然后,她假裝漫不經心的走近穿黑短
    褸的少女。

    「請問....」

    少女轉過瞼來。起初想不起她是誰,之后恍然記起:「你是....那間店的侍
    應?」

    「是的。跟林醫生在一起的,是你吧!」

    「不錯,是我。」

    「警方正在找你哪!」

    「我看到報紙。那張拼圖并不像我!」

    「說的也是。」雅子微笑。「人的記憶并不可靠。」

    「你不怕我么?」

    「怕什么?」

    「我,可能是殺人凶手啊!」

    「凶手不是你。」

    穿黑短褸的少女惊訝的看著雅子。「為何那樣想?」

    「因為你不像會殺林醫生的人!」

    少女的眼淚突然涌出:「是的....那么好的人....究竟是誰?」

    「別哭。」雅子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少女忍住眼淚說:「那晚,我在這儿遇到他的。」

    「這儿?」

    「你看。」鐵路那一端出現一盞紅燈,愈來愈清楚。

    「那是特快火車吧!」

    「我想跳下去,那人恰好經過....」

    「原來是這樣的。」

    「一個快死的人了,為什么還會遭人殺害?」

    火車愈來愈靠近了,發出震耳的振動聲。

    「我是不是應一該去一趟警局?」

    「唔,也許應一該吧!」

    「請你陪我去,好不好?」

    「當然,沒問題。來,擦乾眼淚吧!」

    雅子遞了一塊手帕給她。

    「謝謝。」

    少女用手帕擦眼睛之際,雅子迅速蹲身下去,把她的雙腳抱起,用力往上一
    提。一轉身,少女瘦弱的身体就越過欄杆,墜落到鐵道下面去。特快火車轟
    然輾過。
第十一回:新助手

    遠藤十分頭痛。在第三殺人現場附近撞火車自殺的池上治子,一點也不像拼
    圖的人。警方記錄上寫著,治子是大麻中毒者。「北風」的女侍應确定說是
    她無誤。其他兩名協助制作拼圖的証人也咬定是她。連續凶殺案,表面上就
    因此以凶手畏罪自殺而閉幕。

    遠藤坐在警察廳的辦公室裹沈思,桌上放著池上治子的記錄文件。對他而
    言,事件還沒有完,還有太多疑問。治子染上毒癮,過著自甘墮落的放蕩生
    活。是個孤女,自小開始叛逆。不過,一名面熟的中年女警告訴遠藤,治子
    絕不是坏女孩,絕對不會殺人。

    為著要錢買毒品,曾經偷竊過,但是不可能殺人。還有,即使她殺死林醫
    生,第一和第二宗命案又如何?治子可不可能穿上高級服裝,扮成淑女樣
    子,用德國制的高級刀子殺人?即使是她做的,一定是受人指使而行。

    偵察沒有停止,只是縮小人力,偵查員的士气不振,似乎沒有什么希望發掘
    新的事實。

    遠藤無法釋怀。最令他耿耿于怀的,乃是找不出被害者之間有任何關連。如
    果那位吸毒少女是凶手,則找不到她的殺人動机。應該從何著手。才能找出
    三宗命案的共同因子....

    桌子的電話鳴響。

    「什么事?」

    「有客人。喂,等一下....」女職員的聲音。話沒說完,門開了。

    遠藤一下子想不起他是誰。過了一會對著听筒說:

    「沒關系。對不起,泡茶進來吧!」然后笑著站起來:「上西!好久不見
    啦!」

    遠藤緊握對方的手。那叫上西的男人微笑著:

    「五年沒見了吧!」

    「這么久了嗎?時間過得真快。你在干些什么?來,先坐下再說。」

    上西在一張陳舊的椅子上坐下來:「忙不忙?」

    「跟從前一樣。」遠藤攤開手:「案件堆積如山,人手沒有增加!」

    「盡說泄气話,不像你喲!」

    「已經不再年輕了羅!」

    女職員端茶進來。上西喝了一口,皺皺眉頭:「怎么還是這种茶?」然后舒
    口气問:

    「現在處理什么案件?」

    「刀子連環凶殺案!」

    「我想的不錯。」上西點點頭。「今天來這裹的目的,踉此有關!」

    「你知道什么?」遠藤立刻緊張起來。

    上西不回答,從口袋裹取出一根煙斗。煙斗的線條优美光滑,外行人一看也
    知道是好的東西。

    「漂亮吧!」上西沈醉的望著煙斗說:「約翰米克的作品,終于到手啦!」

    遠藤早已習慣上西的作風。在說重要的話以前,隨便扯一些無關的話題。

    「對啦。這段期間我在干些什么,應該先告訴你。不在這裹談,換個有點倩
    調的地方如何?」

    兩人离開警察廳,坐上的士。風和日麗的下午。

    遠藤覺得上西一點也沒變。高頭大馬的他穿上沈色的英國制西裝,乍看之下
    很像外國人。

    遠藤認識他十多年了。當年遠藤在處理一宗發生在外國大使館的凶殺案,遇
    著外交官特權而苦無對策時,警察總監替他引見上西。

    對于這個住在另一個世界的男人,遠藤感到一股奇异的親切感。跟自己是完
    全不同的典型,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都是第一號英雄人物,兩人一見如故,
    產生識英雄重英雄的感覺。上西對他亦很敬重。

    遠藤只知道上西是外交部的高官,對于撞正外交官之間的微妙問題,他率直
    的向上西說明一切。上西沈默的听著,然后走開,三十分鐘后回來,叫他放
    心。第二天,遠藤被請去該外國大便館,獲得特別許可,在大使館內自由進
    行搜查和詢問工作。

    自此以來,上西時常到警察听來找遠藤。直到如今,遠藤還不清楚上西是什
    么身分,在做什么事情。只是傳聞他個人十分富有,不單在日本,連歐美各
    國的財政界有勢力人士,都是他的朋友。

    車子往T酒店前進。上西說:

    「我在那裹租了一個房間做事務所。」

    日比谷的T酒店,面對日本庭園的玻璃休息室裹,暖和的陽光斜照進來。兩人
    找到不正晒的位子坐下。

    「四年前,我去了歐洲。」上西呷一口維也納咖磷之后說。

    「我不曉得哪!」

    「我沒告訴任何人!」

    「帶著什么目的而去?」

    「目的?當然。除了重訪羅阿古城,還想在列曼湖過一個夏天。不過,最大
    的目的是去看我的敵人。」

    「敵人?」

    「是的。那時我沒正經事做,整天閑蕩。一天,警察廳長官山神君來找我,
    托我調查走私迷幻藥的事。

    「迷幻藥,是不是指嗎啡、LSD之類?」

    「對。也許你不知道,除了嗎啡、大麻、LSD25之外,還有無數种類。例如
    「仙蒂麗拉的鞋子」、「玫瑰花瓣」等香水名稱的迷幻藥,可以產生各种幻
    覺症狀哪!」遠藤不明白這些跟他的刀子凶殺案有何關連,依然耐心听著。

    「你知道嗎?毒品走私分成兩大系統。」上西繼續說:「大麻、鴉片、海洛
    英、嗎啡類多數來自東南亞,包括香港、泰國、印度;前年從十八個國家走私
    進來。另一种以LSD為主的迷幻藥,則以韓國或有美軍基地的城市為中心。可
    是,最近謠傳出現另一條新系統。」

    「來自歐洲?」

    「是的。說到迷幻藥,不單是嬉皮士或青少年喜歡,有閑階級的婦女也為求
    刺激而有濡求,當局認為這是從歐洲經由某條來路進入日本的。這种屬于成
    人游戲的藥,實際上在歐洲的上流社會已被廣泛使用。」

    「好奇者的玩意哪!」

    「長官吩咐,必須設法擱阻那條來路的迷幻藥流入日本。」

    「為何掃毒組不處理?」

    「由于需要守密之故。在日本,已有一群人用高价收購那种藥,其中不乏政
    府高官的夫人和千金。」

    上西舉出兩三位名人的名字,遠藤听了啞口無言。

    「走私集團的目的,是要增加有錢的吸毒者。跟一般使用黑社會的組織不
    同。第一是付錢夠爽手。第二是即使發生爭執,買主也會在立場上不敢控
    訴,或是施加壓力解消料紛。第三是不必大量推銷,就如秘密組織一樣,僅
    以有錢人為對象,不怕泄露情報。最后是万一買主有意收手,就以揭發丑聞
    來威脅,繼續敲榨錢財。」

    「真是....周到的好主意!」

    「所以警察廳長官來找我,希望熟悉歐洲的我秘密偵查這件事。」

    「那不是很危險嗎?」

    「我喜歡冒險。」上西微笑。「你也知道的啦。」

    遠藤笑著點頭。上西一定喜歡接受這份特別任命,那位長官當然曉得他的個
    性,才會委托他辦這件棘手的事。

    「這份工作极度微妙。首先,我必須先到歐洲,接触那邊的上流階級。雖然
    我本身認識好几位上流人物,但是一旦被他們發現我為調查而來,馬上就被
    赶走啦。我也不能以公務權限要求當地的警方協助,只能單槍匹馬上陣!」

    「不簡單哪!」

    「确實如此。長官說要替我負擔調查期間的費用。說實在的,我几乎是無限
    期的住在歐洲,天天泡在上流社會裹面,花錢如流水,有些場合根本拿不出
    收据,怎樣向公家報帳?」

    上西嘆一口气,把維也納咖啡喝光,再繼續話題。

    「于是,我在四年前獨自去了歐洲,特別混進廣泛使用迷幻藥的巴黎社交
    圈,夜夜笙歌,連續不斷的出席宴會、晚餐會、歌劇院和音樂會。」

    遠藤不禁搖頭。如此天天應酬交際,那還曉得現實世界是怎么回事?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半年多,我終于獲得邀請,參加嘗試一种新藥的宴會。
    當然我以朋友的同伴資格身分參加,只能從旁參觀見識而已。那晚的藥叫做
    「陶醉」,一名高貴的少婦當眾脫掉身上的晚禮服,看了令人真難受!」

    上西苦笑。「不能說得太詳盡了。總之,捉到頭緒后我開始展開正式的調查
    活動。這個急也急不來,万一失敗只有死路一條,誰也救不了我!」

    「結果你活著回來啦!」

    「真的。花了一年時間左右,我終于結識那位我認為是從歐洲將各种新的迷
    幻藥運到日本的走私頭頭。」

    「是誰?」

    「本業是美術商,專事買賣古典美術,名叫峰岸良三。」

    遠藤沒听過,只是覺得「峰岸」的姓很熟耳,最近在什么地方听過....

    「幸好我對美術品有點認識。」上西繼續下去:「我借故想找一把中世紀的
    劍而跟他接触。第一次見面,彼此都知道對方不是小可人物。峰岸是真的紳
    士,天衣無縫的紳士,百分之百的英國貴族作風。他請我到他的別墅共用晚
    餐多次,很快的,他就查出我的真正身分,這事不難。可是,他沒有命令手
    下消滅我。為什么?我也明白,峰岸把我看成跟他同等級的敵人。我們之間
    有些共同點,只是站在相反的立場做人....」

    上西帶著緬怀的語气回憶:

    「那晚,我和他在他的古堡陽台上喝酒,談著「玫瑰騎士」的話題。突然他
    說:我知道你是誰。我回答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他說:你是不是想自殺?
    這是我的城堡。我反駁他:想自殺的是你吧!然后沈默片刻,他從心底慨快
    的大笑起來。我也笑了。」上西吸一口气再說:「一個月后,峰岸卻死于飛
    机失事。」

    遠藤一直傾听上西說話,想起峰岸的姓來。不久以前在茅野發生過貨車司机
    凶殺案,其后在附近的洋房有三個人遭殺害,警方正在通緝一名當家庭教師
    的嫌疑犯。那家 人就是姓峰岸的。

    「飛往西班牙馬德里途中的客机墜落海中,峰岸的名字在乘客名簿裹。」上
    西說:「可是,遺体并沒有全部找到。」

    「你的意思是,他還沒死?」

    「也不是這么說,只是覺得太過偶然了。最重要的是當他死后,組織并沒有
    崩潰。回國后我才知道,那种藥仍然繼續流入。一是峰岸還活著,在別的地
    方指揮;不然就是有人繼承他的工作。不管怎樣,我的身分已經暴露,不能留
    在歐洲調查了。這次回來日本,必須開始搜查工作。」

    「我想起峰岸,在茅野的凶殺案....」

    「你想的不錯。那附近發生貨車司机命案,我借口搜查而偽裝警察廳的刑警
    去過峰岸家。我以為他秘密回國了。除了兩姊妹以外,還有一個人住在那
    裹。」

    上西把他假冒小林的名字造訪峰岸家好几次,以及遇到那叫上田的家庭教師
    的事全盤告訴遠藤。

    「還有一個是誰?」遠藤問。

    「名叫雅子的小妹妹。他姐姐紀子說把妹妹送進療養院去是撒謊,實際上雅
    子被關在地下室裹。」

    「地下室?」

    「前几天,我偷偷潛入洋房去,發現了地下室。顯而易見的,那是女人長期
    居住過的房間。」

    「你為什么提這個?」

    「我不敢斷言,不過,」上西頓了一下:「她可能是危險的殺人狂!」

    遠藤目不轉睛的死盯著上西。

    「我調查過,好几年前,峰岸家發生了一宗男工被殺的命案。据說是盜匪干
    的,可是捉不到凶手,變成疑案。我找當時擔當的刑警談過,他本身覺得疑
    點多多。一是他們絕對不讓刑警跟最小的妹妹碰面,說她神經過敏,不能承
    受警方的訊問等等。另一點是當刑警怀疑是內部的人行凶,准備進行搜查之
    際,突然上層下令停止查。」

    「上面施壓力?」

    「當時,峰岸良三正好回到日本。他對上層的人似乎有极大的影響力。總而
    言之,那听雅子的少女,從那時起就被關在地下室了。我做過各种調查,發
    現從那時開始到現在,她完全沒有上學或是到醫院的記錄。」

    上西停止說話一陣子,嘆一聲气,才慢慢地說:

    「我想,洋房的凶殺案是雅子做的。她逃出地下室,殺死那三個人,然后躲
    起來。那叫上田的青年被紀子帶去別的地方,假裝是他的罪行。」

    「紀子是什么來頭?」

    「走私來路的日本首領吧!」上西帶點諷刺的說:「紀子不是普通人物,你
    見到她就知道,她具備了繼承父親成為領導人的素質。來,談談你有興趣的
    話題吧!」

    「連環凶殺案,原來如此。」遠藤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逃掉的雅子就
    是凶手?」

    「應該不會錯。只是連我也不明白她連續殺人的動机。不過,我見過那些刀
    子。」

    「在哪裹見過?」

    「我見到峰岸時,他給我看過。卓越的制品,一套有六把,他說要寄回日本
    來。」

    「那女的拿走刀子....」

    「已經找到三把,可是還有三把哪!」

    「要命!」遠藤夸張地大聲噓气:「還要殺多三個人?」

    「在這以前,也許可以做點什么。」

    「你有頭緒嗎?」

    「在于峰岸紀子。目前,她有一間自資經營的療養院,我想那裹就是迷幻藥
    走私組織的日本總部。還找不到具体的証据,現在不能馬上出手。」

    「紀子知道殺人狂妹妹的下落嗎?」

    「大慨會知道。」

    「知道那間療養院的地點嗎?」

    「知道。」上西點點頭。「這個須要借助你的力量。我先聲明,我不會幫你
    查案,你也不是幫我。我只想查出峰岸留下的走私暗路。兩件事的重要關
    鍵,其實只有一個。」

    遠藤田著上西,毫不遲疑地說:

    「我很愿意付出自己的力量。」

    「還有一位貴重的助手,向你引見一下。我在那幢洋房裹無意中遇到
    的....」

    上西站起來。遠藤回頭一看,見到一名年輕的少女向他們走過來。

    「我來介紹。」上西說:「這是警察听的遠藤警長。這位是上田的未婚妻牧
    美奈子。」

    美奈子對遠藤徹笑致意。

    「來,坐吧!」上西說:「我們開始練習三人計晝!」
第十二回:分手

    教師是一种因果性的曝業。執教四年的田中一郎,從電車的窗口眺望外邊夜
    景時這么想。他在黑暗的窗上反映的乘客瞼孔上逐個看;是否有自己的學生,
    或是相識的家長同乘一班車?因為從事教職之故,他就不能像一般三十歲的
    男性那樣放松自己,必須提高警惕,板起臉孔。

    搭中央線在新宿下車,從地下的廣場出到外邊時,寒風扑面而來,田中不由
    矗起大衣的領子。二月即將結束,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時期。西口前的大廈群
    已經暗下來,沒有東口的熱鬧,很少人經過,所以選擇在此相會. . . . .

    愉愉摸摸的戀情,對于一名中學教師、家有妻室的人而言,并非光彩的事,
    有理由公開,何況對方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女。

    她在大廈一褸的小咖啡室等◆。田中的職員會議拖長了時間,他遲了將一個
    小時才到,可是她一點也不表示介意,見他進來,立刻微笑揮手。

    「對不起,我開會遲了. . . . .」

    「沒關系,反正我看書。」

    「看什么書?」

    她給書的封面他看。「紅与黑」。作為國語教師的他,決意推荐她看夏石的
    作品。

     「有趣嗎?」

    「嗯。我喜歡夏綠蒂。」

    她曾說過她在大學裹,有位教授批評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說這本書
    很難懂,班上只有兩三個人看過。便他深覺文學本身進入無力的時代了,這
    也是國語教師的煩惱之一。

    現在不管這些,不管什么教師不教師的,他只是個戀愛中的男人。她說她叫
    田中札子,二十歲。一個月前,他在神田的舊書店找書,居然遇到她也在找
    同一本書,這才偶然相識。田中一下子就被這位短頭發、戴無邊扁帽的活潑
    少女所吸引。少女把那本近忪門左衛門的研究書讓給他,然后開始投机的談
    話。

    「你對家里怎么說?」扎子問。

    「我打過電話,說開會后跟同事去喝酒。」

    「那么不喝酒回家,不是很奇怪么?」

    「沒關系。天气這么冷,喝醉了也會馬上醒啦。」

    「真的,如果你太太起疑心了,赶快告訴我。」

    「我知道。」

    「那么,我會立刻退出。我不想便她傷心。」

    田中被扎子的善良所折服,心理十分不安。其實,他的妻子好像感覺出來
    了。欺騙一個朝夕相處的人并不容易,況且田中又是個正直而不善說謊的男
    人。可是他不想講實話,他怕一講出來,扎子就實行諾言,馬上從他眼前消
    失,不再出現。那時,他到哪儿尋找她的倩影?她從來不提家事,不知她的
    地址和電話。每次都是分手的時候,由她決定下次的會面日期和地點的。

    「這就夠了。」她說:「我們只有一點點時間。」

    田中知道,他不會拋棄現在的生活和地位,不顧一切的跟扎子在一起。他們
    的交往只像一場白日夢,隨時分道揚鑣。的确,這就夠了。

    他們之間十分清白,什么都沒有。說是「婚外情」,只限于一起談談話,手
    拉手走走路而已。當然,田中是個男人,內心也曾有過激情,想把少女擁在
    怀里,成為自己的所有物。然而他若這么做,意味著他們之間完了,他不愿
    意犧牲跟她在一起的有限時光。

    「. . . . .今晚,我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正在談著史丹達爾的話題時,
    扎子突然那樣說。

    「這個. . . . .不太好吧!」

    「附近有個鋼琴表演,去看看好嗎?」

    「可是,已經八點啦。」

    田中覺得她今晚有點改變。

    「我們趁半場休息時間進去吧!」

    「也好,走吧!」

    走地下道不到五分鐘,到了Y大廈的大廳,恰好休憩時間結束,他們溜進會
    場。從東歐來的年輕鋼琴家,客席沒有滿。演奏曲全是蕭邦的作品,不懂古
    典音樂的田中,不時听到熟悉的旋律傳進耳際。

    「我不繞得你是古典音樂迷哪!」

    「哦,是嗎?我會彈一點。」

    「真了不起。剛才是哪儿來的鋼琴家?」

    「大慨是匈牙利吧!」

    「匈牙利?那里我沒去過。」

    札子惊訝的看著他:「你有去過歐洲?」

    「不必那么大惊小怪吧!」田中笑起來。「我當教師的第二年暑假去旅行
    過,跑了好些地方哪!」

    她暖昧的笑一笑,對舞台上出現的鋼琴家鼓掌。田中有點不放心,今晚她是
    不太一樣了。發生什么事?演奏時,她好像在想心事,根本沒有用心听演
    奏。

    「怎么啦?」田中問。「發生什么事?」

    倆人离開大听,在地下廣場漫步時,札子皺著眉頭不太說話,似乎滿怀心
    事。田中想逗她說話,或是開點什么玩笑,可是什么也想不起來。

    出其不意的,她停下腳步,盯著田中說:

    「我們就此分手吧!」

    「在這里?」他嘆息之后說:

    「好。那么,下次几時?」

    札子安靜地搖頭:「到此為止,我們不再見面了。」

    田中呆然。「可是. . . . .為什么?我做了什么令你不高興的事?」

    「不是的!不是的!」札子突然掩住瞼哭起來。田中嚇得說不出話來。

    「走吧!」不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他摟著札子的肩膀走去中央公園方
    面。

    「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我怕自己。我走到一個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
    了。」

    「什么意思?」

      「我本來想隨時跟你分手,只是當做一場朋友而已。但是現在不同了,
    我怕失去你。可是,你已經有妻有子,我不能不引身退出。趁著現在我還能
    夠把持情褚,讓我們現在就分手吧。」她在啜泣的聲音,強烈的打在田中的
    心坎上。他用力摟著她的肩。

    「如果你是真的. . . . .」

    「不!」她用力搖頭。「不行了!必須現在分開. . . . .」

    田中無話可說。她說的不錯,自己不可能跟妻子离婚而跟她結婚的。目前這
    种雙重生活,他也沒把握能持續多久。必須分手了。長痛不如短痛。可是,
    他的手卻离不開她的肩膀。

    寒風中,他們在中央公園打轉,誰也不說話,也不對望一眼,像在走一條無
    止境的迷路。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住腳步,抬頭望他。瞼上還有淚痕,卻像
    下定決心似的微笑。

    「找個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

    「什么?你繞得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不是孩子了,雖然沒有經驗。」

    「可是. . . . .不行啊,你明知我們不可能結婚. . . . .」

    「你真老實啊!通常男人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

    「你是真心的?」

    「真心。」她的表情很認真。

    他大大的吸一口气。「好吧!去哪儿?」

    「附近就有那种家庭式的旅館吧!」

    「我曉得。」他說。「去吧!」

    一間只挂旅館牌子的普通房子,有個沒表情的中年胖婦慢吞吞的出來開門。

    「歡迎。過夜嗎?」

    「唔。兩個人。」他的聲音比平常提高一點。

    「請。」老板娘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在他們腳前擺了兩雙拖鞋。扎子躲在
    田中背后,似乎有點迷惑似的東張西望。老板娘帶他們走上二樓,打開最里
    面的隔門。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日本式房間,布置得跟旅館房間一樣。

    「需要什么?」老板娘問。

    田中看看札子,她有點不自然的坐在褥墊上搖頭。

    「不必了。」

    「你們馬上就寢是吧!」老板娘開始在榻榻米上鋪床。田中擔心的望著一直
    低頭不語的扎子,怕她突然反侮而大哭,那時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老板娘鋪好被褥,指指后面說:

    「那是浴室,有熱水。」

    「謝謝。」田中塞一千元在她手一里。她正要出去時,札子突然抬起臉來
    說:

    「對不起。請拿啤酒來。」

    「是,馬上拿來。」

    札子對著訝异的田中生硬地笑一笑:

    「何必想不開?不加輕松一點,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的緣故。」

    田中不禁笑起來。何等可愛的女孩. . . . .

    浴缸放著水的時刻,他們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天。田中想起他們初相識時無
    憂無慮的日子,祈盼這些日子重來。札子也喝了一點啤酒,稀有地与他暢怀
    大笑。然后,札子進去浴室,關掉熱水再出來。

    「可以洗燥了。」

    「是嗎?你先洗吧!」

    「唔,也好。」接著紅著臉說:「是不是可以不一起洗?」

    田中笑了:「我無所謂。」

    札子遲疑一下:「還是你先洗,我想一下,決定以后才進去。」

    「等你!」田中進入狹窄的浴室,脫掉衣服,沖過熱水后浸身在浴缸里,熱
    蒸气立刻像濃霧一般布滿浴室。今晚是個浪漫的夜,妻子也許在家胡亂猜
    疑,設法用藉口混過去吧!終于,少女將是屬于自己的了,即使一夜之后就
    要分离,還是美好的。帶著醉意的他開始胡思亂想。

    浴室的門打開。透過濃濃的蒸气,隱約可見一個裸体的少女。

    「進來吧!」

    扎子走近時,田中情不自禁的吞一口气:「你真美!」

    「不要那樣看人家嘛!」

    「對不起!」田中只好轉移視線。

    「我可以進來了嗎?」她拿著毛巾坐在浴缸邊上問。

    . . . . . .她讓水龍頭的熱水一直流著。浴室里面悶得有點頭暈,于是打開
    了門。

    應該沒問題了。她最后一次洗乾淨手,仔細地巡視浴室一遍。

    「我來把瓶予撤下去。」突然背后有人說話。

    她沒想到老板娘會來收拾啤酒瓶和杯子,措手不及之間楞在當場。老板娘愉
    愉一瞥,嚇得目皚口呆。她見到的是染滿血水的浴缸,半邊臉浮在水面上的
    男人,以及一名全裸的少女握住一把刀站在男人面前。

    老板娘手中的盤子掉在地上,軟癱癱地坐在那里。少女裸著身体走出浴室,
    緊握手里的刀,向老板娘一步一步靠近。

    . . . . .抹掉血跡、洗淨身体和清除四周的指紋,又再花了整個小時。發生
    了意想不到的事件時,她總覺得自己會變得思維零亂。必須縝定、縝定!不
    會有問題的. . . . .

    穿上衣服后,她很小心的离開血跡亂飛的房間。被她推下鐵塔偽裝是自殺的
    吸毒少女還是殺人縑疑犯,這次絕對不能留下凶器。所以拔出刀子時,流了
    大量的血。

    走出旅館后,她松一口气,同時覺得倦意襲來。結束了。到了這一里終于結
    束一切。應該高興才對,怎么覺得虛脫而疲累,心情像鉛一般往下沈,想好
    好睡一覺。是的,只想睡覺。

    雅子冒著冬夜的寒風,用跟蹌的步調往前行。
第十三回:和平園

    和平園療養院的門邊,矗著「此門通往和平」的招牌。不是特別的引用句,
    也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三十年前開設此院的精神科醫生喜歡這個名稱,在
    他死后無人想要替它改名,就一直沿用下來。

    從箱根湯本坐登山鐵路到強羅,再絞強羅搭纜車上到半山,才能來到和平
    園。在那附近還有無數其他公司的休養所,乍看之下的和平園,倒是滿有高
    級別墅的气氛,占地十分寬廣。

    可是,到附近的休養所來度假的人卻看不到和平園內部的情形。由于它的大
    門距离馬路很遠,而且馬路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箭頭標志。此外,療養院的周
    圍全是磚瓦高牆環繞,外邊完全瞻望不到。

    這天剛入二月不久。前天下過一場雪,天气轉為万里晴空。一部漆黑的林肯
    牌外國車,車輪系上防滑的鐵練,軋軋聲往和平園方向駛來。兩旁全是積
    雪,把一米多高的箭頭標志遮掉,司机必須停車到附近的休養所問路才找到
    目的地。

    進入圍上矮樹圍牆的跑道,轉個弧形彎,前面出現一道森嚴的鐵門。門邊就
    立著「此門通往和平」的招牌,令人覺得有如軍事基地入口那般威嚴。司机
    下了車,在門柱的內部對講机上按了一下鈕。

    「哪一位?」像百貨商店女向導員的柔和聲音。

    「我是奧村,眼院長先生約好了的。」司机說。

    「請等一下。」聲音切斷了。十分寂靜,如同踏入無人深山。四周樹林圍
    繞,門的內側也只見樹影。司机撞頭一望,這才發現門柱上面裝著閉路電視
    攝影机。

    「抱歉!」對講机回答:「請進!」

    鐵門發出輕微的馬達聱,緩緩往內開啟。

    司机駕著巨大的車身滑進里面,訝然發現電動門以惊人的速度關閉起來。透
    過兩旁光禿禿的樹叢,看到一幢現代化的建筑物。

    車內坐看一名老紳士,以及二十二三歲的少女。穿灰西裝的紳士有點不安的
    巡視車窗外面的景物,少女則像視若無睹,木然表情直視前方。她穿米黃色
    外套,高領白毛衣。

    繞過一個小樹林,終于來到雙層建筑物的玄關前。從大玻璃的玄關褒,可以
    望見一名穿警衛制服的男人。

    「小姐,到了。」司机開車門時對少女說。

    「來,下車吧!」老紳士拍拍她的肩膀。

    少女這才移動身体,慢吞吞地走下車。老紳士跟著下車,看看四周。玄關出
    來一名高個子的女人,穿藍色套裝,三十多歲,屬于貌美的秘書型,笑容略
    縑公式化。

    「奧材先生吧!院長正在等著。」

    「遲到了,真對不起,積雪把標志遮蓋了,需要花點時間. . . . .」

    自稱奧村的紳士如此解釋。

    「啊,對不起。」她的表情嚴肅起來。「我會把這件事告訴負責人。」然后
    恢复笑顏說:「我是負責事務的中田晶子。」

    「請多多指教。」

    「這位是令千金吧!」

    「我家女儿兼子。. . . . .兼子!」

    少女似乎充耳不聞父親呼喚,楞楞的看著腳下的小石子。

    「兼子,怎不打招呼?」

    「不,沒關系。」中田晶子依然露著笑顏:「很冷吧!請進去里面。」

    奧村抱著兼子的肩膀,跟在中田晶子后面,走進建筑物的里面。清洁的走
    廊,簡朴的裝飾,到處挂著風景晝,光線柔和,暖气适中,令人十分舒暢。

    中田晶子帶他們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走進最里面的「接待室」,里頭是淺
    綠色的牆壁,鋪著深紅地氈。

    「請在這儿等候。」說完,中田晶子消失了。

    奧村脫掉大衣坐在沙發上,兼子一直望著窗外。外邊的草地上,約有十位女
    性在晒太陽和散步,或是坐在板凳上,一片和平景象,有若另一個世界的幻
    影。

    接待室里面的門開了,有個高大的男人進來。五十左右,頭頂微禿,剩下少
    許的白發,紅光滿面,看起來很年輕。

    「奧村先生嗎?」聲音出乎意料的斯文。

    「是的。」奧村急忙站起身來。

    「不不不,請隨意。. . . . .我是這里的院長青木。」

    「幸會幸會。」

    前些天接到電話,大体上必要的事情都曉得了。」青木轉向兼子:「這位是
    兼子小姐吧!」

    兼子還在看窗外。父親用手拍拍她,她才慢慢轉過來看青木。

    「午安。」青木對她微笑。兼子無言的垂下頭。

    「她總是這樣。」

    「哦,沒關系。兼子小姐在看風景嘛!」

    兼子囁嚅著「嗯」了一聲。

    「出去外面走走怎樣?」

    兼子躊躇一下,點點頭。青木開門叫中田晶子進來,吩咐她陪兼子出去散散
    步。

    兼子跟著中田出去以后,青木才坐下來,用談公務的語气說:

    「我們的治療不同其他精神病院,几乎不使用藥物。只有當病人過度失眠而
    消耗体力時,我們才給一點安眠藥。最好的藥是清新的空气,這里的治療就
    靠得天燭厚的環境了。精神方面的病是個人的,治療也要依賴病人本身的努
    力,我們只是從旁協助而已。」

    「我曉得。」

    「因此,我們給予病人最大限度的自由。病人可以在園內自由走動,想做甚
    么都可以。食堂通宵營業,白天睡覺半夜起 都沒問題。我們絕不干涉病人
    的生活習慣,以兔導致睡眠不足引起歇斯底里症狀,做出傷害別人的事。」

    然后,青木稍微壓低聲音說:

    「不少人批評我們的方針,當然不是沒有根据。由于病人太過自由,有時監
    視不到,就會發生意外。事實上,三十年來,這里有過五個病人自殺。我們
    如果采取普通精神病院的方針,嚴格地實行生活管理,也許可以制止那种事
    情發生。那段時間,療養院內發生激烈的爭論,但是我們最終還是決定維護
    從來的方針。因為我們斷定,那些事件不會剝奪大多數病人康复的机會。關
    于這點,假如你覺得不安心,現在就可以帶你家小姐回去。」

    「啊,不,我了解你們的方針. . . . .我想那樣很好的。」

    「閣下的贊成令我高興。」青木院長微笑。「還有甚么疑問嗎?」

    「這個!!不,沒有問題了。」奧材搖搖頭。

    「那么,我們正式接受令千金了。」青木站起來,奧村赶快眼看起身。

    「請問,我能不能來會面?」

    「當然,隨時都可以。我們不限制會面日期或時間。這里不是監獄呀!」

    恰好這時,中田晶子和兼子推門進來。

    「中田君,替這位小姐辦理入院手續吧!」

    「是,遵命!」

    「那么,奧村先生,讓她替你辦手續吧!」

    「好的。. . . . .不過,回去以前,我想跟孩子在庭院里散散步。」

    「請隨意。慢慢參觀里面也可以的。」

    奧村穿上大衣,也替兼子穿上外套,跟著中田晶子走出外邊的草地。青木院
    長從接待室的窗口眺望那對父女的背影。

    . . . . .真可怜。入院以后,就不輕易出得去了。那老的好像很有錢,青木
    暗自發笑。

    憑自己的口才,几乎沒有人不相信他的說詞。左十年來只有五個人自殺,不
    算多。他這樣講,是要証明這間療養院有良心。誰會實際去調查死者的數目
    呢?查了也不清楚。對家長而言,把家里的病人赶來這里,不少人覺得了結
    了一樁心事舨松一口气哪!

    中田晶子回來。

    「沒問題吧!」

    「很簡單。」

    「那女的蠻可愛的嘛!」青木對她打個眼色。

    「又來啦!」中田睨視他:「不准打她的主意!」

    「知道啦,開玩笑吧了!那老頭是不是很有錢?」

    「我立刻去調查他的身分,以及財產!」

    「我們必須盡量使她長期留在這里,自然財源滾滾來羅!」青木院長高興地
    揚聱大笑。

    出到庭院的父女,踏著枯萎的草地巡視廣大的外緣。

    「你真了不起!」遠藤警長說。

    「噓!他們還在窗口看我們!」美奈子提醒他。

    他們得保持一樣的表情,微微張口說話,別的病人走近時,立刻噤口不言。

    「是不是學過演戲?」

    「沒有。警長也是了不起!」

    「上西講那番話時,起初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后,就曉得不成問題了。」

    「試試看。總要設法找到修一君。」

    「可是,千万不能粗心大意,一急就危險了。」

    「知道。口那位院長,怎么樣?」

    「一個騙子。巧言令色,外強中乾。那种典型的騙子最多。」

    「真可怕!」

    「确實。這個禮拜六我來看你,有問題馬上討論。」

    二人散步一會,這才緩步踱回剛才的建筑物。

    美奈子目途遠藤警長离去時,心底同時涌上緊張和斗志。若是上西的推理沒
    錯,修一乃是被監禁在此。美奈子相信他的話,誓言一定把修一找出來。一
    想到修一就在附近,她立刻滿怀激動。她不斷提醒自己。

    中田晶子抱著她的肩膀說:

    「來,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一里啦,我帶你去看房間。」

    美奈子還是無表情的跟著她走。必須持續沒有表倩的假面具,雖然做起來不
    容易。

    還有「兼子」,一個不熟悉的名字,卻要牢牢記住,自己是兼子,奧村兼子.
    . . . .

    穿過一道走廊,走到另外一棟雙層房予,個室的門在兩旁并列。中田晶子把
    美奈予帶到二褸的二零八號室去。

    房間不大,鋪著綠色的地氈予人清洁感。有床、桌子和書架,相當雅致。正
    面是窗。美奈子的行李箱,已經有人放在床上了。

    「這是你的房間,門口對面有廁所和浴室,窗子不能開,門是從外面上鎖
    的。」中田晶子的語气不同剛才,變得十分冷淡。「這是你的行李吧!」

    中田晶子打開她的行李箱,逐件檢查里面的內容,把她的盥洗用具、化糙品
    、毛衣、內衣褲等等一件一件攤開擺在 床上。美奈子气在心里,表面上仍
    然裝看漠不關心。

    「可以了。」中田晶子蓋好行李箱。「你把衣服放進衣櫥去吧!知不知
    道?」

    美奈子沈默點點頭。

    「讓我做做身体檢查。」

    「呀?」

    「以紡万一你把剃刀甚么的藏在身上企圖自殺,那可麻煩了。把手舉高一
    點!」

    中田晶子用熟練的動作嫂查美奈子的身体。

    「好了。. . . . .晚餐從六點到八點之間,你選一個喜歡的時間去吧!食堂
    就在樓下。

    吃飯時,餐盤里有精神安定劑,輕量的,一定要吃哦!飯后自由活動。圖書
    室開到九點,可以把書帶進房間去讀。」

    「是。」

    「還有甚么要問?」

    美奈子搖搖頭。

    「那么,我走了。有事隨時找我,我在剛才的事務樓里。還有,每天早上十
    點鐘,醫生會來巡診,那時你不要走開。」

    中田晶子离開后,美奈子不由舒一口气。一直裝無表情真累。她得整理行
    裝。把衣服放進衣櫥后,她坐在床上,環視室內。蠻舒适的,很像酒店的房
    間。听說精神病院只是外表現代化,其實把病人當家禽看待。根据上西的調
    查,和平園好像不會那樣不近人情,只是向家長索取額外的費用罷了。

    這里跟酒店有兩個決定性的不同,美奈子想。一是窗子鑲上鐵條,二是房門
    從外邊上鎖。自由和私生活,在這里并不存在。

    想起那次在峰岸家的地下室遇到上西的事。那一刻,确實嚇得心臟快要停止
    跳動了。不過,她很快就曉得他不是敵人。也許那是女性的第六感吧,她對
    上西的明了解釋馬上接受,相信他有條理的說明。她覺得上西有一股說不出
    的強大魅力,深深吸引住她。

    當上西把這件危險的任務告訴她時,美奈子毫不遲疑的接受下來。上西重复
    強調危險度,并不動搖她的決心。

    上西認為,峰岸組織的迷幻藥走耘的日本中樞,就在和平園療養院。峰岸紀
    子和芳子姊妹,每個周末和周日都來這里。由于紀子見過上西,所以他請遠
    藤警長璜代自己,把假裝病人的美奈子帶進和平園。

    美奈子的任務,首先是找到修一。至于走耘暗路的事,只能盡力而為。一旦
    露出馬腳就性命不保。可是,美奈子發誓干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

    她換上厚身的灰毛衣和藍裙子的便裝。不過四點鐘,距离晚飯時間還早。听
    說有圖書室。要不要跟其他病人談談話,或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才像神經衰
    弱的人?

    美奈子不想悠閑。她走出房間下褸去。走廊過去一點就是食堂,從大玻璃窗
    可望見內部情形,就如大學的學生食堂一樣,長桌子排列井然,可容七八十
    人一起進食。清洁明朗,漆地板磨得發光。柜台對面,有五六名中年婦人正
    在忙著准備晚餐。

    美奈子繼續在走廊上前行。兩道寫著「護士休憩室」和「洗衣室」的門,對
    面是圖書室。入口寬敞,沒有門,里面比想像中大得多。她起先還以為只有
    一兩排書架。

    等于兩個教室的寬度,其中一個牆壁全是書,正面有道對著草坪的玻璃窗。
    到處擺著沙發和長椅子,旁邊有雜志和報架。有十几個老婦人坐在沙發上,
    差不多都在打瞌睡,室內一片寂靜。

    美奈子覺得有趣,踱步隨意看書架上的書籍。文學性的書類較少,多是實用
    書、歷史、自傳之類的較輕松讀物。很有規則的分類和整理,令人想到請到
    有資格的圖書管理員在負責打理著。

    美奈子隨意從雜志架上拿下一本服裝雜志來看,選個空沙發位置坐下。嘩啦
    嘩啦的翻閱,只想做樣子。突然有個影子投在書頁的模特儿身上,一把柔弱
    而沙啞的聱音說:

    「好久不見了,小姐。」
第十四回:談話對像

    一名披著毛線大披肩,七十左右的瘦小老婦,手里拿著婦女雜志,不停地眨
    眼睛,看著美奈子。

    她是誰?在哪里見過?美奈子拚命回想。若是眼前的老婦人認得自己就糟
    了,必須假裝甚么都不知道。

    「請問. . . . .是哪一位?」她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不起,我不認識
    你。」

    老婦有點困扰地望著她,好像失去自信了。

    「你大慨認錯人了吧!」

    「是嗎?. . . . .可是,以前确實在哪里. . . . .」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呀!」

    「是嗎?. . . . .」老婦喃喃自語,皺著眉頭緊盯著美奈子的臉,似乎還在
    努力想她是誰。美奈子心想,在她記迤甚么以前,還是回去自己房間的好。
    「咦,阿婆,你又遇到朋友啦?」

    一名二十几歲的少女,開朗地朝她們走過來。臉色紅潤,身材微胖,圓瞼上
    又帶著圓邊眼鏡。老婦覺得她的出現有點掃興,嘴里嘀咕著走到出口方向
    去。

    「你是新來的?」

    「嗯。」

    「別管那老太婆。凡是新來的人她都說見過。」

    「原來這樣。」美奈子舒了一口气。

    「我是西尾綠。」 

      . 「奧村兼子。請多指教!」

    找到可以談話的對象,美奈子不由輕松下來。

    「你剛來?」西尾綠跟她并肩坐在沙發上。

    「是的,剛到不久。」

    「唔。這里居住環境不錯,住久就不想走啦!」

    西尾綠十分活潑,把知道的有關和平園的事都告訴她。目前有七十四名病
    人,全是女性,三分之二以上是六十以上老婦人。

    「很像高級養老院吧!年輕人很少,我正發愁沒有談話對象哪!讓我們做朋
    友吧!」

    「好啊!」

    「對了,你為何來這里?」

    美奈子含糊地說:「醫生說我神經質. . . . .」

    「神經質?你來這儿,跟年長的一起优哉悠哉的過日子,也許會好起來
    的。」

    「你嗯?」

    「我?」西尾綠突然壓低聲音:「你別嚇坏了。」

    「甚么?」美奈子不由探前身体。

    「滿月之夜,我會變成狼女!」

    二人相視大笑起來。

    在房間翻閱雜志,不覺十點多。美奈子換上睡衣,熄了燈上床。她不想睡,
    只是跟西尾綠約好明早七點一起吃早餐。入院第一天就找到可以談話對象,
    使她暗自慶幸。看來完全正常的西尾綠,為何住進療養院?据她自己說,由
    于她是某地方政治家的私生女,她父親打算提名競選縣長,唯恐敵對候選人
    的陣營發現她的存在而爆出丑聞打擊自己,于是把她途到和平園,答應選舉
    結束就接她回家。可是等選舉結束了,不見人來接她回去。寫信沒有回音,
    打電話也接不通。她曾經嘗試逃跑,可是這里表面自由,其實進出都要嚴格
    檢查,圍牆又高,不可能爬出去。沒有院長許可不准出院。她父親肯繼續出
    治療費,就是不想接她回去。院長當然不想讓大魚溜掉。就這樣,她在和平
    園住了三年。

    真可怜啊!不管這里吃住多好,把二十三歲的少女一直關在有限的園地里,
    總是辛酸的事。

    美奈子請西尾綠明天帶她參觀整個療養院;也許因此找到修一的線索的。第一
    天比想像中順利,她的心情樂觀不少。晚餐不錯,只是那顆安定劑,她听西
    尾綠的忠告銜在舌頭底下,過后到洗臉盆吐掉。美奈子事先听上西講過,有
    些醫院強迫病人服用過多的安定劑來使病人馴服,多次叫她留意,燼量不吃
    任何藥物。

    晚飯時,美奈于見到五六名醫生,全是六十以上的老人,令她大吃一惊。西
    尾綠說他們都是退了休的醫生,不會真正給予甚么治療,光是湊數而已。与
    此相對的,乃是一些穿白衣的三十多歲的壯男,叫做看護人。美奈子覺得他
    們更像是保鏢,起碼有十二三位。想到這里若是毒品走私的地下指揮部,那
    些男護土自然是走私組織的保鑣了。

    太過興奮之放,怎樣也睡不著。一小時多,睡意終于來了,她把瞼埋進枕頭
    里。蒙蒙朧朧之際,有些甚么聲警把她弄醒。起初不知何物,側耳一听,發
    現走廊有腳步聲,不像普通巡查的聲音,顯然是在躡手躡腳的走法。從摩擦
    漆地板的聲音來听,像是膠底的拖鞋或鞋子。美奈子一下子不安起來,起來
    開了燈,比較好一些。然后赤足靠近門邊貼耳傾听。腳步聲是從褸梯往走廊
    過來的,似乎在哪儿听過。

    腳步聲走近了,在美奈子的房門前停下來。她想起房門不能在里面上鎖的
    事,于是雙手緊握門把。可是,腳步聲又起,走過去了。

    美奈子松一口气,同時想起,晚上在食堂吃東西的看護人,走路時發出同樣
    的膠底鞋聲。可是,若是定時巡查,何必躡起腳步走路?

    突然傳來叩門聲,美奈子差點喊出來,待她發覺是隔璧時,不覺撫胸縝定下
    來。

    隔壁的門打開,傳來「快點. . . . .」的女聲。

    腳步聲消失,門關上。美奈子楞住了。看護人為何進病人房間?回心一想,
    也不是 怪事。這里是清一色女人的療養院,而看護人個個身強力壯。

    美奈子覺得厭惡之极,關了燈回到床上。隔壁不時傳來調戲聲,令她十分難
    堪,索性起來開燈看書。女人的嬌喘聲不絕于耳,美奈子厭惡地貼到窗前,
    拉開窗廉,抹掉玻璃窗上的霧气往外窺望。廣大的草地上,無數的白燈光映
    照著。不期然地看到有個黑色的物体在走動。什么東西?再看清楚一點. . .
    . .是狗!美奈子頓覺渾身發抖。

    從其敏捷的動作來看,准是惡犬無疑。像影子一般的黑犬,在草地上來回走
    動。一定是用作夜間的監視,預防有人趁黑逃跑吧!

    環境舒适只是表面,如此慎重的警戒作風,証明另有內情。美奈子不再理會
    隔壁的鬼叫聲,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美奈子去到食堂時,空蕩無人,大部分病人還沒起床。西尾綠
    隨后出現。

    「睡得好嗎?」

    「不好。」美奈子苦笑。

    「我可以了解。」西尾綠露出笑瞼。

    吃過火腿雞蛋吐司和紅茶的早餐后,她們帶著外套走出庭院。繼繽昨天的好
    天气。草地上不見其他病人。美奈子把昨晚發現看護人進女病人房間的事講
    出來。

    「那不稀奇。」西尾綠說。「那些看護人全是強壯的种馬呀!病人如果有了
    孩子,就叫外面的醫生替她墮胎!這是這里唯一實行的治療吧!」

    美奈子不愿再談這种反胃的事,于是改變話題。

    「除我以外,最近有誰進來?」

    「最近比較少。三個月前來了個尼姑外,不見別人。」

    「尼姑?」

    「她一天到晚都在嘀喃自語,好像念經一樣,所以我們這樣稱呼她。」西尾
    綠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走路。

    和平園的地皮有奇特的區分。建筑物形成一列長長的連接起來,把地分為兩
    段。建筑物的一邊,將近一半是落葉忪林。靠近房子的一半是草地,一半是
    中央有噴水池的庭院,還有圍上花壇的散步道。

    建筑物的對面一邊,跟磚瓦高圍牆之間形成十米寬的細長土地,禁止病人踏
    進一步。

    「那里有什么?」美奈子問。

    「監牢啊!」美奈子嚇得佇立不動。

    「大家那么叫的,正式名稱好像叫做保護樓。」

    「就是說,用來關危險人物的吧!」

    美奈子驟然想到,把人關起來的地方,不就可能是把人藏起來的地方么?歸
    根究柢,修一如果被人關在這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保護樓的一角!

    美奈子暗忖,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接近保護樓。

    「奧村小姐。」

    美奈子在房里翻雜志等醫生巡診的時候,中田晶子從門探頭進來叫她。「
    有!」

    「你跟我來一下。」

    中田晶子帶她走進昨天來的事務樓,一間沒有窗口的幽暗房間,叫她等著。

    「院長先生要替你診斷。」說完,她就出去了。美奈子不安地巡望四周。天
    花板、牆璧和地氈,統一的深紅色,只有一盞加燈罩的天花板照明。房內擺
    設著黑色皮革的臂椅和長炒發,一張小木桌,還有角落上的電話台。這是哪
    門子的診斷室?一舨的巡診實一該是醫生到病人房間去. . . . .無可奈何之
    余,她只好在沙發上坐下來。

    門開了,穿白衣的青木院長出現。

    「啊,怎么樣?習慣一點了嗎?」

    「是。」

    青木以更輕松的語調,問她對園內的印象。美奈子故意吱吱唔唔的作答,使
    他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門再打開,中田晶子端著紅茶盤子進來。

    「來,喝點紅茶,舒服一點慢慢談吧!」

    美奈子沒覺察,中田晶子出去時把門鎖上。

    「有沒有跟誰談過話?」

    「西尾綠。」

    青木稍微皺皺眉,立刻笑逐顏開。

    「那孩子性情開朗,只是有點太過活潑,略為暴躁一點。」他怕沒有异常的
    西尾綠,向新來的病人灌輸不恰當的觀念。

    美奈子內心覺得滑稽,為掩飾想笑的倩緒,喝了一口紅茶。很難喝,是不是
    泡太久了。

    「當然,交到朋友是好事,不妨跟她多談。」

    「是。」

    「今天叫你來,是想先知道你的心理狀態。我們絕不采取強迫治療,而是等
    候病人自發性的回复方針。這樣也許很花時間,卻是最自然的方法。患了神
    經衰弱、精神有障礙的人,原因大部分也是几年或几十年下來的經驗累積而
    成的。回复原來正常的狀態,同樣需要時間。不像內科或外科,可在短期間
    內用手術或藥物解除障礙,我們這個領域卻不可能。你明白嗎?」

    「是。」美奈子感到眼皮加重,很想打呵欠。

    「心病的治療需要時間和毅力,必須孜孜不倦。你也知道,精神醫療的歷史
    還淺. . . . .」

    青木的話在她的意識之外掠過。好困。不能打瞌睡!赶快挺直身体,張開眼
    睛. . . . .

    隨著單調的談話,愈發使她睡意加深。

    「現在的大醫院. . . . .」青木閉起嘴巴愉看她。「奧村小姐. . . . .」

    青木輕輕搖動她的肩膀。美奈子完全睡去。青木不怀好意地笑了。輕量的安
    眠藥加上單調的談話,這是最佳的催眠術。

    青木把她橫放在沙發上,凝視她的睡態。可愛的少女,只是有點倔強,一旦
    到手就好辦了。他跪在旁邊,用手撥弄美奈子的頭發。然后挽起她的毛衣,
    把手伸進去。他開始發喘,再也忍不住,把她的裙子脫掉. . . . .

    迷迷糊糊地意識恢复過來。跟平常睡醒的情形不一樣。美奈子覺得時間過得
    很慢,眼皮一直張不開。當視覺焦點終于集中時,發現自己躺在房間里。不
    太熟悉,卻是自己的房間。我是奧村兼子。房間很亮,怎么躺在床上?几時
    睡著的?逐漸想起來了。診斷室。對了!我在那個甚么也沒有的診斷室听院
    長講話。然后呢?. . . . .好像是睡著了。誰把自己帶回房間來?好像還有
    人替我蓋被。美奈子動了一下,禁不住喊起來。毛衣、裙子都在,內衣褲卻
    穿不整齊!

    她漲紅了臉,一剎那間明白一切。院長一開始就想自己睡的。紅茶里放了甚
    么?為何?不必問,答案明顯不過,啊!我中計了。

    「醒啦!」頭頂上有人說話。嚇得美奈子坐直身体。一個穿白衣的女人站在
    窗旁。

    「是我帶你回來的。」

    美麗的女人,肌膚細嫩,輪廓宛如雕像一般特出。

    「你是. . . . .」美奈子想問。

    「我是這里的人。」女人對她微笑。「現在十一點半,午飯前洗個澡怎樣?
    頭腦會清醒一點。」

    美奈子覺得有人盯著自己的身体似的十分害怕。

    「我會再來。」女人走到門口時回頭對她說:「不要擔心,你沒有受到甚么
    傷害。」

    美奈子呆呆的目送她离開,然后下床,拉起窗帘,确定附近沒有人以后,赶
    快換掉內衣褲。那女人的話使她平靜下來。實際上沒有受害。也許是那女人
    「坏」了院長的好事吧!她是誰?一定是峰岸紀子。

    美奈子松了一口气,接著責備自己,听過上西千叮万囑,怎么還是那么不小
    心?

    紀子從白衣的口袋里拿出鑰匙,經過一道連接的走廊,進入保護樓。很暗。
    窗子太小之故,照明特意加亮還是看起來陰沈沈的。監獄的單人房,大慨是
    這樣的吧!她一邊走一邊想。當然這里比監獄好得多,可是,恐怕自己也無
    法忍受吧!她想起在地下室度過几年青春的雅子。如果不把她關起來,也許
    不會使她變成瘋狂. . . . .

    紀子來到最里面的房間前,叩叩門。窺窗開了,出現一名護士的臉。

    「是我!」

    紀子一說完,對方就開門讓她進去。在床上讀雜志的修一見到她就說:

    「好久沒見到你啦!」

    「我去外地了。覺得怎樣?」

    「傷口發痒,很難受!」

    「那是變好的証据。再忍耐些吧!雙腿骨頭折斷,不容易治好哪!」

    「我知道。可是. . . . .一天實在太長了。」

    紀子揮手叫護士出去,然后在他 邊的椅子坐下。

    「今天几號?」

    「二月五日。」

    「我快要失去時間的感覺了。」修一說。他瘦了點,臉色并不難看。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准備把我怎么樣?」修一問。「這是什么地方?」

    「現在不能告訴你。等你完全复原了再說。」

    「是不是醫院?」

    「這是我經營的療養院。」祀子輕描淡寫地說。

    「你去了什么地方?」

    「東京。我有事。」

    「還沒找到雅子?」

    紀子無表情地搖搖頭。「什么頭褚都沒有。」

    「你怎知道她在東京?」

    紀子沈默片刻,然后嘆息著說:

    「好吧!告訴你。雅子在不到兩個月內,在東京殺掉三個男人。」

    修一瞪大眼睛:「她殺了誰?」

    「一個律師,還有音樂家和醫生。」

    「認識的人嗎?」

    「不,連我也不認識。」

    「那她為何. . . . .」

    「我不曉得啊!」

    修一想了一下:「你怎知道是雅子做的?」

    「她用同樣的刀子,跟刺殺芳子的一樣。」

    「她留下刀子在死者身上?」

    「嗯。那是家父在德國買的稀有物,一套有六把。她逃走時,除了刺芳子那
    把以外,帶走其他五把了。」

    「那么,警方應該知道是她做的了。」修一瞥她一眼。

    「我把刺芳子的刀藏起來,警方以為凶手把凶器帶著逃跑了。總之,」祀子
    繼續說,「還有兩把刀在她手里。真想不透她為何那樣做,好像不會結束她
    的殺人游戲似的。」

    「打算怎辦?」

    紀子聳聳肩:「我已盡力了。是否能在比警方先一步找到雅子,連我也沒把
    握!」

    然后問修一要什么,修一搖頭,她微笑著离開。

    剩下一個人時,修一瞪著天花板想東西。

    修一在◆岸家的地下室住了十天左右,深夜時接受峰岸家的私人醫生治療。
    某晚,几個穿白衣的壯男前來,把他麻醉了,用擔架抬走。他還記得自己被
    人放在一部大車的后座,其后睡著。醒來時,已在這個房間里躺著。

    紀子為何把他帶來這里?大体上他知道一二。一是不想讓他把雅子的事情泄
    露出去。雖然雅子是殺人狂,畢竟還是親妹妹。妃子想私下把雅子找回來,
    或許繼續幽禁她也說不定。

    可是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他被帶在這里后,暫時不准他看報紙讀雜志,也不
    能听收音机。大慨警方以為他是殺死◆峰岸芳子的嫌疑犯,正在通緝自己
    吧!此外,島崎和昌江也被殺. . . . .當自己完全复原時,紀子會把他怎么
    樣?修一覺得,紀子是個什么都敢做的女人。如果她想殺人滅口,何必請人
    治療自己?但是絕不會給自己自由。她怎樣想?里現在寸步不能移,只有耐
    心等复原再說。

    美奈子不知怎樣了?一定非常擔心,但是什么也不能做。她會在公寓里等他
    回來嗎?想起她那溫暖的笑靨,修一的心變得一片紊亂。
   第十五回:試藥

    第三天開始下雪,連續下了兩天。美奈子把無聊的時間花在圖書室里。還好
    書籍丰富,很容易打發時間。有時跟西尾綠聊天,此外找不到其他談話對
    象。除了西尾綠,她也認識好几個病人,多數是輕症的精神病患者,談話一
    髦不費力。

    有個婦人不停地編織同樣的東西。問她織什么,她立刻放聲大哭,哭完又
    笑,然后把已有三米長的編織物卷起來,繼續編下去。

    一名初老的婦人,說美奈子很像她的女儿。說她令她想起童年,想起做人媳
    婦的辛苦,又說現在已有三個孫儿。過后西尾綠告訴美奈子:

    「她口中那個可愛的女儿,乃是嫌母親礙手礙腳,才把她送來這里的呀!」

    還有一名喜歡文學的少女,十七歲,十分可愛。說她來了兩年,天天想回
    家,一提起家就哭。談起文學來立刻判若兩人,口若懸河的滔滔不絕。典型
    的傷感少女,只是有個把身邊的東西用火僥掉的怪癖。所以在她附近絕對不
    放火柴或打火机之類東西。此外一切如正常人無异。

    對于精神病患者,美奈子敢變了從來漠視的慨念。他們跟普通人一樣,唯一
    不同點是某方面超出常識之外,因此收容在此。可是,甚么是常識?比起那
    些作奸犯科的人,這些沒有害人之心的人豈不更善良?

    重要的搜索依然一髦無頭緒。下雪不能出去,跟病人的談話一無所得。自從
    那次事件以來,青木院長不敢跟美奈子打照面。早晨的巡診恢复正常。那個
    色狼院長,有沒有招惹其他少女?真是惡心。美奈子每晚陲覺前,用毛巾做
    成的繩子把門扣和床腳綁緊,使房門不能輕易打開。

    雪停了,天气變得出奇的好。

    美奈子踏著尚有積雪的草地由外散步。下午,不見其他病人。空气冷得透骨
    而清澄,住在城里的人根本無法想像。箱根的山巒聳立在晴空底下,几乎可
    以數得出有几裸樹在山頭。

    從草地轉進庭院的散步道。趁著四處無人,美奈子突然興起進去保護樓調查
    的念頭。明知危險還是要闖一闖,否則什么進展都沒有。下定決心后,她离
    開庭院,走進生活樓,邁向連接鍋爐和机械室的走廊。那道走廊比地面高出
    一米左右,可以鑽得過去。确定沒人看見以后,她蹲下腰身,潛入連接走
    廊。

    從生活樓的一角,可以望到圍牆和建筑物之間的地面上,停著一部小型貨車
    和三部轎車。保護樓只有美奈子所住的生活樓一半的大小,平房建筑。轉去
    后面,發現扁平的 牆上有一排小窗,鑲上鐵格,全部垂著窗廉。

    美奈子小心拍去腳下的積雪,走進窗口下,沿著窗戶走。想找窗廉間的縫,
    沒找到。又想窺探里面情形,可惜窗子太高,附近沒有墊腳之物。她有呼喊
    修一的名字的沖動,但是拚命忍住。

    她在窗下等了一陣子,她想也許可以听到什么聲響。就在那時,美奈子听到
    低低的狺狺聲。回頭一望,那只黑犬,就在离她几米不遠的地方看著她。一
    條德國短毛獵犬,靈敏而凶猛,胸部突出,腹細腿長,短耳直立,嘴巴半
    張。它發出的低狺聲,令美奈子心里發寒。

    它會不會扑過來?美奈子暫時不動,怕自己一動就攻上來。實際上,那黑犬
    采取低姿勢,准備隨時扑上來。被它那排尖牙咬到喉嚨,准沒命了。它不
    吠,只是低低狺吟,更加恐怖。不能這樣僵持下去!美奈子听說過,經過訓
    練的狗,只有在主人命令時才會攻擊人。可是,這只狗不同。也許對不認識
    的人一律攻擊怎么辦?不管了,先走開再說,免得被人發現。

    美奈子慎重地踏出一步。黑犬沈下身体,采取攻擊姿態。她額頭的汗涔涔流
    下,嘴里乾涸,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雙手也在冒汗。黑犬又不動了。美奈子轉
    移視線,慢慢舉步往走廊方向走。為著表示自己想离開的意思,她再大步大
    步的往前。從眼角望到黑犬一直追綜自己的動作,但沒扑過來。美奈子背向
    它,稍微加快腳步。距离不遠,卻因覺得背后有惡犬在盯視,心里焦慮,好
    不容易才從連接走廊下面鑽出來,然后冷不妨的全力往前沖。跨過庭院的花
    壇,跑到草地上時才停下來。气咻咻的,冷空气使喉嚨刺痛。當她坐在長凳
    上喘气時,發現西尾綠不知何時站在面前。

    「你干什么來著?在這里練習二百米賽跑?」

    當晚,十二點過后,几個人集合在院長室。但是坐在院長位子的不是青木,
    而是峰岸紀子。

    客人用的沙發和椅子上,除了青木和中田晶子,還有三名中年醫生,以及一
    名穿看護人制服的男子。

    峰岸紀子開口說話:「今天召集你們,是想把關于新契約的事通知你們。在
    此之前,」轉向中田晶子,「跟往常一樣,先听大家的報告。晶子,你
    呢?」

    「沒有什么問題。」中田晶子有點欲言又止。

    「療養院部門的經營必須順利才對!」

    「我知道。可是. . . . .」

    「怎樣?」

    「最近經費增加,跟收支平衡了,是否需要節減一下. . . . .」

    「不需要。療養院增加利益,引起稅務局注意反而不妙。收支若有赤字,不
    妨漲价,可是不能忽略款待。和平園必須做成非盈利的設施才行!」

    「知道了。」

    「你們呢?」紀子回頭問三名醫生。

    「這里沒問題。」

    「那些年長的醫生們沒發現什么吧!」

    「沒問題的。」中年醫生笑道:「他們差不多都到了昏庸的年紀,反而是病
    人比較清醒些!」

    「那就好。院方故意聘請他們,就希望他們對什么都一無所知。」紀子再
    問:「看護人方面呢?」

    「沒問題。」像是看護人負責人的男子說。

    「是嗎?」紀子噓一口气:「我有一事說在前頭。」

    青木院長的臉色一變。

    「前几天,被我還見一名醫生用藥弄睡新來的女病人,企圖強暴,我阻止
    了!」

    青木漲紅著瞼看著地面。

    「這是豈有此理的事。万一那少女告訴家長,警方介入之際,我們的組織不
    就危險了嗎?大家小心!還有,听說看護人之中,有人深夜到女病人房間探
    訪的怪事!」

    「不. . . . .那是. . . . .」

    「若是對方心甘情愿,倒無所謂。但是絕對不允許強暴行為發生!」

    「我會密切留意. . . . .」看護人抹掉額頭的汗。

    「那么,開始言歸正傳。」祀子用公事化的語气說:「前些天我去東京,跟
    一個有閑階級的婦女集團接治過。透過介紹人的交涉,第一次契約就要三千
    万元的貨!」

    全体一同惊嘆。

    「真大手筆!」中田晶子說。

    「原本的藥供應有點停頓,部長夫人已在催促了。」

    「藥的進貨延遲之故。」一名醫生說。

    「還有,顧客希望有新种類的東西,他們要新的刺激。」青木插口說。紀子
    點點頭。中田晶子把一份文件交給她看,說道:「昨天,有新貨到。」

    全体又吱吱喳喳地嘈雜起來。

    「藥名叫做『狂熱』。」

    「效果似乎相當強烈。」另一名醫生說。

    「可能是的。」紀子點頭表示:「這次的藥,沒有寫上注射的适量多少,有
    點麻煩。」

    「濃度多少也沒寫?那真麻煩。」青木說。

    「那就賣不出去了。」

    「怎么辮?」中田晶子問。

    「只好先做實驗。」紀子坦然地說。「病人之中,有那個是家人不來會面,
    也不關心她的病情的,不妨一讓她嘗試新藥。有沒有這樣的人選?」

    「有!」青木說:「西尾綠就是現成的!」

    「待遇如何?」

    「差不多。戒備森嚴,若是順從就沒事了。」

    「那就好。」遠藤松一口气。他以家長身分來會見女儿,跟美奈子在庭院里
    散步。美奈子把見到峰岸紀子,以及修一可能被關在保護樓的事告訴他。
    「對不起,重要的事還沒發現。」

    「哪儿的話。不過一個禮拜,不能焦急哪!」

    「是。」

    「信件和電話怎樣處理?」

    「信件要放進收發室的信筒,由院方寄出,難保他們不會拆開來看內容。電
    話只能在事務室使用,里面的人全部听到,很危險吧!」

    「那就不用了。」遠藤說。「對了,我帶了上西送給你的禮物來。」

    「禮物?」

    遠藤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有個花紋的陶瓷胸針。

    「好漂亮!」美奈子忍不住叫起來。

    「陶器是皇家哥本哈根的。上西的興趣很高級吧!」

    「顏色真好看!」

    「別光看表面。你摸摸里面看,有個凸起的地方吧!」

    「是的。」

    「遇到危險時按它。這胸針是小型發信机!」

    「呀,好像間諜片嘛!」

    「只是,發出信號的時間很短,有效范圍是六百米。」

    「只有六百米?」美奈子不禁泄气:「那能做什么。」

    「不必擔心。我們住在附近的休養所,在療養院對面而已。」

    「上西先生也在那里?」

    「當然羅。休養所离這里最遠不過五百米左右,那發信很夠用了。」

    「你們几時住進去的?」

    三天前開始。其他的休養所和旅館,也住了許多假裝房客的刑警,總共三十
    人以上,大家都在等你發信!」

    美奈子覺得興奮而發熱:「我一定做給大家看!」

    「只是千万不要焦急。你一發信,几分鐘之內我們就會赶到,那時,你必須
    好好保護自己的安全!」

    美奈子堅強地點點頭。

    上西在外觀摩登的休養所房間內,讀著一份警察廳打來的電報。皺看眉頭沈
    思,把電報文反覆讀了一遍又一遍。

    「上西!」遠藤進來。

    「怎樣?美奈子小姐。」

    「了不起。我們嫂查組需要這樣的人哪!」

    「把發信机交給她啦?」

    「是的。她很縝定,可以臨危不亂的處理事情!」

    「還是要她多加小心才好!」

    遠藤在沙發上伸個欄腰。

    「警長!」遠藤部下的一名年輕刑響口開門進來。

    「片山,什么事?」

    「你吩咐要的梯子,傍晚可以准備妥當。」

    「好,知道了。」

    刑警出去以后,遠藤對上西說:

    「剛才的片山很年輕,但是射擊不錯。」

    上西沈默不語,像在想東西。

    「擔心什么?」遠藤問。「美奈子的事倒不必擔心,她很堅強。對了,療養
    院的人來調查我的身分和財產。」

    「沒問題吧!」

    「有上西先生周到的准備,万無一失啦!」

    「周刊雜志的檢查呢?」

            「全部檢查過了。只有一份女性周刊寫過美奈子,不過照
    片不清楚,看不出是她。」

    美奈子的照片在峰岸家凶殺案時期刊登過,若是被峰岸紀子發現而暴露身分
    就麻煩了。

    「很好。」上西用力地點點頭。遠藤看到他手里的東西:「電報?」

    「對。這個叫我頭痛得很。」

    上西把電報丟給遠藤看。法語的海外電報。

    「巴黎警察廳的諾華警長打來的,我跟他很熟。」

    「他說什么?」

    「塞納河上浮現男性尸体,已經死了半年以上,尸体上綁著的水泥磚鎖練解
    開了,這才浮尸上來。」

    「是謀殺?」

    「好像是日本人。諾華警長記得我跟他提起過那件飛机失事的事件。」

    「怎么說?」

    「我告訴過他,如果發現身分不明的日本人尸体,請他幫我查查看是不是峰
    岸良三。」

    「峰岸不是死于飛机失事?」

    「我有怀疑才拜托他查的。現在証明,浮尸在塞納河上的乃是峰岸良三!」

    「那么,他不是死于飛机失事了!」

    「對。至少半年以前,他是被人輪殺而沈尸塞納河的。牙科醫生确認是
    他!」

    「可是,這么一來,走私暗路的事怎么辦?」

    「這才叫我不明白。日本國內的首領沒錯是峰岸紀子,她准備近期去歐洲一
    趟,所以才請家庭教師的。」

    「她想繼承父親的事業?」

    「妙在這里。假使她知道父親死了或失綜了,應該馬上飛去歐洲才對。但她
    沒有出國的跡象,現在還在療養院里。歐洲方面的事交托誰?一定有相當能
    干的人在。」

    「那么,是誰干掉峰岸良三?」

    「不知道。是不是組織內部分裂、起內哄?很久以前,我在療養院埋伏過,
    但是不見任何動靜。失去頭目的組織沒有理由不慌張的呀。」

    上西始終不相信峰岸良三死于飛机失事。可是,不管是誰殺的,他是死了。
    上西感覺失去好對手的寂寞感。他們是同類,即使立場不同,性情卻很相
    似。喜惡相同。這樣的對手很難找。上西對那個殺死峰岸的人莫名的憤怒。
    「連環凶殺案的搜查怎樣了?」

    「毫無進展。」

    「有沒有再向那店的女侍應找多些線索?」

    「對了,最近打過電話找她,听說辭職了。」

    「是嗎?」

    「工作地點附近發生命案,當然不想做下去。」

    上西笑笑。他滿腦子都是電報的事。峰岸死了。究竟誰在繼承他的工作?

    十一點了。美奈子在睡衣外面披上溫暖的睡褸,准備去找西尾綠。最近她們
    每晚輪流到對方的房間去,通宵徹夜的傾談。

    美奈子穿上厚襪子和拖鞋,拿了一本雜志正想出門時,發覺有人上樓梯的腳
    步聲。不是一個,有立個。清清楚楚的,走到走廊的最末端停下。听到說話
    聲,立刻消失了,兩三分鐘后腳步聲到回頭。什么事?美奈子等腳步聲過去
    后,悄悄打開房門愉看。瞥見看護人下樓梯的身影,突然想喊出來。看護人
    的肩膀上,扛著的不是西尾綠嗎?也許弄暈了,身体一動也不動。

    美奈子不加思索地飛跑出去尾隨。一定叉是院長作怪,這次想強暴西尾綠!
    不能見死不救,必須幫助她!美奈子走下樓悌,怕弄出聲音,于是脫棹拖
    鞋。兩個穿白衣的,以及扛著西尾綠的看護人,往事務樓方面走。去哪里?
    若是帶到外面就完蛋了。

    三人在途中從走廊轉彎。美奈子慌忙躲在角落。令她不敢置信的,前面擺著
    可樂的自動販賣机的地方,竟然像門一樣打開,里面的牆壁出現一道入口。
    然后,他們把西尾綠抬進去。原來是秘室。他們打算做什么?美奈子明知不
    智,還是奔上去,從入口窺視里面。有道樓梯下去地下,樓梯在途中左折,
    看不到下面的情形。正在遲疑要不要下去時,突然可樂販賈机開始移動。美
    奈子反射性地奔進里面。背后的入口一下子就關密了。

    已經不能回頭。美奈子不再猶豫不決,靜悄悄地走下去。

    下了樓梯,有條小路往左右分開。左邊的路前面有鐵門擋住。右邊引向普通
    的門,門還開著,有說話聲傳來。美奈子往聲音方向走。來到門前緊貼牆
    壁,屏住呼吸從門縫往內窺望。

    一個空曠的房間,有教室大小,天花板和牆壁是水泥,地面鋪漆皮。中央鋪
    了一張四五米長的地毯,穿睡袍的西尾綠橫臥其上。圍著西尾綠的有青木院
    長、中田晶子和三名看護人。

    「用三巴仙試試看吧!」中田晶子說。

    「不,沒關系的,用七巴仙看看。」青木回答。

    「太過量了!」中田晶子叫起來。

    「那里,這個女孩很夠強壯的!」

    「可是. . . . .」

    「我們沒時間一點一點加量呀,對不對?」

    「說的也是。」中田勉勉強強地點頭。「可是,還是等小姐來了再說吧!」

    「你在顧慮什么!那女人太小家予气作風,何必對她哈腰奉承、唯命是
    從!」青木說得气忿忿的。

    中田椰榆他:「你在气她破坏了你的好事吧!」

    「當然!他媽的,差一點點就到手了的!」美奈子知道他們在講自己。「小
    姐」是指峰岸祀予。

    「來,准備吧!讓我來辦,沒問題的。」

    青木走到房間里邊一個玻璃箱前,打開箱子,拿出注射器。其他兩人跟著從
    他腳下的紙箱,拿出一個紙包。

    美奈子終于領會,這是人体實驗。為著試驗走私藥物的效力,于是從病人中
    選一個出來擺上實驗台。她不由怒上心頭。可是現在出不去。怎樣才能救西
    尾綠?那枚胸針!現在是最好的地點發信號。可是胸針卻擺在房里。美奈子
    發覺他們全体背向自己。必須設法接近一點。她看到入口附近的牆壁一角,
    堆著許多空紙箱,跟牆壁有點間隔。美奈子稍微推開門,敏捷的溜進去,藏
    身在紙箱后面。

    「溶液呢?」青木問。

    「七巴仙。真的沒問題?」

    「信我好啦!」

    青木把小碟子上的溶液吸入注射器,針頭往上押出泡沫。「不知效果怎
    樣?」語气十分輕松。

    美奈子拚命乾焦急。對手太多,實在無能為力。

    看護人脫掉西尾綠的睡褸,青木蹲下身去卷起她的睡衣袖子,在她手臂上隨
    便的刺一針。秉奈子禁不住別過頭去。

    「來,大家慢慢欣賞好戲吧!」

    青木站起來。就在這時傳來跫音,峰岸紀子進來了。

    「啊,剛剛注射過了。」青木說。

    「為何不等我?」紀子嚴厲的責問。

    「我已經打慣了,請你信任我吧!」

    紀子看看西尾綠:「濃度多少?二還是三?」

    「七巴仙!」

    「什么!」

    「沒關系的。每次都是這么多的濃度做實驗的!」

    「這是第一次,而且不知适量多少!」

    「即便多一點也死不了,不要緊啦!」

    「以前不是弄死一個?」

    「那個. . . . .那是特殊体質的關系。」青木板著臉說。

    「滲薄了吧!」祀子問。

    「沒有。因為只有七巴仙. . . . .」中田晶予說。

    「那是濃縮液啊!」

    中田晶子臉子都青了。「我. . . . .我沒發現. . . . .」

    「什么?你沒看到紙包上貼著紅色標志?」

    中田晶子沖到玻璃箱前面,把打開的紙包掉轉過來。

    「. . . . .怎辦?. . . . .我從后面打開的. . . . .」

    「那是十倍的濃縮液!」紀子喊道。「首先必須滲薄十倍,然后才能做成溶
    液. . . . .」

    青木的表情變得生硬:「那么,等于注射了七十巴仙。」

    「死定了!」中田晶子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大家一起靜默。西尾綠開始呻吟。身体劇烈地顫抖,臉上出現血一般的紅
    潮,突然張開眼睛。

    「不能補救嗎?」紀子尖叫地問。

    「太遲了!」青木喃喃自語。

    突然,西尾綠站了起來,發出凄厲的尖叫聲,聲音在水泥房間內回響。那不
    是人的聲音。美奈子像看到惡夢的光景。西尾綠突然往前走,然后就如電影
    鬧劇的場面一樣,莽撞的朝正面的水泥牆壁沖過去。西尾綠搖晃一下,又再
    尖叫,然后往別的方向繼續走。

    「夠了!」青木大喊。強壯的看護人上前想去制止她。可是. . . . .怎么回
    事?看護人像人偶一樣被她撞得飛起來,而她又向牆璧沖去。

    美奈子拚命壓住叫聲,嘴里不停喊說「不要. . . . .不要. . . . .」。

    西尾綠在牆壁上撞了立四次,又繼續走。額頭破裂,鮮血流滿面,情景凄
    慘。可是誰也無法動彈。

    「那個不行!那里. . . . .」青木大聲喊。西尾綠直挺挺的走向玻璃箱。看
    護人想捉住她的腳,沒捉到。她繼續走. . . . .美奈子閉起眼睛。玻璃破碎
    的聲音澀響著,伴著西尾線的叫聲,然后是呻吟聲,最終沈寂下來。

    四周死寂一片。美奈子不敢張開眼睛。

    「完了。」紀子說。

    「死了。」青木自言自語地說。

    美奈予慢慢打開眼睛。西尾綠的身体插在玻璃箱里,銳利的玻璃片切斷她的
    喉嚨。牆壁上全是血,地面也是血淋淋的。白底動物漫晝的睡衣被血染成猩
    紅。

    「你來收拾后事吧!我必須去一趟輕井站。」

    祀子說完就走,中田晶子候忙跟著出去。青木蒼白著臉呆立不動,過后才對
    看護人說:「叫其他的人來。」

    青木和看護人逃命一般走了。房間里,只剩下美奈子和西尾綠的尸体。必須
    先离開這里!等他們回來發覺自己就糟糕了!美奈子踏出發抖的腳步,從紙
    箱暗處出來,對死去的西尾綠投下最后一瞥,然后一口气沖上去。入口一直
    開著。美奈子迷迷湖糊的奔回自己的房間,軟弱地倒在床上,嗚咽了好久都
    不能停止。
第十六回:千鈞一發

    艷陽高照。圖書室里,一群年長的婦人在打肫睡覺。

    美奈子坐在沙發里,机械化地翻雜志。什么都讀不進腦。几乎一夜沒睡的哭
    到天明,眼皮踵脹。早餐實在吞不下,怕會引起注意,鼓勵自己拼命吃。

    旁邊的沙發是空的. . . . .西尾綠已經不在了。

    病人之間謠傳,西尾綠的病情惡化,被移送進保護樓。那是中田晶子故意散
    播的謠言吧!不是的,西尾綠死了,被人謀殺的!她想吶喊出來,可是提醒
    自己還不是時候。

    昨晚,美奈子本來想用胸針發信號。地下室的存在,以及留下的血跡都是最
    好的証据。可是決定改變主意。紀子說她要去輕井站。不能讓她逍遙法外,
    必須要她在的時候一网打盡。她要親眼見到紀子被逮捕,作為西尾綠枉死的
    補償。

    「兼子小姐。」誰在叫兼子?

    「兼子,奧材小姐!」聲音愈來愈近。怎么沒人回應?奧村兼子. . . . .
    啊!

    「有!」經過昨晚的沖擊,完全失去注意力了。

    「怎么啦?」中田晶子露出訝异的神情望著慌忙站起來的美奈子。

    「不,沒有什么。我在想東西. . . . .」

    「是嗎?你的瞼色很難看。進房休息一下吧!」

    「不要緊。有什么事?」

    「哦,有些文件想問問你,不過不急。去休息吧!」

    「好。」美奈子也覺得照她所說的去做比較好。

    中田晶子目途美奈子走出圖書室,掠過一抹不安。昨晚跟她感情融洽的西尾
    綠慘死,今天的奧村兼子樣子卻古怪。難道是偶然?當然是的。可是,她完
    全不追問西尾綠的事,不問她去了哪里。為什么?

    還有一件令她挂心的事。看護人向她報告,兩己天前有個病人走近保護樓去
    過,雪地上有腳印。是誰?大部分的病人都很順從,沒有哪個會有那樣的好
    奇心。也許兩件事情根本無關,卻使中田晶子耿耿于怀。

    「那位姑娘. . . . .」背后的聲音使她轉過頭去。一名老婦拿著一本舊雜志
    站著。

    「你在找誰?」

    「不. . . . .剛才她明明坐在這里. . . . .。」

        「你是說兼子?她不舒服,回去房間了。」

    「是嗎?. . . . .果然是她啊!」

    「你說什么?」中田晶子親切地回問。

    「那位姑娘呀,我想起在那儿見過她了。」老婦熱切地說。「哪,你看!在
    這里呀,我的記性不錯吧!我肯定曾經見過她的呀!」

    老婦得意洋洋地伸出手上的雜志。立年多以前的女性周刊,皺得不成樣子
    了。

    「一流大學的首席畢業生」的彩頁上,刊著她的照片。發型不太一樣,沒錯
    就是她。可是,不對。中田晶子想,名字不對。不是奧村兼子,而是牧美奈
    子。彷佛在哪儿听過的名字。中田晶子對人名的記性特別好。. . . . .最
    近在什么地方見過的名字,好像跟紀子有點什么關連。周刊. . . . .。對
    了,周刊的報導,『森林洋房凶殺案』. . . . .嫌疑犯的未婚妻」。

    牧美奈子,就是關在保護樓那個男人的未婚妻!沒錯是她!

    中田晶子不屑一顧瞪大眼睛的老婦,急忙离開圖書室去事務樓。麻煩來了,
    必須赶快聯絡紀子。她走進了私用房間,用顫抖的手指撥電話。

    紀子坐在平治房車內,駛向療養院。昨晚徹夜談公事,完全沒睡。她也不愿
    回想那位少女凄慘的死狀。她知道自己滿身血腥味。西尾綠的死并沒有特別
    使她懊惱。為了父親,她什么都做得出來。很早以來就是這樣。最令她耿耿
    于怀的是父親一直杳無音訊。當然她曉得父親并沒有死于飛机失事,但是大
    家那么以為,他不得不躲起來。可是最近几個月,連一封信或一個電話都沒
    有。父親是否遇到不測?這事令她十分不安,她決定近期去法國一趟。然而
    發生雅子的事,一時之間無法离開日本。

    想起雅子,就要先處置上田修一的事。現在他不能走動,待他的腿醫好了,
    應該怎么處置他?當他知道自己是殺人通緝犯時,必然設法逃跑。當然不能
    讓他自由。紀子希望修一加入這個組織,不然就殺掉他。. . . . .殺他?如
    果想他死,一開始就不必治療他了。

    紀子不想弄死修一。她沒想過理由,只想先讓他活著。想到這里,她疲倦的
    靠在座位上。車內無線電話響起。

    「小姐的電話。」

    司机把听筒交給紀子。

    「我是。晶子,什么事?」

    中田晶子激動的說話聲在她耳膜里姻響。

    「怎么辦?」

    青木的問話使紀子陷入沈恩,無法作答。青木和中田晶子都在發抖。隨著昨
    晚弄死西尾綠的沖擊,立刻面臨始料未及的危机。

    「如果她僅僅為尋找未婚夫而來. . . . .」中田晶子說到一半,紀子立刻否
    定:

    「沒那么簡單。我們調查過她那個父親的身分和財產,完全沒有漏洞,可見
    有個龐的組織作后盾。」

    「警方!」青木自語。

    「只有警方有這個力量!」

    「那么,我們該怎辦?」中田晶子開始哭泣。

    「首先,肯定警方已經對這里起怀疑了。」紀子穩定地說。「今天明天應該
    還不會來搜查,但是要有准備。晶子,你把地下的存貨全部搬去別的地
    方。」

    「是。」

    「這里大慨已經被監視了。必須不留任何痕述在倉庫里,徹底清掃乾淨,改
    放行李什么的。把入口處的可樂販賣机挪開,讓人明顯地看到地下入口,表
    示沒有秘密。」

    「知道了。」中田晶子在紀子的指揮下稍覺安心。

    「青木負責整理地下室,毀掉所有器具,把血跡清洗乾淨。藥品也全部處理
    掉!」

    「是。」

    「整個療養院不能留下一粒藥丸,不然我們完蛋了。請你負責處理一切!」

    「是。還有. . . . .那實驗室怎么處置?」青木問。

    「唔,」紀子想一下。「后面的倉庫有体燥用的墊子和器具吧!把那些拿出
    來變体育場。晶子,赶快做個『体育場』的牌子,貼在入口旁邊。」

    青木伸伸舌頭,暗暗欽佩這個一度輕視的女人。

    「那個兼子. . . . .不,牧美奈子,怎樣處置?」

    「她知道多少?」

    「今天她的樣子很古怪。」中田晶子說,「西尾綠不在了,她沒問也沒找,
    好像知道真相似的。」

    「無技可施了。」紀子說:「讓她今晚意外死亡吧!」

    也許太過疲倦,美奈子從傍晚開始睡,醒來時已過了晚飯時間。她坐在床
    上,抱著重甸甸的頭。

    紀子回來了沒?确定她回來后,美奈子決定向上西發信號。修一肯定就在附
    近。想到這個,她立刻覺得渾身是勁。今天就結束和平園的一切!

    她把胸針綻衣襟拿下來,擺在桌上,到盥洗室洗瞼。用冷水在瞼上沖了好几
    次,腦袋逐漸清醒過來。她嘆一口气,用毛巾擦瞼,然后照鏡子。

    . . . . .背后站著兩名看護人!

    完了,美奈子以為死定了!其中一名看護人把她的手臂扭過去,用布塞住她
    的口,把她推倒在床上。

    青木冷冷地說:「很可借,你要死了!」

    美奈子瞄一瞄桌上的胸針,近在咫尺. . . . .

    另一名看護人開始在浴槽里放水。

    「你會在浴槽里失腳,碰到頭部暈過去而溺死!」

    還有什么補救辦法?美奈子拼命動腦筋。

    「水放滿時,就是你的死期了!殺了你,令我覺得可借得很哪!」

    死在這里?最終還是見不到修一!美奈子還想做最后的掙扎,嘴巴鳴嗚地
    響。

    「你想說什么?好吧,讓你說,也可以喊,沒有人在意的!」

    「可以嗎?」看護人問。

    「不要緊的。」

    看護人把她嘴里的布塊拿開。美奈子用哀哭的聲音懇求:「求求你,不要殺
    我!我不想死,救我啊!」

    「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我什么都答應,只要你肯救我,做什么都可以!」

    青木的臉上浮現鉉猾的笑容。

    「是嗎?. . . . .你真的要我救你?」

    「嗯!什么都听你的!」

    「哦!是真的話,讓我考慮考慮!」

    「院長!」看護人有點責備的語气。

    「好吧!」青木向他們打打眼色。「這位小姐的意思是說,她愿意把身体奉
    獻給我們,對不對?」

    美奈子默認。青木和兩名看護人互相對望一眼。當然,先享受一番才殺掉她
    還不遲。

    「好,放了你。你要乖乖听話哦!」

    看護人把手松開,美奈子踉踉輪輪的站起來。

    「來,先把衣服脫掉吧!」青木愉快地說。

    三人把視線集中在她身上。美奈子站在房間中央,提醒自己拿出勇气來。她
    慢慢脫掉毛衣,順手蓋在旁邊桌子的胸針上面,悄悄用手摸索著,找到胸針
    凸起的部分,帶著祈禱的心情用力一按!;大喘一口气。他們會不會收到信
    號?

    「喂,快點啦!」看護人喊她。

    「嗯. . . . .」美奈子一件一件的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盡量拖時間,最后
    還是全部脫光了。一絲不挂的她,顫抖著站在三個男人面前。男人們貪婪地
    在她身上溜視。美奈子在心里哀哭。

    「誰先上?」

    「院長,你先來吧!」

    「我們幫你!」

    冷不防地,美奈子被看護人粗暴地捉住,拋到床上去。手腳都被壓住,完全
    沒有抵抗的余地。完了!青木已經騎到她身上。

    千鈞一發之間,門開了,中田晶子飛奔進來。

    「院長!警察來了!」

    青木愕然。那么快,地下室還沒開始處理哪。兩名看護人突然松了手。美奈
    子使勁地掙脫他們的料纏,赤裸著身体,從青木和中田晶子之間沖出去。

    「捉住她!」

    美奈子從樓梯飛奔下去,朝玄關方向走,迎面來了個看護人,發呆地看著美
    奈子,然后奔過來。美奈子轉向食堂,從廚房的后門飛出庭院。對于外面徹
    骨的寒意一無所覺。

    穿過樹林就可去到大門了。青木他們好像沒有追來。快逃!她拼命在草地上
    奔馳。

    突然听到二樓傳來青木的叫聲:

    「咬她!咬她!」

    猛然回頭,那只黑犬迅速無比的追上來。美奈子不顧一切地跑。可是,她跑
    不過德國獵犬。一瞬間,黑犬已赶上來,騰空跳起,尖銳的牙齒對准美奈子
    的脖子咬去!

    黑暗中突然迸開什么聲音,美奈子覺得肩膀猛烈地痛了一下,跌倒在地。完
    了!喉嚨被它咬住了!美奈子絕望地揮揮手。. . . . .么回事?黑犬趴在
    美奈子身上,竟然軟癱癱的不動,頭不見了一半。

    几個人從圍牆跳下來,其中一個帶頭的手里拿著手輪,朝草地上的美奈子跑
    過來。

    「美奈子小組,你沒事吧!」

    「嗯。你是誰?」

    「我叫片山,遠藤警長的部下。」

    片山脫掉上衣替美奈子穿上。

    「進去吧!這里太冷了。」

    「是你射死這只狗的?」

    「是的,好危險!」

    「上西先生他們□?」

    「跟警官隊一起從正門進來了。」

    「我知道那些藥放在哪里。地下有個粒室,還有倉庫。他們殺了一個女孩
    子,就在我的眼前啊!」

    在片山陪伴的途中,美奈子忘我地喋喋不休。走上樓悌時,發現刑警一批一
    批的走進來。美奈子安心下來的同時,才發覺自己身上只披著一件上衣,于
    是羞紅著臉奔回房間。

    「好久不見了。」上西說。

    「确實是的。」紀子點點頭。

    兩人面對面坐在療養院的院長室里。旁邊坐著遠藤,還有他的一名部下站
    著。

    「小林先生,不是你的真名吧!」

    「我叫上西。」

    「你也是警察?」

    「其實不是。你當我是個無名小官好了。」

    已經過了半夜,警官隊的監識組員人數卻在增加。

    上西從口袋拿出一根煙斗來把玩。

    「我有許多話要請教。」

    「我知道。」

    「令妹在什么地方?」

    「雅子?不曉得。她逃走時帶了很多錢在身上,也許很技巧地躲起來了。」

    「殺死芳于的是雅子吧!還有發生在東京的丕宗命案. . . . .」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你說的沒錯。上田先生則住在這里的保護樓。」

    上西點點頭。遠藤的部下立刻走了出去。

    紀子把數年前,雅子殺死一名男工之后就被關在地下室,以及修一放她逃走
    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我明白了。」上西說。「只是,她在東京殺了三個人,你知不知道原
    因?」

    「連我也不曉得。」

    上西吸一口气,又說:

    「關于令妹的事改天再談。現在想談的是有關迷幻藥走私的事。」

    「你是為這件事而來調查的?」

    「是的。我以調查那宗貨車司机命案為藉口。原來凶手就在那里,真是諷刺
    得很。」

    紀子微笑。「家父寫過一封這樣的信:『我遇到對手了。一個很像我的大人
    物。可借有個不同點,他是我的敵人。』他說的就是你吧!」

    「是的。」上西說。「令尊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覺得失去一個真正的硎
    友,深表遺憾。」

    紀子依然微笑。「家父并沒有死啊!」

    「不是死于飛机失事吧!」

    「那是偶然,他臨時取消的班机竟然墜落. . . . .」突然紀子改變語句。
    「你說什么?不是. . . . .」

    「對。」

    「你知道什么?」

    「令尊在半年多以前被人暗殺了。尸体浮在塞納河上,牙科醫生已經确認是
    他。」

    紀子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真的嗎?」

    「巴黎警察廳打過來的通知。」

    「不可能!他一直有聯絡的!」

    「有沒有直接打過電話?」

    紀子無法回答。

    「已經有人取代你的父親了。」上西緩緩說道。「原來你不曉得這回事!」

    紀子把瞼埋在手里,深深嘆息。門打開,一名刑警跑進來。

    「遠藤警長!縣警察局的人有話跟你講. . . . .」

    遠藤急忙走出去。剩下上西和紀子在室內。紀子慢慢抬起頭來。

    「我們去警局吧!在這以前,請允許我補一補妝。」

    上西點點頭,視線停在煙斗上。紀子從手袋里拿出一支小口紅。

    「修一先生的縑疑就此澄清了吧!」

    「嗯,只要有你的証言提出的話。」

    「那就好。」紀子自言自語。「他的未婚妻,是個了不起的女性。」

    「因為她愛他呀!」

    「是的。. . . . .為了愛,什么都肯去做. . . . .」

    紀子打開口紅蓋子,把什么東西倒進嘴里,嗆得咳了兩三聲,突然倒在沙發
    上。上西跑過去,嗅到氨酸的味道。她把毒藥藏在口紅蓋里。已經返魂乏術
    了。

    上西沒有惊訝。他希望如此。峰岸良三一定也希望女儿如此了結自己。只是
    對不起遠藤警長. . . . .

    美奈子走進修一的房間。修一在床上對她微笑。

    「好不好?」

    走近床邊時,她不曉得說些什么才對。

    「只是折斷了腳而已。害你受苦了,對不起!」

    「哪儿的話. . . . .」美奈子覺得緊張的情緒一松,投進修一的怀抱。修一
    慘叫一聲。

    「對不起!是不是很痛?」

    「不要緊. . . . .沒關系啦!」

    修一皺著眉對她說。美奈子也笑了。一邊笑,眼淚一邊滾滾流下。
第十七回:婚禮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七點十五分。

    時鐘的鬧聲把美奈子吵醒。結婚前夕,她以為必然無法入眠,居然酣睡了八
    小時。

    坐起來時,覺得周圍的樣子不同。對了,從上周開始住進東京練馬區的嬸母
    家,雙親也從秋田縣上來住芒一起。修一跟從九州上京來的叔父夫婦一同住
    在叔父朋友家里。他們已從阿佐谷的公寓搬出來,打算新婚旅行回來之后,
    在那附近找個比較大的公寓布置新居。

    這几十天實在夠忙了。尋找結婚場所不容易,剛好碰上結婚季節,安排蜜月
    旅行大費周章。結果全部拿到最好的行程,全托上西的福。那個人真是神通
    廣大!

    「不能慢吞吞了!」

    美奈子喊了一句,立刻飛躍而起,拉開窗帘。耀眼的陽光令她目眩。何等美
    妙的天气!上個禮拜還是寒冬,現在吹來的暖風卻含有春的气息,使她覺得
    熱血奔騰。

    必須把「和平園」和新聞界拋到腦后。這段期間,美奈子擺如電影明星一般
    出現在報紙和雜志上。她跟坐輪椅的修一的照片,到處刊登出來。美奈子不
    喜歡受騷扰,可是修一憑此找到一間我立大學講師的職位,等他雙腿痊愈以
    后立刻上班,美奈子則繼續留在母校當助教。

    結束了冒險的日子。确實吃盡苦頭。和平園療養院由正規的事業團体接管,
    繼續經營下去。關于迷幻藥的國內來路,在青木和中田晶子的自供下完全解
    明,差不多根絕了。由于買主包含無數的權力者和名女人,警方沒有公布名
    單。但是近一個月來,政府部門許多擔任要職的人,都以「健康上的理由」
    辭職。從歐洲來的走私貨源几乎全是已經自殺身亡的紀子獨自接治之故,至
    今大部分還是不解之謎。

    目前最令報界關心的事,乃是連環凶殺案的元凶峰岸雅子,在當局布下天羅
    地网的嫂查下,依然無影無綜。想到那個瘋狂的女殺手還在什么地方走動
    時,美奈子會驟然興起不安。今天是結婚大日子,她很自然的忘掉這回事。

    美奈子從二樓的寢室下來時,雙親和嬸母已在客听里談著話。

    「早安!」美奈子大聲說。

    「怎么這副打扮?」母親皺起眉頭,看著美奈子身上的睡衣。

    嬸母笑著說:

    「有什么關系?待會她要穿那套十分不自由的結婚禮服哪!几點出發?」

    「兩點. . . . .不,一點半左右必須出門. . . . .」

    「儀式是五點鐘?那要早點比較好。」

    「沒關系的。」美奈子有點擔心:「還要考慮午飯時間呀!」

    「笨女孩!」母親搖搖頭。

    上午八點。

    修一醒來后,在棉被里伸懶腰。長期的住院生活,使他覺得身体關節還很
    痛。雙腿還得繼續接受按摩一段時候。

    結婚典禮?似乎還不太真實。美奈予當然憧憬穿上新娘服的美感。加上雙方
    家長和親友的壓力,他也記為就此把一切告個段落也好。

    自從第一次造訪峰岸家以來,不覺過了五個月。一切仍然好像一場難以置信
    的要夢。

    修一常想,紀子到底想把自己怎么樣!對她而言,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自己
    乃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何不這樣做?現在無從尋獲答案了。可是,修一不由
    自主地可怜紀子。她有她的痛苦,不能与外人道。

    雅子還沒有找到。在山上的洋房殺了三個,東京竺個,加上貨車司机和以前
    殺的男工,總共殺了八個人。

    此外,二月底的時候,正當揭發和平園的底牌,轟動了新聞界的相同時候,
    東京的情人旅館發生學校教師和旅館老板娘的雙尸命案。沒有發現凶器,但
    從傷口的痕跡來看,警方怀疑很可能又是雅子的犯罪行為。

    她究竟躲在哪里?即使警方發出全國通緝令,派人傾全力搜查,還是找她不
    到. . . . .是不是死了?知道逃不掉,可能自殺也說不定。修一無法把雅子
    的事從腦海拂去。

    他起來洗瞼。這家主人是叔父的老朋友,某公司的董事,家里布置很有气
    派。去到飯听,發現叔父正在熱心地看著報紙的股票欄。

    「早安,三叔。」

    「怎么這么慢條斯理的?」

    他的叔父上田雄三在九州經營旅館,習慣早起。

    「對我來說,這個時間算是早起的了!」修一坐下來吃早餐。

    「沒看到日汝,不能算早起!」

    修一只好苦笑。

    「今天,你穿什么禮服?」

    「儀式的時候?無尾晚禮服。」

    「怎不穿和服?」

    「我們行基督教儀式啊!」

    「基督教不能穿和服嗎?」

    「不可能的。」

    「哼!又說基督主張一切平等?原來是假的!」

    對叔父的強鑾,修一無言以對。

    上午八點二十分。

    已經這么晚了?必須起來,還沒寫好那封信呢!昨晚太累了,不覺睡著。今
    天是最后的了。

    岸雅子在丸之內的商業酒店房間里,起床窺望窗外。遙望下面的目標地,人
    影寥落。還早,而且今天又是禮拜六。

    三月二十六日,禮拜六。查悉這個日期相當辛苦。首先是一直跟綜修一的未
    婚妻牧美奈子,曉得結婚地點,然后撥電去結婚場所,說她把請帖搞丟了,
    請對方把日期和地點講一遍。一旦知道時日,其后只要設法遮瞞警方耳目就
    夠。

    雅子買了打字机,穿上朴素的套裝,戴上四方跟鏡,努力制造秘書的形象,
    使外表看起來不少于二十八歲。然后在都內的商業酒店轉來轉去,白天閉不
    出戶。三餐利用房間服務,有人送食物來時,馬上背向門口假裝在忙碌的打
    字。

    雅子覺得自己出奇的疲累。被警方通緝的事并沒有使她恐懼或有壓迫感,只
    是覺得這几天特別疲倦。她不曉得疲倦感從哪儿來,也許是長期過著不自然
    的生活,不知不覺間積蓄下來的吧!

    終于今天來了,她很高興。身上的錢用得七七八八了,她盡量避免出去打
    工,以免不小心暴露身分。正是好時机,一切都會順利的。五點才開始的儀
    式,現在還早。她准備租酒店到明天早上。

    洗過澡,穿上清淡的衣服,再從皮箱底層摸出兩把刀,擺在床上。銳利的刀
    發出美麗的銀色光輝。雅子万般沈醉地看著光亮的刀鋒,最后用手帕卷起
    來,放進手袋的底層,再打電話叫早餐。

    上午十點四十分。

    「喂!你來一下。這件襯衫的領口太窄啦!」

    听到遠藤的呼喚,他的妻子跑過來。

    「借來穿的,將就些啦,你自己又說好的!」

    「知道了,算啦!」

    遠藤正在跟租用的禮服苦斗。他覺得如果這時跟強盜交手就輸定了。

    「喂!我是坐在新娘這邊,還是新郎那邊?」

    「當然是新郎這邊。」

    「是嗎?真可惜。」遠藤念完又說:「誰帶頭喊乾杯?」

    「好像是大學的教授吧!」

    「喝什么酒?」

    「香檳吧!你想喝什么?啤酒?別胡鬧了。」

    「唉。我生平第一次做媒人,真夠緊張了!」

    誠如上西所言,遠藤是修一和美奈子的媒人。他們原本想請上西,可是他是
    單身漢,所以推給遠藤。

    「介紹新郎新娘時不要搞錯啦。」洋子提醒他。

    「啊!對了!稿紙在哪里?喂,原槁不見了!」

    「在禮服的口袋里,昨晚你自己放進去的!」

    「哦,是嗎?」終于整裝完畢。「十一點了,准備好了嗎?」

    「我早就准備妥當了。」洋子在泡茶。「時間還早,你就安心一點吧!」

    「我很安心呀!」遠藤一面呷茶一面說:「把新人介紹完畢,我的角色就結
    束了吧!」

    「唔,不繞得換裝時要不要跟著去?待會去到會場時問問就知道。」

    「為什么只有新娘要換裝?」

    「新郎也要換啊!換上白色的無尾禮服。」

    遠藤睜圓眼睛:「開玩笑!男人也換裝?真是混帳的事!」

    「你何必埋怨多多?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种玩意呀!」

    遠藤一直搖頭嘆息。電話響起,洋子走去接听。

    「遠藤。. . . . .啊,好久不見。請等一下。你的電話,上西先生打來
    的。」

    遠藤拿起听筒。「早。你在哪里?. . . . .你就住在會場的酒店?那真方
    便。什. . . . .什么?」突然聲音低沈下來。「好!知道了。」

    「上西找你干什么?」洋子等丈夫放下電話時問。

    「沒有,關于致詞的事情吧了。」

    「是嗎?我去隔壁一下,請鄰居幫忙看看門。」

    洋子出去以后,遠藤立刻撥電到警察廳找卷川刑警。

    「是我。抱歉,請你在五點以前帶兩個人來P酒店。對,四點半時我在一樓的
    大听。還有,把我的手輪帶來。. . . . .不知道,上西這樣說的。. . . .
    .拜托!」

    遠藤突然陷入沈思。究竟會有什么事?

    上午十一點十五分。

    丸之內區,面對皇居的P酒店咖啡座。上西在吃著法國面包和咖啡的早餐。打
    過那個叫遠藤擔心的戲弄電話后,他有一點后悔。上西原本什么也不擔心。
    只是昨天住進這幢二十五層高的酒店,在人來人往的大听里見到分辨不出誰
    是誰的從業員時,想起万一凶手穿上制服混了進來,怎樣才能發現?昨晚想
    了一夜,不安的情褚在他腦中膨脹,于是今天打了那個電話給遠藤。

    還沒找到失蹤了的峰岸雅子,這事使上西耿耿于怀。關于雅子,已經根据修
    一的記憶拼了圖,可是目前顯示警方沒有能力逮捕一名女殺人犯歸案。

    上西對雅子的事關心有兩大理由。一是被她所殺的人与她有何關連?這點依
    然沒有頭褚,無動机殺人?單是東京已經三條人命,加入旅館那兩個就是五
    條人命。除了老板娘的死可能出于偶發性之外,其他四個一定在某种形式上
    跟雅子有關。不然就是跟她有關系的人有關。目前還不能斷定修一和美奈子
    跟雅子之間毫無關連。換句話說,那兩個人不一定沒有危險。

    另一個理由是刀子。稱得上是美術工藝品的六把刀,其中三把留在死者身
    上。還有一把用來殺芳子,听修一說被紀子處理掉了。那么用掉四把,還剩
    下兩把在她手上。她會作為何种用途。

    對于迷幻藥走私暗路的嫂查。上西還有許多不滿。國內的來路确實差不多崩
    潰了可是一日找不到從歐洲送出毒品的發貨人,對方必然有辦法在日本制造
    新的暗路。那么一來,買貨的人又源源不絕了。

    据警方判斷,峰岸良三是利用比較低价值的古典美術品,例如木雕人偶、陶
    器等等,在其上開洞后把毒品藏進去運回日本。這個需要相當高度的技術才
    做得到。由于峰岸本來就是一流的美術商,實際上有無數的美術品正規地輸
    入日本,其中一部分藏著毒品的話,海關几乎不可能發現出來。好歹那是貴
    重的真美術品,万一破坏了而又調查不出所以然來,就得負起責任。加上買
    主不是政治家就是財經界的大人物,實在不好辦。

    上西不明白,峰岸已是一名成功的美術商,為何插手毒品走私活動?從她女
    儿雅子的异常殘忍性來看,是否他也有先天性的不道德觀念!這是上西憑他
    對峰岸的記憶而生的假設。峰岸生活在一個徹底的自我世界里。對他而言,
    犯罪是一种娛樂,就如運動一樣。走私毒品可以賺大錢是其次,主要那是違
    法行為,反而使他樂于冒險販毒。

    他被暗殺了。巴黎來的報告說,他是被人從后腦射殺而死。不管是誰殺了
    他,總之現在有人繼任他的工作,繼續組織新的暗路。那人一定不是像他那
    樣的「超犯罪者」,而是為求利益無惡不作的人。會不會是慣例的犯罪團
    体?上西覺得自己的任務尚未完成,必須再去歐洲走一趟。

    下午兩點。

    美奈子和父母乘搭的士,前往P酒店的結婚會場。

    差不多同時,修一和叔父夫婦的車子在路上遇到交通阻塞,慢慢挨著前進。

    遠藤夫婦已經走進P酒店的玄關。他們擔任主婚人,必須最早到。

    上西剛好走出大廳,准備先去設宴的會場看一遍。見到遠藤夫婦走進大听
    來,舉手招呼。那么早來干嘛?上西不由笑起來。

    下午兩點十五分。

    雅子還在伏案寫著。看看手表,兩點多了。她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鋼筆。
    背部酸疼,她站起來到窗前眺望。明媚的陽光下,人人都在營營役役地過平
    凡的日子。她不稀罕。在地上勞勞碌碌的人群何等渺小而可怜。. . . . .想
    到今天就可結束地上的召子,她輕松地舒一口气。世上的一切与我何關?什
    么都是麻煩的事,包括生存。

    時間不多了,必須赶快寫。很口渴,她叫了奶咖啡。這些錢等退房時才付。
    她不想欠帳,准備出去時把錢放在桌子上。

    奶咖啡途來時,雅子面向打字机胡亂的按鍵盤。酒店侍應出去以后,她把打
    字机推一旁,再提起筆來。

    . . . . .我在夢想与現實的微妙平衡之間活著。從小父親就看透我的性情,
    絕對不勉強我跟外界融合。我為此感謝父親。如果父親把我當普通孩子,送
    去學校跟那些肮臟的孩子在一起,我一定會神經衰弱,進了神經病院了。

    父親把我稱做「玻璃人偶」,脆弱、透明的人偶。也許是的。我也覺得那樣
    的我很可怜。這是我一生下來就注定的宿命。

    假如每個人都把我當作玻璃人偶,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或触摸的話,現在我就
    不需要寫這封信了。

    十八歲的夏天。我們三姊妹跟著父親去輕井站度假,住在山中小木屋里。夏
    天已近尾聲,稍有寒意的好天气持續著,習慣于關在室內的我,不知不覺的
    被戶外清涼的空气、綠葉的香气和鳥叫聲吸引,心情十分開朗。出到林間散
    步,听潺潺水聲,及樹枝踏在腳下發出的劈啪聲,何等愉悅。姊姊們根本足
    不出戶,躲在木屋里看書和玩扑克牌。芳子姊姊跟同宿木屋的男孩很要好,
    一天到晚在樓下的客廳跳舞唱歌作樂。

    我喜歡獨自或跟父親一起在樹林中打轉散步。不同芳子。我對一大群人吵吵
    鬧鬧的場面抱有厭惡感。我喜歡紀子姐姐,但在我眼中,她只是個裝模作樣
    的人,她把讀書當作一种炫耀身分的工具而已。

    對我而言,文學世界里的浪漫和幻想就是人生。現實是丑陋、污穢的,像可
    怕的泥沼,沒有浪漫与夢的香气。這樣一個抗拒現實的我,竟然被它殘酷的
    魔爪吞滅掉。

    那天我在外面呆太久,發僥了,于是躺在木屋里。當晚,在附近的酒店舉行
    東京的交響音樂會,七點開始,父親很想去听,又不放心我。我說只有一點
    點熱,沒關系,叫他安心去听。姊姊們當然一起去。芳子的男朋友們也去
    了,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昏昏沈沈的似睡非睡。

    几點鐘了?樓下傳來男人喝醉酒的怒罵聲,把我吵醒。我煩躁地塞住耳朵。
    醉酒的人是齷齪不乾淨的,使我無法忍受。父親只喝葡萄酒或白蘭地,頂多
    小醉。我一見到借醉吵鬧發惡的人就會打冷顫,快快躲得遠遠的。

    那晚鬧事的男人好像是為拿不到音樂會的入場票而發睥气。像這种常規的音
    樂會經常滿座,必須預先訂票,那男的不曉得,因而向木屋的老板亂發睥
    气。鬧了三十分鐘才終于安靜下來。同時,透過寂靜的夜,維也納華爾滋的
    旋律隱約可聞。我不顧身体發熱,開了窗戶傾听。

    打開窗后冷風進來,我跳上床去蓋毯子听音樂。曲子從「皇帝圓舞曲」變成
    「維也納森林的故事」. . . . .正當我听得陶醉時,房門突然啪一聲打開。

    我的房間沒開燈,藉走廊的反光,我只知道進來的是個男人。嘴里嘮嘮叨叨
    的說著什么,發出嚴重的酒味。我由惊嚇轉為生气。那人喝醉酒進錯房間
    了,一定是剛才在樓下滋扰的男人!芳子最后一個离開時忘了把門上鎖!我
    想喊他出去,可是發不出聲音。

    男人在房里看了一圈,這才發覺我的存在,哦了一聲,搔搔頭又走到門口。
    我松一口气,用毯子遮到眼睛下面等他出去。男人在門口站了一陣子,不知
    在想什么。我在焦急他的磨蹭,突然發覺他回過頭來望我。光線太暗看不清
    楚他的瞼,更加顯得陰森恐布。

    男人冷不防地關上房門,房里陷入黑暗。他還站在那里。我本能地覺得危
    險,想逃、想喊,可是全身麻□似的動彈不得。我曉得有「什么」要發生在
    我身上。

    男人走近我的床邊,呼吸粗促,酒气薰人,我不由用手掩住鼻子和嘴巴。我
    失敗了。毯子离手,男人飛快地把毯子搶去,我縮起穿著睡衣的身体在床上
    顫抖。男人捉住我的雙臂。我拼命掙扎,手腳拼命吧唔吧唔地亂撐,然而敵
    不過男人的力量。他那沈重的身体壓上來實使我覺得呼吸困難,快要暈過去
    了。男人見我失去抵抗力,騎到我的下腹上,動手脫我的睡衣。我還想不到
    這是發生在現實的事,以為做惡夢。我在發燒而產生的惡夢. . . . .

    不知過了多久。現在想起來還會使我血液涌到瞼上,捉筆的手在抖。男人帶
    酒气的呼吸、發汗的体臭和粗魯的手的触覺,依然像是剛發生似的記憶深
    刻。

    我不能寫得太詳盡。總之這個晚上,玻璃人偶變得粉碎,被一雙泥靴踐踏蹂
    爛了。

    我像一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癱瘓在床。男人穿好衣服走出去。那時剛好遇到
    木屋的老板從走廊經過吧!老板的聲音從房門的隙縫清晰地傳過來「咦,先
    生,走錯房間是嗎?」

    男人回答什么,我沒听清楚。只是听見老板叫那男的「先生」。這句話深印
    在我的腦海里。

    窗外的音樂已經听不見了。音樂會結束了吧!父親他們快回來了。我搖搖晃
    晃的站起來,進去浴室拼命沖身体,用肥皂把身体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換
    上新的內衣褲和睡衣,關好窗子,鑽進被窩里發抖。不到五分鐘,走廊傳來
    父親的笑聲。門打開,父親進來。

    「怎么還沒睡?」

    「剛才醒了。」

    「有沒有不舒服?」

    我停頓一下才回答:「沒有,什么都沒發生過。」

    為何不告訴父親?我想是因為不想讓父親難過之故。如果父親知道事實,大
    慨會自責不該留下我一個人在屋里。也許他會殺掉那個男人。我不想父親那
    樣子做。在我心目中,父親完美一如神明。

    那晚發生的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自己覺察時,是當我用剪刀刺死男工的
    時刻。

    姊姊們說我撒謊,說那男工沒有對我施暴。可能是吧!可是,我感覺到衣服
    被撕破而赤身露体了,我看到他像野獸一般侵犯我來了!那是不是幻覺?現
    在的我還是搞不清楚。

    下午什點什十分。

    雅子停了筆,看看時間,心里著急,手指酸疼迤來。快寫完了,休息一下
    吧!她在遲疑要不要吃點東西。沒有机會吃了。如果這是最后的一餐,她不
    想在這里吃。去到P酒店再說。于是她繼續寫下去。

    已經沒什么好寫了。我殺死男工,父親和姊姊們并沒有把我交給警察,而是
    把我關在不為人知的地下室里,說要觀察我的情形。地下室原是父親的書
    庫,放不下書房的書都擺在那里。

    關在地下室的几年日月,在我內心釀成复仇的決意。我在那個關閉的空間
    里,一直等待使殺意實踐的机會。等了一天又一天,終于讓我逃出來,無意
    義的殺掉那個貨車司机。那件事給我自信,我能毫不猶豫的殺人。

    姊姊把我捉回來。令我惊訝的新机會立刻來了。那個家庭教師實現了我的愿
    望。

    我的報复是什么?對那個在輕井站的木屋蹂攔我的男人的复仇。

    我所殺的四個男人,包括那個中學教師,警方似乎還找不出他們之間的關
    連。稱我殺人狂,异常性格的犯罪者。怎么沒有關連?那四個人,律師、作
    曲家、醫生、教師,全是人們口里尊稱的「先生」,就跟那天住在木屋的男
    人被人叫「先生」的身分一樣。

    律師、作曲冢、醫生、教師。其中一定有一個是侵犯過我的男人。當然其他
    三個是無辜的,我知道,還是決意四個全殺!不這樣不能達到我報复的目
    的。如果這是异常,就算是吧!

    當我把刀子插進他們的身体里面時,我覺得安息。對他們的事先有嚴密的調
    查,然后作好謀殺的准備工作,十分有趣。我對自己做出的結果很有滿足
    感。

    只是,為了逃避嫌疑而使那個吸毒少女意外身亡,以及那個目擊現場不可不
    殺的旅館老板娘,令我覺得遺憾。對了,我想附加說明告訴警方,那個制造
    拼圖的「北風」女侍應,就是我本人。

    報复實現了。其后,是我安息的時候。刀子還有兩把,其中一把要插在我的
    胸瞠里。最后一把,自然是插在我唯一所愛的男人,上田修一的胸前。

    不能再寫了,我要把這封信寄去警察廳。人們看到這封信時,肯定我已不在
    人間了。
第十八回:危机

    上西換上素色西裝,走下大廳。遠藤穿著不習慣的禮服,疲乏地坐在沙發
    上。

    「怎么樣?」

    「真是. . . . .累死了,主婚人不易為啊!」

    「還沒開始哪!」上西笑著。

    「希望早點開始,早點結束。」遠藤壓低聲音:「他們來了。」

    卷川刑警帶著兩名刑警進來。遠藤皺起眉頭:

    「他們怎搞的?簡直是挂上警察的標志在走路!」

    卷川刑警興沖沖地走前來:「警長!怎么做?」

    「小心不要太明顯。一眼就看出你們是刑警啦!上西能不能跟酒店說一下,
    借套禮服給他們換上?」

    上西微笑:「你們穿什么都一樣。這樣可以的了。總不能打扮成女侍應的樣
    子吧!」然后利落地說:「你們其中兩個要從結婚會場到宴會場為止,寸步
    不离新郎新娘。明不明顯都不要緊的。」

    「知道了。」

    「另外一個先去會場,在里面戒備。我所擔心的只是峰岸雅子。我們只有她
    的拼圖。只要見到有點像她的女人就要留意。幸好見過她的人都一致同意她
    是美女,你們應該看得出怎樣才算美女吧!」

    三位刑警不約而同傻笑起來。近來追緝的是稀有的殺人狂,使他們的表情生
    硬而緊著。

    「這樣行了吧!」上西問遠藤。

    「唔。. . . . .記住,對方是一流的用刀高手,即使相貌很美,絕對不能大
    意。」

    刑警們一同點頭。卷川刑警接著把一個重甸甸的紙袋遞給遠藤,里面裝的是
    手輪和皮套。

    「我去預備一下。」遠藤拿著紙袋進去洗手間。上西帶著刑警們來到旁邊的
    指示圖鑲板前,把儀式會場和宴會場所的地點說明一遍。

    峰岸雅子就在此刻從入口的旋轉門走了進來。上西站在鑲板前,正好半背向
    入口。

    即使給他看到一眼,他也會在她身上停留一下的。雅子轉向右邊,尋找升降
    梯的乘搭口,上西完全沒有察覺到。

    下午四點三十分。

    美奈子單獨坐在更衣室里。十五平方米的和式房間。已經換上新娘裝,手里
    拿著花束,等待儀式開始,一邊想著蜜月旅行的夢。修一的腳還沒完全复
    原,不能去太遠,商量結果是去八丈島。

    有人敲門。禮服上插著白玫瑰的修一探頭進門來。

    「喲,你不能來這里的呀!」

    「我想看看你。」修一凝視美奈子嬌美的新娘裝扮:「. . . . .好漂亮!」

    「傻瓜!」美奈子瞪他一眼。

    「對了,淺倉教授不曉得來不來?」

    「他有回覆說要來的。」

    「是他太太寄出的。那位先生呀,連自己的結婚典禮也會忘記的!」

    「說的也是。」美奈子也擔心起來。「打電話看看。」

    「唔。升降梯那邊有電話。那么,待會見!」

    修一向美奈子打個眼色,走了出去。

    雅子見离她几公尺前面的修一由來,赶快止步。他那頎長的身材很适合穿禮
    服。她突然覺得胸口憋得慌,有窒息感。修一沒留意到她,快步背著她走
    了。雅子覺得一股被人撇棄的寂寞感襲上來,不由打寒戰,立刻跟上去。壓
    抑內心的激動,以普通的步調走。經過剛才修一出來的房門,是「新娘更衣
    室」。牧美奈子在里面。

    為著調查這個會場而跟蹤牧美奈子時,得悉這個女子的性格,是個專心研究
    、熱情過生活的活潑少女,連雅子也不由對她產生好感。修一愛她是理所當
    然的。她年輕、美麗、來日方長,不同自己。她有幸福等著她,自己沒有。
    走廊過去一點,大廳的升降扶悌上升處,修一在那里打電話。修一背著她,
    聲音傳進耳際。

    「. . . . .對,教法文的淺倉教援。我是上田。」

    突然,雅子想到不如現在動手。四周無人,不怕騷扰。宴會場人多,也許沒
    机會出手。刺死他,然后刺自己。修一背著自己。怎么辦?現在還是待會?
    雅子造惑了一瞬,決定趁早行動。她從手袋探索刀子。

    「. . . . .先生,已經可以出來了嗎?」修一榷續講電話。「. . . . .典
    禮五點開始。請轉告他盡快赶來。我們請他在宴席上帶頭喊乾杯. . . . .」

    雅子拿出一把刀,慢慢靠近修一的背后。修一對著電話,完全沒察覺。雅子
    盯著他的背部。

    升降梯傳來人聲。雅子赶快背向修一,假裝瀏覽旁邊的禮物樣本玻璃櫥。上
    來的是五六個穿禮服的中年男女,齋齋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開始說朋友的流
    言非語。雅子輕輕咬咬嘴唇。

    「. . . . .會場在P酒店。請他無論如何出席。那么,再見。」

    修一打完電話。雅子急忙走上升降梯。現在絕不能被他發現。雅子嘆气,后
    侮自己錯失良机。她照原定計畫,先到上面的餐听吃最后的晚餐。

    雅子上了升降梯之后,卷川和一名刑警正好從下面走上來。錯過了,沒遇
    上。

    下午五點什十分。

    晚班的女侍應南明子,戰戰兢饒的打開從業員室的門。見沒人在,松一口
    气。又遲到三十分鐘,被領班看到就糟糕了。即使只遲到五分鐘也會被他羅
    蘇一大堆。

    她慌忙奔向放衣服用品的壁櫥室。脫掉身上的洋裝,打開壁櫥找制服。

    「咦!」不見了。再看一遍,沒錯是自己的壁櫥。

    「怎么回事?」她把其他沒上鎖的壁櫥逐一打開來看過,還是找不到。沒有
    制服,□上被開除都有份。南明子哭喪著瞼,后侮自己剛才不該跟男翎友鬼
    混,睡過了頭!

    下午六點五分。

    「各位,有勞久等了!」

    司儀稍為提高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會場飄揚。熙熙攘攘在談著話的客人,
    一齊安靜下來。

    「新郎新娘入場了!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

    結婚進行曲奏起,遠藤夫婦陪著手挽手的修一和美奈子,安靜地進到會場。
    在掌聲中徐徐前進的新人,神韻非凡,直直望著前方。

    會場的配置是六張圓桌,一桌八個人。正面金屏風前面是新郎新娘和主婚人
    夫婦的席位。他們在桌子間轉一圈后,新人在正面坐下,遠藤和洋子夫人并
    肩站在兩旁。

    上西忍不住想吹口哨。遠藤露出鐵面無私的嚴肅表情,令他不覺莞爾。

    在司儀的催促下,遠藤抖著手指拿出原槁,開始介紹新郎新娘。

    「. . . . .這位上田新郎. . . . .」

    眾人哄堂大笑。遠藤的瞼色又紅又青,乾咳一聲又重新來過。美奈子也低下
    頭去拼命忍笑。

    上西環視會場。首先客人沒有問題。負責受理的人已經确認過雙方的親戚朋
    友。至于從業員,經過領班确認,全部都是認識的瞼孔,沒有新面孔。

    說起危險度,走廊比會場高。典禮和攝影師都平安地結束了。接著是离席出
    去換裝的事。預先躲在走廊,途中突擊的事不難。今天在同一酒店有十几對
    新人舉行結婚儀式,人客相當多。其中一個化過妝在大廳走來走去的話,誰
    也不會前去查問。

    卷川和一名刑警正在走廊待命。會場的角落也有一名刑警在監視。上西覺得
    這樣還不夠周全。那個峰岸雅子重复多宗殺人命案,還能逃离警方耳目,自
    然可能避開戒備混進來。上西提高警惕,准備片刻不离開新郎新娘所在的范
    圍。

    終于介紹完畢。遠藤坐回原位,揮去額頭的汗。

    接著是主賓致詞,修一那邊由高中時代的恩師代表、美奈子這邊由上西代
    表。

    「我是被指名的上西。實際上,我和新郎新娘最近才相識,竟然代表新娘這
    邊獻詞祝賀,十分榮幸。大家都知道,兩位新人最近經歷一場空前的体驗,
    不必詳細再提,大家都曉得是那宗大事件。在這里講那些話,也許會令在座
    的皺眉頭,我卻覺得這是他們愛的胜利記錄,應該正當的提一提. . . . .」

    听到上西把事件簡洁慨要的敘述時,一名侍應輕輕用膝蓋碰一碰隔壁的同
    事。

    「喂,原來那個就是完成大冒險的女人!」

    「嗯?什么. . . . .」

    無心作答的對手是圾本,剛來不到半年的新手。今天負責照明的開關。昨晚
    他打了通宵麻將,于是不停地打呵欠。

    這個房間的照明開關,就在會場內簡單舞台的后面,看不到會場的情形,必
    須經由舞台另一端的侍應示意板本燥作燈光。

    不能睡!板本摔摔頭儆醒自己。

    「. . . . .對于美奈子小姐的勇气,我們脫帽致敬!」上西繼續說。「這是
    從愛來的勇气。. . . . .最后,盼望可愛的下一代早日誕生。因為我已經不
    年輕了!」

    美奈子難為情地垂下臉。全場爆發熱烈的掌聲。

    下午六點二十分。

    雅子從廁所出來,來到走廊上,迅速的環顧四周。她穿上女侍應的制服,手
    里拿著裝有自己衣服和手袋的紙袋。下到一樓,走到攜帶品的寄存處。

    「客人叫我替他寄存這個。」

    寄存處的工作人員,無法記住眾多女侍應的瞼孔,立刻接受她的紙袋,將號
    碼牌交給她。雅子把號碼牌放進圍裙的口袋,触及里面的兩把刀,冰涼的触
    覺,給她安心感。然后再把一張小紙條一起放進去。

    六點半。

    照預定的話,這時正是婚宴上主賓致詞完畢的時刻。之后是乾杯,以及切蛋
    糕。換裝在六點四十五分,回來時是七點十五分或二十分. . . . .

    「請等一下!」

    突然有人把她叫住,雅子嚇了一跳。原來是個穿戴華麗而顯得滑稽的中年胖
    婦人。

    「我是加納的賓客,接待室在哪儿?」

    雅子這才記起自己穿著女侍應的制服。

    「這. . . . .這個. . . . .」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才對?」

    「請你到樓下去看看指示圖好嗎?」

    「就是因為看不懂才問你的呀!」

    胖婦人突然生气,几乎在發怒地說:「你不是這里的從業員嗎?竟然不知
    道?」

    「這個. . . . .我是搞混了,今天太多組新人結婚。請你把名字告訴我. .
    . . .」

    這句話使胖婦人完全气憤起來。「究竟這里怎樣教導人的?叫你的上司來,
    我要你說明那句話的意思!」

    雅子暗呼不妙。胖婦人的气焰囂張和大聲取鬧,已經有客人盯著她們看。

    「怎不回答我?你想怎樣?不懂就說不懂,我可以問過別人啊。你連這點禮
    貌都不懂嗎?」雅子覺得血液往上沖,依然吞聲忍气的低下頭去:「對不
    起!」

    「道歉有什么用?我叫你把你的上司叫過來呀!」「這個請你寬恕. . . .
    .」

    雅子不由握緊圍裙里面的刀。竟然受一名膚淺無知的婦人侮辱!可是不能粗
    心大意。正是最要緊的時刻。

    「什么事情冒犯了客人?」

    一名穿禮服的男人經過。好像是酒店的負責人。

    「啊,你來得正好。」胖婦人喋喋不休地說出她的不滿。

    「真是万分對不起。」男人轉向雅子說:「你!好好跟這位客人道歉!」

    「對不起!」

    「讓我帶路好了!」男人說。雅子松一口气,終于避過這場胡鬧了。可是,
    男人又對她說:「你也一起來!」

    不能拒絕。一旦引起酒店的人疑心就坏事了。雅子無可奈何的跟在他們后
    面。

    下午六點四十分。

    「現在,請新郎新婦的恩師淺倉久一郎教授帶頭喊乾杯!」司儀說。

    淺倉教授矯正弄歪了的領帶,握著玻璃杯站起來。其他客人一齊站立。

    「男的是我的右手,女的是我的左手。可是,現在左右手都离開我遠走高飛
    了!」

    冷不妨地,教授如此大聲說,客人全体大聲笑。修一和美奈子也笑得差點把
    杯里的香檳傾倒出來。

    「真是豈有此理的事!失去左右手,我怎么辦?本來不想祝賀他們的。不過
    我喜歡喝這杯喜酒!來,為這件豈有此理的事情乾杯!乾杯!」

    全体一同呼應。

    「. . . . .接下來,請新郎新娘在結婚蛋糕上入刀!」

    「喂!開關!」負責燈光的板本走到開關前面。

    「等我的信號!」他的同伴說。

    領班站在蛋糕前面,告訴修一和美奈子握刀的方法和入刀所在。四五名客人
    站出來,准備拍照。領班向門口的侍應示意,侍應傳達給板本。板本熄了
    燈,同時使聚光燈對准蛋糕,相机的鎂光燈不停地閃耀。

    侍應再向板本打信號。「喂!亮燈!」

    板本開了燈,會場又恢复光明。板本覺得愈來愈困。

    「現在,新郎新娘一同离席,出去換裝。請各位一邊用餐,一邊歡談吧!」

    司儀和客人同時覺得輕松下來。修一和美奈子在領班的陪同下离席。遠藤舒
    一口气,跟上西交換一個眼色。上西笑著對他眨眨眼。遠藤用手摸摸左腋下
    的手輪。想了一 下,彎腰在桌子底下拿出手輪,拆掉安全裝置。只要沒有
    激烈的移動,不怕手輪會走火。再把手鎮放回皮套,拉好上衣的前襟,坐起
    身体,開始用餐。

    下午六點十五分。

    不知他們离席出去換裝了沒有?雅子跟在穿禮服的男人和胖婦人后面,心里
    焦急不安。

    「就在這里。」男人開了一道門,對胖婦說。

    「多謝。」女人向雅子投來高傲的視線。「請你們好好教導她一下哪!」

    「我們會多加留意!」

    待女人進去房間后,男人對雅子怒目以視。

    「你給我們添麻煩了!」

    「是. . . . .」雅子盡量垂著瞼。

    「我沒見過你,新來的?」

    「是的,剛來不久。」

    「哼,不過,那位婦人也是嘴巴挑剔了些,必須小心才應付得來的。」

    「以后我會小心。」

    「你負責這一樓?那么領班是村山了。跟我來!」

    雅子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見直接負責人的面。怎樣才能找到藉口离開?

    「你怎么啦?走吧!」

    對方催促雅子,她只好移動腳步。為何在這個重要關頭遇到阻力. . . . .一
    邊走一邊想,必須設法离開。就在那時,館內播音机響起:「藤山主任,藤
    山主任,請快來一樓的寄存處。」

    「找我干嘛?」男人嘴里嘟噥著,看著雅子:「我要去一下。今天放過你,
    以后記得小心!」

    穿禮服的男人急忙走開。雅子擦掉額上的汗. . . . .

    下午七點二十分。

    音樂在飄揚。客人一面雜談,一面吃東西。途中司儀讀了好几通祝賀的電
    報,沒有多少人留意去听。板本坐在總掣開關旁邊的椅子上打瞌睡。

    上西望望手表。他們應該換好裝回來了。這時乃是另一個危險的高峰。他繼
    續以更斯文的手法用餐。

    一方面,美奈子換上蕾絲花紋的粉紅色晚禮服,以及從黑變純白禮服的修
    一,從更衣室出到走廊上。倆人對望一眼,忍不住想笑的情緒。

    「從法國回來的,裝模作樣!」

    「你呢?東北出身的!」

    「甚么意思?!」

    他們談談笑笑,在領班的領導下舉步往前。遠藤夫人跟在后面。從儀式開始
    到他們走出走廊之間,一直像保鑣一樣護衛的兩名刑警,從沙發站起來,再
    次伴在新郎新娘左右。

    「辛苦了。」修一對卷川刑警說。

    「真的有危險嗎?」美奈子有點不安地看看四周。

    「以防万一而已。」卷川輕松地說。

    「沒有問題的!」修一安慰美奈子。

    雅子遠遠跟著他們。圍裙口袋里的兩把刀很重。她的手里拿了几盒從自動販
    賈机買來的香煙。

    一眼見到兩名像是刑警的男人跟在他們左右時,雅子覺得沒希望了。回心一
    想,剩下最后這個机會了。女侍應的制服被偷事件一旦知悉,也許展開調
    查。還有,刑警們可能不會進去會場里面。

    見到修一和美奈子并肩而行的背影,雅子一點也不嫉妒,反而為他們的幸福
    覺得感動。差一點興起放過他們的念頭。不,不能!一個人死太寂寞了,一
    個人. . . . .

    驀然想起口袋里的紙倏。她用手把它卷折起來。

    會場的入口前面,修一和美奈子從領班接過一支叉直叉長的金棒,用來點蜡
    燭。每張桌子的中央擺著還沒點火的粗蜡燭,新人將要握著捧替所有桌子點
    火。這是最近流行的「點燭服務」節目。

    「各位,久等了!」

    場內叉再響起司儀的聲音。上西撫胸安心下來。走廊那一關平安渡過了。

    板本揉揉眼睛,慌忙熄掉燈。會場暗下來,聚光燈集中照在入口處。領班用
    打火机點亮他們金棒先端的小蜡燭,打開了門。

    羅曼帝克的音樂揚起,穿白禮服的修一和粉紅晚禮服的美奈子,共握一支點
    著火的金棒進來,音樂混著掌聲和喝采聲四起。遠藤望見修一的純白禮服裝
    扮,不禁啞然。

    聚光燈跟著他們慢慢移動。一對新人在領班的引導下,開始繞著六張桌子走
    一圈。

    走廊上的兩名刑警禁不住大伸懶腰。

    「現在可以安心了!」

    「稍為休息一下如何?」

    兩人在最靠近的沙發上坐下來。一名女侍應捉住這個机會,越過他們身邊,
    悄悄拉開宴會場的門溜了進去。當刑警們在沙發坐定,眺望走廊時,已經不
    見她的綜影。

    站在入口處的侍應發覺有人開門進來。

    「喂!你干甚么?」

    女侍應把香煙拿給他看:「上面叫我推銷這個給客人。」

    「唔。小心不要打扰人家!」侍應雖然覺得奇怪,但不阻止。

    「是。」女侍應在黑暗中逐慚前行。

    修一和美奈子來到第三張桌子點蜡燭。每點一支就有掌聲和歡呼聲。雅子沿
    著牆壁,慢慢接近正面的桌子方向。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新人身上,沒
    有覺察雅子的存在。加上光線太暗,無法看得清楚。

    第四張桌子的蜡燭點起。雅子來到正面桌子的旁邊位置,身体緊貼牆壁。她
    把口袋里的兩把刀拿出來,一手一把,垂在圍裙下面。

    第五根蜡燭不好點,費了一點時間才點著。點最后一張桌子的蜡燭時,修一
    和美奈子必須從雅子的對面繞過去,回到正面席位上。那一刻,他們將會完
    全背向她。會場的燈也會在那時亮起。這是決定性的瞬間。雅子握著刀屏息
    等候。

    兩人移近第六張桌子。那是他們的學友聚集的一桌,相當吵鬧。其中一個已
    經爛醉的是修一的老友,當他們走近時,突然「嘩」一聲大聲喊起來。

    站在總掣開關前的板本快要昏昏欲睡。點蜡燭服務相當花時間,他在等候之
    際更加敵不過睡神的引誘。就在那時,突然听到第六張桌子的客人大喊一
    聲。板本惊醒過來,錯覺上以為那是信號,于是慌忙開燈。

    第六根蜡燭還沒點,全場的燈都亮了。

    上西剛好坐在正面對著雅子的位置。正在奇怪那里怎會有個女侍應時,跟她
    的眼相触。

    雅子不認識上西。但在視線相遇的瞬間,她領悟到那是自己的敵人,看破自
    己的秘密!

    必須行動了!沒有時間遲疑不決。雅子跳出來,手里的刀閃閃發亮。上西尖
    叫一聱:

    「遠藤!」

    遠藤瞥見一位少女從眼前跑過去,手里有刀!他踢倒椅子站起來,拔出手
    輪,瞄准伸手向修一挺進的女侍應,手指在輪扳机上一扣!他沒時間打她的
    腳。子彈命中她的背部,血液迸飛。她倒在地,兩把刀刺進地氈里面。

    一瞬之間發生的事。會場內充滿恐懼的尖叫聲。修一和美奈子呆若木雞,望
    著倒在他們面前的雅子。

    雅子坐起上半身。她感覺身体很重,背部濕漉漉的。是血!全場鴉雀無聲。
    雅子用盡全身力气,往修一的方向爬過去。知道再也爬不動時,她的右手伸
    向修一。怎么還是落得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其實她早有這种預感。不管怎
    樣,都要摸一摸修一的手才死得甘心!她想抬起手來,可惜有心無力。修一
    的瞼逐漸模糊。她彷佛听見美奈子對修一說:

    「拿起她的手吧!」

    雅子恍惚地看到修一把手伸給她。就在那一剎那,她覺得四周圍的一切,全
    都消失在黑暗里。
第十九回:最終回

    四月五日。

    「上西先生!」打開門時,修一禁不住喊一聲。

    「能不能打攪一會?」

    「請請請。還沒收拾好,亂糟糟的!」

    兩房一廳的新公寓,清洁爽朗,家俱和日用器具的擺置整洁清新,一如女主
    人美奈子的風格。

    「美奈子出去買東西了。」

    「唔,我知道。」

    「你遇到她?」

    「不,我見到她出去的。」

    「是嗎?我來泡茶。」

    「不必客气。」上西在飯廳的椅子坐下。

    「真是辛苦大家了。」修一把茶葉放進陶茶壺里。

    峰岸雅子的死,以及她那份手記的公布,在新聞界掀起空前騷動,迄今尚未
    平复下來。

    「你們也不得安宁吧!」

    「是啊。目前還是每天平均有三單雜志和報紙要求訪問的電話打來,全部被
    我拒絕了。」

    「新聞界還在激戰之故。」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跟到我們蜜月旅行的地點來了。」修一笑道。「真
    是,怎樣查到的!」

    酒店宴會場的慘劇發生后,上西告訴修一和美奈子,留下的事情他會和遠藤
    處理,叫他們照原訂計畫去旅行,不想讓他們為這宗突發意外而犧牲私人生
    活。

    「不過,幸好她. . . . . .雅子留下那份手記,才能解明她連續殺人的動
    机。」修一接著說。

    「我是為這件事情而來的。」

    「怎么說?」

    「讀了那份手記,你怎么想?」

    「這個什!也許這种說法不正确,我覺得她很可怜. . . . .」

    「當然,每個人都會那樣想。」

    「也可以說,她是被命運所操縱的人吧!」

    「她本身也這么認為。手記之中,她說她被一名「先生」施暴。記不記
    得?」

    「啊!想起來了。她說她像斷了線的提線木偶. . . . .」

    「對。」上西點頭。「可是,她不曉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真正的意思?」

    「操縱她這個提繞木偶的,不是神也不是命運。」

    修一露出訝异的神色:「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燥縱她的,是人!」

    修一睜大眼:「. . . . .那么,是誰. . . . .有人在她背后燥縱她?」

    「是的。」

    「別嚇我。上西先生,你怎么曉得?」

    「因為,所有人都針對那份手記胡說八道!」

    修一在上西對面的椅子坐下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 . . .」

    「一般人都對那份手記囫圇吞棗。我卻冷靜地詳細分析過,結果找到許多矛
    盾。」

    「譬如?」

    「首先是她殺的那四個人。關于她提及在輕井站的木屋住宿的事,乃是六年
    前的事了。可是,她所殺的最后一名男教師田中,卻是四年前才執教的,即
    是木屋事件之后的事。也就是說,六年前他還不是「先生」。這是第一個矛
    盾。第二,她所殺的那個律師,在那年的夏天入院做膽結石手術,不可能去
    輕井站。」

    「換句話說,她搞錯對象. . . . .」

    「可不可能連連殺錯兩人!不僅如此,還有一項最大的矛盾點。」上西停頓
    一下,才用無表情的聲音繼續說:「替峰岸雅子驗尸解剖時,我也在場。.
    . . . .她是處女!」

    「什么?」

    「正如她在手記中所承認的,她是個無法分辨現實与空想界限的少女。那樁
    施暴事件,實際上并沒有發生。那是在她想像中的世界發生的事。」

    修一用做夢的表情听上西講話。

    「那時她發燒,似睡非睡。也許那時真的有個男人喝醉酒進錯房間。他走出
    去時,木屋老板叫他「先生」的事可能也是事實。可是其間發生的事,全是
    她因發燒而空想出來的產物。也有可能,那是患有异常洁癖症的她在內心壓
    抑的欲望所造成的,變成空想,而她本身以為是事實。」

    修一搖頭。「我沒那樣怀疑過. . . . .」

    「當然。其次的疑問,在于她為何要殺掉那四個人。她堅信那四個人确實于
    那日住木屋里。為什么?難道她調查過?怎樣調查?如果真的調查過,就不
    會把律師和教師兩個不可能去住木屋的人誤殺了。」

    「确實如此。」

    「不妨這樣假設。這里有個人物,預先知道雅子想殺一個被稱為「先生」的
    男人。同時,那個人物正准備殺好几個人;回心一想,自己想殺的對象全部
    都是有資格被人稱作『先生』的人。于是這個人物把自己想殺的人做成名
    單,交給雅子,告訴她其中有一個是她非殺不可的對象。」

    修一自語:「提線木偶!」

    「對。雅子被線操縱,為那個人物連鎖不斷的殺人!」

    「可是. . . . .那個拉線的人,到底是誰?」

    上西目不轉睛地看著修一:

    「就是你!」

    修一笑起來:「上西先生,別嚇我好不好?使我以為你是說真的!」

    「很遺憾,我是說真的。」

    「胡說八道!」修一气憤地說。

    「是嗎?但是除了你,還有誰做得到?她被幽禁在地下室,跟任何人都沒接
    触,她也不相信任何人。那個把名單交給她;使她深信不疑的人,只有你!
    把她放出監牢的是你。所以她只相信你一個。不僅如此,將那六把刀和相當
    數目的現款事先預備好的也是你!當她跑出地下室,把芳子等三人殺害之后
    逃走的短促時間內,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那組匕首和現錢!」

    「你有什么証据?」

    上西從口袋拿出一個信封,抽出一張照片。

                「這是你制作的名單。复印本,只要拿去鑲定一
    下,立刻知道是不是你的筆跡。怎么樣?」

    修一接過照片,想要看透過去似的盯著。

    上面寫著四個男人的姓名和地址。复印紙皺巴巴的,字体也模糊不清,但是
    可以辨別得出筆跡來。

    修一松弛下來,深深嘆息。

    「我叫她丟掉的,怎么不听?」

    上西平靜地說:

    「因為他愛你。女人對她所愛的人的物品,總想保存一件。不過,她最后還
    是听你的話了。她在襲擊你之前,把名單吞下去了。這是從她的胃里找出來
    的。」 

       「我輸了!」修一目不轉睛地看著上西。「你是單憑那份手記,把這
    些全部推理出來的嗎?」

    「不是的。使我對你產生怀疑的,是托淺倉教授的福!」

    「教援?」

    「婚宴那樣結束后,我目送你們离開,繼續留在雅子的尸体旁邊。然后,淺
    倉教授慢步過來問:

    「剛剛听人說,這個女孩叫做峰岸雅子?」

    我回答說是的。

    「她的父親是峰岸良三吧!」我也說是。我以為教授是從報上得悉他的名字
    的。但是,教授俯著看看雅子的尸体,竟然搖搖頭說道:

    「這女孩子小的時候我有見過,可愛得很。真可怜!」

    我不明白他的話,問道:「你認識她?」

    「她父親跟我是大學同學,頭腦精明得很!」他說。

    「你認識峰岸良三!」我很惊奇。當然,老同學的女儿如此死嵌,他一定會
    難過的。

    于是我詳細問他。原來教授完全不讀報紙,不曉得峰岸良三已死,以及走私
    毒品的事。他听我說峰岸已死,這樣表示:「那真頭痛。我知道峰岸在巴黎
    的人面很廣,每次有學生去法國留學,我都會叫學生帶一封致峰岸的介紹信
    過去。現在他死了,以后學生去那里就麻煩多了. . . . .」

    于是我問:「教授,上田修一君去法國的時候,有沒有帶介紹信去?」教授
    點頭。那些介紹信,在峰岸死于飛机失事以后,自然喪失意義了。可是教授
    完全不曉得這回事。」

    上西嘆一口气,又接下去:

    「從那時起,我開始怀疑你。你知道峰岸良三的,為何從來不提?你為何那
    么偶然的去峰岸家當家庭教師?. . . . .然后,我們收到雅子的手記。經過
    詳細檢討后,警方重新驗尸,這才明白過來。」

    修一再也無話可說,沈默地點點頭。

    「輪到你來說了。從頭開始慢慢說!」

    「好吧!」修一也很乾脆利落。「我到了巴黎,立刻帶了介紹信去峰岸家。
    可是一到他家門口,突然有人向我突襲。是個年輕的法國人。他想搶我的皮
    箱,我奮力抵抗,跟他格斗起來。他亮出刀子。搏斗過程中,我用他的刀刺
    中他的腹部。他渾身是血的痛苦呻吟。我嚇得束手無策。在人生路不熟的巴
    黎,一下机就刺傷人,怎辦才好?于是慌忙奔進峰岸家,里面的管理人告訴
    我:峰岸已經死了!我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管理人,他帶我進房間,叫我等
    一等。我等了相當久。然后,管理人開車載我去郊外。到了一間樹林的小房
    子,已經天黑了。房子裹有一名高大的日本人,旁邊有好几個像是保鑣的法
    國人。那個就是峰岸良三。

    原來我所刺的男人,是跟峰岸組織對立的毒品組織的手下,一直負責監視他
    的家。

    那天見我帶著行李箱來,斷然料定我是日本來的峰岸組織的人,于是想搶奪
    我的皮箱。

    峰岸說,我刺傷敵方部下的事已經傳上去了,我只有三天的命。又說:『他
    們會慢慢折磨你到死為止。看在你帶著老友淺倉君的介紹信來的分上,我就
    讓你死得痛快點吧!』不知開玩笑還是真心,說完就笑。我是吃軟不吃硬的
    人,陷入困境時反而更強硬,我說隨意吧!附加一句,淺倉先生托我找的文
    獻,請他代找之后寄給教授。峰岸听了,很愉快地望著我,最后開口問我,
    愿不愿意幫他做一點事。」

    修一停在這里,到廚房去把剛才泡好的茶端來給上西,自己也慢慢喝著。

    「說到口乾了。提起那個峰岸,确實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身上有貴族的气
    質,彷佛超然一切. . . . .對從未謀面的我說出要用我的話,可說是貴族的
    無常性表現吧!我曉得若不答應,只有死路一條。想到若是有錢拿,何樂不
    為?我不會被良心責備什么的。從小,我只相信适者生存的真理,認為法律
    和道德都是假話。這點特性跟峰岸相似。我想他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照原訂計畫進巴黎的梭邦大學深造,一邊研究,一邊在峰岸手下工作。我
    不清楚那個法國人怎樣了,也許被峰岸收拾了吧!他用了好几名日本人做部
    下,可是特別看重我。也許認為我具備了优越的犯罪者素質吧!不過,他有
    一點沒有看透,我是個忘恩負義的大坏蛋!」

    「你殺了峰岸良三?」

    「是的。他的敵對組織知悉我的存在后,某晚闖入我的寓所,強迫我選擇
    死,或是叛變,殺掉峰岸。原來他們也在尋找恰當的日本人負責對日的暗
    路。我早知道,反過來提議,假如他們肯把峰岸的組職交我接管,我就干。
    他們猶豫一陣,最后答應了我。實際上,我在那時產生野心,企圖自己來燥
    縱走私組織。我在下次見到峰岸時,從后面射殺他。也許心虛做了虧心事,
    不敢從前面開輪。」

    上西用嚴肅的表情一直盯著修一,然后慢慢點頭:

    「這件事情我明白了。至于雅子所殺的四個人,我們多少知道一點。經過再
    度查對后,發現那四個人在差不多同時期到過歐洲旅行。律師和醫生已經去
    過多次。音樂家和教師卻是第一次。那時正好是假裝峰岸遇到飛机失事死亡
    的時期。

    「你們發現了?不錯,在峰岸預定要搭的客机墜落時,那四個人剛好跟峰岸
    住宿同一個酒店,那天他們一起到附近的遺跡參觀。峰岸很熟,還充當響導
    哪。他臨時取消行程,可是航空公司做事馬虎。死亡旅客名簿上居然有峰岸
    的名字。他藉這個机會銷聲匿跡,可是有人知道他沒搭那班飛机,就是那四
    個人。最令他擔心的是那天陪他們觀賞遺跡時拍了很多照片。于是吩咐我,
    這次回到日本,把那四個人解決掉。在此之前,峰岸卻被我做掉了。

    這樣一來,那四個人成為我的防阻。換句話說,只要峰岸是死于飛机失事,
    即使找到尸体也不會怀疑到我頭上。若是曉得峰岸并非死于意外而找到尸体
    的情形下,首先大家一定先怀疑是敵對組織干的。万一涉縑到我頭上,組織
    上層的人為全体組織著想,必然想殺我滅口。因此,對我而言,那四個人必
    須要死。當然殺人必須乾手淨腳,否則留下線索就血本無歸了。為慎重起
    見,我必須先調查峰岸在日本的組織,日本方面相信峰岸還沒死。我把歐洲
    的來路一切安排妥當才回日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到峰岸家去看看他的女
    儿們。」

    「你怎么做,使她們決定雇用家庭教師?」

    「很簡單。我在出發前冒峰岸的名字寫信告訴紀子姊妹,說希望她們近期來
    法國一趟,要她們先學法語會話,叫她們拜托K大學的淺倉教授找人。然后我
    算准時間去找教授,事就成了。當然那封信是請人代筆的,她們完全信任是
    父親的意思。」

    「原來如此。你回來后,怎樣跟歐洲的組織聯絡?」

    「完全沒聯絡。由于我要先了解紀子的事,如果打國外長途電話什么的被她
    怀疑就糟糕了,所以按兵不動。雙腳复原后有聯絡過好几次,打算近日回去
    法國一趟的。」

    「唔,明白了。那么,談談你在峰岸家所經歷的吧!」

    「以后的事,就如你所覺察的。雅子被幽禁在地下室的事我完全一無所知,
    真嚇一跳。我跟她談了許多,知道她想殺一個稱作「先生」的男人。我靈机
    一動,想起我要殺的几個全是被人尊稱『先生』的人。于是把名單交給她,
    告訴她其中一個就是她要殺的對象。但是做夢也想不到,她連親生姊妹和佣
    人也不放過。結果連我自己也跌斷腳,動彈不得。當我躺在療養院那段期
    間,你一定無法想像我的內心如何著急難挨。」

    「她很忠實的依照你的指示做了。」

    「是的。她一個人可以做到如此完善的地步,真是汝乎意外。雅子是天才殺
    手!」

    「你最后想把她怎么樣?」

    「殺了她,不然就做成是她自殺的樣子。」修一滿不在乎地說。

    「可是,你差一點被她殺了。」

    「真是諷刺。你說,她是真心愛我的嗎?」

    「怪可怜的。她不曉得自己咸為提線木偶。」

    「提線木偶. . . . .」修一自言自語。「對了,這些事,請你代我告訴美奈
    子吧!」

    「我會的。你有甚么話想我轉告?」

    修一聳聳肩。「沒有。. . . . .只有一件,叫她不要來看我!」

    「只有這個?」

    「還有什么好說?」修一帶點挑□的口吻說:「本來跟她結婚只是一种掩飾
    吧了。我并不愛她!」

    「你這樣說是出于真心話?」

    「真心話。」修一的臉上出現僵硬的笑容。「早點走吧!趁她還沒回來以
    前。我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場面!」

    上西盯著眼前的修一,終于站起來,打開玄關的門。几個刑警走進來。修一
    驀地大笑起來。

    「怎么啦?」上西問。

    「突然想到,這次輪到我做提線木偶了。斷頭台的繩子把我吊住,我的手腳
    在吧唔吧喀地不停活動。」

    修一被刑警帶走后,上西一直坐在椅子上等美奈子回來。美奈子能不能忍受
    打擊,重新站起來?. . . . .她一定沒問題的。上西在心里祈愿。

    傳來飛躍似的跫音。美奈子跳著進到屋里。

    「我回來啦!咦,上西先生,歡迎光臨!」

    「嗨!」

    「正好。今晚吃烤牛肉、我買了好多肉。吃過飯才走吧!」

    美奈子繞著房間轉一圈,奇怪地問:

    「你知不知道修一去了哪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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