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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的思考活動處於停止的狀態了。事實上我並不認為案件現在已經進入結束
的階段,如果我的思考還在活動的話,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找吉田秀彩。
眼睛只能盯著電話,我的心情當然不會輕鬆。不過,原本像洩了氣的氣球的
御手洗,現在已經恢復活力,這點身為朋友的我是很為他高興。
在傍晚以前,御手洗還沒有打電話回來之前,我可以做什麼事呢?我不知道,
我只能在電話前來回走動吧!為了打發時間,我還提前吃午飯。這樣窮擔心,其
實無濟於事。回到房間裡,我在電話旁躺下,不到二十分鐘,鈴聲便大作。因為
電話來得比想像中的早,所以我認為不會是御手洗。我拿起電話說:
「這裡是江本。」
「你是石岡嗎?」
是御手洗那嘲弄的口氣。
「這麼早就打來,是不是忘了東西?」
「我現在在嵐山。」
「好啊,那地方不錯,你討厭的櫻花正開放。情況怎麼樣?」
「從我出生以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你知不知道渡月橋?嵐山的渡
月橋。過了橋,有個地藏庵似的電話亭,你知道嗎?」
我記得很清楚。
「你現在過來。電話亭的另外一頭,有一家『琴聽茶館』,我在那裡等你。
那兒賣的櫻花餅好吃極了,快來嘗嘗,順便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好。誰?」
「見了就知道。」御手洗絕對不會現在就告訴我對方是誰。
「你一定也很想見見那個人。讓我一個獨佔這個碰面的機會,你會遺憾終生
的。要快,那個人很有名、很忙,你不快來的話,對方就回去了。」
「明星嗎?」
「哎呀,快來就是。天氣怪怪的,正在颱風,可能會下雨,記得帶傘。玄關
有一把是江本的傘,另外一把便宜貨是上次下雨我買的,把那兩支傘帶來,快!」
匆匆穿好上衣,又在玄關的鞋櫃下找到一白一黑兩把傘,然後連走帶跑趕至
車站。還好自己體力還不錯,可以這樣隨傳隨到。不過,御手洗搞啥把戲,追種
時候要我去見什麼明星?難道這個大明星和案件有關?
走出嵐山車站時,雖然還是下午的時刻,但是天上有雲在飄動,因此天空濛
著一層淺灰色,天色也就有點像夕陽要西下時的時間。一陣陣的強風吹動樹梢,
我小跑步經過渡月橋時,以為要閃電了,抬頭看,卻不見閃光,是春雷嗎?
「琴聽茶館」的客人不多,御手洗坐在掛著紅色布簾的靠窗的位子上。一看
到我,御手洗略略舉手,要我過去。他面前坐著一位穿著和服的女人,那個女人
背對著我。
拿著兩把傘,我在御手洗旁邊的位置坐下,從御手洗的位置看出去,正好是
渡月橋。「請問要點什麼?」女侍跟在我身邊,輕聲問道。「櫻花餅。」御手洗
熟練地說,並拿了幾枚百圓硬幣給女侍,替我先付帳。
隔著桌子,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著對面的和服女人。她眼瞼低垂,給人的感覺、
氣質都很好,且面貌姣好,年輕時候,想必是個美人。她的年紀介於四、五十歲
間。如果以五十歲來算,發生案件的當時,她應是十歲。這麼大的孩子,能提供
什麼意見?御手洗可以從她口中間出什麼呢?
婦人完全沒有去動擺在面前的餅和茶,茶恐怕已經冷掉了。我很奇怪她為什
麼老是低著頭?
我對這女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不管在電視或電影裡,我都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按照常理,御手洗應該會替我們介紹彼此,可是氣氛出乎意外地沉悶,大家
都沒有說話。雖然我曾暗示御手洗為我們做介紹,但他仍然不為所動,只說:等
你的餅來了再說。然後又陷入沉默。
果然,得女待拿著托盤,端來小碟子和茶,擺在我面前後,御手洗終於開口:
「他是和我一起來的朋友,叫做石岡和己。」
婦人總算抬起頭來看我,並且微微一笑。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微笑,令人一
時難忘。一個五十歲的女人,臉上會有這種笑顏,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微笑,
羞怯中帶點幽怨。
御手洗面向我,以夢中人物即將出場的口氣說道:
「石岡,這位須籐妙子,就是梅澤家占星術殺人事件中,我們所敬佩的凶
手。」
霎時,我覺得頭昏目眩,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三人面面相覷。或
者這才是足以與四十年匹敵的東西。
時間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突然之間春雷轟隆轟隆的響,電光閃過時,微暗
的室內便乍放光明,房裡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叫聲夾在轟隆的雷鳴聲中。
那個驚叫聲好像是信號般,大雨開始落下,河和橋都籠罩在一片煙霧中,雨
打在屋頂上發出很大的聲響,若不大聲說話,根本聽不見,所以我們都沉默不語。
雨勢漸猛,打在玻璃窗上,彷彿成了一幅潑墨山水,遊人落荒而逃。有幾個
慌亂地打開店門,衝了進來,大聲交談。我好像聽到來自遙遠世界的聲音。
我開始想:是不是御手洗又在開玩笑了?偷看御手洗一眼,發現他並沒有開
玩笑的樣子。再看看那位女性,她仍然正襟危坐,一副很正經的樣子。
為什麼她就是兇手呢?我左猜右想,心裡漸漸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
須籐妙子,這名字是第一次聽說,但是,她真的是我們全然不知道的人物嗎?
看她的樣子,大概是五十歲左右,那麼昭和十一年時,她才十歲。就算她現
在已經五十五歲了,當時也不過十五歲,也還是一個小孩子,會做出什麼呢?
謀殺了平吉、殺死了一枝和阿索德,干下一連串命案的,不僅是個女的,竟
然還是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女孩嗎?
還有,寫信去威脅竹越文次郎的,也是這個女人嗎?當年的她,能夠一口氣
切割六個女體,完成阿桑德嗎?
兇手不是吉男、安川,也不是文子、平吉,真是這個女人嗎?那麼她的動機
何在?跟梅澤家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我們手中現有的資料裡,出現的人物中並沒有小孩子呀!當時她隱藏在哪
裡了?難道說我們,甚至所有關心這個案子的人,都疏忽了這個線索?但是一個
小孩子為何要殺害六個大人?她是在哪裡下毒手的?她所使用的毒劑,是從哪裡
來的?
除了以上這些疑問外,我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如果眼前的這個女
人真的就是兇手,御手洗是怎麼、從哪裡把她找出來的?這個女人能夠像一陣煙
一樣地躲藏了四十年而不被發現,御手洗是怎麼發現她?並且在這個時候找到她?
我和御手洗在哲學之道分手到現在,不過是一頓飯的時間呀!
我跑到哲學之道見御手洗時,謎仍然是謎,和昭和十一年命案剛剛發生時,
沒有什麼兩樣,為何一從「若王子」出來後,御手洗就靈光一閃,謎就不再是謎
了?我實在不懂。
外面雨勢仍然強勁,不時閃電打雷,屋子裡充滿午後雷雨特有的燠悶。我們
像化石般坐著不動。兩勢漸趨平穩、緩和,狂風驟雨慢慢停歇。
「我一直在想,不知道誰會發現這件事。」
婦人突然冒出這句話,害我比先前更緊張。可是,隨即,婦人沙啞的聲音令
我感到意外,那聲音很難跟這張臉孔連想在一起,聲音給人的感覺比臉孔的年紀
大得多。
「我自己也沒想到,這個謎底竟然在四十年後才被解開。不過我卻想過,找
上我的,一定是像你這樣的年輕人。」
「我想請問一件事。」御手洗說:「你為什麼要待在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的地
方?其實你可以住到別的地方。以你的聰明和流利的外語,住在外國也不是很困
難的事。」
窗外的天空依舊灰雲覆蓋,雨靜靜地下著,閃電時而劃破天空。
「這……我很難詳細說明,簡單說明的話……或許是……我心裡一直在等待
別人找到我吧!我是個孤獨的人,就算有人懷疑,可能也找不到我身上。我認為
能夠找到的人,想必是跟我同類。像我這樣的人,絕對不多……啊,我所說的同
類,並不是說像我一樣的壞人。」
「當然,我瞭解。」御手洗認真地點點頭,表示頗有同感。
「我很高興和你見面。」那婦人說
「我更高興。」
「你能力很強,將來一定可以擔當大任。」
「過獎了。大概很難遇到比這件事更大的考驗了。」
「我的事算不了什麼。你還年輕,人生才要開始,一定會遇到很多事。你有
很了不起的才華,不過,不要因為能解決我這個案件而自滿。」
「哈,這一點你大可放心。你都沒看到我們狼狽的樣子呢!雖然我也會因為
成功而自我陶醉,但是,這樣的心情絕對不會在我的心裡停留太久的,該清醒的
時候,就應該清醒。今天晚上,我就要回東京,明天就必須把你的事情告訴警察。
你知道竹越刑警吧,他是竹越文次郎的兒子,長得虎背熊腰,一周前我因為某個
理由而和他約定,必須在明天以前,,解決這個案子,並把謎底告訴他。我如果
告訴你那理由,你應該不會反對才是。如果你不同意,我在此別過回去東京之後,
也就只是從頭把我擱下的工作繼續做下去,至於今天與你會面的的事,在這事件
就當作不曾發生過。總之,明天我去找竹越刑警,他大概會在明天傍晚的時候,
就帶著同事來這裡找你,在那個時間之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一切悉聽
尊便。」
「你這話的含意,有點想幫我逃亡的意思唷。」
御手洗聞言,轉過臉笑了笑,說:
「哈哈哈!我的人生雖然也有許多經驗,不過就是還沒有進過拘留所,不知
道那裡面的情形。因此,每當遇到可能會進入那種地方的人來問我問題時,我總
是很為難。」
「你還很年輕,所以一無所懼。雖然我是女流之輩,但是我年輕的時候,也
是和你一樣,不懂得什麼叫害怕。」
「本以為是陣雨,一下子就會過去了,但是看情形可能一時還不會停。請帶
著這把傘,不要淋濕了。」御手洗拿出那把白傘。
「但是,這把傘可能還不了了。」
「沒關係,反正是便宜貨。」
我們三個人同時從椅子裡站起來。
須籐妙子打開手上的皮包,左手伸進去皮包裡。我心裡有許多話準備問她,
但話到喉嚨,卻因為氣氛不對,講不出來。此刻的我,就像小學都沒有畢業,卻
被迫在大學裡聽課的人,完全不懂別人說的是什麼。
「沒有什麼答謝的,請收下這個。」
說著,須籐妙子從皮包裡拿出一個袋子,放到御手洗手上。那個布袋子非常
華麗,有紅白絲線纏繞。
御手洗說聲謝謝,便很自然地把小袋子放到左手掌上瞧。
步出茶館後,我和御手洗同撐黑傘,向橋走去。婦人則撐著白傘,往相反的
方向走。分手時,婦人一再向御手洗和我致意,我也只好連忙欠身。
兩個人擠在同一把傘下,勉強走到橋上。我下意識地回過頭,那婦人正好也
朝這邊看。她離去時,仍不時向我們表示謝意。我和御手洗一齊答禮。
包括我在內的日本人,大概都萬萬想不到,那個逐漸去遠、變小的纖弱影子,
就是轟動一時的案件的首謀。她看起來是那麼平凡,和她錯身而過的人,誰也不
會特別注意到她。
打雷、閃電都停了,戲劇性的時刻已經過去。在走向嵐山車站的途中,我向
御手洗提出問題。
「你會好好地說給我聽吧?」
「當然。只要你想聽。」
「你認為我會不想聽嗎?」
「不,不,我只是認為你不會承認腦筋不如我吧?」
我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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