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女人
17

    星期天清晨破曉時,我們正掠過亞利桑那州上空。腳下的沙漠漸漸遠去,模糊,變
成灰色,像個海洋。而且形態和顏色不斷改變。較高的山脊上隆起的石頭先得到太陽的
光輝。下面深的峽谷和干的河流仍在陰影之內。星星已退縮到遠處,大小如針尖。雙引
擎的響聲,在地下錯綜巖石裡引起很大的回音一路向西。東方出現玫瑰紅光,山脊巨石
像美酒裡的冰塊。我們在沙漠中全速西飛,像是不想讓太陽追上。但突然太陽自地平升
起,晨曦照亮了一切。向東的巖石已起了反光。加強了峽谷內黑暗的神秘性。太陽爬升
快速,不久我們就見到沙漠上我們自己飛機的影子。影子掠過科羅拉多河,我們進入加
州上空。雙引擎隆隆的聲音一變,我們停在沙漠中一個小城市加油,機上旅客都准許離
機,免費的早餐在機場餐廳供應,有熱咖啡、火腿蛋和麵包卷。
    我們又一次起飛,高頂積雪的大山就在眼前。飛機飛進兩個大山前,沙漠就再也看
不到,地下是柑橘與檸檬的天下。紅瓦灰泥牆的田莊分佈在綠野中。田莊變成小城市,
小城市集成大城市,洛杉磯就在眼前。
    我轉向方綠黛:「快到了。」
    她笑著對我說:「這是我最好的蜜月旅行。」
    飛機突破雲層,一面跑道清楚在前,不斷接近,終於機輪著地,洛杉磯到了。
    我說:「到了,我們先找旅社,我好和合夥人聯絡。」
    「你說過的柯太太?」
    「是的。」
    「你想她會喜歡我嗎?」
    「不會。」
    「為什麼?」
    「她最不喜歡漂亮的年輕女郎……尤其是她以為我喜歡的。」
    「是不是怕她會失去你?」
    「只是因為這個。」我說:「她可能什麼原因也沒有。」
    「我們登記……是不是用自己的姓名?」
    「不用。」
    「可是唐諾,你……」
    「你用賴綠黛的名字登記。」我說:「我用我自己名字,現在開始我們改為兄妹。
我們的媽媽有病,我們急著回家。」
    「我是賴綠黛?」
    「是的。」
    「唐諾,你把你自己也牽進去了。」
    「為什麼?」
    「用你的姓來掩護我。你知道,警察正在找我呀!」
    「我怎麼會知道警察正在找你?你又沒有告訴我。」
    她笑道:「說可以這樣說,實際行不通的。假如你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又何必帶我
躲躲藏藏,用假造的姓名,假造的關係呢?」
    「答案非常簡單。」我說:「你是我接辦案件中的重要證人。我想有你作證可以幫
我偵破一件謀殺案。我當然把你當作禁臠。除了書面向柯白莎報告外,我正在把你帶到
她那裡去,要你口頭親自說出整個故事。」
    她靜默了幾秒鐘,她說:「我相信柯白莎一見我就會見恨於我。」
    「千萬不要期望她會歡迎你。」
    我們走進一個旅社,櫃台職員知道了我們將死的母親故事之後,我告訴他我急於用
電話。他指給我看電話亭。
    我撥白莎不登記的電話,沒人接聽。
    我來到自己房中再找白莎。這次一個黑女傭來接話。
    「柯太太?」我問。
    「她現在不在。」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能確定。」
    「她去哪裡?」
    「釣魚。」
    「她回來,請她回電……不,告訴她賴唐諾有來電。我每隔一小時打一次電話,打
到她接聽為止。」
    「是的,先生。我想她今天很早去釣魚,她說早潮是7點半。我想她也快回來了。」
    「我每小時打一次電話。告訴她我說的。每小時一次。」
    我爬進舒適的大浴盆。泡在裡面10到15分鐘。起來用冷水淋浴。用毛巾好好把身體
都快擦紅了。刮了胡子,穿了衣服。斜靠在椅上閉上眼睛。
    方綠黛打開二房間的交通門,進入我的房間,把我吵醒。但我太困了,等她把交通
門關上才張開眼來。
    「有事?」
    「該是打電話的時間了。」
    我呻吟一下,拿起電話,報了電話號,開始等待。
    這次白莎在家——電話中傳過來放下東西的聲音,她是才進屋,聽到電話搶著來接
的。我也聽到黑女傭叫她的聲音,跑向她的聲音,而後是白莎經過電話刺耳的喊聲:
「唐諾嗎?老天!你為什麼屁股上長瘡,總不肯留在一個地方。要跑來跑去。你以為我
們社裡鈔票多,自己會長出來?你要找我商量事情可以打電話,我告訴過你一千次,一
萬次……」
    「說完了?」
    「還沒有!」她完全「交戰狀態」地說:「我甚至還沒有開始說呢……」
    「好,等你說完了我再打電話給你。好男不與女鬥。」
    我輕輕地把話筒放回原處,把白莎的吼聲切斷。
    方綠黛的眼睛像雞蛋一樣大。我看得出她的懼怕。
    「唐諾,你為我得罪人?」
    「也許。」
    「請不要這樣。」
    「人總是要爭的。不爭這個爭那個。」
    「你指什麼?」
    「指白莎。不爭口氣,她就爬到你頭上來。倒也不是存心的。她天生這脾氣。非先
下手不可。我要睡覺了,不要吵我,你也睡一會。」
    「你不再找她了?」
    「等一會兒再找。」
    她憂慮地笑著說:「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我問,乾脆倒到床上去休息。
    「說說而已。」她說,只好回自己的房去。
    我也花了10多分鐘才入睡。一睡睡了2小時,我醒來立即掛電話找白莎。
    「哈囉,白莎,我是唐諾。」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應該殺一千刀的小混蛋,你不聽勸總會吃大虧的,你竟敢
掛我電話,我要教訓你,你……我要……」
    「我過2鐘頭再給你電話。」我說,掛斷電話。
    過了一小時左右,綠黛過來說:「我沒有聽到你起來。」
    「是因為你睡著了。一定太累了。」
    「是太累了。」
    她坐在我椅子把手上,手靠著我肩。眼看我手中報紙。
    「你又打電話了?」
    「是的。」
    「她說什麼?」
    「老調。」
    「你怎麼辦?」
    「老樣子。」
    「我以為你急於和她交換意見。」
    「我是的。」
    她笑了:「你包汽車,搭飛機,老遠趕過半個美洲,為的是要和她洽商,而你現在
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做。」
    「也在做事呀!」
    「做什麼事?」
    「等候白莎冷靜下來。」
    「她會嗎?我看這樣她更生氣。」
    「我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她也在好奇。好奇心慢慢會上升,慢慢飽
和。盛怒會漸漸滅退。我對付白莎有獨到的經驗。看看報紙?今天有漫畫。」
    她的笑聲不高,帶點神經質。「現在不看,」她說,「這是什麼?」
    她湊前注視我手中報紙上一段消息。我感到她頭髮輕刷我面頰。我拿住報紙讓她看
完這一段,把報紙放置地下,她坐到我腿上,我吻了她。
    她溫暖的嘴唇停在我唇上一段時間,突然她淺褐色的眼珠凝視著我雙眼,把頭移後
說:「我就知道你早晚會來這一手。」
    「哪一手?」
    「想勾引我。」
    我把她輕推,讓她坐在地上,我椅子旁邊。
    我說:「這不是勾引你,是吻你。」
    「喔。」
    她坐在那裡一會,向上看著,笑著說:「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
    「我說不上來,很多地方。你喜歡我嗎?唐諾?」
    「喜歡。」
    「你想……我會不會殺人?」
    「不知道。」
    「你想我也許有?」
    「是的。」
    「所以你臨崖勒馬。」
    「我勒馬了嗎?我也沒有臨崖呀。」
    「唐諾,你幫我太多忙了。」她現在坐在我腳背上,手肘放我膝上:「我想你是個
好人。」
    「不見得。」
    「至少你對我已經十分好。你不像別人,你當我是正經人對待我。你使我對人性的
看法恢復信心。我第一次使我自己失蹤,是因為混進了一件丑陋的、殘忍的、怕死人的
事件裡去。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要你知道。但的確這件事使我對人的本性信心全失。我
的結論:人……尤其是男人,他們……」房門門把很快一轉,有人用肩輕頂房門。
    方綠黛懼怕地看我,輕聲說:「警察?」
    我指了指連接著的房間。
    她兩步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突然回來,伸手摸到我的臉,摸到下巴,把我頭抬起。
在我明白她要做什麼前,她用嘴唇吻了我的。
    敲門聲激怒地響起。
    方綠黛低聲說:「萬一是的話……謝謝你,再見。」
    她像小鳥出籠飛回自己房中。門被小心地關起。
    敲門聲又從房門響起,而後柯白莎的怒聲叫喊著:「唐諾,開門。」
    我走過房間,把門打開,一面說:「你來得好快!」讓她進來。
    「請坐,白莎。你可用那只椅子。想來你已見到報紙。你能從第二次電話追蹤到這
個旅社,的確很不容易。花了一點小費吧?」
    白莎說:「有你這個合夥人真倒了八輩子的霉。突然失蹤,誰也不知你在哪裡。海
先生自新奧爾良來電話。他很不高興,他認為你在欺騙他。說再也沒有獎金,不給出差
費,可能要告我們毀約。」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說什麼,改變意見,把嘴唇緊閉,拉成一條縫。
    我點起一支紙煙。
    白莎說:「和你這個沒有根的做夥伴就是這點不好。你餓到肚皮碰到脊背骨的時候,
我收留你。給你吃飯,給你工作。不到兩年你翅膀硬了,你要做我的合夥人。你現在有
全權處理業務。我看再過幾天,我就要變成你的僱員了。」
    我說:「你最好先坐下。看來你一時還不想離開。」
    她偏不坐。我走過去,又一次伸展到床上半躺著,移過一只煙灰缸放身邊。顯然,
白莎完全不知方綠黛就在鄰室。
    「沒錯,我一時還不會走。」白莎說:「從此之後我要跟定你,直到這件案子弄清
楚。必要的話我可以用手銬把你和我銬在一起。現在,你給我打電話到新奧爾良告訴海
先生你在哪裡。告訴他你來洛杉磯找我會商。告訴他你沒有通知他是因為事情太緊急,
太重要。告訴他你才到達。你想辦法減少你自己和我們社裡的損失。」
    我繼續吸煙,一點也沒有打電話的企圖。
    「你聽到我說了沒有?」
    「聽到了。」
    「那還不快動。」
    「慢慢來。」我說。
    白莎走向電話,拿起話筒對總機說:「賴先生要接新奧爾良的海莫萊先生。你可以
接夢地利旅社找到他。是叫人電話。人不在消號……什麼……是的,我是……是,我知
道。這是賴先生的房間。是他要講話……是,當然他在這裡。」
    她把話筒抓得很緊,我可以看到她指節變成白色。她說:「很好。」把話筒向我方
向搖一搖。
    「他們要你說電話是你要的。」
    我沒有接電話的樣子。
    她再向我搖著電話:「你來說好!」
    我自管抽煙。
    「你好像不願意。」
    「不願意。」
    她把話筒砰然擲回電話上,我都認為這下子話筒、電話都會摔成粉碎。
    「你這個無知無識的小流氓。你……」她的聲音升高到喊叫的樣子哽住在喉嚨裡。
    「看你還是坐下的好,白莎。」
    她站著向我望了一會,突然說:「好,乖一點,不要這樣。白莎太激動了,但到底
總是因為關心你的緣故。你突然不見,白莎還怕有人給了你一顆子彈呢。」
    「對不起。」
    「對不起!你連電報、電話都不給我一個。你看,白莎不喜歡這樣。你實在太使我
生氣了。」
    「坐下來,你就不會那麼激動了。」
    她走向椅子,坐下。
    「抽一根香煙,」我說,「可以使你輕松一點。」
    「你為什麼離開新奧爾良?」她休息了一、二分鐘說。
    「我認為我們應該會談一下。」
    「談些什麼?」
    「等你靜下來,我會告訴你。」
    「現在說,唐諾。」
    「不行,不是現在。」
    「為什麼?」
    「你太激動了。」
    「我沒有激動。」
    「等你真正享受你的香煙時,我們來談。」
    她靠在椅背上,開始試著放鬆自己,但眼光仍強硬,而且怒氣未消。
    我等著,直到她把煙頭拋掉為止。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再來支煙。」
    她坐在那裡,眉毛蹙得緊緊的:「這一切想來都起自你對金錢的用法……不當一回
事,你從來沒有管理事業的責任感。即使我們合夥後,開始接的幾個案子辦得不錯,這
也並不意謂著……」
    「是不是我們又要再來一遍?」
    她開始從椅中站起,而後突然半途停止,坐了回去。
    她一句話也不說,我也不說,我們兩個默然相對15分鐘之久。終於白莎又拿支香煙,
深深地吸著第一口。
    「好,」她說,「我們來談。」
    「那件舊的謀殺案,你找到了什麼?」
    「唐諾,你為什麼急著要知道那件舊的謀殺案。」
    我說:「我想這與發生在新奧爾良的事有關。」
    「我還沒有得到那件案子的一切,我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做這件事了,明天中午就可
以知道了。」
    「有所有剪報了嗎?」
    「已經請卜愛茜去圖書館從舊報裡把有關的都影印下來。唐諾,你最重要的是一定
要找到那個女人。」
    「哪一個?」
    「方綠黛。」
    「我找到過她一次。」
    「那就再找到她第二次。」白莎賭氣地說。
    「我對海莫萊有點不放心。」
    「他怎麼啦?」
    「他可能兩邊都有陰謀。」
    「你仔細聽我說,賴唐諾,我們不是靠批評我們僱主動機吃飯的,我們開的是偵探
社,我們目的賺鈔票。假如顧客上門要找一個人,我們就找到這個人,有錢的是大爺。」
    「我懂了。」我說。
    「這就是事業。」
    「也許。」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方法,你喜歡捕風捉影。你開一個偵探社,可以自封
為圓桌騎士。你愛上每一個有困難的女孩子,她們也愛上你,於是……」
    「但是我仍對海莫萊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我耽心他不付我們獎金。」
    「你不是和他有合同嗎?」
    「合同是有,只是在技術上有時咬文嚼字,只是技術性的……你知道,你對他有什
麼不放心的?」
    「我們先從一個角度來看,海莫萊從紐約來。他從洛杉磯把我們請到新奧爾良去找
一個女人,一個很容易找到的女人。」
    「但是海先生不知道容易找呀。」
    「鬼才信他不知道,海莫萊知道她住在哪裡,他任何時間都可以自己找到她。事實
上海莫萊來找我們的前一晚,還和要找的女人在一起。」
    「也許沒什麼重要。」她說。
    「好,我們不談這個,換一點別的。」
    「別自作聰明,這些正是海先生一開始受不了你的。」
    「他為什麼要特地指出?」
    「我不知道,也許他不要我們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上,也許他不希望把自己
的金錢,浪費在這種笨想法上。」
    我說:「我們找到方綠黛,你準備第二天一早去拜訪她。海莫萊那時應在紐約,但
他不在紐約,他在新奧爾良。」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到機場去查問了,那個用海莫萊名字,飛到紐約又立即飛回新奧爾良的,
體重146磅。」
    「也許體重登錯了。」
    我對她笑笑。
    「喔!不必那樣自鳴得意,你有什麼要說的,說呀。」
    我說:「你曾經打電話到紐約找海先生,你沒找到他,但海先生倒找到你。他說他
從紐約或什麼中間站打給你,你當然無法得知,也不會有人知道。其實有可能他就在離
你一條街的地方,他的方法只是請個女人說:『紐約在找柯白莎太太,你是嗎?請不要
掛,來了。』白莎,是不是?」
    白莎有了不吉的感應了,靜靜地說:「你再說下去。」
    「第二天上午,他出現在新奧爾良,我告訴他我找到了方綠黛,他要我一起去她的
公寓,但是他知道她不在。」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要我和他一起去。」
    「這有什麼關連?」
    「你還不了解?方綠黛只知他的名字是王雅其,方綠黛一見海莫萊,第一句話:一
定是:『嗨,王先生,你怎麼來了。』如此,把戲豈不立即露餡。海莫萊當然清楚,要
是他認為方綠黛在家,怎麼說也不會要我一起去看她。」
    白莎真的發生興趣了,「還有什麼不正常嗎?」
    「很多,很多。」
    「說說看。」
    「惟一真正能確定槍擊時間的證人,是個女的叫溫瑪麗。她是個夜總會女侍,她正
要回公寓的時候聽到槍聲,幾分鐘後,她看她的手錶。後來她把槍響時間定為2點30
分。」
    「嗯。」
    我說:「有人見到海莫萊2點20分進入這個公寓。」
    「你說他應該在紐約的時候,實際上他去了方的公寓。」
    「是的。」
    「什麼人見到他?」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她臉垮垮地問我:「什麼意思不能告訴我?」
    「就是不能告訴你,是個機密……暫時的。」
    她怒視著我,恨不得一口把我吞掉。「一定是女人。」她說:「一定是個把你騙得
團團轉的賤女人,靠在你肩上,湊在你耳根說她看到海莫萊進那個公寓,但是你要保密,
不能告訴別人。而你……你背棄了你的合夥人……為了一個新近釣上手,不值一分錢的
馬子。哼!」
    「另外還有一個人證實我說的沒有錯。」
    「誰?」
    「海莫萊本人。」
    「唐諾,你是不是說你已經和他本人談過這件事?你竟然敢……唐諾,事先我們和
他有過約定,在任何情況之下,我們不能管他到底做了什麼,我們不管閒事,他要我
們……」
    「不要緊張,」我打斷道,「他不是用言語來告訴我的,他是用行動告訴我的。」
    「你什麼意思?」
    我說:「他非常渴望要和溫瑪麗見面,我安排帶他去夜總會,我們每人干了四、五
杯酒後,他想知道我知道多少,我想知道為什麼他急於見溫瑪麗。」
    「酒錢是他付的吧?」
    「當然。金錢處理也許我不在行,但不會那麼笨。」
    「你看到什麼?」
    「他和溫瑪麗談起她聽到槍聲的時間,究竟她能確定2點30分還是2點30到3點之
間。」
    「嗯?」
    「她告訴他,確是2點30分……她的手錶,於是海莫萊突然贊賞她的手錶,要求讓
他看看這只表。」
    「為什麼?」
    「在那個時候,他在喝可口可樂加琴酒。」
    「這又有什麼關係?」她不耐地說。
    「他把杯子拿到桌子下面,把兩個膝蓋夾住杯子。手在桌子上面把玩著溫瑪麗的手
表。表演開始,燈光暗淡。他的右手拿了表,帶到桌下數分鐘。之後他用手帕慌亂地擰
了兩次鼻子。於是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一面把手錶放在手帕裡。再把手錶還給瑪麗,溫
瑪麗戴回了手錶後,先是用餐巾紙在表上擦了一次。而後又用紙巾沾了水,擦抹手錶背
面和表下皮膚的部位。
    「不要用那些事情來擾亂我的心,」白莎說,「這些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他擰多
少次鼻子,和我有什麼關係?只要酒錢是他付的,他把鼻子擰掉,我也不關心,他……」
    「你沒捉到重點,」我說,「瑪麗為什麼用紙巾沾了水擦手錶,和手錶下的皮膚……
是一個重點。」
    「為什麼?」
    「因為手錶是黏黏的。」
    「為什麼?」
    我說:「你把手錶泡進一杯可口可樂加琴酒,讓它泡一到二分鐘,拿出來匆匆地用
手帕擦一下,這只表當然會黏黏的……可口可樂中糖分可不低呀。」
    白莎說:「為什麼有人要把手錶泡進一杯可口可樂加琴酒?」
    「這樣一來,帶這只表的人,在出庭作證她聽到槍聲正確時間的時候,一被盤問,
她只好承認數天後她發現表壞了,她曾拿到什麼表行去修理。」
    白莎坐在那裡,兩個眼皮向我扇呀扇的,好像我問了她一次強光似的。
    「他奶奶的。」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坐在那裡,讓她靜思。
    過了一陣,她說:「表的事你能確定嗎?唐諾?他把它泡進可口可樂裡。」
    「不能確定,我只是給你線索,是推理的。」
    「有什麼鬼理由,他要到方綠黛的公寓去?」
    「兩個理由。」
    「方綠黛本身是一個?」
    「是的。另一個理由是為死掉的律師曲保爾。」
    「曲律師有什麼關聯?」
    「方綠黛在逃避現實,她跑到新奧爾良。葛依娜那時正在新奧爾良,葛依娜是葛馬
科的太太。馬科計劃令她十分難看地和她離婚,依娜不能面對現實,她跑到新奧爾良,
正好見到方綠黛,就請綠黛做她的替身。當離婚案開庭傳票送達到公寓時,就送到了方
綠黛的手上。
    「葛馬科以為離婚案成了定局,沒有等到最後判決,他和一個有錢但很計較的女人
結了婚。也許因為當時不得不結婚了,葛依娜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堅持她沒有收到開庭
傳票,根本不知離婚這件事。這是一個成功的詭計,葛依娜完全把她丈夫套牢了。除非
葛馬科能證明這是欺騙,這是勾結,這是律師想出來的陰謀。」
    「他能證明嗎?」
    「他可能會試。」
    「怎麼試法?」
    「請私家偵探。」
    「哪個私家偵探?」
    「我們。」
    白莎的小眼眨得更厲害。「好小子。」她說。
    「懂了嗎?」我問。
    「當然我懂了,馬科是有錢人,假如他來聘我們為他做事,白莎當然會好好的給他
定個價錢。除此之外只為了他欺騙我們,我們也該好好敲敲他。他請個紐約律師來聘雇
我們,因此我們老以為幕後老闆是紐約人。」
    「繼續講,你推理得不錯。」
    「之後這鬼律師又自稱姓王,找到了方綠黛,想從方綠黛嘴中找點證據,但沒結果。
他沒有辦法才來找我們。他早就知道他要我們查什麼,但不說出來。他差我們去新奧爾
良找方綠黛,這只是個幌子。他真正希望的是讓我們來查方綠黛的過去,把她過去丑事
部挖出來,他再來和她談,威脅她說出葛依娜的詭計。他騙我們方綠黛會有遺產什麼的,
還不是想大家聽到飛來錢財都會張口。」我停了一下,又說,「這些雖是推理,大概和
事實相差不遠。」
    「為了他沒對我們實說,」白莎說,「害我們猛兜圈子,我要給他們一個可觀的價
格。喔,一個真正的好價錢,至少比不出差工作高二、三倍。老天,我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
    白莎看看我,又眨眨眼說:「是的,現在知道了。」
    我說:「還發生了一些事。」
    「什麼?快講!」
    「我把海莫萊放在我租的公寓裡,沒多久他就在那只舊寫字桌背後,找到了一些和
郜豪得兇殺案有關的舊剪報。剪報說到郜豪得和方綠黛游車河的時候,那個抽戀愛稅的
突然出現,不但取了郜豪得的皮夾,而且想占方綠黛便宜。依據女郎的供詞,郜豪得是
為保護她而被殺的。」
    「快,都講給我聽。」
    我說:「桌底有支0.38口徑左輪,郜豪得當初也是被0.38口徑子彈打死的。」
    「那麼方綠黛是殺死郜豪得的兇手,而抽戀愛稅,搶劫殺人都是假的?」
    「不一定。」
    「假如這支槍和兇殺子彈配合得起來,方綠黛就逃不了要定罪。」白莎確定地說。
    我搖頭。
    「怎麼不會。」
    我說:「海莫萊改稱王雅其去和方綠黛接觸,自稱在芝加哥做保險生意。他要使方
綠黛說話,結果有兩個可能:一是方綠黛不願講;二是方綠黛講的不是海莫萊願聽的
話。」
    「海莫萊希望聽什麼話。」
    「他希望方綠黛證明她和葛依娜間是有勾結;依娜知道丈夫要離婚;知道法院會送
傳票給她;故意請方綠黛住在公寓裡;目的就是要等傳票送錯人。」
    「之後呢?」
    「葛馬科未等最後判決又結了婚,假如葛依娜來到法庭,聲稱她從未收到開庭傳票,
根本不知她丈夫想離婚,又證明開庭傳票確實送錯了人,會有什麼結果——她仍是合法
的葛太太,葛馬科犯了重婚罪,她也許尚可告葛馬科和現在的葛太太。當然每件事情有
兩面的看法,假如葛依娜真不知離婚這件事,我們就變成了標準的助紂為虐,被人利用
了。」
    「這話怎麼說?」
    「也有可能這件事是更妙的陰謀詭計,我們的出現,只是被人利用來增加真實性及
可信度的。」
    「還是不懂。」
    「假使葛馬科想離婚,又假如他知道太太葛依娜會和他官司打到底。葛馬科不願意
不斷對簿公庭,這會損及他自己形象。有人給他出了鬼主意,他們找到方綠黛合作。方
綠黛被他們差遣到新奧爾良,是方綠黛找到了葛依娜得到她信任。那時葛依娜正十分低
潮,方綠黛小心地把概念灌輸她,正是這個時候失蹤似乎是個好主意。依娜同意了,依
娜失蹤後,綠黛通知馬科,馬科通知律師進行離婚訴訟,把開庭傳票請新奧爾良的專人
送達,當然送到了方綠黛的手中。而葛依娜的確是被害人,的確不知離婚訴訟,亦不知
開庭傳票。葛馬科把她掃地出門,她一點機會也沒有。」
    「之後呢?」
    我說:「一切偷偷進行,直到葛依娜發現了。正當她要有所反應的時候,海莫萊出
現在我們面前要我們找方綠黛。我們很快找到,是出他們意外的。事實上本來她會在合
適的時候出現的,也許在大街上她會巧妙地出現,也許我去賈老爺酒吧,她正好進來。」
    「這些都是背景的可能性,不必太浪費時間,快說下去。」白莎急急地說。
    我說:「對方安排的是讓我們找到方綠黛,她非常友善合作。甚至還可以讓我佔點
便宜,而後由她告訴我『一切』。這『一切』當然指葛依娜主動奇怪地要她使用葛依娜
的名字。引導我們想到全案是個葛依娜發動的詭計,目的使她丈夫陷入陷阱,葛依娜想
提什麼訴訟都無用了。」
    「好小子,」白莎說:「我們怎樣辦?」
    「什麼也不做,我們看看『被人利用』有多少收入,也看看這件事是否尚有發展。」
    「我們一定要找到方綠黛。」
    「辦好了。」
    「什麼辦好了?」
    「找到她呀。」
    「她在哪裡?!」
    我笑向白莎說:「這種小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她絕對不會再被別人找到了。」
    「為什麼?」
    「我已把她藏起來了,這次我藏得很好。」
    「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為什麼不告訴海先生我們又找到了她,也許我們可以把整
個事情弄清楚。」
    「之後呢?」
    「之後我們……我們……我們拿獎金結案。」
    「那方綠黛怎麼辦?」
    「方綠黛管我屁事,我只關心我們自己。」
    「那你為我們自己想想。」
    「怎麼為自己想法。」
    我說:「有人給你一副做好記號的牌,我們不知這是副有記號的牌,但我們的指令
是把這副牌放上賭桌。我們把它放上去,收取了約定的錢,一切到此為止。但是,假如
我們把這副有記號的牌,放在口袋中,忘了拿到賭桌上去。可是賭桌上賭注越來越大了,
又該如何?」
    她突然狂喜,貪婪地逼視著我:「嘿,我還以為你不會理財!」一度我還真以為她
會吻我。
    我站起來走向門口。
    「你干什麼?」
    我說:「我要你坐在辦公室,不知道我在哪裡,我自己也馬上會失蹤。」
    白莎皺眉說:「那就變成我要向海莫萊說謊了。」
    「你現在只好去說謊了。」我說:「要是你不那麼能幹找到我,你不必說謊……你
不知道我在哪裡。」
    「對這件事我們怎麼辦?」
    我說:「當他今晚打電話給你,你告訴他,你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裡。」
    「你還是要我說謊?」
    我笑著對她道:「不是。」
    白莎說:「怎麼不是說謊?」
    「我不喜歡你說謊,要你講實話。」
    「怎麼可能。」
    我把門打開,向她噘噘嘴。「可能,」我說,「那個時候,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哪
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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