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微笑的女人
22.英仙星座的罪行


    代爾勒蒙沒有立即按照拉烏爾的要求去做。顯然他很激動,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
事。
    「這樣的話!」他說,「我們能達到目的?……為了替伊麗莎白報仇,我到處尋找,
受了那麼多痛苦!……我們能了解她死亡的真實情況嗎?」
    「真實情況我了解。」拉烏爾肯定地說,「剩下的事,我想,那些失散的首飾能夠
證明……」
    安托尼娜顯然心情有點開朗了。她握住代爾勒蒙的手,傳遞了她的快樂和堅信不疑
的心情。
    戈爾熱雷臉上的肌肉卻收縮了,下頜也擠在一塊。他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花
費了那麼多工夫想解決的問題,竟然被他的對手解決了。對他來說,這是一次侮辱性的
成功。他既希望又擔心地期待下文。
    代爾勒蒙重新走了那條15年以前他在女歌唱家陪同下走過的路。安托尼娜跟在他身
後,走在拉烏爾和戈爾熱雷的前面。
    他們中最平靜的人當然是拉烏爾。他很高興看見走在他前面的姑娘,注意到她與克
拉拉的細微區別之處:體態中少一些啊娜。但多一些簡潔和節奏感,少一些奔放,而多
一些自傲;少一些柔媚和憂雅,多一些純潔和質樸。他走路時專注地端詳著安托尼娜,
能從她的姿態甚至臉上找到一些東西。有兩次因為小徑上交錯蔓生的野草,她不得不放
慢了腳步,與他肩並肩地緩慢行走。他發覺她臉紅了。不過他們之間一句話也沒有說。
    侯爵重新踏上了從低凹的花園開始的石階,然後是通往第二個平台的台階。第二個
平台的左邊和右邊是一排排桃葉珊瑚,還有放置在長滿苔蘚和滿是裂縫的底座上作點綴
用的花瓶。他從左邊走,以便走到通向廢墟的斜坡和台階。拉烏爾止住他說:「伊麗莎
白和您,你們是在這裡滯留了一段時間的嗎?」
    「是的。」
    「確切地說是在哪裡?」
    「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那麼從城堡那邊可以看到你們嗎?」
    「不能。這些沒有經過修剪和保養的小灌木樹葉都掉了。但是過去這些樹葉形成了
一道厚厚的屏障。」
    「那麼當您在樹籬盡頭回過頭來的時候,伊麗莎白﹒奧爾楠是站在這個地方的嗎?」
    「是的。我的記憶裡還清晰地保存著她的身影。她給了我一個飛吻。我彷彿又看見
了她那多情的動作,美妙的姿態,這塊古老的底座,以及在她周圍的綠色背景。我什麼
也沒忘記。」
    「那麼當您走下台階回到花園裡時,您第二次回過身去看她了嗎?」
    「是的,為了看她從林蔭道裡走出來。」
    「您看見她了嗎?」
    「沒有馬上看見,不過也差不多立刻就看見了。」
    「正常的情況您應該馬上看得見她嗎?正常的話,她應該從林蔭道裡出來了?」
    「是的。」
    拉烏爾溫和地笑了起來。
    「您為什麼笑?」代爾勒蒙問他。
    安托尼娜向他傾過身來也在詢問他。
    「我笑,因為人們從不去追求一個簡單的想法,而去追求怪誕和轉彎抹角的解決方
法。在您後來的調查中,您來尋找什麼呢?是項鍊嗎?」
    「不是,既然項鍊已經被偷了。我來尋找兇手可能留下的線索。」
    「您從沒想過也許項鍊沒有被偷竊?」
    「從沒這樣想。」
    「戈爾熱雷也好,他的同伴也好,也從沒這樣想過。人們從不向自己提出真實的問
題,人們總是向自己提出與別人相同的問題。」
    「什麼是真實的問題?」
    「您迫使我去考慮一個幼稚的問題:伊麗莎白﹒奧爾楠既然喜歡唱歌時不戴項鍊,
那麼她會不會把它們放在什麼地方呢?」
    「不可能!人們不會在路人的垂涎下放棄這樣的財富。」
    「什麼路人?您很清楚,她也知道,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城堡周圍。」
    「那麼按您的看法。她可能把首飾放在一個地方嗎?」
    「10分鐘以後她下來時可以重新取回首飾。」
    「但在慘案發生後,當我們大家跑過來時,我們可能會看到這些首飾呀。」
    「不一定……如果她把它們放在一個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呢?」
    「放哪兒?」
    「比如說,放在這個古老的罈子裡,或者放在別的地方,比如長得肥沃的、茂盛的
植物叢中。她只需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把首飾放置在罈子的泥土上。很自然的動作,
暫時地存放一下。但偶然性和人們的愚蠢使這成了永久的存放。」
    「怎麼……永久的?」
    「怎麼不!植物枯萎了,樹葉掉落並腐爛了,形成類似腐殖土的東西遮蓋了存放物,
使它成了找不著的東西。」
    代爾勒蒙和安托尼娜一言不發,被這些平靜、確信的言語深深打動。
    「您這麼肯定!」代爾勒蒙說。
    「我肯定,因為這是事實。這是很容易讓您信服的。」
    侯爵疑惑不決。他臉色蒼白。然後,他模仿了伊麗莎白﹒奧爾楠所做過的動作:他
賠起腳尖,伸出手臂在罈子底部由於時間長久而結成塊的潮濕沃土中搜尋。他一邊戰栗
一邊喃喃自語:「是的,它們在這兒,我摸到項鍊了……寶石的刻面,還有連著寶石的
托座……我的上帝!我想到,她戴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
    他激動得幾乎都不能把他的挖掘工作做完。最終,他把項鍊一件一件地掏出來,總
共有五件。儘管飾物都沾了污泥,但紅寶石的紅色,祖母綠的綠色,藍寶石的藍色依然
能看出來。他低語道:「少了一件,應該有六件……」稍微思索了一下,他重複說:
「是的,少了一件,少了我給她的那串珍珠項鍊……這很奇怪,是嗎?這件東西可能在
她放置其他東西以前就被人拿走了嗎?」
    他提出這幾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但拉烏爾和戈爾熱雷交換了一下他們的目光。
探長心想:「是拉烏爾偷竊了珍珠項鍊……他給我們演了一出巫師的喜劇、而今天早上
或是昨天,他早已翻尋過了,並且取走了他的那份戰利品……」
    而拉烏爾搖了搖頭,微笑著似乎在說:「老兄,是這樣,你發現了秘密,那有什麼
辦法呢?總想生活得好一些!」
    天真無邪的安托尼娜,她不作任何的推測。她幫助侯爵整理這些寶石項鍊,並把它
們包起來。當做完這些事後,代爾勒蒙侯爵把拉烏爾拉向廢墟。
    「我們繼續談,」他說,「對我講講她,她是怎麼死的?誰殺死了這個不幸的女人?
我永遠忘不了這殘酷的死亡事件……我至今還沒有從痛苦中恢復過來……我什麼都想知
道!」
    他問這問那,好像拉烏爾手裡掌握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真相如同一塊罩佈下的一件
物品,可以隨意把它揭開。
    他們來到了靠近伊麗莎白死亡的小山丘再上面那個土台上。從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城
堡、花園和主鐘樓。
    站在拉烏爾身旁的安托尼娜低聲說:「我很為義父高興,謝謝您,但我很怕……」
    「你害怕?」
    「是的,怕戈爾熱雷,您該離開!」
    他溫和地回答道:「您使我很高興。只要我還沒說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戈爾
熱雷非常想知道的一切,就沒有任何危險。」
    安托尼娜放心了。侯爵又用問題來催他,拉烏爾解說道:「慘劇是怎樣發生的?先
生,為了達到目的,我走了一條與您走的相反的路。我是從相反方向出發來考慮問題的。
我作出也許並沒有盜賊存在的結論,這是因為一開始我就假設沒有兇手存在。情況表明,
如果有這個殺人犯,人們不可能不看見。兇手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40多個人的面
去殺人。有人開了一槍嗎?大家會聽到這槍聲。有人用石塊砸了一下嗎?大家會發現這
個動作。然而一切都沒看見,而且是靜悄悄的。因此,應該排除人為的死亡原因,就是
說,應該去尋找人為死亡之外的原因。
    侯爵問道:「那麼死亡是意外的嗎?」
    「是意外的,因此是偶然的結果。偶然的表現是無限的,可以有最不尋常、最特殊
的形式。我不久前參與了一樁奇案:有一個人的聲譽和財產取決於藏在一座極高而且又
沒有樓梯的塔頂上的一份文件。有一天早晨,此人發現有一條很長的繩子兩端懸掛在塔
的兩邊。我可以確定這根繩子來自一只氣球,氣球上的乘客在前一天晚上為了減少氣球
的載負便把某些器材扔掉了。偶然掉下來的繩子正巧成為一種極其方便的攀登工具ヾ。
當然是奇跡,眾多的巧合使自然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奇跡。」

    ヾ請參閱勒勃朗幽默偵探小說《巴內特偵探事務所》中「奇跡偶現」一節。
    「因此……?」
    「因此,伊麗莎白﹒奧爾楠的死亡是由一種極其頻繁的物理現象引起的,當然這種
致死的後果也屬罕見。我的腦海裡出現了這一假設是在瓦勒泰克斯指控牧羊人加西烏用
彈弓射石塊以後。我想加西烏當時不可能在這裡,但有一塊石塊能打中伊麗莎白﹒奧爾
楠,這甚至是她死亡唯一可以接受的解釋。」
    「一塊從天上拋下來的石塊嗎?」侯爵不無諷刺地說。
    「為什麼不是呢?」
    「哪裡會!誰會扔這塊石塊呢?」
    「親愛的先生,我對您說過,是英仙星座!」
    侯爵懇求他說:「我請求您,我們不要開玩笑。」
    「但我是很認真的,」拉烏爾肯定地說,「我只是根據毋庸置疑的事實,而不是根
據一些假設來闡述。每天有幾百萬這種石塊:火流星、隕石、隕星、行星的碎片,以駭
人聽聞的速度穿過大氣層,燃燒著落到地上。每天產生幾噸幾噸這樣的碎石,人們可以
撿到幾百萬塊各種形狀、大小不一的石頭。其中有一塊由於可怕的、但是可能的、並已
被確認的偶然性,擊中了一個人,導致了死亡,愚蠢的、有時也是難以理解的死亡。然
而……」
    停頓了一下,拉烏爾更明確地說下去。
    「然而,這種一年到頭都會產生的拋射體的驟雨,在某些固定時期更頻繁,更密集。
最著名的是發生在八月份,確切地說是從9日至14日,其來源於英仙星座。從而有了八
月流星群這個名字,用來稱呼這類流星雨。」
    不讓侯爵有時間表示懷疑或異議,拉烏爾繼續說道:「四天前,我手下的一個人,
他很能幹又很忠心,夜裡跳過有缺口的牆,一清早就開始在這小山丘附近的廢墟裡翻找,
而我本人從昨天清晨就到這裡,一直呆到今天。」
    「您找到什麼了嗎?」
    「是的。」
    拉烏爾出示了一個核桃大小、渾圓的小球,但細看表面很粗糙,凹凸不平。它原有
的稜角可能在穿過大氣層時燃燒熔解掉了,現在它的表面有一層閃閃發光、類似釉的黑
色物質。
    他幾乎都沒停下來,繼續說:「這個拋射物,我相信當年作初次調查的偵探們也是
看見的,只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他們尋找的是槍彈或是人造的什麼彈丸。我
認為它在這裡就是現實的無可爭議的證據。首先,發生慘劇的日子本身:8月13日是地
球上遭受八月流星群隕石雨期中的一天。8月13日這個日子是在我腦子裡最初弄明白的
問題之一。
    「而且,我有一個不可辯駁的證據,它不僅是一個邏輯性的、推理的證據,也是一
個科學的證據。昨天,我把這塊石頭送到維希的一家化學和生物實驗室去。他們在緊貼
石塊發亮的外層上找到了人體組織的碳化碎屑……是的,一些從一個活人身上弄下來的
皮膚、肌肉和細胞的殘屑,在和燃燒著的拋射物接觸時,它們都碳化了,都牢牢地粘附
在拋射物上,歲月也無法使其消失。這些標本現由化學專家保存著,它們將成為一個可
以說是官方報告的內容。它將被轉交給您,代爾勒蒙先生,以及戈爾熱雷先生,如果他
對此感興趣的話。」
    拉烏爾向戈爾熱雷先生轉過身去。
    「此外,此案由法院了結已經15年了,不可能對它進行重新審理。戈爾熱雷先生能
夠注意到某些巧合並發現您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這多少還值得贊許。不過他只有瓦
勒泰克斯給他的騙人證據,而永遠不會有其他的證據。因此他將不敢再提這件可憐的意
外事件了,戈爾熱雷先生,是不是這樣?」
    拉烏爾站立在他面前,好像突然看見他似的,對他說:「老兄,你有什麼話說嗎?
你不認為我的解釋是站得住腳的,而且說明了事實?沒有偷竊,沒有兇殺。那麼,怎麼
樣,你派不了什麼用場了?法院,警察局,這都是廢話?而一個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頭
腦非常簡單,為人非常和藹可親,避開了您陷入的困境,弄清了錯綜複雜的。清況,撿
到了沒有人找到的來自天上的拋射物,轉交了漂亮的寶石項鍊……然後,高昂著頭,嘴
角掛著微笑,帶著盡心盡職的心清離去。再見,老兄。向戈爾熱雷太太問好,把這個故
事講給她聽。這會使她開心的,並且這只會在她面前提高我的威望。你應該這樣對我。」
    探長非常緩慢地舉起他的手臂,把沉重的手放在拉烏爾的肩上。拉烏爾顯出驚愕的
樣子,大聲說:「嗯?你干什麼?你這就把我抓起來?好呀,你倒有膽量!怎麼,我替
你幹活,用手銬來感謝我?……那麼,如果你面對的是一個撬竊犯而不是一位紳士,你
會怎麼做?」
    戈爾熱雷一言不發。他越來越擺出一副支配著事件而又不關心對手所作的結論的冷
漠和鄙視的神態。他拿出了一個大哨子,平靜地放在嘴上,用它吹起了尖厲的集合哨,
這聲音在鄰近的巖石上反射成回音,在山谷的走廊裡彈回來。
    拉烏爾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奇。「那麼這是認真的?」
    探長帶著優越感冷笑道:「你希望這樣?」
    「再來一次對抗賽嗎?」
    「是的。但這一次,我從容不迫,準備工作做得很仔細。從昨天開始,老兄,我監
視了這個範圍,而從今天早晨開始;我知道你藏在這裡。城堡的四周,所有通向廢墟左
面和右面、與這陡峭的呷角連接的圍牆,所有這些地方都有人看守。憲兵隊,巴黎的警
察,區的警察分局局長們,所有的人都警惕著。
    院子裡打門的鈴聲在迴盪。
    戈爾熱雷宣佈說:「第一個進攻高潮來了。一旦這隊人馬被引進,第二聲哨聲就發
起了進攻。如果你試圖逃跑,我們將像打狗一樣,用亂槍把你打死。命令是明確的。」
    侯爵干預了。「探長先生,我不容許有人沒有得到我的准許而進入我家。這個人是
與我有約的。他是我的客人。他來幫我忙。門不會都開著,鑰匙在我這裡。」
    「侯爵先生,我們可以把門拆毀。」
    「用羊角錘嗎?」拉烏爾冷笑著說,「用斧頭?大黑以前你幹不完的,而從現在到
那時,我又會在哪裡呢?」
    「用炸藥炸!」戈爾熱雷低聲吼道。
    「你口袋裡有炸藥嗎?」
    拉烏爾把他拉到一邊去。
    「戈爾熱雷,我說兩句話。由於我這一個小時的行為,我希望我們兩人可以像兩個
夥伴那樣,臂挽臂地走出去。既然你拒絕這樣做,我請求你放棄你的進攻計劃,不要拆
毀這些富有歷史意義的大門,並且不要在我非常尊重的女士面前侮辱我。」
    戈爾熱雷斜眼看他,說道:「你嘲笑我?」
    拉烏爾很氣憤。
    「戈爾熱雷,我並沒有嘲笑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考慮到打架的一切後果。」
    「我全考慮過了。」
    「除了一個!」
    「哪一個?」
    「如果你固執的話,那麼,兩個月後我要與傻妞一起作一次半個月的短期旅行。」
    戈爾熱雷挺直了身體,臉漲得通紅,用暗啞的嗓音對他說:「我先要剝你的皮!」
    「行呀!」拉烏爾快樂地高聲說道。
    他又對代爾勒蒙說:「先生,我求您做樁事,陪著戈爾熱雷先生去讓人把城堡所有
的門都打開。我向您保證,將不會流一滴血,一切都將以貴族之間最平靜、最體面的方
法進行。」
    拉烏爾對代爾勒蒙有太大的威望,他不可能不接受這個實質上把他從尷尬的局面中
解救出來的解決辦法。
    「你來嗎,安托尼娜?」他走開時說。
    戈爾熱雷提出要求:「拉烏爾,你也來。」
    「不,我留在這裡。」
    「你也許是想趁我離開時就溜走吧?」
    「戈爾熱雷,這是你應尋求的一個機會。」
    「那麼,我也留下……我不會放開你一步。」
    「這樣的話,我就像上次一樣,把你綁起來,嘴裡塞上東西。你自己選擇吧。」
    戈爾熱雷有些猶豫不決。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一切都作了準備,沒有人能從這裡
逃出去。於是,他走上前去追趕代爾勒蒙侯爵。
    安托尼娜很想跟他們一起走,但她覺得沒力氣。她蒼白的臉色洩露了她內心極端的
焦慮。嘴上的微笑已無影無蹤。
    「小姐,您有什麼不舒服嗎?」拉烏爾親切地問她。
    她帶著憂傷的神情央求他:「您到什麼地方去躲一躲……應該有可靠的藏身處。」
    「我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他們要來抓您的!」
    「永遠抓不到。我這就要走了。」
    「走不出去。」
    「這不是我不離開的理由。」
    「他們會殺死您的!」她急得快要哭了。
    「這使您難過嗎?如果在這城堡裡有一天一個侮辱了您的人遭遇到了不幸,您會感
到遺憾嗎?不……您不用回答……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促!差不多就幾分鐘……
而我有那麼多的話要對您說!……」
    拉烏爾沒有去碰安托尼娜的身體,她也沒意識到這點,他把她引到稍微遠離他們原
來站立的地方去,這樣,從花園的任何角度都不會看見他們兩人。在老城堡主塔的遺跡、
一段寬寬的牆面和倒塌的廢墟堆之間,有一個寬約10米的空間,它俯視著懸崖,邊上是
干燥的石塊形成的低低的矮牆。這就像一個單獨的房間、寬大的窗戶開向像波浪一樣起
伏的平原,而下面是流水匆匆的深淵。
    安托尼娜以比較寬慰的語氣說:「我不知道會突然發生什麼事……但我不太害怕
了……我想為代爾勒蒙先生謝謝您……正如您向他提出過的,他將保留著城堡,是嗎?」
    「是的。」
    「另一件事,我想知道,也只有您一個人能回答我,代爾勒蒙侯爵是我的父親嗎?」
    「是的。我是從您轉交給他的您母親的信裡知道這事的。」
    「我毫不懷疑事實真相,但我沒有任何證據。這使我們之間的相處有些拘束。我很
幸福,因為我將不用約束我的情感。他也是克拉拉的父親,是嗎?」
    「是的,克拉拉是您的同父界母姐妹。」
    「我將會把這事告訴他。」
    「我料想他已經猜到了。」
    「我想他不會。總之,他將為我做的事,我希望他也能為她做。總有一天,我會見
到她的,是嗎?但願她能給我寫信……」
    她說得很真誠。她翹起的嘴角重新浮起了非常可愛的微笑。拉烏爾一陣顫栗,他的
眼睛不願離開她美麗的雙唇。她輕輕地問:「您很愛她,是嗎?」
    他深切地看著她,壓低聲音說:「我是通過對您的回憶愛她的,並且帶著永遠不會
消失的遺憾。我在她身上愛的東西,是那個在她來到巴黎這一天走進我家的姑娘的第一
個形象。這個姑娘的微笑我終生難忘,她有某種特別的東西一下就感動了我。自那以後
我一直尋找的就是這個。當時我以為只有一個叫安托尼娜或克拉拉的女人。既然我知道
了有兩個女人,我帶走美麗的形象,它是我愛情的形象,它是我的愛情本身,您不能把
它從我這裡收回。
    「我的上帝!」她的臉通紅,說,「您有權利這樣對我說話嗎?
    「是的,既然我們不應再見面。相像,這個偶然性使我們通過實際的關係互相愛戀。
自從我愛上了克拉拉,我愛的是您,對她的一點愛情不可能不攙進一點對您的好感……
您的愛情……」
    她毫不掩飾心裡的慌亂,低聲說:「您走吧,我請求您。」
    他向矮牆走了一步。她害怕了。
    「不!不!不要走這邊!
    「沒有其他出口。
    「這太可怕了!怎麼!但我不願意!不!不!……我請求您。
    這個可怕、危險的時刻改變了她,在一段時間裡她已不是原來的樣子,她的臉上顯
示了一個被自己所不了解的情感所困擾的女人所有的恐懼、焦慮和懇求。
    從城堡,也許是從下面的花園裡傳上來人們說話的聲音。是戈爾熱雷和他的人的說
話聲。
    「別走,」她說,「我會救您的……哦!多可怕!」
    拉烏爾的一條腿跨過了矮牆。
    「安托尼娜,不要害怕……我研究過懸崖的峭壁,我也許不是第一個去那裡冒險的
人。我向您保證這對我來說不過是場游戲。」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力量,他的自信。
    「安托尼娜,對我笑一笑。」
    她作了痛苦的努力,臉上顯示了笑容。
    「唉!」拉烏爾說,「有了這樣的微笑,我能發生什麼事呢?安托尼娜,表現得更
好些吧。為了保護我,把您的手給我。」
    她伸出了一只手,但在他還沒吻她手以前,她把手收了回來。她俯著身體,幾秒鐘
裡顯得猶豫不決,眼睛半閉著,最後,她把身體更向前傾去。把自己的嘴唇伸向他。
    這個動作是如此的天真和純潔,拉烏爾很清楚她在這中間注入的是一種兄弟姐妹間
的愛,其深刻原因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的雙唇輕輕擦過微笑著的、柔軟的雙唇,他呼
吸到了姑娘純淨的氣息。
    她站直了身體,驚訝自己所感受到的激動,不禁踉蹌了幾步。她結結巴巴地說:
「您走吧,我不再害怕了,您走吧,我將不會忘記……」
    她轉身向廢墟走去。她沒有勇氣把目光投向深淵,去看懸掛在峭壁凹凸不平的崖面
上的拉烏爾。她一面在諦聽越來越近的粗魯的說話聲,一面在等拉烏爾已安全脫險發來
的信號。她認定拉烏爾會成功的,所以等在那裡心裡並無大大的恐懼。
    在土台下面,有一些人影經過,他們彎著身子,在矮樹叢中搜尋。
    侯爵在呼喚:「安托尼娜!安托尼娜!……」
    幾分鐘過去了。她心裡一陣緊張。隨後在河谷裡傳來了汽車馬達的聲音和快樂的警
報器的頻頻回聲。
    她美麗的微笑裡的憂鬱消失了,眼裡噙著眼淚,她喃喃自語:「再見!永別了!」

    離開這裡20公里的地方,克拉拉在一家小旅館的房間裡苦苦等待。她向拉烏爾撲過
去,十分焦躁不安地問:「你看見她了嗎?」
    「你該先問我,」他笑著說,「是否看見了戈爾熱雷,我又是怎樣擺脫了他可怕的
包圍。這是很艱苦的,但我表現得很出色。」
    「那麼她呢?對我說說她的事……」
    「我找到了項鍊,還有拋射物……」
    「那她呢?……你看見她了嗎?你承認了?」
    「誰?啊!安托尼娜﹒戈蒂埃?是的,她在那裡……碰巧。
    「你跟她說過話了嗎?」
    「不,不……是她跟我說話。」
    「說了什麼?」
    「哦?說你,只說你,她猜到你是她的姐妹,她想有一天能見到你……」
    「她長得像我嗎?」
    「是的,不,不管怎樣是泛泛而談。親愛的,我將詳細地把這一切都說給你聽。」
    這一天,她什麼也不讓他說了。但在奔往西班牙的汽車裡,她提了一個問題:「她
長得漂亮嗎?比我漂亮,還是不如我?一種外省人的美,是嗎?」
    拉烏爾盡力回答問題,有時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底裡回想從戈爾熱雷手裡逃脫的
過程,感到不可言喻的喜悅。事實上,命運對他有所偏愛。這次充滿浪漫色彩的逃跑,
由於事先不知道戈爾熱雷的陰謀,他確實沒有作準備,這個穿越空間的逃跑具有偉大的
氣派!而來自一個有著清新微笑的處女的親吻又是多麼甜蜜的獎賞!
    「安托尼娜!安托尼娜!」他心裡在連連呼喚。

    瓦勒泰克斯要宣佈引起轟動的揭露性消息,但後來改變了主意,他什麼也沒干。由
於戈爾熱雷發現了兩樁刑事案,瓦勒泰克斯,又名大個子保爾,所有的罪名被揭露了,
暴徒恐慌了。有一天早上,人們發現他上吊死了。
    而阿拉伯人這一頭,他從沒去領取告密獎金。他是這兩起罪行的共犯,被判服苦役,
在一次試圖逃跑中死去。

    也許有必要提上一句,即三個月後戈爾熱雷家的傻妞離家出走了15天,隨後又回到
了夫妻倆居住的住所。對此她未向她丈夫作任何解釋。
    「這不容討價還價,」她對他說,「你要我嗎?」
    她從沒像這次探險旅行回來這樣富有魅力,她的雙眼閃閃發光,渾身洋溢著幸福感。
戈爾熱雷頭暈目眩,張開了手臂,一面連聲請求原諒。

    另外有件事值得一說。奧爾嘉王后在國王陪同下離開巴黎後的第六個月月底,博羅
斯蒂裡的多瑙河王國的鐘聲響亮地宣告了一個重大事件:在等待了10年,不抱任何希望
的情況下,奧爾嘉王后生下了一個繼承人。
    國王在陽台上出現了,他把嬰兒介紹給發狂的人群。王后陛下滿臉喜氣洋洋,流露
了理所當然的自豪神態。王室的未來有了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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