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微笑的女人
15.謀殺


    拉烏爾一面思考一面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克拉拉一直凝坐在那裡,她的臉始終埋在
手裡。瓦勒泰克斯站著,雙臂交叉,一副傲慢的樣子。
    拉烏爾在他面前停下:「總之,你只不過是一個勒索者。」
    「我首先要為我的姑媽伊麗莎白報仇。我所收集到的材料既是一種武器也是一種保
障。我會利用它的。」
    拉烏爾眼睛盯住他:「然後呢?」
    瓦勒泰克斯認為自己占了上風,他的威脅起了作用,因此他能長驅直入到達勝利的
終點。克拉拉的態度使他牢牢地有了這種想法。「然後,」他說,「我的情婦會重新跟
我。再過一個小時,我要她到我家去,我這就給她地址。」
    「你的情婦?」
    「就是她。」瓦勒泰克斯用手指著姑娘。
    拉烏爾臉色發白,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總是自命不凡嗎?……你希望她……」
    「我不是希望!」瓦勒泰克斯打斷他的話說,「我宣佈她是屬於我的。我是她的情
人……而你把她從我身邊搶走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拉烏爾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恐怖。於是他的一只手伸向他放手槍
的口袋。
    兩人互相用目光凝視著。突然,拉烏爾原地跳了起來,以閃電般的動作向對方雙腿
踝骨部位猛踢兩腳,然後一閃身,雙手攫住了對方雙腕,將他整個雙臂拗在背後。
    對方痛苦得彎下身子,雙臂幾乎折斷,雙膝一軟倒在地上。
    「拉烏爾!拉烏爾!」姑娘叫道,「不要,我請求你……你們不要打!
    拉烏爾怒不可遏,又猛踢幾腳。瓦勒泰克斯昏了過去。
    「不,不,拉烏爾,我懇求你,」克拉拉嗚咽道,「放了他吧。不要把他交給法庭。
我懇求你……由於我父親的原因……不……讓他走吧。
    拉烏爾左手握住右手腕,轉了轉右手拳頭,反駁道:「不,你不要擔心。他不會說
什麼有關侯爵的話的。首先,這故事可能整個都是假的。其次,不管怎樣,這不是他的
興趣所在。
    「是的,」姑娘抽泣著說,「是的……他要報仇的。
    「不錯,這是一頭兇惡的野獸。所以必須把他交出去……否則總有一天他還會來找
你麻煩……」
    她不讓步。她阻止再打人。她說代爾勒蒙是清白的,人們沒有權利告他的密。
    拉烏爾松了手。他的怒氣在逐漸消失。
    他沉思片刻,說:「好吧,讓他走!瓦勒泰克斯,你聽好,滾吧!但如果你再敢碰
一碰克拉拉或侯爵的話,你就死定了。喂,滾吧!」
    瓦勒泰克斯剛甦醒過來,有幾秒鐘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後來,他用肘部支撐起自
己,但又跌倒了,再作一次努力,一直把身子移到扶手椅旁。他試著想站起來,但又一
次失去了平衡,跪著倒了下去。不過這一切都是假裝的。事實上,他只有一個目的,那
就是靠近一張桌子。他躺了二三秒鐘,突然挺身把手伸進抽屜,抓到了一把手槍。他發
出了一聲嘶啞的叫喊,轉向著拉烏爾,舉起了手臂。
    這動作如此出人意外,如此迅速。但一個更令人意外更迅速的人影撲向瓦勒泰克斯,
是克拉拉,她從她的女短上衣內抽出了一把小刀,並把刀子插人瓦勒泰克斯的胸口中央。
瓦勒泰克斯對這一刀猝不及防,拉烏爾也沒能幹預。
    瓦勒泰克斯一開始好像沒有什麼感覺,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只是他平時那張黃臉,
漸漸發白,直至變為全白。然後他那四肢伸直了,顯得特別巨大。他整個兒倒了下來,
上身和手臂癱在長沙發上,嘴裡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隨著打了幾個呢。於是一片寂靜,
一切都凝固了。
    克拉拉手裡拿著那把血淋淋的小刀,瞪著驚恐的眼睛注視著瓦勒泰克斯。拉烏爾不
得不扶住她。她筋疲力盡,似乎神經錯亂地說:「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你不會再
愛我了……天啊!
    他輕輕地說:「不,我會愛你的……我愛你……但你為什麼要刺他呢?」
    「他要朝你開槍……手槍……」
    「親愛的……手槍裡沒有子彈……是我把它放在那裡的,是為了誘惑他,不讓他用
自己的槍……」
    他扶姑娘坐在椅子上,轉過她的臉以免看到瓦勒泰克斯的身體。然後他彎下腰去檢
查傷者,並聽聽他的心跳情況。他喃喃地說:「心還在跳……不過可能已沒救了。」
    他突然回過頭來說:「親愛的,你走吧……你不能留在這裡……馬上會有人來……」
    她驀地跳了起來:「我走?……你一個人留下?」
    「冷靜點,你想想……如果人家在這裡發現你會怎麼樣?」
    「那麼你怎麼辦?」
    「我不能不管這人……」
    她堅持說:「我不走……是我刺了他……我應該留在這裡,該抓的應該是我。」
    這一想法使他煩亂不安:「不!把你抓起來?我不同意這樣做……我不願意……這
個人是個無恥之徒,算他倒霉!……我們走吧……我沒有權利讓你留在這裡……」
    他奔向窗前,把窗簾撩起一角往外看,但立即退了回來:「戈爾熱雷!」
    「什麼?」她恐慌了,「戈爾熱雷?……他來了?」
    「不……他監視著房子,另外還有兩個人……根本沒辦法逃出去。」
    他們有幾秒鐘失去了理智。拉烏爾把一塊台布丟在瓦勒泰克斯的身上。克拉拉走來
走去,不知所措。蓋著東西的垂死者抖動了幾下。
    「我們完了……」姑娘低聲道。
    「你瞎扯些什麼?」拉烏爾表示異議。經過瞬間的過分激動,他很快地平靜下來,
恢復了自制力。
    他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手錶,然後抓起了通往城裡的電話,用粗重的嗓音說:「喂!
喂!小姐,你聽不見我說話嗎?不是號碼問題!喂!請給我接女管理員……喂!女管理
員,是你嗎,卡羅利娜?親愛的,你好……是這樣……你在五分鐘內不間斷地往這裡掛
電話……房間裡有一個人受傷了……所以應該讓女看門人聽見電話鈴聲,然後上樓來。
說好了,嗯?不,卡羅利娜,你不用擔心……一切都很好……這不過是小事一樁,算不
了什麼。再見!」
    他把話筒掛上了。鈴聲開始響了。於是他拉住姑娘的手,對她說:「走吧,再過兩
分鐘女看門人就會來這裡,她會做必須做的事。毫無疑問她會到對面去找戈爾熱雷探長,
她應該是認識他的。快點!我們從上面逃出去。」
    他說話的語氣如此平靜,抓住她的手又是如此專橫,她想都沒想要反對他。
    拉烏爾收起了刀子,揩乾淨電話機,取下蓋在瓦勒泰克斯身上的台布,砸壞了顯示
屏幕的設備。讓門大開著,他們就走了。
    電話鈴聲在迴盪著,這聲音又刺耳又固執。這時,他們已上到了四摟,也就是代爾
勒蒙套房上面由僕人們住的那層。
    拉烏爾一腳把過道上的鐵柵門端開。
    當他們進入四樓過道,還沒推開一扇房門時,從下面樓梯間傳來了一聲尖叫。這是
被電話鈴聲召來的女看門人的尖叫,她從中二樓打開的房門看見躺在長沙發上還在抽動
的瓦勒泰克斯的身體。
    「一切都很好!」拉烏爾說,他又恢復了不緊不慢地嘲弄人的習慣,「這該是女看
門人的任務了。她要負責任的。至於我們,我們與這件事無關。」
    四樓是由僕人房間和屋頂室組成的。通常白天這個時間僕人的房間空無一人。屋頂
室則堆放了廢棄不用的箱子和舊家具。屋頂室門上有掛鎖。拉烏爾擰壞了其中的一把。
屋頂室由一扇老虎窗采光,他很容易地爬到上面。
    克拉拉上聲不響,一臉的悲切,機械地眼從他要她做的一切事情。有二三次,她重
復說:「我殺了人……我殺了人……你不會再愛我了……」
    這場變故是否會使拉烏爾的愛情產生變化構成了她唯一的思想,她甚至一點兒也沒
為自己的安全擔心,更不考慮戈爾熱雷探長可能來追捕。
    「我們到這裡了。」拉烏爾說。對他來講,他認為一個案子中的每件事都是在該發
生的時候發生的,而這時正好相反,他只關心如何充分利用機會使自己的事情成功。
「一切都對我們有利。隔壁樓房的六樓和我們房子的屋頂一樣高。我們不費力氣就可以
過去……」
    由於她什麼都不想說,他只好改變話題來證明自己的高興多麼有理由。
    「正如瓦勒泰克斯強盜的事,如果要這樣做,不過是正當防衛。他僥倖活下來起訴
我們的話……我們的責任只是要防他一手。我們的處境很好。」
    他們順利地攀到隔壁樓頂。
    儘管處境很好,還是必須離開這裡。拉烏爾既迅速又認真地為尋找這一途徑而努力。
他幫助女伴一起穿過通向一間空房的小廳。運氣不錯;他們來到了一間沒有住人的套房。
房內散亂地放置了幾件家具,可能是搬家沒搬完留下的。有一條走廊把他們引向進來的
大門,他們欣喜地走了出去。有一條樓梯……他們走下了一層樓,然後又是一層。當他
們來到中二樓的樓面時,拉烏爾低聲地說:「我們商量一下吧。在巴黎的所有樓房裡都
有看門人。我不知道這裡的看門人會不會看見我們走過。總之,最好我們不要一起走出
去。你先走吧。你將走到一條與堤岸垂直的街上,然後往左拐。在右邊第三條街的五號,
是一家小旅館,旅館名字叫『郊區日本旅館』。你進去呆在接待室裡,我過10分鐘來找
你。」
    他的手繞住她的脖子,使她稍稍往後仰了仰,他吻了她。
    「好吧,親愛的,勇敢些……不要一臉的憂傷。你想想你救了我的命。是的,你救
了我的命。其實手槍是肯定上了子彈的。」
    他瀟灑地撒了這個謊。但什麼都不能使克拉拉擺脫縈繞在她心頭的念頭。她走遠了,
耷拉著腦袋,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他看見她從左邊走出去了。
    他開始從1數到100。為了更小心一些,他又從1數到100。然後他走了出去。頭上的
帽子拉得很低,臉上戴了副夾鼻眼鏡。
    他走上一條窄窄的、但很熱鬧的馬路,一直走到第三條街。在這條街的左面,看見
了郊區日本旅館的招牌。這家旅館外表很樸實,但接待廳的上方都是玻璃窗,擺設在那
裡的家具具有很高的鑒賞價值。
    他沒有看見克拉拉,而且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拉烏爾很不安,走到外面去仔細察看街上的行人。他急匆匆回到剛才他們逃出來的
那幢樓房,又走回旅館。
    沒有人。
    他自言自語:「這不可思議!……我要等她……我要等她……」
    他等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這中間他還到鄰近的街道上去看看。
    沒有人。
    最後,被一個新的想法所驅使,他離開了那裡。克拉拉可能躲在奧特伊小屋。她太
憂傷了,可能沒聽清楚碰頭的地點,也可能是聽過後忘記了,她現在一定是在那裡苦苦
等待。
    他跳上一輛出租汽車,坐在駕駛盤後自己來開車。這是他在緊急情況下的習慣。
    在院子裡他遇到了僕人,然後在樓梯上又遇到庫爾維爾。
    「克拉拉呢?」
    「她不在這裡。」
    這是難以接受的事實。到什麼地方去了?怎麼辦?他的焦急之中又攙和了無奈。他
越思考,越覺得可憐的克拉拉在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後必然會產生的結局:自殺。作為殺
人兇手,她會認為自己已成為情人所恐懼的對象,她不敢再見到他了。
    他想象她正在夜色中游蕩。她沿著塞納河邊走。黑魆魆的河面上有零星的光點在閃
爍,這一切吸引著她。她會慢慢地走入河中,她會淹死自己。
    這一夜對拉烏爾來說太可怕了。儘管他有自制力,但他無法擺脫某些假設,這些假
設由於黑暗的關係越發顯得真實可信。他感到內疚,責備自己沒能覺察出瓦勒泰克斯的
圈套,責備自己視困難為兒戲,責備自己離開了不幸的克拉拉。
    他只在早晨時才睡著。但在8點鐘時,他一下子跳下了床,好像有什麼事情召喚他
去戰鬥。什麼事?
    他按了按鈴。
    庫爾維爾走了進來。
    「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
    「你撒謊!……你撒謊!」拉烏爾一邊高喊一邊緊緊抓住秘書的衣領,「你撒
謊!……是的,你的樣子很尷尬。怎麼回事?你說呀,笨蛋!你以為我害怕知道真相
嗎?」
    庫爾維爾從口袋裡抽出一份報紙。拉烏爾把報紙打開,立刻從他嘴裡吐出了罵人的
粗話。
    在頭版一個欄目上面用大字體寫著:

    大個子保爾被謀殺。他的舊情人金髮女郎克拉拉在犯罪現場被探長戈爾熱雷抓獲。
警方堅信她是兇殺的主犯。與她在一起的是在藍色娛樂城開張時將她劫持走的、她的新
情人拉烏爾先生。同謀現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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