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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救命!


  亞森﹒羅平後來給我講述這一插曲時,不無得意地說了這番話:
  「當時讓我吃驚,是我竟能夠當機立斷,接受索弗朗和瑪麗—安娜是無罪的說法。我就像打了個引以為榮的漂亮仗一樣,十分自豪,到今天還得意呢。我向你發誓,這一點可說是最了不起的事情,無論從精神意義上說,還是從偵探業績上說,都超出了最著名偵探的最著名的推斷。
  因為,雖然反覆推敲權衡,終究沒有發現新的線索,使我能夠重新審視案子。堆在兩個囚犯身上的還是原有的那些罪名,而且是那麼嚴重,嚴重到任何預審法官都會毫不猶豫地簽署裁定書,嚴重到沒有一個陪審團成員會對案情提出疑問。瑪麗—安娜﹒弗維爾就不談了,只要想一想牙印,就知道她的罪名是板上釘釘,無庸置疑了。但是加斯通﹒索弗朗,這個維克托﹒索弗朗的兒子,也有權繼承柯斯莫﹒莫寧頓的遺產的人,加斯通﹒索弗朗,這個拄烏木手杖,殺了昂瑟尼探長的人,他的罪名難道會和瑪麗—安娜﹒弗維爾的不一樣嗎?他不是和她一樣,受到謀殺的工程師的指控嗎?
  可是,我為什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彎呢?為什麼明擺著的事實我不接受,偏要背道而馳呢?為什麼那叫人難以相信的事實,我偏偏要相信呢?那不可接受的理由,我偏偏要接受呢?
  為什麼?啊!大概,這是因為真相、事實在耳邊響的時候,聲音格外不同吧。一邊,是所有的證據,所有的行為,所有的事實,所有堅信無疑的看法;另一邊,只是一段敘述,而且是三個罪犯之中一人的敘述,因此,從一開始,從頭到尾都是荒謬的,都是荒唐的……然而,這卻是一個誠實的聲音作的敘述,一段清清楚楚、實實在在的敘述,沒有半點虛構編造,從頭到尾,沒有半點複雜之處,也沒有半句不實之詞;這是一段並沒有作出任何積極的結論,卻因為誠實,而迫使任何公正的頭腦都要重新審視已有結論的敘述。
  我相信這段敘述。」
  亞森﹒羅平的解釋並沒有完。我打斷他問道:
  「弗洛朗斯﹒勒瓦瑟呢?」
  「弗洛朗斯﹒勒瓦瑟?」
  「對。您還沒有給她下結論。您對她有什麼看法?處處都表明她有罪,不僅在您眼中是如此,因為她參與了所有謀殺您的企圖,而且在司法當局眼中是如此,她常常暗中去理查德—華萊士大道,難道他們不知道?她的相片夾在韋羅偵探的本子裡,難道他們不知道?還有……還有……總之……您的指控……您對事情的看法……聽了索弗朗的敘說後是不是都改變了?在您看來,弗洛朗斯到底是無罪還是有罪?」
  他遲疑了片刻,正要直接爽快地回答,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說:
  「我願意相信人。我必須充分相信人,即使我還會生出疑竇,即使案情的某部分仍是一片黑暗,我也必須這樣,才能行動。因此,我相信她。我相信她是無罪的,我憑我的誠意行動。」
  在被迫躲在暗道裡,不能動彈的時候,對堂路易﹒佩雷納來說,所能采取的行動僅僅是不斷回憶分析加斯通﹒索弗朗的所作所為之間的聯繫。他盡力回想他聽說的每一個細節,盡力回味他聽上去最無足輕重的語句和措辭。他一句句琢磨,一個一個措辭推敲,以便理出裡麵包含的實際情況。
  因為實際情況就擺在那裡。索弗朗已經說了,堂路易也不懷疑。整個悲慘的故事,圍繞莫寧頓遺產案和絮謝大道遺產案發生的種種事件,所有能夠揭穿反對瑪麗—安娜﹒弗維爾的陰謀的情況,所有能夠解釋索弗朗與弗洛朗斯為何失利的情況,索弗朗的話裡都提到了。只要理解了,真相就會顯露出來,就像將晦澀的象征看明白了,便會悟出其中的寓意。
  堂路易不止一次地走了彎路。他腦子裡一冒出異議,他馬上就回答自己說:
  「也許是吧。我可能弄錯了。再說索弗朗的話裡沒有任何能夠指明方向的線索。也許真實情況不在這番話裡。可是我現在可能從別的途徑去發現嗎?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完全掌握了索弗朗所說的情況,還有那些神秘的信件按時出現所提供的線索,我為什麼不應該加以利用呢?」
  於是,他就像踏著人家的足跡走完一段路一樣,又把索弗朗所經歷的事情從頭至尾回憶一遍,並把它與自己原來想象的案情作一番對照。兩相對比,截然不同。可是,從這種對比本身,難道碰撞不出一點火花?
  「那是他說的,」他想,「這是我所想象的。這種不同意味著什麼呢?一邊是實際情況,一邊是案情顯示的面貌。為什麼罪犯希望讓案情顯示出這種面貌呢?是為了避免懷疑?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惹上懷疑的人必然會受到損害嗎?」
  問題一個接一個湧來。他有時信口作出回答,舉出一些人名,一句接一句地說出一些話,似乎舉出的正是罪犯的名字,說出的正是看不見的事實。
  接著他立即又回到敘述上來,像那些小學生做作業,仔細地對每一個詞語、每一個單獨的小節,每一個壓縮為主要成分的句子作了邏輯分析,又作語法分析。
  一個又一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
  突然,在黑暗之中,他一跳而起,掏出懷表,就著電筒光一看:十一點四十三了。
  「這麼說,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我進入了黑暗中最深的地方。」
  他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他太激動,竟至於流下眼淚,好像他的神經在遭受折磨。
  確實,他突然瞥見了案子可怕的真相,就像借著一道閃電的強光,看出了暗夜裡的景色。
  當人在黑暗中摸索,掙扎時,忽然射來幾道強烈的燈光,把周圍照得一片雪亮,這種感覺真是再強烈也沒有了。兩天來,他奔波忙碌,累得精疲力盡,又沒有吃東西,早就餓了,現在經受了這麼深的震動,他也不願再想什麼,立即就睡著了,或者說,鑽入了睡鄉,就像鑽入了恢復精力的浴池一樣。
  一覺醒來,已是早晨。雖然睡得不舒服,他還是養足了力氣。想到他所作的假設,不禁打了個寒戰,本能的最初反應是表示懷疑。可是,可以這樣說,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懷疑,那些證據就在他的腦海裡紛至沓來,立即把假設變成了堅實可信的判斷。他如果挑剔這種判斷,那就是發瘋。案情真相只可能是這樣,決不可能是別樣。正如他所預感的,真相隱藏在索弗朗的敘述裡。他曾經對馬澤魯說過,那些神秘信件突然出現的方式,使他抓住了發現真相的線索。他沒有說錯。
  這是個可怕的真相。
  推想出真相以後,他像韋羅偵探一樣感到恐懼。當時,韋羅偵探中了毒,極為痛苦,驚恐萬分地喊道:
  「啊!我怕……我怕……這場陰謀是這樣狠毒!」
  的確,這場陰謀是這樣狠毒!面對這樣一樁滔天大罪,堂路易十分愕然,他覺得人的頭腦想不出這樣歹毒的陰謀。
  他又花了兩個鐘頭,集中心思,從各方面思考分析局勢。至於結局如何,他倒不太擔心,既然他現在掌握了如此可怕的秘密,只須今晚逃出去,參加絮謝大道的聚會就行了。到那裡,他將當著大家的面,證實罪行。
  他想試試逃出去的機運,便循著暗道,來到梯子頂端,也就是說,他的小客廳處,透過翻板活門,聽見有人說話。
  「見鬼,」他自言自語,「事情麻煩了。我只有逃出這囚籠,才能擺脫警方這批嘍囉。可是兩個出口,至少這一個是被堵住了。剩下那一個,還不知道怎樣呢?」
  他下到弗洛朗斯的套房,開動機關。
  壁櫃門滑開了。
  他肚子餓壞了,希望找點吃的果腹,好堅守圍城,不至於因為饑懂而投降。他在帷幔後面,正要從凹室繞出來,忽然聽見有腳步聲,立即停止了動作,只聽見有人進了套房。
  「怎麼樣,馬澤魯,你昨夜是在這裡過的?沒有什麼新情況嗎?」
  堂路易聽出是警察總監的聲音。從總監的話中,他聽出來,馬澤魯被人從堆放雜物的黑屋子救了出來,在隔壁那間房過的夜。幸好那壁櫃門的機關很靈,沒有半點聲響,使堂路易得以繼續偷聽那兩人的對話。
  「沒有什麼新情況,總監先生。」馬澤魯回答。
  「這就怪了。然而這可惡的傢伙總該待在某個地方,不然就是從屋頂上跑了。」
  「不可能,總監先生。」又一個聲音說。堂路易聽出是韋貝副局長的聲音。「不可能,我們昨日搜查過了,除非他有翅膀……」
  「那麼,韋貝,你的意見是……」
  「總監先生,我的意思是,他還藏在公館裡。這公館是座老建築,完全可能存在什麼隱蔽的安全的小角落……」
  「顯然……顯然……」總監先生沉吟道,堂路易從一條帷幔縫隙裡,看見他在凹室門口走過去又走過來。「……顯然,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將把他堵在窩裡逮住。只是,這樣做有沒有必要呢?」
  「總監先生!」
  「對的,在這方面,你與我意見一致。內閣總理的看法也是這樣的。亞森﹒羅平是過去的事了,把他翻出來是件蠢事,只會給我們自己添麻煩。不管怎麼說,他變成了一個誠實的人,對我們有用,毫無危害……」
  「您覺得他毫無危害,總監先生?」韋貝說,聲音裡分明透出惱怒。
  總監先生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對啊,昨天那事,打電話那事,說實話,很可笑。我跟總理說起這事時,他捧著肚子大笑……」
  「真的,我可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
  「也是的,不過那傢伙從來沒被難住過。不管可不可笑,他那膽子也夠大的,竟敢在你眼皮下剪斷電話線,又把你關在那張鐵幕後面……順便說一句,馬澤魯,你今天上午就把電話線接通。你留在那兒,與總署保持聯繫。你那兩間房裡搜查過了吧?」
  「按您的命令辦了,總監先生。一個鐘頭前,我和副局長一起搜索了一遍。」
  「是了,」總監先生又說,「那個弗洛朗斯﹒勒瓦瑟,我覺得是個叫人不放心的人物。肯定是個同謀。但是,她和索弗朗,和堂路易究竟是什麼關係呢?得搞清這一點。這很重要。在她的書信文件裡,你沒發現什麼線索嗎?」
  「沒有,總監先生。」馬澤魯說,「只是一些發票,供貨商的一些信函。」
  「你呢,韋貝?」
  「我呀,總監先生,我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得意地說。總監問他是什麼東西,他說:
  「總監先生,是《莎士比亞全集》中的一卷,第八卷。您會注意到,這一卷與別的卷不同,裡面是空的,其實精裝殼面裡面是一只盒子,收藏了一些紙頁。」
  「確實。那些紙頁呢?」
  「在這……些……這些白紙中,有三張……有一張上面列了時間表,列的正是那些神秘信件出現的日期。」
  「哦!哦!」德斯馬利翁先生說,「指控弗洛朗斯﹒勒瓦瑟的罪名就更嚴重了。另外,我們也清楚了:堂路易正是從這裡得到這份時間表的。」
  堂路易聽了大吃一驚。他把這個細節完全忘了。加斯通﹒索弗朗也沒有提到。但這個細節很重要,又很奇特。弗洛朗斯是從什麼人那兒弄來這份時間表的呢?
  「另外兩張呢?」總監先生問。
  堂路易更加留神聽。他與弗洛朗斯在那間房子談話那天,他沒有注意那兩張紙上寫了什麼東西。
  「這是其中一張。」韋貝說。
  德斯馬利翁先生接過紙,念道:
  「切記:爆炸與信互不相關,將在清晨三點發生。」
  他聳聳肩,說道:
  「啊!是的,是堂路易預言過的爆炸。它將在第五封信出現後發生,正像這時間表上預告的。行!我們還有時問。今天以前才出現三封信。今晚將出現第四封。然後,就要把絮謝大道的公館炸掉,好傢伙,這陰謀可夠歹毒的。就這張?」
  「總監先生,」韋貝揚著最後那張紙,說,「請您仔細看看這張鉛筆繪的圖。這一個大方框裡套著許多大小不同的方形長方形的框框,不正像是一幢房子的平面圖嗎?」
  「確實,是像……」
  「這是我們所處的公館的平面圖。」韋貝帶著幾分威嚴肯定道,「這是前院,這是主建築,這邊是門房小屋,這邊是勒瓦瑟小姐住的小屋。一條紅鉛筆畫的彎彎曲曲的虛線,從這裡一直通到主樓。起點是一把小叉,表示我們所在的房間……或確切地說,表示凹室。這裡畫了一個壁爐,或不如說壁櫃……開在床後,叫帷幔遮住的壁櫃。」
  「那麼,韋貝,」德斯馬利翁先生低聲道,「這裡標出的是從小屋到主樓的一條通道;對吧?瞧,那一頭也用紅鉛筆畫了一把小叉。」
  「對呀,總監先生,是有一把小叉。標出的是什麼地方呢?我們等會就可以弄清了。不過這會兒,我根據一個假設,已經派了幾個部下去守在三樓一間小房子裡。昨天堂路易就是在那兒與弗洛朗斯﹒勒瓦瑟和加斯通﹒索弗朗見面並勾結起來的。現在,不管怎麼說,我們知道堂路易﹒佩雷納藏在什麼地方了。」
  出現一陣沉默。接著,韋貝越來越鄭重地說道:
  「總監先生,昨天,我受了那傢伙極其無禮的冒犯。我的部下部是見證人。公館裡的僕人也都知道。再過一會兒,公眾也會知道。那傢伙放弗洛朗斯﹒勒瓦瑟逃走了。他本來也要放走加斯通﹒索弗朗的。那是個最危險的匪徒。總監先生,我相信,您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准許我直搗他的窠穴,把他抓起來……不然,總監先生,我就不得不提出辭呈。」
  「你有充分理由得到支持。」總監笑著說,「總之,你昨天被關在鐵幕裡面,嚥不下這口氣。你去吧!這樣,也只好叫那堂路易倒楣了。他本來……馬澤魯,電話接通以後,給我往署裡打電話,報告有什麼新情況。今晚,你要去絮謝大道的弗維爾公館。別忘了第四封信要來。」
  「總監先生,第四封信不會來了。」韋貝說。
  「為什麼?」
  「因為到那時,堂路易肯定關在班房裡了。」
  「哦!你認為信是堂路易送的……」
  堂路易沒有再聽下去。他輕輕地退回去,把壁櫃門關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現在,他的藏身之處已經被人知道了!
  「媽的!」他罵道,「這事辦得真糟!我這下成了甕中之鱉。」
  他從暗道往上走,想到另一個出口,走到半路,停住了。
  「何必呢?既然這個出口也被人看守著……那麼,我就束手待擒?想想看……想想看……」
  從下面,凹室的出口,傳來了敲壁板的聲音。那空洞的聲音大概引起了韋貝的注意。韋貝不必像堂路易那樣顧忌,似乎在撬壁板,而懶得費時間去尋找機關,危險就更加迫在眉睫。
  「媽的!」堂路易又罵一句,「太蠢了!怎麼辦呢?朝他們沖過去?……唉!可惜我今天力氣不支!……」
  因為沒吃東西,他沒有一絲力氣。他兩腿發抖,頭腦也開始變得糊糊塗塗。
  凹室裡猛的一撞,逼迫他往樓上的出口跑。他一邊爬梯子,一邊拿電筒照著牆石和出口處的擋板。他甚至企圖一肩膀頂開翻板活門,沖出去。可是上面也傳來一些聲響。那些人仍然守在那兒。
  於是,他怒不可遏,但又軟弱無力,只好等副局長前來抓他。
  下面嘩啦一響,聲音順通道一直傳過來,跟著是一片喧嚷。
  「完了,」他想,「這下等著我的,是手銬。拘留所、牢房……真是好福氣,干了這麼件傻事!而瑪麗—安娜﹒弗維爾還要自殺……弗洛朗斯……弗洛朗斯她……」
  在關上電筒之前,他最後一次照了照四周。
  高梯子兩米遠有四分之三高的地方,稍稍偏後一點,有一塊大石頭縮進內牆,留下一個相當大的凹洞,可以藏身。
  儘管這凹洞並不見得多麼隱蔽,可是也有可能被人忽略。再說,堂路易也是無可選擇。他熄了電筒,彎身朝那個凹洞摸過去,摸到了洞邊的石沿。爬上去,縮在裡面。
  韋貝、馬澤魯帶著警察爬上來了。已經看見了電筒的光柱。堂路易盡可能貼緊內壁,免得被電光照著。突然,發生了一件叫人吃驚的事情,他緊貼的石頭忽然緩緩地動起來,好像是在一根立軸上轉動似的。他仰面朝天倒在身後一個洞裡。他立即收進兩條腿。石頭又緩緩地合上了。不過牆上還是坍落一些碎石子,蓋住了他的小腿。
  「瞧,瞧,」他冷笑道,「莫非老天這下站在善良正義一邊了?」
  他聽見馬澤魯在喊:
  「沒有人!走到盡頭了。除非他在我們靠近時逃跑了……瞧,他可能是從梯子上面這道活門溜走的。」
  韋貝回答道:
  「我們爬了這麼一段坡,照此看來出口一定是在三樓。那圖紙上第二把叉子標出的位置,正是堂路易臥室隔壁的小客廳。這正符合我的假設。所以我派了三個人守在這上面。他如果從這裡逃走,一定會被逮住。」
  「我們只用敲門就行,」馬澤魯說,「聽見聲音,那三個人自然會打開門,放我們進去。不然,就只好破門而入了。」
  又響起了撬門的聲音。過了一刻鐘,門被撬破了,上面的人聲與韋貝他們的聲音會合在一起。
  這期間,堂路易打量了洞穴,發現它極為狹小,很矮,僅可坐著。只能算作一截過道,確切地說,只能算作一個一米五長的坑道,當頭是一個磚砌的通風孔,更為狹小。內壁也是磚砌的,缺了好些口。砌上覆蓋的是一些碎石,稍有碰撞,就坍落下來,坍得滿地都是。
  「見鬼!」亞森﹒羅平想,「我可不能大動。不然,會被這些小石子活埋的。那可是個好前景。」
  再說,他怕弄出聲響,也不敢動。的確,他所處的地方,緊挨著兩間被警察占據的房問。一間是小客廳,一間是工作室。因為他知道,小客廳下面,正是那個電話問。
  於是,這又使他生出一個想法。他經過仔細思考,又想起他曾琢磨過,為什麼瑪洛內斯庫伯爵的祖先能夠在需要躲避的時期,藏在鐵幕後面生活。現在他明白了,從前秘密通道與現在的電話間是連通的。通道狹窄,人無法通過,但可以通風。出於謹慎,這個通道上部的入口用一塊石頭遮住,萬一秘密通道被人發現,這個通風道也不會被人注意。瑪洛內斯庫伯爵在給工作室裝設護壁板時,大概把下方的出口堵住了。
  因此,他就躲在厚牆之間,一心只想著逃脫警察的追捕。又過去了幾個鐘頭。
  他又饑又渴,漸漸打起瞌睡來,做了好些噩夢,他十分焦慮,無論如何想醒過來,可是他太困了,直到晚上八點才清醒過來。
  他覺得十分疲乏,突然可怕而又如此正確地明白形勢不妙,便猛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打算離開藏身之地,出去自首。無論出去受到什麼對待,都比在這兒受這份折磨,以及漫長地等待危險來臨要強。
  可是,他回轉身來,摸到洞口,伸手一推,那石頭紋絲不動。摸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使它轉動的機關。他發起狠來。可他的努力都是白費功夫。石頭還是不動。
  而且,他每使一下勁,頂上的碎石就紛紛落下,空間就愈益狹小。
  他猛一下壓住自己的煩躁,打趣道:
  「好傢伙!我亞森﹒羅平被逼到了這步田地,竟要喊救命了!對啊,向那些警察先生求救吧……不然,我被活埋的可能性每分鐘都在增大。反正是要活埋的人,我不如豁出去……」
  他握緊拳頭。
  「天打雷劈的!我自己想辦法。求救?哼!不行,一千個不行!」
  他使出全部毅力迫使自己思考。可是他的大腦疲乏不堪,想出的也只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念頭,彼此間毫無聯繫。弗洛朗斯的模樣老是在他眼前浮現。瑪麗—安娜的也是如此。
  「今夜我得救出他們。」他尋思,「……我肯定能救出她們,因為她們不是罪犯,而且我找到了罪犯。可是我用什麼辦法去救她們呢?」
  他想到警察總監,想到今晚在絮謝大道弗維爾工程師公館的聚會。聚會應該開始了。可是警察把守著公館。這麼一想,他又記起了韋貝在《莎士比亞全集》第八卷中找到的那張紙。警察總監念了上面的話:
  「切記:爆炸與信互不相關,將在清晨三點發生。」
  「對啊,」堂路易和德斯馬利翁先生的想法一致,「對啊,爆炸是十天以後的事,因為才送來三封信。今夜將出現第四封。爆炸應該伴隨第五封信而來,因此,應該在十天以後。」
  他反覆念叨道:
  「十天以後……伴隨第五封信……對,十天以後……」
  突然,他驚恐得渾身一震,腦子裡倏地閃過一個念頭,一個看來像是真實情況的念頭:爆炸將在今夜發生!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事實,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恢復了平時的洞察力,認為這是確鑿無疑的事。當然,迄今為止,的確只出現了三封信,但本來是應該出現四封信的,有一封因為堂路易所了解的原因,推遲了十天出現。再說,問題不在這裡。不能纏在這堆信和日期上,陷在這些雜亂無章、誰也不能斷定確實可信的事情上去尋找案情的真相。不能。惟有一點十分重要,就是那句話:「切記:爆炸與信互不相關。」既然爆炸的日期已經定在五月二十五日夜,那麼,今天夜裡三點鐘,爆炸就會發生!
  「救命啊!救命啊!」他叫起來。
  這一次,他不再猶豫了。直到剛才止,他一直鼓起勇氣,留在囚籠之中,耐心等待著神奇的事件發生,以便趁機脫身;而現在,他寧願自己冒一切危險,受一切懲罰,也要解除威脅著警察總監、韋貝、馬澤魯和他們的同伴的危險。
  「救命啊!救命啊!」
  再過三四個鐘頭,弗維爾工程師的公館就會被炸掉。他堅信這件事會發生。儘管阻礙重重,那幾封神秘的信還是準時出現,以此看來,爆炸也將在指定的時刻發生。因為這是作案人有意安排的。清晨三點,弗維爾公館將轟隆一聲,蕩然無存。
  「救命啊!救命啊!」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絕望地大喊,希望聲音能夠透過石頭和護壁板,傳到外面。
  他的呼喊似乎沒有引起回應。他停止叫喊,屏息靜聽。
  周圍沒有任何動靜。一片沉寂。
  這時,他極為惶恐不安,急出一身大汗。也許警察從樓上撤走,在一樓的房裡過夜去了?
  他發狂地摳出一塊磚,使勁敲入處那塊石頭,希望全公館都能聽到聲音。可是,這幾下撞擊,震得碎石紛紛落下,又迫使他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救命啊!救命啊!」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他覺得聲音並沒有傳出去。再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有氣無力,幾乎成了聲嘶力竭的呻吟,還在他窒息的喉嚨裡就消失了。
  他不作聲了。仍屏心斂氣,焦急地聽著。周圍一片死寂,像鉛皮一樣包著這具盛著他的石棺。仍然毫無動靜。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人來,也不可能有人來救他。
  弗洛朗斯的模樣和名字仍不時地在他腦海裡出現。他也不時地想到瑪麗—安娜。他曾答應救她。可是瑪麗—安娜眼看就要餓死。而且,現在輪到他和她一樣,和加斯通﹒索弗朗,和好些人一樣,來充當這起極可怕案子的犧牲品了。
  有一件事更讓他慌亂。他一直讓電筒亮著,以驅散黑暗的恐怖。這時電筒光倏地熄了。這時是晚上十一點。
  他覺得頭暈,呼吸不暢。空氣不足,又已經混濁。他頭痛,身體極不舒服。眼前似乎老是浮現著弗洛朗斯的漂亮面孔或者瑪麗—安娜那張蒼白的臉。他產生了幻覺:瑪麗—安娜奄奄一息,瀕臨死亡,弗維爾公館一聲轟響,化為灰燼,他看到警察總監和馬澤魯被炸得七零八碎,死了。
  他陷入一種麻木的狀態,昏昏沉沉地睡去,嘴裡仍喃喃吐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
  「弗洛朗斯……瑪麗—安娜……瑪麗—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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