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20


  黑爾在外頭的車上打噸,雙手環抱在胸前,戴著頂舊帽子,帽簷壓低擋住陽光。
羅莎拉開車門時,他抬起頭,懶洋洋地由帽據下打量著她。「怎麼樣?」
  她將公事包丟到後座,坐入駕駛座。「她把我猜的情節完全推翻了。」她發動
引擎,倒車後駛出停車場。
  黑爾關心地望著她。「我們要去哪裡?」
  「去痛罵愛德華,」她告訴他。「他一直沒有受到應得的懲罰。」
  「這樣明智嗎?我以為他是個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患者。」黑爾又將帽子拉低,
準備再打個噸。「然而,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對羅莎的信心固若磐石。
她比他認識的許多男人還有膽識。
  「我確實知道。」她將剛才錄的那卷錄音帶放入車上的錄音座內,然後倒帶。
「你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警官,所以你且洗耳恭聽吧。我覺得應該被臭罵一頓
的人是你。那可憐的孩子——我們面對事實吧,即使時至今日,她仍然只是個可憐
的孩子——她餓壞了,而你答應在她做完筆錄後,才讓她好好吃一頓。怪不得她想
盡快招供。如果她告訴你,不是她做的,你一定會反覆訪問,使她沒能飽餐一頓。」
她將聲量開到最大。
  門鈴按了許久,愛德華才來應門,但門邊的絞鍊並末拉開。他怒目相向,叫他
們滾開。「你無權到這裡來,」他朝羅莎怒斥,「你再來騷擾我們,我就報警。」
  黑爾站了出來,親切地笑著。 「我是雷克斯裡刑警,克拉克先生。道林頓分
局的。奧莉芙·馬丁那個案子。我相信你應該還記得我。」
  愛德華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我以為都已經事過境遷了。」
  「恐怕還沒有。我們可以進來嗎?」
  愛德華猶豫了一下,羅莎暗付著,他會不會要求黑爾出示證件或警徽。顯然不
會。他是典型的英國公民,很尊重公務權力。他將門邊的絞鍊拉開,再打開門,他
的雙肩垂頭喪氣地佝僂著。「我就知道奧莉芙遲早會說出來的,」他說,「如果她
不說,就不像凡夫俗子了。」他帶他們進客廳。「不過我向你們保證,我對那件兇
案真的一無所知。如果我當時就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人,你們想我還會和她交朋友
嗎?」
  羅莎坐下後,偷偷按下手提袋內的錄音機。黑爾到窗戶旁往外眺望。克拉克太
大坐在屋後的庭院裡,她滿臉茫然地面向著太陽。「你和奧莉芙不只是朋友,」他
轉身面向屋內,不慍不火地說著。
  「我們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克拉克先生說著,與奧莉芙的說法倒是不謀而合。
羅莎揣度著他是多大年紀了?七十?看來不止了,或許是因為照顧老妻才顯得格外老
邁。她用玻璃紙所畫的假髮套在他的照片上後,使他看來判若兩人。滿頭濃密的頭
發確實會使男人看來更年輕。他雙手夾在兩膝間,緊緊捏著,似乎手足無措。「或
許我應該說,我們開始交往時,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奧莉芙做出那種事,我實在無
法想像。」
  「你覺得這件事你毫無責任?」
  他望著地毯,無法正視他們。「我一直覺得她精神有點異常,」他說。
  「為什麼?」
  「她妹妹精神不大正常。我想那應該是基因問題。」
  「所以她在兇案之前,表現就不大正常了?」
  「不是,」他承認。「如果我知道她是那種人,我就不會追求——」他欲言又
止,「追求那種——關係了。」
  黑爾改變策略。 「你和奧莉芙的父親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將雙膝夾得更緊了。「朋友。」
  「多好的朋友?」
  克拉克歎了口氣。「現在談這些又有什麼用?都那麼久了,而且羅伯也死了。」
他的眼光移向窗戶。
  「當然有用,」黑爾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你們有性關係嗎?」
  「有一陣子。」他將夾在兩膝間的手抽出來,捂著臉。
  「現在聽起來好像很污穢,可是當時真的不是那麼回事。你們必須了解我有多
寂寞。天曉得,那不是她的錯,可是我太太一直無法當我的伴侶。我們都晚婚,也
沒有子女,她的精神狀況又不佳。我們結婚不到五年,我就變成她的特別看護,被
困在家中,與她又根本無法溝通。」他痛苦地嚥了下口水。「我惟一的朋友就是羅
伯,你們也知道,他是個同性戀者。他和我一樣,婚姻對他而言也是個枷鎖,雖然
我們的原因不同。」他以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樑。
  「我們互相依賴,性關係只是伴隨這種情誼無意間衍生的結果。那對羅伯而言
很重要,我則不當一回事,不過我得承認,當時——大約只持續了三或四個月——
我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同性戀者。」
  「然後你愛上了奧莉芙?」
  「是的,」克拉克先生明快地回答, 「當然,她很像她父親,聰明、敏感、
很迷人,非常善解人意。她不像我太太,很少會要求我替她做什麼。」他歎了口氣。
「我這麼形容她,與後來發生的事相較似乎格格不入,可是她真的很好相處。」
  「奧莉芙知道你和她父親之間的關係嗎?」
  「我沒向她透露。她在很多方面都很天真。」
  「羅伯也不曉得你和奧莉芙間的事?」
  「不曉得。」
  「你這是在玩火,克拉克先生。」
  「我是無心之過,警官。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我只能說,我在發現自己對奧
莉芙有意思後,便立刻停止與羅伯——」他思索著應該如何措詞, 「有親密往來。
不過我們仍然是朋友,絕交太殘酷了。」
  「狗屁!」黑爾義憤填膺地說,「你只是不想被人發覺。我猜你同時和他們交
往,而且左右逢源,樂在其中。你竟然敢說你毫無責任!」
  「我為什麼要負責?」克拉克先生打起精神說, 「他們都沒有提起過我。難
道你認為,那件悲劇是我造成的?」
  羅莎輕蔑地笑了笑。「難道你從沒想過,羅伯·馬丁在案發後為什麼都不再與
你交談?」
  「我想他是傷心過度。」
  「如果是你發現你的情人勾引了你的女兒,我相信你所感受的應該不只是傷
心。」她語帶譏諷地說。「克拉克先生,這件悲劇當然是你造成的,你自己也心裡
有數。可是,你寧可眼睜睜看著馬丁全家都家破人亡了,也不肯挺身而出,以免危
及自己。」
  「那有什麼不對?」他為自己辯駁, 「他們可以將我卷進去的,可是卻沒這
麼做。就算我挺身而出,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吉宛與琥珀仍然不能復生。奧莉芙也
一樣得坐牢服刑。」他轉向黑爾,「我對自己與他們家人的交往覺得很懊悔,可是
如果我與他們的關係造成了悲劇,我真的也無法負責。我並沒有從事任何不法行
為。」
  黑爾再度望向窗外。「你為什麼要搬家,克拉克先生?是你自己決定的,還是
你太太決定的?」
  克拉克先生又將雙手夾在雙膝間。「是我們共同決定的。我們兩人都覺得,住
在那邊很不好受。我們常看到鬼魂。換個環境似乎是惟一的理智抉擇。」
  「你為什麼不讓人知道你搬到何處?」
  克拉克先生懊惱地抬起頭。「以免無法擺脫過去。我一直為此所苫。」他望著
羅莎, 「總算能將這些全盤說出,也算是松了口氣。這一點你或許不相信。」
  羅莎淡然一笑。「警方在兇案當天曾找你太太做筆錄,她說你和羅伯去上班後,
她在門口還看到吉宛與琥珀。可是我前幾天過來,她說那是她說謊。」
  「我只能將那時告訴你的話再重複一次,」他疲憊地回答,「陶樂絲得了老年
癡呆症。她說的話你不能信以為真。她大部分時間連今天星期幾都搞不清楚。」
  「幾年前她說的是實話嗎?」
  他點點頭。「如果你指的是在我去上班時她們都還活著,沒錯,她說的是實話。
琥珀在窗戶旁往外探視。我自己也看到她了。在我和她招手時,她就藏到窗簾後了。
我記得當時還想著,她的反應怎麼這麼奇怪。」他停頓片刻。「至於陶樂絲有沒有
看到羅伯出門,我就不得而知了。她說她曾看到,而且我知道羅伯的不在場證明相
當明確。」
  「你太太有沒有提過她看到屍體,克拉克先生?」黑爾隨口問道。
  「老天,沒有。」他似乎大吃一驚。
  「我只是在想,她為什麼會看到鬼魂。她和吉宛與琥珀相處得並不是很好,對
吧?我想,你經常到馬丁家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她或許因而與吉宛及琥珀處不
來。」
  「我們附近的人都看過鬼魂,」他漠然地說, 「我們都知道奧莉芙對那兩個
可憐的女人做了什麼事,所以只要有點想像力的人都會看見鬼魂。」
  「你記不記得案發當天早晨,你太太穿什麼衣服?」
  他注視著黑爾,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吃了一驚。「你問這個干什麼?」
  「有民眾提供線索,說看到一個女人在案發當天曾經去過馬丁家的車庫。」他
不假思索地便編出這套謊言。「依照這位民眾的描述,那女人身材瘦小,不可能是
奧莉芙,不過,雖然看不清那女人是誰,卻很確定她穿的是件黑色套裝。我們想追
查她的下落。你認為那個女人會不會是你太太?」
  克拉克先生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不會。她從來沒穿過黑色套裝。」
  「那她當天會不會穿著什麼黑色的衣服?」
  「不會。她穿的是有花紋的罩袍。」
  「你口氣很肯定。」
  「她每天早上都是穿著那件衣服做家事。在家事做完之後,她才會換上其他衣
服。星期天除外。。她星期天不做家事。」
  黑爾點點頭。「每天早上都穿同一件?如果弄髒了怎麼辦?」
  克拉克先生蹙眉,為這一連串的問題搞得滿頭霧水。「她還有另外一件,是淡
藍色的。不過我確定在案發當天,她穿的是有花紋的那一件。」
  「那她在案發後是穿哪一件?」
  他緊張地舔舔唇。「我記不得了。」
  「是淡藍色那件,對不對?而且我猜此後她一直穿著那件淡藍色的,直到你或
她買了另一件來替換。」
  「我記不得了。」
  黑爾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她那件有花紋的罩袍還在嗎,克拉克先生?」
  「不在了,」克拉克先生低聲說, 「她已經很久沒做家事了。」
  「那件罩袍哪裡去了?」
  「我記不得了。我們在搬家前丟掉不少東西。」
  「你哪來的時間丟東西?」羅莎問。「海斯先生說,你們是有天早晨突然不告
而別,三天後才有一家搬家公司來幫你們搬家當。」
  「或許我在搬家前有先將要保留的和要丟棄的分門別類打包,」他有點慌亂地
說,「都已經過了那麼久,我記不清楚了。」
  黑爾撫著下巴。「我們在馬丁家花園內的焚化爐找到一件花紋罩袍的余燼,」
他平靜地說,「你太太指認說當天早晨吉宛穿的就是那件衣服,你可知道這件事?」
  克拉克先生面無血色,臉如土灰。「我不知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那些余燼都已拍照存證,而且仔細保存,以備日後若對衣服是何人所有有疑
問,可充當證物。我相信,海斯先生應該可以指認那到底是你太太的衣服,還是吉
宛的衣服。」
  克拉克先生無奈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她告訴我她把那件衣服丟掉了,」他
辯解道,「她是說衣服被熨斗燒破了一個洞。我相信了她。她常常會做出這種事。」
  黑爾置若閣聞,繼續平靜地說:「克拉克先生,我非常希望我們能找到充分的
證據,證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你太大殺了吉宛與琥珀。我希望看到你被判刑,因
為你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去坐牢,而且她還是被你恬不知恥地誘拐利用的女
孩。」
  當然,他們找不到確鑿的罪證,但是他看到克拉克先生被他嚇得滿臉惶恐,也
覺得略感安慰。
  「我怎麼可能知道是她?我懷疑過——」他的聲量大了些——「我當然懷疑過,
可是奧莉芙都俯首認罪了。」他可憐兮兮地望著羅莎,「奧莉英為什麼要認罪?」
  「因為她被嚇壞了,因為她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她母親死了,也因為她從小到
大都一直在保密。她以為她父親會救她,可是他卻沒有,因為他以為真的是她做的。
你本來可以救她的,可是你卻見死不救,因為你擔心外人異樣的眼光。威爾斯跑得
遠快遞公司那個女職員原本也可以救她的,但她也沒出面,因為她不想被牽連進去。
奧莉芙的法律顧問如果心地善良一點,原本也可以救她的。」她瞄了黑爾一眼。
「警方如果能對她的自白有那麼一絲的質疑,原本也可以救她的。不過,那是六年
前的事了,而在六年前,」她比了個OK的手勢,「只要招供就算oK了。不過我不怪
他們,克拉克先生。我怪的是你。一切都要怪你。你因為太大令你厭煩,所以和羅
伯發生同性戀關係,然後你又勾引性伴侶的女兒,以證明你自己不是他所想像的性
別倒錯。」她鄙夷地望著他。「我在書中就要將你的這副嘴臉忠實地描述出來,也
可以借此讓奧莉芙無罪獲釋。我真看不起你這種人。」
  「你會毀了我。」
  「沒錯。」
  「那是奧莉英想要的嗎?把我毀了?」
  「我不知道奧莉芙要的是什麼。我只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就是讓她獲釋。如
果那會毀了你,你也只好認了。」
  他默默坐了許久,手指顫抖著扯動西裝褲的榴痕。然後他似乎忽然做出了決定,
望向羅莎, 「如果奧莉芙沒有認罪,我或許會說出來的。可是她已經認罪了,所
以我和其他人一樣,以為她說的是真的。我想你應該不希望讓她再關太久吧?如果
她能在你的書出版前出獄,我相信可以讓你的書造成轟動,對不對?」
  「或許。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瞇起眼睛。「如果我現在提供你證據,讓她可以更快獲釋,那你能否承諾在
書中不要提及我的真實姓名與地址?你提起我時,可以用奧莉芙稱呼我的路易士先
生這個名字。你同意嗎?」
  她淡然一笑。這個人渣真是不可思議。當然,他的姓名不可能隱瞞得住的,可
是他似乎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更何況,警方也一定會公佈他的姓名,至少會說他
是克拉克太太的丈夫。「我同意。只要你提供的證據能讓奧莉芙出獄。」
  他站起來,由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走到櫃子旁拿起一個瓷盒。他將瓷盒的鎖
頭打開,掀開蓋子,拿出一包用衛生紙包著的東西,遞給黑爾。「我們搬家時我找
到的,」他說,「她把這個藏在她的抽屜最隱秘處。我發誓我不曉得她是怎麼會拿
到這東西的,不過我一直擔心,琥珀一定拿這個來莫落她。她經常提起琥珀。」他
模仿比拉多ヾ洗手的模樣。「她說琥珀是魔鬼。」
  黑爾將衛生紙打開,望著裡面包著的物品。是一個銀手鐲,飾著一張小巧可愛
的銀椅子,上頭刻的「你是天堂」已因出於盛怒的纍纍抓痕而幾乎難以辨識。
  對奧莉芙有利,讓她得以重獲自由的證據都已搜集齊全時,都已經快要聖誕節
了。當然,仍然有人對此案存疑,也有人會一輩子稱呼她為女雕刻家。時隔六年,
能證明她無辜的證據已經少得可憐。一副銀手鐲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一個老年
癡呆症婦人的可憐丈夫出面指認一件被燒燬的花紋罩袍的微小碎片。最後,借著電
腦高科技之助,重新檢驗現場搜證的照片,發現了一個比奧莉芙的鞋印更小,更秀
氣的血腳印。
  沒有人知道案發時的實際經過,因為真相被深鎖在一個已經失常的腦子裡,而
愛德華·克拉克又無法,或不願,透露這幾年來他太太說過些什麼話。他仍然置身
事外,認為事不關己,一再強調他原本雖曾對太太起過疑心,但因奧莉芙已經認罪,
故而不再懷疑,他還說會有這樁冤獄,都要怪奧莉芙和警方。最有可能的案發經過,
也是一般人所接受的,是琥珀等愛德華及羅伯都出門上班後,便邀請克拉克太太到
家裡,然後以那副手鍋及墮胎的事來奚落她。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純屬臆測,不過
至少羅莎就相信,克拉克太太是神智清醒地狠心犯下這件暴行。她動手時一定戴.
著手套,而且小心地繞過血跡,沒留下太多足跡,可謂是工於心計。不過最狡猾的
詭計是她將自己身上的血衣和吉宛與琥珀的衣服混在一起付之一炬,事後還冷靜地
去指認那件罩袍是吉宛當天早晨所穿的。羅莎有時甚至會想,莫非這一切安排原本
就是打算將奧莉芙羅織入罪。如今已無從得悉克拉克太太為什麼自己在廚房外拍窗
戶引起奧莉芙的注意,不過羅莎忍不住要認為,如果她沒有先指責奧莉芙,或許奧
莉芙便不至於方寸大亂,也可以立刻打電話報警,而不至於在廚房裡亂跑,使自己
百口莫辯。
  ヾ Pontius Pilate,將耶穌判刑的Judea總督。
  本案的相關警察單位並未受到懲處。警察局長召開記者會,指出最近警方的辦
案過程已經更為嚴謹,尤其對口供的查證更是鉅細靡遺。不過他強調,在奧莉芙這
個案子上,警方已經采取所有必要措施,以使她的權利獲得保障。在當時情況下,
認定她的自白書所言屬實也是合理的。他借機向社會大眾再三呼吁,千萬不可破壞
犯罪現場的證據。
  彼得·克魯與本案的關聯,尤其是他盜用羅伯·馬丁遺產的部分,引起社會大
眾普遍的關切與譴責。有人指控他刻意讓奧莉芙入獄,想借機盜用取之不盡的資金;
也有人指控他,在應該出面協助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的權益時,他卻對她惡言相
向。他聲嘶力竭地撇清這些指控,辯稱他不可能預料到羅伯·馬丁日後會因買賣股
票而獲得暴利,也沒料到他會英年早逝;他也辯稱,因為奧莉芙的口供與警方所搜
集的證劇吻合,所以他也像警方一樣對她的自白信以為真。他曾建議她不要開口,
所以她想認罪,錯不在他。另一方面,他雖然因為諸多罪狀而被起訴,若是一般老
百姓可能早已銀檔入獄,可是他卻仍獲得交保,並信誓旦旦地堅稱自己無辜。
  羅莎在耳聞他的辯解後,怒氣沖沖地帶了個當地記者去當街堵他。「責任與義
務的問題或許見仁見智,辯一輩子也辯不出所以然來,克魯先生,不過有一個問題
我倒想請你好好給我解釋一下。如果奧莉芙的自白真的像你所說一般,與警方搜證
結果完全吻合,那為什麼吉宛與琥珀仍未斷氣時,她會說鏡子上沒有霧氣?」他想
避開她,但她一把揪住他的臂膀。「如果真是她做的,她為什麼沒有提起那把斧頭
已經鈍得無法砍掉琥珀的頭?她為什麼沒說她在使用切肉刀之前,已經用斧頭砍了
四下?她為什麼不描述和她母親的打鬥,以及她將她母親的脖子切斷前,曾先將喉
嚨割開?她為什麼沒有提起曾燒掉衣服?事實上,我倒希望你能指出,奧莉芙的自白
中到底有哪一點是與警方搜集的證據吻合的?」
  他氣急敗壞地將她的手甩開。「她說過她用的是斧頭和切肉刀,」他厲聲反駁。
  「這兩件兇器上都沒有她的指紋。警方搜集的證據與她的自白不吻合。」
  「她身上沾滿了她們的血跡。」
  「沒錯,克魯先生,她滿身是血。可是她的自白書中是不是曾提及她跌倒滾在
她們的血泊中?」
  他想閃開,可是去路卻被那個隨行的記者堵住了。「還有鞋印,」他說,「當
時,只采集到她的鞋印。」
  「沒錯,」羅莎說, 「那是惟一的證據。也是與其他證據完全不吻合的一項,
你卻憑借這個證據認定她是個有暴力傾向的變態殺人狂,先認定她有罪,再將她當
成精神病患者來替她申請減刑。你為什麼從來沒向狄茲律師提起,她父親想幫她洗
刷罪名?她經過精神科醫師診斷為神智正常,可以提出有罪的自訴時,你為什麼不
質疑你自己的判斷力有問題?你為什麼不把她當人看,克魯先生,你為什麼一定要
把她當成怪物?」
  他嫌惡地瞪著她。「因為,蕾伊小姐,」他說, 「她本來就是個怪物。比怪
物更壞,她是個聰明的怪物。你難道就不擔心。被你拿來當奧莉芙的代罪羔羊的那
個可憐老婦人因為心智失常,無法替自己辯解?你難道就不擔心,奧莉芙會不會是
等她父親過世了才說出此事,是否會因而死無對證?你聽清楚了,其實羅伯·馬丁
才是她想找的替罪羔羊——因為找他最方便。他已經死了。不過你卻替她找來了個
克拉克太太這個替死鬼。」他與她怒目相視。「你挖掘出來的證據確實引來質疑,
但也僅止於此。電腦分析出來的照片與精神病的鑒定一樣,是否精確仍有待爭議。」
他搖搖頭。「當然,奧莉芙可以因此而獲釋。法律這幾年來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可靠
了。可是,她做口供時我在場,我也從一開始就向你說明了,奧莉芙·馬丁是個危
險的女人。她想侵占她父親的錢。你被牽著鼻子走,蕾伊小姐。」
  「你比她還危險數倍,克魯先生。至少她不會花錢雇人砸別人的店,威脅別人
的生命財產。你是個衣冠禽獸。」
  克魯先生聳聳肩。「如果你這段話見報了,蕾伊小姐,我就告你誹謗,而且你
打官司所花的錢,一定比我高出許多。我建議你記住這一點。」
  那名記者看著他走開。「他想拿法律專業對付你。」
  「那是你的法律,」羅莎鄙夷地說, 「如果知道怎麼利用,或有足夠的錢聘
人幫你利用,我也能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
  「你不會相信他關於奧莉芙的論點是真的吧?」
  「當然不信,」羅莎忿忿不平地說著,也聽出他口氣中的半信半疑。「不過至
少你已經知道,奧莉芙是在與什麼樣的人對抗了。如果我們國家認為,在做筆錄時
有法律顧問在場,就一定可以保障嫌犯的權利,那這個國家就瘋了。法律顧問和一
般老百姓一樣容易犯錯、一樣懶,也一樣會為非作歹。律師公會去年就花了數百萬
鎊來擺平他們的會員所犯的過失。」
  那本書預定在奧莉芙獲釋後一個月出版。羅莎在觀海小築的靜謐環境中,運筆
有如神助,以破紀錄的速度交稿。她是因為樓下的餐廳高朋滿座,進食的客人諠譁
聲太過吵雜,根本無法在人聲鼎沸中寫作,一時衝動就將那棟小屋買了下來」盜獵
人餐廳重新隆重開張,黑爾被渲染成對抗犯罪集團的英雄。他介入奧莉芙·馬丁案,
尤其在後來為了替她爭取自由不遺余力,使他更是出盡風頭。羅莎買下觀海小築,
他對這個決定鼓掌叫好。做愛時有浩瀚的大海當背景,與盜獵人餐廳臥室外的鐵窗
兩相比較,滋味當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她住在觀海小築比較安全。
  黑爾發現,他可以關愛別人,他以前甚至不曉得自己擁有這種能力。那比愛還
要深刻,涵蓋了所有的七情六慾,由仰慕到情慾,此外,他雖然不認為自己是個會
記人憂天的人,可是海斯兄弟已經交保,他難免逞逞不安。他有一天終於忍無可忍,
決定出其不意地去拜訪海斯兄弟。他發現海斯正在花園裡逗十歲的女兒玩,·於是
當場向海斯提出一個交換條件,令海斯無法拒絕。如果羅莎出了任何意外,他就拿
海斯的女兒一命抵一命,殘廢換殘廢。海斯或許是由他的眼神看出他言出必行,也
可能海斯是因為換成自己也會如此,將心比心,所以同意雙方無限期停戰。看來,
他對他女兒的愛與黑爾對羅莎的愛難分軒輕。
  至於艾黎絲,她自認為那本書能付梓,她居功厥偉,甚至勝過羅莎, 「要不
是我,這本書根本不可能寫得出來。」她忙著周游列國,替那本書促銷,將那本書
當成僵化的英國司法再度受創後已搖搖欲墜的最新範例。這個故事的一個相當諷刺
的小小註腳,就是克魯先生在澳洲找到的那孩子,結果證實不是琥珀失散多年的私
生子,尋找他的行動也立刻放棄。羅伯·馬丁的遺囑中所規定的時限已經到期,他
的遺產總額經過克魯的投資後急遽擴增——如今克魯已無權過問——奧莉芙已提出
申訴,爭取繼承權,這筆巨款應該歸誰仍在未定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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