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19


  羅莎心事重重地走回車上。「怎麼了?」黑爾問她。
  「是他說的幾句話。」她將手提袋擺在車頂上,望向遠方,想理出個頭緒。
「這樣不行,我必須再回頭看我的筆記。」她將車門打開。「現在怎麼辦?去報警
嗎?」她將另一側的車門打開,讓黑爾也上車坐在她身旁。
  「不要。我們會被留置偵訊老半天,而且到頭來他們還不見得會采取行動。」
他思索了半晌。「更何況與克魯先生正面交手對我們不利。如果我們想逮到他,就
得透過司徒華和他的保全公司。」
  羅莎畏縮了一下。「我們?聽著,霍克斯裡,我的頭髮已經被那頭大猩猩扯過
一次。我可不想再來一次。」她可不是說著玩的。
  黑爾攬著她的肩頭,摟摟她替她打氣。「我自己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他可
以聞到她臉上的洗面乳香味,他歎了口氣放開她。「不過我們總得設法解決,再這
麼下去,我快受不了了。」
  她憂心仲仲地問:「受不了什麼?」
  「與你孤男寡女共處在這密閉空間裡,」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心癢難耐,
快受不了了。來吧,我們開始行動。我打電話給喬夫·瓦特,看能不能說服他助我
一臂之力,然後我設法將盜獵人餐廳頂讓掉。」
  「逮捕海斯先生的兒子不是更容易?」
  「什麼罪名?」
  「私闖民宅。」
  「有什麼證據?」
  「我,」她說,「我可以出面指認。」
  「他如今應該已經安排妥不在場證明了。」他柔情款款地將她的頰上的髮絲撥
開。「我們必須設計誘引克魯先生露出原形。」
  這回換羅莎歎了口氣。 「我們都只是在瞎猜,黑爾。克魯先生可以將盜獵人
餐廳發生的事撇得一乾二淨。海斯先生喜歡自以為是,讓人以為他見多識廣。那使
他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不過也只有他的說辭最合理。」他撫著下巴,雖然心頭仍有疑慮,仍擠出充
滿信心的笑容朝她笑了笑。「我的鼻頭在癢。那一向是個好兆頭。」
  「什麼好兆頭?」
  「我進行的方向正確。」
  「如果你錯了,盜獵人餐廳也要拱手讓人了。」
  「反正我遲早得賣掉它。」他的手指頭在儀表板上敲打著。「走吧,」他突然
說, 「我們到市中心去。貝爾街與道林頓上街平行。我們先到最近的電話亭打電
話。沿路留意一下販售電子器材的店家。」
  「做什麼?」
  「你馬上就知道了。」
  他打電話到道林頓分局找喬夫·瓦特。「是我,黑爾。」他先默不作聲聽對方
怒氣沖沖地臭罵了他一頓,然後再插嘴。「少說幾句吧。我正在設法解決,不過我
需要你的幫忙。你手邊有沒有貝爾街的STC保全公司的資料?不要,我不掛斷等著。」
他把話筒夾在下頤,拿出一本筆記簿。「好。姓海斯。陸軍退役。身家清白,沒有
前科。你確定嗎?好。你能否在半小時後在那邊與我碰面。」電話另一頭又傳來一
頓嘮叨。「就看在老交情的份上,行嗎?不會,你這個老混蛋,我才不在乎你是否
還在拉肚子。至少,你欠我莎莉這份人情。半小時。」他把電話掛上。
  羅莎裝出漠不關心地看著她的指甲。「誰是莎莉?」她問。
  「我前妻。」
  「你為什麼說他欠你莎莉這份人情?」
  「他和她結婚了。」
  「天啊!」她沒料到會有這種事。
  他望著她滿臉詫異的表情笑了笑。「其實他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但他自己不知
道。他還以為我是因此忿而離職的。他的道德感很重,遇上這種情況,正好可以利
用他的良心不安。」
  「太殘忍了。」
  他揚起一道眉。「當時我也受過傷害。」
  「對不起,」她歉然說道, 「我老是會忘了,我們各有各的傷心往事。」
  他摟住她。「當時我的婚姻早已觸礁,並不是喬夫橫刀奪愛。他是個正人君子。
他是出於朋友之誼才出面安慰她,結果也日久生情。我是真心感謝他,羅莎,沒有
惡意。」他吻吻她鼻頭。「可憐的傢伙。他不知道自己跟什麼樣的人結婚了。」
  「奧莉芙在施法復仇。」
  他邊撥電話給查號台邊蹙眉。「我聽不懂。」
  羅莎淡然笑了笑。「她在囚房裡捏塑人偶,還拿針刺它們。有一次她和我賭氣,
就拿針刺我的人偶。我頭痛了一個星期。」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喂,」他轉向話筒說話, 「請查南安普敦市的STC保全
公司。」
  「一兩星期前。」
  「一兩星期前你被人打了一頓,」他指出。「所以你才會頭痛。」他在筆記本
上寫下一個號碼,然後掛斷。
  「我前夫,」她也承認。「我告訴奧莉芙,如果我有刀子,或有更好的方法,
我也想殺了他。我氣壞了。」她聳聳肩。「然後是你,還有克魯先生及盜獵人餐廳,
還有喬夫·瓦特娶了你老婆,還有她父親也亡故。所有害她入獄的人都遭殃了。」
  他滿臉驚訝。「你不會真的相信這種邪術吧?」
  她笑了。「當然不信。」不過她真心相信。只有她自己心裡有數,在奧莉芙扭
動那根針時,她的頭痛有多嚴重。
  「STC保全公司,」電話中傳來一個婦人清脆的聲音。
  黑爾邊講電話邊望向羅莎。「早。我想與司徒華·海斯先生討論替我餐廳裝設
保全系統的事宜。」
  「他目前恐怕不方便接電話,先生。」
  「知道是我他就會接了。你告訴他是盜獵人餐廳的黑爾·霍克斯裡打來的。」
  「請稍候。」
  過了許久她才再拿起電話。「海斯先生要跟你談,霍克斯裡先生。」
  電話中傳來親切的聲音。「早,霍克斯裡先生,你要我怎麼幫你忙?」
  「你幫不上忙,海斯先生,不過我可以幫你忙。在我到達你公司之前,你還有
機會。我半小時後會到。」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打算賣掉盜獵人餐廳,不過要依我的價碼,而且今天就要成交。我不會與
你討價還價。」
  沉默了許久。「我的業務不包括並購餐廳,霍克斯裡先生。」
  「不過克魯先生會有興趣,所以我建議你與他聊聊,以免錯失良機。」
  又沉默了一陣子。「我不認識什麼克魯先生。」
  他沒理他。 「告訴他,奧莉芙·馬丁的案子快要翻案了。」他朝羅莎眨眨眼。
「她已經采納另一個法律顧問的建議,在七天內會提出上訴,以她無罪為由,否決
她父親的遺囑內容。克魯先生要就今天依我的價碼將盜獵人餐廳買下來,否則就別
想買。你有半小時的機會,海斯先生。」他掛上電話。
  他們到達時喬夫已經在人行道等著。「你沒說你會帶朋友來,」他狐疑地問著,
俯身由車窗探視。
  黑爾向他們相互介紹。「這位是瓦特警官。這位是羅莎琳·蕾伊小姐。」
  「天啊,黑爾,」喬夫不滿地叫道, 「你為什麼要帶她來?」
  「我喜歡她。」
  喬夫搖搖頭大叫,「你瘋了。」
  黑爾打開門下車。「我猜你的意思是說我帶她來太瘋狂了。如果你是說我瘋了
才會喜歡她,那我馬上扁你。」他隔著車頂看到羅莎也下車了,於是告訴她,
「我想你應該留在車上。」
  「為什麼?」
  「免得又有人想扯你的頭髮。」
  「你自己還不是泥菩薩過江。」 『
  「這是我的戰役。」
  「如果我想讓我們的關係長久持續下去,我就要同甘共苦。反正,你會需要我
的。我可以出奇制勝。」
  「那一套不靈光了。」
  羅莎看到喬夫膛目結舌的表情,笑著說:「一定會靈的,信任我。」
  黑爾朝喬夫使了個眼色。「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帶她來了。」
  「你們兩個都瘋了。」喬夫將煙蒂丟在人行道上,以鞋跟踩熄。「你要我幫什
麼忙?我應該依法將你逮捕歸案才對。」他好奇地望著羅莎。 「我想他應該什麼
都告訴你了。」
  「我看不然,」她開心地笑著,繞過車尾走向他們。「我在半小時前才知道他
前妻叫莎莉,以及你娶了她。所以,由此看來,一定還有很多事我還被蒙在鼓裡。」
  「我指的是他扛著一票的罪名,」喬夫沒好氣地說,「等這場鬧劇結束後,我
要帶他去坐牢。」
  「噢,那些罪名,」她若無其事地揮揮手。「只是些八股公文罷了。」
  喬夫此時也已經對自己的新婚妻子萌生不滿,看著他們兩個眉來眼去,在他面
前打情罵俏,不禁懊惱地想著,怎麼好康的全被比他玩世不恭的人捷足先登了。他
滿腹牢騷地聽著黑爾告訴他要如何采取行動。
  羅莎原本以為這家公司會和「威爾斯跑得遠」快遞公司一樣簡陋,不過一進門
才發現公司內部明亮潔淨,氣派不凡的櫃台後還坐著一個滿臉幹練的接待小姐。顯
然有人投資了不少錢在這家公司。不過,會是誰?錢從哪裡來?
  黑爾露出最迷人的笑容與那位接待小姐打招呼。「我是黑爾·霍克斯裡。海斯
先生在等我。」
  「噢,是的。」她也笑臉相迎。 「他叫我請你直接進去。」她傾身指向走道。
「左邊第三道門。或許你的朋友想在這裡坐一下?」她指著角落裡的椅子。
  「謝謝你,小姐,」喬夫說, 「我不介意拿這裡的椅子。」ヾ他說著,拿起
一張椅子就往裡面走。ヾ take a seat here,直譯為拿走這裡的一張椅子。
  「不是,」她叫了出來,「我的意思不是把椅子拿走。」
  他回頭朝她笑了笑,這時喬夫與羅莎已經連門也沒敲就走入第三道門了,於是
他將椅子擺在那扇門已關上的門外,坐了下來。「坐起來還滿舒服的。」他點了根
煙,滿臉笑意地看著她氣急敗壞地打電話。
  辦公室裡,司徒華將話筒放回去。「我們小姐告訴我,你還請了一個人在外頭
守候。莫非是個警察?」
  「沒錯。」
  「噢,」他雙手擺在桌面,顯然不以為意。「請坐。」他朝羅莎笑著,比向一
張椅子。
  羅莎看他態度殷勤,於是坐了下來。這個不是想勒死她的那個人。他比較年輕,
更帥氣,也和他的聲音一樣親切。一定是弟弟,她想起櫃子上那張照片。他的笑容
和他父親神似,很誠懇,也有他父親那種傳統式的古風,若換個場合,她或許會喜
歡上他。惟獨他內斂的灰眼珠,顯然隱瞞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黑爾仍站著。
  兩人都覺得氣氛有點尷尬。「好吧,現在你或許可以解釋一下,你在電話裡說
的到底是什麼。我老實跟你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就不大老實, 「我搞不懂自己
為什麼要在半小時內,替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人,向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人買下
他的餐廳,而原因竟然是一個已經坦承有罪的女兇手想否決她父親的遺囑。」
  黑爾環視著設備齊全的辦公室。「真夠氣派,」他說,「你和你哥哥做得不
錯。」他凝視著海斯。「你父親還以為你們的業務很慘淡。」
  海斯眉頭微微一皺,但並沒答腔。
  「以球棒圍毆這一出劇,花了克魯先生多少錢?這種行動太冒險,代價想必不
便宜。」
  灰色的眼眸顯得有點迷惑。「我還是聽得滿頭霧水。」
  「你的哥哥很容易辨認,海斯。他的照片就擺在你父親的櫃子上。不過克魯先
生顯然沒有向你警告,口風不緊可能會誤事。或許應該由你來警告他。他可知道你
們家就住在奧莉芙·馬丁的隔壁?」他看到海斯滿臉困惑的表情,於是指了指羅莎。
「這位小姐正在寫關於奧莉芙·馬丁的一本書。克魯先生是奧莉芙的法律顧問,我
是前去逮捕她的警察,而你父親則是她的鄰居。蕾伊小姐已經訪談過我們這些關係
人了,她也在你父親的櫃子上擺的照片中認出你哥哥來。這個世界比你想像的小多
了。」
  灰眼眸閃過一絲不安。「恐怕是認錯人了。這樣根本不能證明什麼。只有你的
片面之詞,他上個星期都在謝菲爾德市。」
  黑爾裝作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你的機會泡湯了。我帶了一個如假包換的誓官
一起來。」他把雙手撐在桌上,咄咄逼人地靠上前。「我猜事情的經過大概是這樣
的:克魯先生一直在利用羅伯·馬丁的遺產,逢低買進已經倒閉的公司行號,想待
經濟復甦後轉手圖利,不過他的時間有限。琥珀的孩子不如他想像的那麼難找,而
且一旦奧莉蕪能在蕾伊小姐協助下洗刷冤情,她便可重獲自由。無論是她或那孩子,
都可以要求羅伯·馬丁的遺囑執行人,也就是克魯先生,將遺產交出來。不過經濟
蕭條的情形比克魯先生預期的嚴重,他手中的不動產無法脫手,到時候他擅自動用
那筆遺產的事將會爆發。他必須設法立刻將一些不動產變賣,才能彌補賬面上的虧
空。」他揚起一道眉。「溫席拉街到底是有什麼開發案?超市?公寓?辦公大樓?他必
須買下盜獵人餐廳才能配合這個開發案。我可以出個價錢賣他。今天。」
  海斯可不是被嚇大的。 「就我所知,霍克斯裡先生,你的餐廳反正也快要被
勒令停業了。一旦停業,情況就對你不利了。到時候可不是你愛怎樣就怎樣,反倒
是只要有人肯出價,你就得賣。」
  黑爾笑了笑。「那得看誰捷足先登了。如果在我的盜獵人餐廳被迫停業前,克
魯先生盜用委託人遺產的事曝光,那他就要身敗名裂了。要是克魯先生認定我一定
會輸,那他冒的風險可就大了。」他比了比電話。「他可以今天就將盜獵人餐廳買
下來,借此自保。你告訴他。」
  海斯思索了片刻,然後望向羅莎。「我猜你的手提袋內應該有部錄音機吧,蕾
伊小姐?能否讓我瞧瞧?」
  羅莎望向黑爾,他點點頭。她於是沒好氣地將手提袋摔到桌上。
  「謝謝你,」海斯仍彬彬有禮地說著。他將手提袋打開,取出錄音機,檢查過
袋內物品後,再將錄音機的退帶鈕按下,取出錄音帶。他將帶子拉出來,以一把剪
刀剪斷,然後站了起來。「你先來,霍克斯裡。我們先確定一下沒有其他的花招
了。」他熟練地向黑爾搜身,然後再搜羅莎。「好,」搜過身後他比了比門口。
「告訴替你站崗那位朋友,把椅子拿回會客室去,在那邊等候。」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等著,黑爾則去與喬夫交涉。幾分鐘後,他打電話到櫃台,
確定喬夫已經不在他門外。
  「好了,」他說, 「我似乎有好幾條路可走。第一條,是接受你的條件。」
他拿起一把塑膠尺,在手中上下扳折著。「我不打算這麼做。這六星期來,你都沒
有將餐廳頂讓,如今卻突然主動提出來,讓我難免疑神疑鬼。」他停頓了一陣子。
「第二條路,我可以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上法庭,誰贏誰輸都在未定之天,彼
得·克魯盜用羅伯·馬丁遺產的事會在你停業之前曝光的幾率,是百份之五十。」
他將尺扳得幾乎要斷裂,然後再放手讓它猛然彈回來。「這條路我也不想走。百分
之五十,太冒險了。」他的神情變凝重了。「第三條路,也是最吸引人的途徑,是
期待你們兩位發生意外,借此可收一石二鳥之效。」他瞄了羅莎一眼。 「你一死,
蕾伊小姐,你那本書也就無疾而終了,而奧莉蕪也別想翻案,至少暫時休想。至於
你,霍克斯裡,你一死,盜獵人餐廳毋庸置疑地會被拍賣。這個解決方案很乾淨利
落,對不對?」
  「是很乾淨利落,」黑爾同意。「不過你也不會這麼做。畢竟,還有一個孩子
在澳洲。」
  海斯淡然一笑。神情酷似父親。
  「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讓你如願以償。」
  黑爾蹙眉。「什麼意思?」
  「就是提供你被人誣賴的證據。」他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透明檔案夾,將
夾中的文件——一頁印有地址的皺巴巴的文件——抖出在桌上。文件上的地址位於
南安普敦市的精華區,是克魯先生親筆寫的幾行字:事由:盜獵人餐廳 花費
(英鎊)腐肉、老鼠屎等 1000後門十潛赴法國費用 1000衛生
局預付款 5000衛生局起訴成功後謝金 5000盜獵人餐廳頂讓金
額 80000?小計 92000轉手金額
750000扣除盜獵人餐廳 92000扣除溫席拉街一號 60000扣
除紐拜公司 73000淨利 525000
  「如假包換,」海斯看出黑爾仍滿臉狐疑,於是說,
  「克魯的住處地址,克魯的筆跡,」他以尺拍拍那份文件,
  「還有他的指紋,足以讓你脫罪,但能否將克魯繩之以法,
  我則不得而知。那是你的問題,與我無關。」
  「你是哪裡弄來的?」
  不過海斯只是笑著搖搖頭。「我是軍人出身的。我喜歡預留退路。這麼說吧,
這份資料落入我手中,而我知道它的重要性,所以轉交給你。」
  黑爾暗付著,克魯不曉得知不知道自己雇了個吃裡扒外的傢伙。莫非這份資料
原本是想留著日後向克魯勒索?「我搞不懂,」他坦率地說, 「克魯一定會來找
你算賬。我也會。蕾伊小姐也會。你和你的哥哥不可能這樣就逍遙法外的。你為什
麼要幫我們的忙?」
  海斯沒有正面回應。「我是想設法降低我的損失,霍克斯裡,也願把你的餐廳
還你。識相一點。」
  「識相個屁,」黑爾憤然說著,狐疑地瞇起眼睛。「這個並購勾當的幕後黑手
是誰?你還是克魯?」 一
  「沒有什麼勾當。並購是目前的一種正常現象,」海斯說, 「如今只要手邊
有點資金,都可以逢低買進房地產。克魯先生是一個合法企業的成員。不幸,他挪
用了不屬於他的錢。」
  「這麼說,那家企業是你在經營的?」
  海斯沒有回答。
  「沒有勾當才怪。」黑爾怒不可遏。「盜獵人餐廳根本就沒打算要頂讓,你卻
買下了兩旁的店面。」
  海斯又在扳扭手中的直尺。 「反正你遲早要出售的。餐飲業很不景氣。」他
淡然一笑。「如果克魯沉得住氣,按兵不動等你被法院判刑,想想那會有何下場。」
他繃起臉來。「如果我哥哥告訴我克魯和他達成了什麼協議,想想那會有何下場。
你和我或許根本就不會有這場會談,原因很簡單,你根本就不曉得該找誰談。」
  黑爾聽得寒毛直豎。「反正衛生局抽查的那套陰謀你們是十拿九穩了?」
  海斯手中的直尺「吧」的一聲斷裂。他笑了笑。「餐飲業很不景氣,」他又說
了一次。「我再重複一次,識相一點。只要你識相,保證盜獵人餐廳生意興隆。」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守口如瓶,不能洩漏此事與你有關?」
  「那當然,」他滿臉詫異,彷彿這種問題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下一
次失火的不會只是個鍋子,而你,」他望向羅莎, 「還有你親愛的女友,就不會
那麼幸運了。我哥哥覺得自尊受損。他恨不得立刻找你們兩人算賬。」他指著那份
文件。「你要怎麼對付克魯悉聽尊便。我不欣賞沒有原則的人。他身為律師,應該
妥善處理死者的遺產,可是他卻濫用職權。」
  黑爾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文件的一角,放入羅莎的手提袋內。「你別五十步笑
百步了,海斯。你們將琥珀孩子的事告訴你父親,也是濫用職權。要不是他透露,
我們根本想不出是克魯在陷害我。」.他等著讓羅莎先起身走到門口。 「在他被
警方逮捕時,我一定會讓他知道是你洩密的。」
  海斯笑著說:「克魯不會把我卷進去的。」
  「他為什麼不會拖你下水?」
  海斯將手中的斷尺在喉嚨上比劃了一下。「跟你一樣,霍克斯裡。出於恐懼。」
他不懷好意地望向羅莎,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不過克魯擔心的是他心愛的
孫子。」
  喬夫跟著他們走到人行道。 「好了,」他說,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黑爾看著羅莎蒼白的臉龐。「我們得先喝一杯。」
  「休想,」喬夫斷然地說, 「我該做的都做了,黑爾,也該你來實踐諾言
了。」
  黑爾用力揪住他的手肘,手指都掐入他的肉裡了。「小聲點,白癡,」他低聲
說, 「裡面那傢伙可以將你的肝挖出來,當著你的面生吃下肚,然後再吃你的腎。
而且他還可以邊吃邊笑。附近哪裡有酒吧?」
  他們在酒吧裡僻靜的一隅坐定,身旁的桌子都沒有人,黑爾這才開口。他將事
情始末交代清楚,強調克魯的角色,不過把闖入盜獵人餐廳的蒙面人輕描淡寫地說
成是受雇的殺手。他將羅莎的手提袋中那份文件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
「我要把這個王八蛋移送,喬夫。別讓他脫身了。」
  喬夫有點不以為然。「證據還不夠充分。」
  「這份文件就夠了。」
  喬夫將那份文件夾入他的筆記本中,然後收起來。「那麼,STC保全公司是扮
演什麼角色?」
  「與他們無關。海斯替我拿到了那份文件。他們公司涉入的程度僅止於此。」
  「十分鐘前你還說他會把我的肝生吃了。」
  「我情急之下口不擇言。」
  喬夫聳聳肩。「你提供的資料太少了。我甚至不能保證你能打贏衛生局起訴的
這場官司。克魯一定會斷然否認的。」
  三人相對無言。
  「他說得對,」羅莎說著,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個化妝盒。
  黑爾抓住她的手,緊緊將她的手壓在桌面。 「不行,羅莎,」他柔情款款地
說。 「信不信由你,我關心你的程度,遠超過盜獵人餐廳或什麼空洞的司法正
義。」
  她點點頭。「我知道,霍克斯裡,」她與他相視一笑。
  「問題是,我也關心你。所以我們如今也算同舟共濟。你想救我,而我想救盜
獵人餐廳,這兩者如色與熊掌,無法兼得。」她將被他壓住的手抽出來。「所以我
們兩人只有一個人會贏,而且一定是我贏,因為這與空洞的司法正義無關,只是想
求個心安理得。如果能讓海斯身系團圓,我會覺得大快人心。」他再度伸手要按住
她的手,她搖搖頭。「我不能因為我而害你損失了你的餐廳,黑爾。你為了這家餐
廳飽受折磨,不能就這麼將它拱手讓人了。」
  不過黑爾可不像魯伯特,可以任憑羅莎擺佈。 「不行,」他說,「這不是誰
辯贏、誰辯輸的問題。海斯說到做到。他剛才可不是威脅要殺你,羅莎。他是威脅
要讓你殘廢。」他撫了撫她的臉。「像他那種人不會殺人,因為沒有必要。他們只
需使人殘廢或毀容就行了,因為一個活生生、肢體不全的被害人,比一具死屍更能
嚇退其他人。」
  「不過,如果他被關起來——」她說。
  「你又在天真了,」他溫柔地說,將她臉頰的髮絲撥開。「我極為懷疑能將他
繩之以法——陸軍退伍、沒有前科的初犯、證據全是道聽途說的馬路消息、克魯又
堅決否認——他就算必須坐牢,也坐不久。充其量因為詐欺罪判一年,而且只需服
刑半年便可出獄。他更有可能獲判緩刑。記得吧,闖入盜獵人餐廳的並不是他,而
是他哥哥,你自己還得出庭替他證明這一點。」他眼神堅定。「我是個實事求是的
人,羅莎。我們針對克魯開刀就好,設法提出足夠證據撤銷衛生局的起訴。之後,」
他聳聳肩,「我只能賭一賭,看能否信得過海斯,不會再騷擾盜獵人餐廳。」
  她沉默了半響。「如果你不曾遇見我,而且我也沒卷入此事,你的應對措施是
否會不一樣?別騙我,黑爾,拜託。」
  他點點頭。「是的,我會采取不同的方式處理。不過你確實已經被捲入了,所
以這種假設性問題根本不存在。」
  「好,」她笑了笑,被他按住的手也不再用力想掙脫。「謝謝你,我覺得開心
多了。」
  「那麼你是同意了,」他松了口氣,按住她的手放鬆了些,她趁機將被他握住
的那個化妝盒搶回來。
  「不,」她說,「我不同意。」她將盒子打開,將上頭的紙板移開,然後將盒
子倒過來,拿出一個剛才與黑爾在電子器材行買的袖珍型聲控錄音機。她轉頭告訴
喬夫:「如果運氣好,這將可以提供足夠的證據將海斯繩之以法。我將它的音量開
到最大,而且又是擺在他桌上,所以應該可以錄得到他的談話。」
  她將帶子倒回去,然後按下放音鈕。黑爾的聲音因為隔了一段距離面相當模糊,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守口如瓶,不能洩漏此事與你有關?」
  海斯的聲音響亮得有如洪鐘。
  「那當然,因為,下一次失火的不會只是個鍋子,而你,還有你親愛的女友,
就不會那麼幸運了。我哥哥覺得自尊受損。他恨不得立刻找你們兩人算賬。」
  羅莎按下停止鈕,把錄音機推到喬夫面前。「這有幫助嗎?」
  「如果帶子裡還有類似的說辭,當然可以幫助黑爾打贏官司,只要你願意挺身
作證。」
  「我願意。」
  他瞄了黑爾一眼,看見他緊繃著臉,於是再望向羅莎。
  「不過黑爾說得沒錯,我們談的只是空洞的司法正義。」他拿起那個袖珍錄音
機。「待他服刑期滿——無論他的刑期多長——如果他仍想找你報仇,就一定會動
手。而且警方也愛莫能助,無法保護你。所以呢?你確定要我將他移送法辦?」
  「我確定。」
  喬夫再望向黑爾,無奈地聳聳肩。 「抱歉了,老兄。我已經盡力了,不過你
這次好像泡上了一頭母老虎。」
  黑爾暢笑出聲。「別再說下去,喬夫,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不過喬夫還是說了出來。「你這個臭小子,真是好狗運。」
  奧莉芙坐在桌前,埋首捏造一個新的雕像。乾麵夏娃與她的孩子已經被揉扁了,
只剩下鉛筆往上豎著,像是伸出手指向天控訴。牧師望著新的塑像沉思。一個臃腫
的身材,略具人形,面朝上躺著,像是要由基座掙扎出來。真怪,他想,奧莉芙無
師自通,是怎麼捏塑出這些人偶的。「你這次做的是什麼?」
  「『男人』。」
  他早該料到她會這麼說的,他想。他看到奧莉芙搓出一條有如臘腸卷般的粘土,
直立著豎在小人偶的頭上。「是亞當?」他猜著。他覺得她是在跟他玩游戲。他進
她的牢房時,她似乎突然忙了起來,好像她一直靜靜不動幾個小時,在等他到來。
  「該隱ヾ。」她挑出另一支鉛筆,架在那一長條型的豎立粘土上,與那個橫躺
著的人平行。她將筆壓在粘土上,讓它固定住。「也可能是浮士德。有關係嗎?」
  ヾ 聖經人物,亞當與夏娃的長子,殺死弟弟亞伯。
  「當然有,」他正色說, 「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也不是
所有女人都是雙面人。」
  奧莉芙自顧笑了笑,由一團線球中剪下一段線。她以線的一頭做了個套環,再
將另一頭綁在鉛筆尖,使那條線懸垂在那人偶的頭上。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套環套
在一根火柴上。「怎麼樣?」她問。
  牧師壁眉。「我不知道。是絞刑架?」
  她讓那根火柴左右擺蕩。「也可能是達摩克利斯頭上的劍ヾ。一旦被魔鬼掌握
了靈魂,下場就和他差不多。」
  ヾ Damocles,傳說中錫拉丘茲僧主的朝臣,十分羨慕僧主的榮華富貴,倍主
命其坐在只以一根頭髮吊著的劍下進食,讓其了解當權者如坐針氈。
  他靠在桌邊,遞了根煙給她。「你做的並不是一般的男人,對不對?」他說著,
點燃打火機。 「是某個特定人士,對吧?」
  「也許。」
  「誰?」
  她由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他將那封只有一頁的信擺在桌上閱讀。那是
用文書處理機打印在標準信紙上,只有短短幾句。
  親愛的馬丁小姐:
  謹此向你通知,基於無法預見的原因,彼得·克
  魯先生必須暫時停業。在他停業期間,他的事務所合
  伙人將代理他的職務。請勿掛念,我們仍將繼續提供協助。
  牧師望向她。「我看不懂。」
  奧莉芙深吸一口煙,然後朝那根火柴吐出一團煙霧。火柴劇烈地旋轉,然後由
套環中掉出來,撞擊在那小人偶的頭上。「我的法律顧問被捕了。」
  牧師吃了一驚,望向那小人偶。他沒浪費時間再追問她是否確定。他和她一樣
清楚獄中的耳語消息有多靈通。「為什麼被捕?」
  「為非作歹。」她把香煙塞入粘土中。「『男人』天生就是會為非作歹。連你
也不例外,牧師。」她瞄著他,看他有何反應。
  他笑了笑。「你說得或許沒錯。不過我已經盡全力克服心中的邪念,你知道;」
  她又拿出一根煙。「我會想念你,」她突然冒出一句。
  「怎麼這麼說?」
  「我獲釋後會想念你。」
  他困惑地笑著望向她。 「那還要好久。還有好多年呢。」
  不過她搖搖頭,將那個小人偶又捏成一團泥。「你一直沒問我夏娃是誰?」
  又想玩游戲了,他想。 「我不用問,奧莉芙,我知道。」
  她不屑地笑了笑。「是啊,你一定會知道的,」她斜睇著他。「你是自己想出
來的,還是上帝告訴你的?」她問,「神是不是說,聽著,孩子,奧莉芙用粘土捏
了個自己的形象。快去幫她解決她口是心非的問題吧。別擔心,等我出獄後,我會
記得你幫過的忙。」
  她想要他做什麼?替她打氣,說她一定會獲釋,或是將她由謊言中拯救出來?他
暗自歎了口氣。真的,如果他喜歡她,或許就好辦多了,可是他不喜歡她。那正是
他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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