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17


  羅莎久久說不出話來。她曾想過盜獵人餐廳門可羅雀的各種可能,可是從來沒
料到會是這樣。怪不得沒有顧客會上門了。有誰會到肉都長蛆的餐廳吃飯?她就會,
還吃了兩餐。不過她一直不曉得肉已生蛆這件事。黑爾應該一開始就坦白告訴她才
對,她想,這時也因為不曉得到底吃了些什麼東西下肚而覺得有點反胃。她感覺得
出他在看她,所以強忍著心頭的反胃感。
  「我搞不懂,」她字斟句酌地說,「是正式被移送法辦?我是說,你看來好像
已經被審判過,罪刑也已經定讞了。如果你的案子還沒開庭審理,你的顧客怎麼會
知道衛生局的檢驗結果?還有,那些戴滑雪面罩的人是誰?」她困惑地理著眉。
「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傻,竟然會違反衛生法。總不至於讓整個冰箱的肉都爛掉,而
且老鼠還在地上開運動會吧。」她忽然松了一口氣,笑了出來,拍了他胸口一掌。
「霍克斯裡,你這個壞蛋2全是瞎拼的。你在戲弄我!」
  他搖搖頭。「我倒希望如此。」
  她端詳了他良久,然後由他腿上站起來,走向廚房。他聽到軟木塞拔開的聲音,
—以及玻璃杯的碰撞聲。她待在廚房中的時間比他預期的還久,他想起了他老婆以
前也是如此。每次心裡不舒服,就躲進廚房。他還以為羅莎應該會不一樣。
  她終於拿著個托盤走了出來。 「好,」她堅決地說,「我們喝一杯。」
  他默不作聲。
  「我不相信你會開一家髒今今的餐廳,」她告訴他,「你的個性太積極了。盜
獵人餐廳對你而言是一個夢想的實現,而不只是一種財務上的投資。」她替他倒了
一杯酒。「而且你上星期指控我又設計你了,那表示你以前曾被設計過。」她也替
自己倒了一杯。「所以,老鼠以及腐肉應該都是被誣賴的。對吧?」
  「沒錯。」他嗅了嗅杯中的酒。「不過反正我總是會這麼說,替自己辯解的,
對吧?」
  火氣真大,她想。怪不得他不信任別人。她靠坐在沙發旁。「此外,」她繼續
說下去,「就我所知,你曾兩度被圍毆,你的車窗被砸,盜獵人餐廳也遭人破門而
入。」她喝了口酒。「他們到底要你怎麼樣?」
  他撫了撫仍瘀青的背部。「或許他們要我停業,而且越快越好。可是我搞不懂
到底是為了什麼,或是誰在幕後指使。六星期前,我還是個開心的小老闆,無憂無
慮地掌廚營生。然後有一天上午十點,我從市場回來,發現我的助手被衛生局的督
察痛罵了一頓,我的廚房臭氣沖天,我也被起訴了。」他搔了搔頭髮。「我將餐廳
暫停營業三天,徹底清掃。停業後,員工也走了,不再回來。我的顧客都是以前誓
界的友人與他們的眷屬——附帶一提,就是他們把衛生局的檢查報告向外透露的—
—他們認為我偷工減料,賺黑心錢,因此就不再光顧了;而本地的其他餐廳也說我
太不敬業,破壞了整個餐飲業的名聲。我完全被孤立了。」
  羅莎搖搖頭。「那上星期二有人闖入時,你為什麼不報案?」
  他歎了口氣。「報案有什麼用?我也不能將這件事和衛生局的抽查牽扯在一起。
所以我決定布餌誘他們上鉤。」他看出她聽得滿頭霧水,繼續解釋。 「我逮到其
中兩人,在砸我的店。我想那也是湊巧。我跟你去看房子,他們看到我的店裡沒有
人,所以就趁機砸店。」他忽然大笑出聲。「我那時正在跟你賭氣,所以拿他們發
洩,他們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我逮住了。我將他們抓到樓上去,用手銬銬在
鐵窗上。不過他們都很有骨氣,」他充滿欽佩地說,「無論我怎麼逼供,他們都不
肯招。」他聳聳肩。「所以我就坐著等,看看會有誰來找他們。」
  怪不得他會草木皆兵了。「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趁機來砸店,而不是我用調虎離
山計將你騙開?」她好奇地問。「如果是我,一定會懷疑是我搞的鬼。」
  他眼角的笑紋漾了開來。「你就沒看到你自己抓著一支桌腳的那副模樣。你看
到廚房的門開著時,滿臉驚惶,看到是我時,才松了口氣。然後在我說我沒有報警
時,你又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沒有人的演技會那麼精湛的。」他喝了口酒,品味
著口中的酒香。「我進退兩難。警方不信任我。他們認為我是真的太不注重衛生,
被人破門而入只是想耍手段,借此規避衛生局的起訴。連和我最熟的老搭檔喬夫·
瓦特都說,他在看過衛生局的搜證照片後,就一直拉肚子。他們都常到我的餐廳用
餐,一則是因為我會給他們折扣優惠,再者也是他們真心地希望我由誓界轉行能成
功。」他心力交瘁地舉手撫撫嘴。「如今,我成了拒絕往來戶,我也不能怪他們。
他們覺得自己受騙了。」
  「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會騙他們?」
  「經濟不景氣,」他歎了口氣。 「各家店都是倒的倒,賠的賠,他們一定認
為我的店也難免受波及。餐廳如果賠錢,第一個應對措施是什麼?偷工減料,劣貨
當上貨賣。」
  說得也有點歪理。「你的員工就不出面替你辯解?」
  他苦笑了下。「兩名女服務生原本願意的,不過最有份量替我辯解的是我的大
廚,而他已經到法國去闖天下了。」他舉起手,但隨即因為肋骨的疼痛而將手放下。
「反正,就算找他出面也沒有幫助。他一定早就被收買了。不管是誰要栽贓,都得
有人做內應才能進得了廚房,他就有一把備份鑰匙。」他的面色凝重。 「我應該
找他問個明白的,可是當時太過震驚,沒有想到他,待到想起時,他早已遠走高飛
了。」
  羅莎咬著手指思考著。「我走了後,那個人有沒有招供?我以為你會用那根針
逼供。」
  他笑了笑。「我是有向他逼供,不過他說的話也讓人摸不清頭緒。 『你的並
購費太高』,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他揚起一道眉。「你想得透那是什麼意思嗎?」
  「想不出來,除非是銀行要扯你後腿。」
  他搖搖頭。「我貸款貸得很少。也沒有財務壓力。」他手指在桌面敲打著。
「照理來說,他應該是在說我隔壁的兩家店,他們都以店面做抵押,倒閉後店面也
都被貸款給他們的金主並購了。」
  「那就對了,」羅莎興奮地說,「有人想擁有你的店面。你沒問他是誰派來的,
為何而來?」
  他撫了撫頸背。「我還來不及問就被打昏了。他們顯然還有另外一個同夥的,
在我們打鬥期間,上樓將兩個被我鍺在鐵窗上的人松綁。我們聽到的撞擊聲應該就
是他們發出來的。反正,等我醒來時,發現爐子上有個鍋子起火了,而且警方也已
經到達,我的一個鄰居則嘰哩呱啦地指控我,說有一個顧客被我用熱油淋傷,所以
他才打電話叫救護車。」他靦腆地笑了笑。「簡直像一場噩夢。所以我只好揮拳打
倒距我最近的警察,奪門而出。我當時只想到要逃離現場。」他望著她。「反正,
我腦中只想著有人要侵占盜獵人餐廳。我在五星期前曾去探視過兩旁的店家,兩家
之間並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一家是被小型的連鎖超商買下來,另一家則是被法院拍
賣,由一家投資公司得標。」
  「出面購買的可能是人頭。你有沒有去查過?」
  「你以為我這幾天都在做什麼?」他咬牙切齒地說,「能查的我早就查過了。
到現在還茫無頭緒,惟一能確定的一點是,等法院一宣判,我就要被迫停止營業,
到時候,便會有人出面,花錢買下我的店面。所以你前幾天一直想拿錢贊助我,我
才會懷疑你。。
  她這才明白他那天火氣為什麼那麼大。「等到被迫停業就無力回天了。」
  「沒錯。」
  他們默默對坐了許久。
  「我第一次去找你時,你為什麼被打?」羅莎再度開口,「那一定是在衛生局
檢驗後的事。」
  他點點頭。「那是在我重新開張後三或四天。我正要開門進餐廳時,在門口被
他們堵住。同樣的伎倆——戴滑雪面罩,手拿球棒——不過那次他們將我強押上一
部運魚的貨車,開了十裡路到新林市,揍了我一頓,然後將我丟在路邊。身上既沒
錢也沒信用卡,我花了一整個下午徒步回家,因為我那副德性,沒有人肯讓我搭便
車,最後——」他瞄了她一眼, 「我發現意大利畫家波提切利筆下的美神維納斯
出現在我的餐廳。我原本以為時來運轉了,不料這位維納斯一開口,卻變成了個火
爆娘子。」羅莎作勢要捶他,他趕忙側身閃開。「老天,查某人——」他露齒而笑,
「我那天被打得遍體鱗傷,你卻還懷疑我要強暴你,我的天,當時我連走路都有困
難。」
  「都是你不好,誰叫你連窗戶都裝上鐵窗?對了,你為什麼要裝鐵窗?」
  「我買下那間店面時就有的。以前的屋主的老婆有夢游症。這幾星期,我倒很
慶幸有這些鐵窗。」
  她再回頭談原來的話題。「不過有一點說不通,你知道。我是說,如果衛生局
去抽檢,是要讓你早日停業,那他們應該在你一恢復營業就去找碴,而不是三四天
之後。而且,如果反正法院宣判後你便得停業,那他們何必又去圍毆你?」
  「說得有理,」他承認,「也因此我才懷疑到你頭上來。我一直在想,你和這
件事一定有關聯,不過我已經查過你的底細了,你看來家世清白,沒有嫌疑。」
  「謝謝你喔,」她沒好氣地說。
  「換成是你,也會清查對方底細的。」他緊鎖雙眉。「你也無法否認,怎麼每
次你出現,總會出事?也未免太離奇了。」
  羅莎想想,平心而論,那倒是事實。「不過你在我出現之前就已經被設計了,」
她說, 「這一定是巧合。反正,五星期前,你和我之間惟一有關聯的就是奧莉英,
你總不會懷疑是她在幕後指使的吧?她的依賴心很強,根本不可能是陰謀奪取你的
餐廳的主謀。」
  他不耐煩地聳聳肩。「我知道。我想過不下一千次了。怎麼想都想不出所以然
來。我只知道自己面臨這輩子最困厄的時刻,孤立無援,這是誰在搞鬼都搞不清
楚。」他無奈地撫了撫下巴。 「所以,蕾伊小姐,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再過三
星期我就要成為縱火、拒捕、違反衛生法的餐廳老闆,你對這種人有何看法?」
  她望著手中的酒杯。「滿色的。」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眼神就如愛麗絲的翻版。「你看來跟你女兒
真像。」他再度翻揀著那些照片。「你應該將照片加洗放大,貼滿整個房間,提醒
你自己,她有多漂亮。如果她是我女兒,我就會這麼做。」他聽到羅莎深吸了口氣,
因此轉頭望她。「對不起。我太不善解人意。」
  「別傻了,」她說。「我只是剛想起來,我在哪裡見過那個人。我就知道我見
過他。那是海斯先生的一個兒子。你知道,就是住在馬丁家隔壁的那個老先生。他
的櫃上擺了一張他們的全家福照片。」她鼓掌叫道,「這算不算是奇跡出現了,黑
爾?布裡吉修女的祈禱似乎應驗了。」
  她坐在餐桌旁望著黑爾如秋風掃落葉般,將她冰箱裡的存糧一掃而空。他的滿
臉消沉也隨著飽餐一頓而如煙消霧散,這時正心滿意足地哼著歌,以培根、雞胸肉、
西洋芹再做一道料理。「你不會是想拿我的大頭針去戳海斯先生吧?」羅莎問,
「我相信他不曉得自己的不肖子做了什麼事。他是個老好人。」
  黑爾眉開眼笑。「我看不然。」他拿鋁箔紙裹住那些料理,再放入烤箱裡。
「不過目前我還猜不透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海斯先生的兒子只需等法院宣判就能
侵占我的餐廳,那他又何必不斷來騷擾我?」
  「逮捕他,逼他口供,」羅莎說, 「如果是我,我就去找他父親,間出他的
地址,然後報警。」
  「這麼做只會打草驚蛇。」他想了一陣子。「你說你和那老人交談時曾錄了一
卷錄音帶。我想聽聽看。我不相信真會那麼湊巧。總該有關聯的。他們為什麼突然
那麼急?而且還用球棒動粗?太不合理了。」
  「來聽聽看吧。」她將她的公事包拿過來,取出帶子,將錄音機擺在桌上。
「我們當時是在談琥珀的私生子,」在老人的聲音傳出來時她解釋, 「他很清楚
那孩子的事,甚至還知道那孩子養父的姓氏及他移民到哪個國家。如果能找到那個
孩子,羅伯·馬丁的遺產都將歸他。」
  黑爾仔細聆聽。「勃朗?」他聽完後問道,「住在澳洲?你怎麼知道他說的都是
事實?」
  「因為奧莉蕪的狗屎法律顧問威脅我,如果我洩露出去就要告我。」她壁眉。
「我也不知道海斯先生怎麼知道的。克魯先生甚至不肯將那孩子的養父姓氏告訴
奧莉蕪。他費盡心機地想保守這個秘密。」
  黑爾拿起爐子上的一鍋米飯。「羅伯·馬丁的遺產有多少?」
  「五十萬鎊。」
  「哇塞!」他輕輕吹了聲口哨。「哇塞!」他又叫了聲。「目前就存在銀行裡,
等著那孩子出現?」
  「應該是如此。」
  「誰是遺囑執行人?」
  「那個法律顧問。彼得·克魯。」
  黑爾將飯盛入碗中。「那你去問他這件事時,他怎麼說?他說了他們正在找那
孩子嗎?」
  「沒有。他只是一直威脅要告我洩密。」她聳聳肩。「不過他寫了封信給奧莉
芙,告訴她找到的機會渺茫。顯然,找那個孩子有一個時限,如果找不到,那筆遺
產就要捐給慈善機構。」她蹙眉。「他是親筆寫那封信的。我原本以為他是想省錢,
不過,你知道,更可能是因為他不想讓他的秘書看到。如果他說謊,他的秘書會知
道。」
  「同時,」黑爾緩緩地說, 「他也是遺產的執行人,有權動用那筆資產去並
購倒閉的公司行號。」他瞇起眼來。「再加上他是個法律顧問,所以,很可能知道
都市計劃或什麼開發案的內線消息。」他望著羅莎。「只要沒有人出面領取羅伯·
馬丁的錢,那他等於有取之不盡的信用貸款。你第一次去找克魯先生是什麼時候?」
  她走到他面前。「就是你挨揍的前一天。」她興奮地綻現異彩。「而且他對我
充滿戒心,一直指控我對他處理奧莉芙案的方式擅自做出不利於他的結論。這個我
也錄下來了。」她找出那卷錄音帶。「他說奧莉芙不可能繼承那筆財產,因為法律
不允許她因殺了琥珀與吉宛而受惠。不過,你知道,如果奧莉芙是無辜的,」她得
意洋洋地拍拍那卷帶子,「那就另當別論了。她可以提出上訴,要求重新處理那筆
遺產。我記得在那次訪談快結束時告訴他,那件案子的手法兇殘,應該是有暴力傾
向的精神病患者做的,而奧莉芙接受精神鑒定為正常,顯然並不符合,惟一的解釋
就是奧莉芙不是真兇。老天,這麼說就合理了,對不對?一開始他發現琥珀的兒子
可能會出現,然後我又出面要替奧莉蕪洗脫冤情。盜獵人餐廳對他而言一定關係重
大。」
  黑爾把烤箱裡的料理拿出來,與那碗飯放在一起。「你應該知道,那個你所謂
的老好人,與這事一定脫不了關係。如果他和克魯先生沒有任何關聯,克魯先生不
可能將琥珀的孩子的下落告訴他。」
  她凝視了他許久,然後將她偷拍來的照片由公事包中拿出來。 「或許他知道
克魯先生在盜用羅伯的遺產。或是,」她緩緩地說,「或許他知道是誰殺了吉宛與
琥珀。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會使克魯先生身敗名裂。」她將照片擺在桌上。「這個
人就是奧莉芙的情人,」她直截了當地說,「如果我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查出來,那
別人應該也可以,包括警方。你害了她,黑爾,你們警方應該覺得愧疚。在未經證
實之前就認定一個人有罪,違背了司法正義。」
  湛藍的眼眸子望向羅莎時,露出真率的喜悅。「好啊,你又來了。進來,進
來。」他看著她身後的黑爾,似曾相識地蹙著眉。「我們應該見過面吧?我該怎麼說?
我看人一向過目不忘。是什麼時候見過面的?」
  黑爾與那老人握手。「六年前,」他也開朗地說。「我當時負責偵辦奧莉芙·
馬丁的案子。霍克斯裡警官。」握在他手中的手似乎很虛弱,像一只小鳥,不過黑
爾想,應該是年老力衰的緣故吧。
  海斯先生猛然點頭。「我想起來了。真不幸。」他走在前頭,帶他們進客廳。
「請坐,請坐。有什麼消息嗎?」他自己筆直地坐在一張堅固的椅子上,側著頭問。
他身後的櫃子上,他那兇暴的兒子正一派天真地望著鏡頭微笑。
  羅莎由手提袋中取出筆記本,再順勢按下錄音機。他們在來之前已經先說妥,
由羅莎提問。因為,黑爾指出:「如果他知道內情,那他在和一個——我該怎麼說
——迷人的女士談起奧莉芙時,比較容易說漏嘴。」
  「事實上,」羅莎開始向海斯先生說道, 「確實有些消息。你要我從哪裡說
起?奧莉芙?還是琥珀的孩子?」她帶著贊許的眼神望著他。「你說得真準,你知道,
就是他們找那孩子已經有線索了這件事,雖然澳洲有上千戶人家姓勃朗。」
  「嗅,」他說著,搓搓手, 「我知道他們快找到了。那麼說,那孩子可以繼
承那筆遺產了?我該怎麼說?羅伯也總算了卻一樁心願。他一想到所有財產都會被政
府充公,就覺得很不甘心。」
  「他為防萬一,也另外做了安排,你知道,就是如果沒找到那孩子,就把錢捐
給幾家兒童福利機構。」
  老人嫌惡地撇撇嘴。「我們都很清楚那是什麼樣的兒童。全是些窩囊廢。就是
那種沒有出息、要靠我們救助的窩囊廢。你也知道這都要怪誰。就是那些社工人員。
他們在應該告訴婦女不要再生了時,卻優柔寡斷,說不出口。」
  「沒錯,」羅莎匆匆將話題拉回來,免得他越扯越遠。她以鉛筆在筆記本上輕
敲著。 「你記不記得你曾告訴我,你太太認為奧莉芙是因為荷爾蒙作怪而犯下那
件兇案?」
  他因話題突然被岔開而噘噘嘴。「也許。」
  「你太太這麼說,是不是因為她知道奧莉芙在前一年聖誕節曾墮過胎?』』
  「也許。」
  「你可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海斯先生?」
  他搖搖頭。 「聽說是她在上班時認識的人。傻女孩,她這麼做只是想和琥珀
別苗頭。」他抹了抹長滿皺紋的嘴。「我猜應該是如此。琥珀有很多男朋友。」
  那麼說海斯先生與克魯先生並非共謀了,羅莎想。「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
的?」
  「是吉宛告訴我們金妮的。她很煩惱。她以為奧莉芙要結婚生子,拋下他們不
管了。如果那樣,吉宛就慘了。吉宛自己應付不來。」
  「應付什麼?」
  「什麼都應付不來,」他仍語焉不詳地說。
  「你是說,家事?」
  「家事,做飯、付賬單、購物。所有的家事。家事都是奧莉芙在做的。」
  「那吉宛都在做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心裡盤算著。他望向黑爾。「你們警方當時也沒問什
麼問題。如果你們問起,我或許會提供一些消息。」
  黑爾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當時案情看來似乎很明朗,」他謹慎地說,「不
過蕾伊小姐找出了若干疑點,讓我們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我們當時間起,你會怎麼
說?」
  海斯先生透過假牙的縫吸了口氣。 「這個嘛,第一,吉宛·馬丁酗酒。她心
情苦悶,這點我無法否認,她必須在人前強顏歡笑,這點我也無法否認,不過她實
在是個不夠格的母親。她嫁給羅伯有點降尊紆貴的感覺,總認為委屈了她自己,命
運對她不公平,所以就將悶氣出在羅伯和孩子們身上。我們金妮總是說,要不是奧
莉芙,這個家早就四分五裂了。當然,我們也覺得她的手段太可怕,可是,狗急跳
牆嘛,她被逼得無路可走了。不過,她不該殺死她們的。這點不能原諒。」
  「是不能,」羅莎若有所思地說。「那麼,在他們三人出外工作時,吉宛整天
都在做什麼?」
  他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其實琥珀經常在家,那孩子很懶,總是做不久。常會
在家裡聽流行歌,音量開得好大,還會帶男生進她臥房,快把她母親氣瘋了。她長
得很漂亮,不過我們金妮說她很難相處。我自己倒不覺得。」他面帶微笑回想著。
「我總是覺得她很迷人。我滿疼愛琥珀的。不過我想,她跟男人比較處得來,和女
人處不來。」他望了羅莎一眼。 「你剛才問我吉宛的事。我該怎麼說,蕾伊小姐?
她總是會做表面工夫。如果你去敲她的門,她一定總是打扮得光鮮亮麗,說話也字
正腔圓,不過其實卻常爛醉如泥。很奇怪的女人。不曉得她為了什麼才開始酗酒,
可能是為了琥珀的私生子那件事。她在那件事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羅莎又在筆記本上隨手畫著胖嘟嘟的孩子。「羅伯·馬丁是個很活躍的同性戀
者,可是不想曝光,」她開門見山地說,「或許她因而借酒消愁。」
  海斯先生嗤之以鼻。「是她逼他成為同性戀的。如果老婆漂亮體貼,羅伯不會
出狀況。那兩個女孩都是他生的沒錯,所以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也沒什麼問題,你懂
我的意思吧。是她逼得他不想找女人。她性冷淡。」
  羅莎不想深究這個話題。海斯先生太過於自以為是,對同性戀的成因毫無概念
就信口開河,不過吉宛倒真有可能是性冷淡。如果羅伯原本就有同性戀傾向,那他
不可能跟有正常性慾的女人結婚。若老婆有正常女人的性慾,對他會造成壓力。
「不過,如果她真的是為了琥珀的孩子而悲傷,」她裝出滿臉困惑的表情問,「那
她為什麼不把他找回來,或者至少也應該與他聯絡?她應該知道是誰領養了那孩子,
否則她就不可能告訴金妮孩子養父的姓氏。」
  他不耐煩地噴噴作聲。「那個姓氏不是金妮告訴我的,是我兒子司徒華大概六
七個星期前說的。他知道我和羅伯是老朋友,知道我會有興趣,所以向我透露。」
他不以為然地告訴她,「你顯然對領養制度一點概念也沒有。一旦簽字同意,就不
能反悔了。也不能去查閱相關文件。吉宛根本不知道孩子被誰領養了。」
  羅莎笑了笑。「那麼說,你的兒子在替克魯先生工作了?我沒有遇上他。我以
為他聽了你的話,去當兵了。」
  「該死的陸軍再也不要他了,」他忿忿不平地說, 「軍隊也和企業界一樣,
大量裁員。我該怎麼說?都替女王和國家效忠了這麼多年。當然他不是在替克魯先
生工作。他和他弟弟開了一家小型的保全公司,不過能接的工作很少。」他滿臉苦
惱地扭著患了關節炎的手指。「訓練有素的軍人,到頭來卻只能擔任守夜的工作。
他們的老婆都很不滿,一直在抱怨。」
  羅莎又擠出一絲笑容,但暗自咬牙切齒。「那他是怎麼知道那孩子的姓氏?」
  「言多必失,少說為妙,」海斯先生說。
  黑爾傾身向前,開口幫腔。「請等一下,蕾伊小姐。」他怒氣沖沖地緊鎖著雙
眉。「你應該了解,海斯先生,如果你的兒子不是在幫克魯先生工作,那麼,嚴格
說來,他已經觸犯了洩密罪。律師與醫師一樣,有守密的義務,如果克魯先生的律
師事務所中有人洩密,那他和警方都會想知道是誰洩密的。」
  「哼!」那老人不屑地說, 「你們這些條子,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
該怎麼說?小偷悠哉地滿街跑,你們抓無辜的人動作倒滿快的,想抓誰就抓誰。你
領工薪就要盡忠職守,警官,別只會恐嚇我這老頭子。是克魯先生自己說出來的。
他告訴我兒子,我兒子告訴我的。那個法律顧問自己都說出來了,我兒子怎麼知道
那是機密?他會告訴我也是合情合理的,我是羅伯臨死前惟一的朋友。」他狐疑地
望了望黑爾,再看看羅莎。「你幹嗎帶這個警察過來?」
  「因為奧莉芙的罪證有若干疑點必須查證,」羅莎婉轉地解釋,暗付著黑爾的
演技不知是否精湛;「這位先生是在我與人訪談時,在一旁做筆錄的。」
  「原來如此,」海斯先生說。不過他顯然不相信。
  「我快問完了,」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對了,我找到克拉剋夫婦了。一個星
期前和他們聊過。可憐的克拉克太太神智已經完全喪失了。」
  湛藍的眼眸似有絲笑意。「我不覺得意外。以前她的神智就不大正常。有時候
我覺得,我們金妮是這條路上惟一心智正常的女人。」
  「我想克拉克先生一定得留在家裡照顧她吧?」她揚起—道眉問道。「不過他
花更多時間在陪羅伯。他們到底有多親密,海斯先生?你知道嗎?」
  他顯然很清楚她想問什麼,可是卻避重就輕。「好朋友,」他說,「誰能怪他
們?羅伯的老婆是個酒鬼,而愛德華的老婆則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女人。每天從早到
晚都在打掃。」他鄙夷地悶哼了聲。「她有潔癖。以前常會穿著罩袍走來走去,沒
穿內衣,怕感染細菌,什麼東西都要用消毒水擦過。」他忽然笑了出來。「記得有
一次她用清潔劑洗餐桌。哈!愛德華差點沒氣瘋了。他才剛花了筆錢把那張餐桌拿
去讓人磨光上漆,陶樂絲還不放心地洗了又洗,最後還用滾開水燙過才甘心。你說
現在她的神智完全失常了。我不覺得驚訝。一點都不驚訝。」
  羅莎將鉛筆停在筆記本上。「你能不能說,」她過了一陣子後問,「愛德華與
羅伯是一對愛人?」
  「不能。那沒我的事。」
  「好。」她收拾起她的物品。「謝謝你,海斯先生。不曉得雷克斯裡先生有沒
有什麼要問你的。」她望向黑爾。
  黑爾站起身來。「我只想請教你兒子保全公司的名稱,海斯先生。」
  那老人狐疑地望著他。「問這個干什麼?」
  「這樣我才能私下去告訴他們不要洩密。」他冷笑了聲。「否則我就得往上呈
報,然後就得依法辦理了。」他聳聳肩。「別擔心。我向你保證,除非有必要,否
則我不會提出告訴。」
  「警察的保證,哼?那我可不敢相信。當然不信。」
  黑爾將外套扣上。「那就只好依法辦理了,下次來找你的,就是個巡官了。」
  「我該怎麼說?簡直就是公然勒索。STC保全公司,在南安普敦市的貝爾街。好
了。我們來看看你是不是說話算話。」
  黑爾望著他身後那張他兒子的照片。「謝謝你,海斯先生,」他開心地說,
「你真是幫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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