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12


  道林頓區的皮特森房地產中介公司的門面富麗堂皇,櫥窗內懸掛了一幀幀待售
屋的照片,誘引顧客上門。不過,與南安普敦市中心的其他房地產中介公司一樣,
他們也受到經濟蕭條的影響,一個衣著整潔的年輕人坐在辦公室內,望著四張空蕩
蕩的桌子發呆,心想今天又沒有生意上門了。門被推開時,他樂得一躍而起,臉上
擠出推銷員的招牌笑容。
  羅莎立刻搖頭,以免他有錯誤的期盼。「對不起,」她歉然說道,「我不是來
購屋的。」
  他輕松地笑了笑。「那麼,是要售屋吧?」
  「也不是。」
  「明智之舉,」他拉了張椅子給她。「目前仍是買方市場。除非迫不得已,還
是不賣為宜。」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我能效勞嗎?」
  羅莎遞出一張名片。 「我想找一戶姓克拉克的人家,他們在三或四年前透過
貴公司出售房子。他們的鄰居都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我希望能透過貴公司,打聽他
們的下落。」
  他皺皺眉。「那時候我恐怕還沒來這個公司。他們的地址在哪裡?」
  「列凡路二十二號。」
  「我應該可以查查看。那筆資料應該在後面的資料室裡。」他望著空蕩蕩的辦
公室。「不幸,現在沒有人可以替我值班,所以我得等傍晚才能進去幫你我。除非
——」他又看了羅莎的名片一眼。「你住在倫敦。你有沒有想過要在南海岸買第二
棟房子,蕾伊太大?那邊住了不少作家。他們都喜歡住到寧靜的鄉區。」
  她噘了噘嘴。「是蕾伊小姐。而且我連第一棟房子都沒有。我住在出租公寓。」
  他梳攏了下頭髮,然後拉開身後一個檔案櫃。「那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建議。」
他在一堆檔案夾中翻找著,挑出幾份文件。「你在這裡翻翻這些房地產的介紹,我
到後面去幫你找資料。如果有客人上門,請他們先坐一下,然後你進來叫我。若有
電話,也比照處理。」他朝後門點點頭。「我門不關。只要叫聲『麥特』,我就可
以聽到。公平p巴?」
  「只要你覺得滿意,我就樂意配合,」她說, 「不過我沒有購屋的計劃。」
  「無所謂。」他朝後門走去。「老實說,有一棟房子與你簡直是絕配。屋名叫
觀海小築,不過別被屋名嚇跑了。我去去就回來。」
  羅莎不大情願地摸了模那些廣告文宣品,彷彿碰碰這些資料就會使她破財似的。
他有保險業推銷員那種令人在不知不覺間撤下心防的蘑菇功夫。反正,她告訴自己,
她是不可能住在一棟名為觀海小築的房子裡的。那使她想起觀光區中掛滿魚網的民
宿客房,長著鷹鉤鼻穿著尼龍罩袍的女房東,及寫著雅房出租的破舊招牌。
  她在那疊資料的最後一份中找到那棟小屋的介紹,當然,結果與她想像中的截
然不同。那是一棟濱海的白色小屋,是四棟帶狀別墅群的最後一棟,坐落於波貝克
嶼,在史瓦納吉附近的一座山崖上。樓上兩房,樓下兩房。簡樸無華。迷人之至。
就在海濱。她望了望標價。
  「怎麼樣?」幾分鐘後麥特抱了疊資料回來。「你意下如何?」
  「我買不起,就算買得起,我想冬天一定會被海風凍死了,夏天則會被沿岸的
觀光客煩死了。資料上說,圍牆外就是濱海步道,而且我每天進進出出都得與另外
三棟小屋內的鄰人打照面,再加上如果山崖崩落,我的家產不就泡湯了?」
  他開朗地笑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它的。如果不是距離太遠,每
天要通勤,我自己就想買下來。另一頭那棟小屋住的是一對退休的老夫妻,都七十
多歲了,中間那兩棟的屋主則只在周末去度假。這幾棟房子位於海dg的中央,距離
懸崖還很遠,老實說,就算牆壁都破舊得塌掉了,地基也還穩若磐石。至於海風與
觀光客,此地位於史瓦納吉的東部,所以是在背風面;觀光客嘛,那些到濱海步道
散步的觀光客絕對吵不到你,因為步道與這些小屋之間並沒有通道,距離最近的通
道也有四裡遠,所以不會被孩童的吵雜聲,或醉鬼的叫鬧聲吵到。所以,惟一的問
題——」他仍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屆——「就是價格。」
  羅莎噗嗤笑著。「你別說,我來猜。屋主急著想脫手,所以他們打算半賣半
送。」
  「事實上,相去無幾。他們周轉失靈,這一棟又只是他們的度假別墅。如果能
以現金購買,他們願意少收兩萬鎊。你可以付現嗎?」
  羅莎閉上眼睛想著贍養費的百份之五十現金,目前正存在銀行內。是的,她想,
我可以付現。「太荒唐了,」她不耐煩地說。「我不是來購屋的。我會恨這棟房子。
距離太遠,又太小。而且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你們的待售清單上?距離那麼遠。」
  「我們與分公司連線作業,共用資料。」他的魚已經上鉤了。他決定采取欲擒
故縱。「我們先看看檔案上有什麼資料。」他把檔案抽出來,然後翻開。「列凡路
二十號。屋主:克拉剋夫婦。說明:急著脫手;售價包含地毯與窗簾。買主:布萊
爾夫婦。成交日期: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五日。」他詫異地說,「他們真的撿到便
宜了。」
  「那房子空置了一年,」羅莎說,「所以售價才那麼低。上頭有沒有註明克拉
剋夫婦的聯絡地址?」
  「上頭寫著:『屋主要求本公司不得透露他們新居的地址。』不知道這是為了
什麼。」
  「他們與鄰居處不來,」羅莎輕描淡點地說, 「不過他們一定會留下聯絡地
址的,否則不會特別註明不得透露。」
  他翻閱了幾頁檔案,然後謹慎地合上檔案夾。「這就牽涉到職業道德了,蕾伊
小姐。我受雇於皮特森公司,而皮特森公司又應克拉剋夫婦的要求必須保密。沒能
保守客戶的秘密恐怕有虧職守。」
  羅莎考慮了片刻。「皮特森公司有沒有簽署任何聲明,表示願意幫克拉剋夫婦
保密?」
  「那倒沒有。」
  「那麼我看不出來你怎麼會有虧職守。口頭的約定只是雙方當事人的事,你是
新進人員,可以不受此約束。」
  他笑了笑。「這種說法有強詞奪理之嫌。」
  「嗯,」她決定轉移話題。「如果我想在下午三點去看房子,你能不能用電話
幫我聯絡一下?」她比了比另一張桌子上的電話。
  「可以啊,不過如果到時候你沒去,我可就不好跟同事交代了。」
  「我說話算話,」她向他保證。「我只要說好的,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他站起來,檔案擺在桌子上。「那我去打電話給我們在史瓦納吉的分公司,」
他告訴她, 「你必須跟他們拿鑰匙。」
  「謝謝你。」她等他轉過身,然後將檔案翻過來,匆匆在筆記本上寫下克拉克
夫婦的地址。沙利培裡市,她寫著。
  稍後麥特回到座位,交給她一張附有史瓦納吉地圖的皮特森房地產公司廣告。
「有位理查斯先生三點鐘會在那邊等你。」他漫不經心地將那份克拉剋夫婦的資料
收起來。「如果你對我的服務態度還滿意,我相信他的服務態度一定也會令你滿意
的。」
  羅莎笑著。「我倒希望不要太滿意,否則到傍晚我的銀行存款就要大幅縮水
了。」
  羅莎繞過巷道走到盜獵人餐廳的後門,她敲了敲廚房的門。「你來早了,」黑
爾來應門時說道。
  「我知道,不過我必須在三點趕到史瓦納吉,如果不早點出發,恐怕會來不及。
你有客人嗎?」
  他苦笑了下。「我甚至連門都懶得開。」
  她於是開門見山地說:「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她說,「暫時別去管這個地
方。」
  他沒有立刻答應。「你要到史瓦納吉做什麼?」
  她把觀海小築的介紹材料送給他。「一棟可以俯瞰海景的小別墅。我已經和他
們約好了要去看房子,我需要有人幫腔,否則到頭來可能真的會把它買下來。」
  「別去不就得了。」
  「非去不可。算是回報他們一份人情,」她央求他,「跟我一起去吧,如果我
看來好像要答應了,就趕快替我說不要。我耳根子很軟,被推銷員一游說就會點頭,
而且我一直渴望能住在依山傍海的山崖上,養只狗,到海灘散步。」
  他瞄了瞄價格。「你買得起嗎?」
  「勉強。」
  「富婆,」他說。「看來寫作還滿好賺的。」
  「才怪。那是別人付我的欠款。」
  「什麼樣的欠款?」
  「那不重要。」
  「在你口中什麼都不重要。」
  她聳聳肩。「你不想去?好吧,我只是臨時起意。那我自己去。」她看來忽然
滿臉的孤單元助,楚楚可憐。
  他回頭望了餐廳一眼,然後伸手拿起掛在門後的外套。
  「我陪你去,」他說, 「不過我會叫你別買才怪,那地方聽起來有如世外桃
源,而且我母親曾提供我一個第二好的忠告,就是如果女人想要一件東西,千萬別
插手過問。。他將門關上,鎖起來。
  「那最好的忠告又是什麼?」
  他漫不經心地攬著她的肩頭——她是不是真的像她看來那麼孤單元助?他覺得
有點感傷——陪著她走過巷道。「就是幸福不是兒戲。」
  她笑出聲來。「什麼意思?」
  「那是說,查某人,追求幸福必須慎重考慮。那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如果無
法享受生活,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有位宗教家曾說,今生受苦,有利於提升來世的靈魂。」
  「隨你怎麼說,」他開心地說, 「要開我的車去嗎?那可以讓你有機會驗證
你的理論。」他帶她走到一部老舊的福特牌車子旁,車門打開時,傳來一陣吱嘎聲。
  「什麼理論?」她問著,傾身勉強擠進車內。
  他把門帶上。「你馬上就知道了,」他低聲說。
  他們提前半小時到達。黑爾將車子開到海邊一處空地,搓著雙手。「我們去買
些魚和薯片。剛才經過一個小攤子,我餓壞了。一定是新鮮空氣促進食慾。」
  羅莎的頭像烏龜般縮在外套的衣領裡,牙齒打著顫,沒好氣地瞪著他。 「你
這輛破銅爛鐵有沒有通過安全檢查?」
  「當然有。」他拍了拍方向盤。「它的性能好得很,只是車窗掉了一兩片。過
一陣子就習慣了。」
  「只是車窗掉了一兩片!」她大叫出聲。 「在我看來,除了前面的擋風玻璃
外,所有的玻璃都掉光了。我想我已經感染肺炎了。」
  「有些女人就是不好伺候。如果我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開著敞篷跑車帶
你到海邊,你就不會叫苦連天了。你抱怨連連,也只不過因為我開的是福特的廉價
車。」他竊笑了一聲。「你剛才不是說今生受苦,有助於提升來世的靈魂嗎?現在
讓你吃苦也是為你好啊,我的大小姐。,,
  她將吱吱嘎嘎的車門推開,跨下車來。「別忘了,霍克斯裡,今天並不是風和
日麗,事實上,或許今天是本世紀最冷的一個五月天。就算這是一部敞篷車,我們
也會冷得必須停下車來將車頂裝回去。反正,你的車窗都哪裡去了?」
  他將她一把摟入懷裡,朝賣魚和薯片的攤子走過去。「被人砸了,」他若無其
事地說。「我沒有去修理,因為很可能會再度被砸。」
  她揉搓著鼻頭取暖。「我猜你是欠了地下錢莊的高利貸沒還。」
  「如果是真的又如何?」
  她想到自己的銀行存款,一直沒動用過,也沒什麼機會用。「我或許可以借你
應急,」她試探著提議。
  他蹙眉。「你在施捨嗎,羅莎,或只是要借我周轉?」
  「不是施捨,」她向他保證。「如果我隨意施捨,我的會計師會氣得七竅生
煙。」
  他忽然將摟住她的手放下來。「你為什麼要幫我周轉?你根本連我的底細都沒
摸清楚。」他似乎有點動怒了。
  她聳聳肩。「我知道你周轉困難,霍克斯裡。我只是想幫你解困。那有什麼大
不了的?」她繼續往前走。
  黑爾在她身後暗自咒罵自己。他怎麼這麼蠢,只因為一個女人看起來孤單無助,
楚楚可憐,就徹底放棄心理防線了?不過,當然,孤單無助最容易引發側隱之心。
  羅莎雖然裝得滿臉漠然,可是她對那棟小屋的喜愛,卻在她由屋內的窗戶往外
眺望海景時顯露無遺,她注意到窗戶的玻璃是雙層的,也勉為其難地承認自己很喜
歡壁爐,她也很詫異原來這棟房子比自己原先想像的還要寬敞許多。她在前庭花園
內流連了許久,說了聲沒有溫室真可惜,然後檢視著屋旁一間小廂房,現任屋主用
來當第三間臥室,她設法掩飾自己的見獵心喜,只隨口說那一間可以當做書房。
  黑爾與理查斯先生坐在窗前的鐵椅上,只偶爾閒聊幾句,一直注視著羅莎。黑
爾不苟言笑,令理查斯先生如坐針氈。理查斯先生嗅得出這次交易成交有望,但他
比羅莎還善於掩飾心頭的竊喜。
  在羅莎環視了整棟小屋後,他站起身笑臉相迎,請她就座。「我剛才忘了順便
提起,蕾伊小姐,現任屋主也考慮將家具一並出售,當然,如果價格合理的話。就
我所知,所有家具只用了不到四年,而且只在周末使用,所以沒什麼磨損。」他望
了下表。「或許兩位想花個十五分鐘討論一下?我到步道去散散步。」他於是告辭
離去,過了一陣子,他們聽到前門關上的聲音。
  羅莎將墨鏡摘下,望著黑爾。她像個小孩子,喜僅之情溢於言表。「你看怎麼
樣?還附家具,真是太正點了!」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下撇。她會是在演戲嗎?如果
是,演得也太像了。「那得看你是要買來做什麼。」
  「居住,」她說, 「在這裡寫作大愜意了。」她望向大海。「我一向喜歡聽
濤。」她轉向他。「你看如何?我應該買下來嗎?」
  他滿心好奇。「我的意見有影響力嗎?」
  「或許。」
  「為什麼?」
  「因為我的理智告訴我,買這棟房子太瘋狂了。這裡距離親朋好友太遠,而且
也很貴,樓上兩小房,樓下兩小房。應該有更好的投資管道。」她看著他滿臉肅穆,
搞不懂為什麼剛才她只不過提議要幫他解困,他的臉色就繃得好難看。他是個怪人,
她想。只要不去提那家盜獵人餐廳的事,他就和顏悅色。
  他望向崖邊,理查斯先生已經在那邊找了個石頭坐下,逕自抽著煙。「買了
吧,」他說。「你買得起。」他露出一絲笑容。「過危險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詩人約翰·梅斯菲德是怎麼形容的?『我必須再到海濱,因為奔潮的呼喚是我無法
抵擋的野性呼喚,清晰的呼喚。』就住在你的濱海山崖,帶著狗到海灘散步吧。就
像我說的,有如世外桃源。」
  她也笑了笑,眼中充滿喜悅。「不過住在世外桃源的麻煩就是太無聊了,所以
在蛇出現時,夏娃才會禁不住誘惑,偷嘗禁果。」他笑起來和繃著臭臉時判若兩人。
如果他的餐廳高朋滿座,他必定會每天笑口常開,穿梭在各桌之間,與客人談笑風
生。她又忘了說話應該謹慎。「我希望你能讓我幫你忙。我在這裡會很孤單。如果
花一大筆錢,卻只能孤單單地住在山崖邊,那有什麼意思?」
  他忽然又變臉了。「你手頭真的太寬鬆了是不是?你到底想怎樣?把我買下來?
要跟我合夥?還是怎樣?」
  天啊,他簡直像地雷一樣1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翻臉指責她了。「有什麼關係呢?
我也不過是想協助你脫困。」
  他瞇起眼睛。 「你對我惟一真正了解的一點,羅莎,就是我的餐廳快倒閉了。
一個聰明的女人怎麼會把錢丟進已經沒救了的事業?」
  說的也是。到底為什麼?她永遠無法向她的會計師解釋這一點。會計師眼中的
明智生活是盡量少冒風險,量入為出,及有優惠稅利的防老存款。她該怎麼解釋?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他叫查爾斯,很會逗我笑。不過他廚藝很好,也很喜歡經營
餐廳,我覺得眼睜睜看著他的餐廳倒閉實在太沒道理。所以我一直想借錢給他,不
過他每次都把錢丟還我。」查爾斯如果知道她這麼瞎掰,一定以為她瘋了。她將手
提袋背上肩。「就當我沒說,」她說,「顯然談這個問題很傷感情,不過我真搞不
懂為什麼會這樣。」
  她打算站起身,但他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使她坐在原處。「你是不是想設計陷
害我,羅莎?」
  她瞪著他。 「你弄痛我了。」他這才猛然將她的手甩掉。
  「你在說什麼?」她揉搓著她的手腕問道。
  「你去而復返,」他以雙手用力摩擦臉龐,滿臉痛苦。
  「你不是說不再來打擾我了,為什麼;直去而復返?」
  她怒不可遏。「因為你打電話給我,」她說,「如果你沒有打電話給我,我也
不會再來找你。老天,你太臭美了。你知道,像你這種人,倫敦街頭到處都是。」
  他瞇起眼,忿然地說: 「那就拿你的錢去贊助他們,別再來施捨我。」
  他們繃著臉,向理查斯先生道別,只隨口答應理查斯先生,他們第二天會再回
電。然後他開車沿著狹窄的海岸公路,前往威爾翰。黑爾注意到烏雲密佈,而且濕
滑的碎石子路會使他速度減慢,所以專心地駕駛。羅莎則被他一頓搶白,悶不吭聲
地枯坐著賭氣。黑爾知道自己罵得太過火,不過他覺得很肯定, 自己是中了調虎
離山計,被騙出盜獵人餐廳。天啊,羅莎真是太完美了。她簡直是十全十美:外貌、
幽默、智慧,而且看來楚楚可憐,足以激發他愚蠢的騎士精神。不過,是他自己打
電話給她的。霍克斯裡,你真笨!他想。反正她自己一定會回來找他的。總會有人
出一筆臭錢想把他的店買下來的。狗屎!他狠狠捶了方向盤一拳。「你為什麼要我
陪你來?」他打破沉默問道。
  「是你自己決定要來的,」她不甘示弱地反駁, 「你不想來大可不用來的。」
  他們到達威爾翰時,開始下起傾盆大雨,滂沱的雨勢直朝車前的擋風玻璃撲來。
  「哼,這下可好!」羅莎說著,拉高衣領: 「完美的一天,完美的結局。我
要被淋成落湯雞了。我早該自己開車來的。由自己開車來,或許還開心一點,對不
對?」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來?為什麼要拖我出來到這裡浪費時間?」
  「信不信由你,」她冷冷地說, 「我原本是想幫你一個忙。我以為讓你出來
透透氣,對你會有好處。我錯了。你在餐廳外,火氣甚至比在餐廳裡還大。」他在
一個路口急轉彎,使她撞向車門,皮外套也差點被窗戶邊緣刮破。「拜託,」她氣
急敗壞地叫道,「這件外套很貴!」
  他緊急煞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好,」他怒氣沖沖地說,「我們看看要如何
保護你的外套。」他由儀表板下拿出一本地圖。
  「那有什麼用?」
  「那可以讓我知道,附近什麼地方有車站。」他在地圖上尋找著。 「威爾翰
有一個車站、可以通往南安普敦市。你可以在下火車後,搭計程車回去取車。」他
掏出皮夾。「這些應該夠你付車資了。」他丟了張二十英鎊的紙鈔在她腿上,然後
再度開車上路。「車站就在下個路口右轉。」
  「你還真體貼,霍克斯裡。你母親教了你那麼多做人的道理,卻都沒教過你禮
貌嗎?」
  「你自愛一點,」他咆哮著。「我心情不好,你再耍嘴皮子,小心把我惹毛了。
我結婚五年期間,不管做什麼都被老婆數落得一無是處。我可不想再聽人嘮叨。」
他在車站前停車。「回去,」他抹了把臉告訴她, 「這是為你自己好。」
  她將那張鈔票擺在儀表板上,拿起她的手提袋。「沒錯,」她不慍不火地說,
「是為我好沒錯。如果你老婆可以忍受你五年,那她一定是個聖人。」她將吱嘎作
響的車門推開,然後繞到車子另一邊,俯身向著車窗,豎起中指朝上比了比。「回
去操你自己吧,警官,那或許是惟一能讓你開心的事。看清這個事實吧,沒有人能
取悅你的。」
  「你總算搞懂了,蕾伊小姐。」他漠然點頭告別,然後將車回轉。他開走時,
那張二十鎊紙鈔從窗戶飄了出來,掉入排水溝中。
  黑爾回到道林頓區時又冷又濕,他看到她的車子仍停在原處,又興起一股無名
怒火。他瞄了那部車子一眼,然後望向盜獵人餐廳,這才發現餐廳的門半開著,門
栓也被拉開了。嗅,天啊!真的被她設計了。他只覺痛心疾首——他還以為自己真
的早已無血無淚了——然後他知道必須采取行動。
  他氣得失去理智,也忘了應該小心謹慎。他快步沖上前去,將門推開,進屋內
拳打腳踢,也不管身上挨了多少拳腳,只一心想讓那些想毀滅他的王八蛋也吃足苦
頭。
  半小時後,羅莎到達了,她一手握著那張由排水溝撿回來的二十鎊紙鈔,另一
手拿著一封將黑爾罵得體無完膚的絕交信,一看到眼前的情景,楞立當場。廚房看
起來好像是飽經戰火洗禮後的貝魯特廢墟。荒涼破敗得慘不忍睹。桌子被掀翻了,
斜靠在火爐上,兩根桌腳斷落了。椅子支離破碎,瓷器及玻璃碎片散落遍地。冰箱
往前傾倒,借著被拉開的門勉強地支撐著,搖搖欲墜,裡內的食物全掉在地上,瓷
磚上全是牛奶漬。她以一只顫抖不已的手捂著嘴。滿地的牛奶殘渣上,沾滿了鮮紅
的血跡。
  她慌亂地朝走道望過去,但不見任何人影。該怎麼辦?「黑爾?」她叫了聲,不
過聲音細得像蚊子。「黑爾!」這次卻又大聲得離譜了,像在尖叫,隨後她彷彿聽
到通往餐廳的那道門傳來一絲聲響。她將信與紙鈔塞進口袋裡,隨手撿起一根斷落
的桌腳。「我已經報警了,」她大聲叫著壯膽。「警察馬上來了。」
  門猛然被撞開,黑爾抓了瓶酒闖了進來。他望了她手中的桌腳一眼。「你打算
用那東西做什麼?」
  她這才把手垂下來。 「你瘋了不成?這是你自己搞的?」
  「我可能做這種事嗎?」
  「奧莉芙就曾這樣。」她環顧四周。「奧莉芙就曾像這樣。她一氣之下把她的
牢房砸得稀爛。她的一些福利也因而被取消了。」
  「你在胡言亂語。」他找到兩個沒摔碎的酒杯,將酒倒進去。「拿去。」他凝
視著她。「你報警了?」
  「沒有。」她的牙齒碰到酒杯時仍在打顫。「我只是想把歹徒嚇跑。你的手在
流血。」
  「我知道。」他接過她手中的桌腳,擺在火爐上,然後將門後一張惟一仍完好
的椅子拉過來,按住她坐下去。「如果歹徒由你這邊跑出來,你要怎麼辦?」
  「打他吧,我想。」她的恐懼感漸漸消失了。「你剛才說我設計陷害你,指的
就是這種情形?」
  「沒錯。」
  「天啊!」她不知該說什麼。她看著他拿起一根掃帚,開始將滿地的碎碴兒掃
向角落。「你不是應該保留現場?」
  「幹嗎?」
  「讓警方搜證。」
  他好奇地望著她。「你自己說你沒有報警的。」
  她默不作聲思索了片刻,然後將酒杯擺在身旁地板上。「這種景象令我很難消
受。」她將那張二十鎊紙鈔由口袋中掏出來,絕交信則仍留在口袋中。「我只是來
把錢還你的。」她把錢遞出去,站了起來。「很抱歉,」她歉然笑著說。
  「為什麼?」
  「因為我激怒你了。我似乎有激怒別人的特異功能。」他上前去接那張紙鈔,
不過看到她滿臉驚慌,於是停了下來。
  「可惡,查某人,你真的以為這是我自己弄出來的?」
  他像在自言自語。羅莎早已掉頭奪門狂奔,那張紙鈔也再度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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