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6


  盜獵人餐廳前的停車場仍空蕩蕩的,不過這次是下午三點,午餐時間已過,門
也已關上。羅莎拍打著窗口,不過毫無動靜,於是她由巷道繞到屋後,料想廚房應
該在後頭。房門半開著,裡面傳來歌聲。
  「喂,」她叫道, 「霍克斯裡警官?」她將手靠在門上,想將門推開,結果
門卻猛然被拉開,她差點摔了一跤。「你故意的!」她大叫。「我真該打斷你的手
臂。」
  「老天,你這個查某人,」他裝出滿臉嫌惡的表情。「你真的就不能說點好聽
的?我開始覺得我對前妻的要求太嚴苛了。」他將雙臂環抱在胸前,一手還抓著只
活蹦亂跳的魚。「你又來做什麼了?」
  他似乎有讓她難堪的特異功能。她強忍著怒火,沒與他頂嘴。「對不起,」她
說, 「只是我剛才差點跌了一跤。聽著,你現在忙不忙?我能不能進去與你談談?」
她仔細打量他的臉龐,想看看有沒有新的傷痕,不過沒有新發現。
  「我正在忙。」
  「如果我一小時之後再來呢?你可以和我談了嗎?」
  「或許。」
  她苦笑了一下。「那我一小時後再來試試。」
  他看著她走開。「你打算如何打發這一小時?」他在她背後喊道。
  她轉過身來。「我打算坐在車子裡。我還有些筆記要整理。」
  他把魚拋開。「我正在弄魚排,還有生菜沙拉及奶油炸馬鈴薯。」
  「你真會吃,」她說。
  「夠兩個人吃了。」
  她笑了笑。「這是邀約,還是想換個更高明的招式折磨我?」
  「是邀約。」
  她緩步折了回來。「老實說,我也餓了。」
  他親切地笑了笑。「那已不是新鮮事了。」他帶她進廚房,拉了把椅子給她。
他將瓦斯打開,擺了個冒著熱氣的鍋子到爐架上,然後盯著她瞧。「你看來好像好
幾天沒吃飯了。」
  「差不多。」她回想起那年輕警員的話。 「你手藝如何?」
  他沒有答腔,轉身背對著她,她覺得有點後悔問得太唐突。與霍克斯裡交談就
如與奧莉芙交談一樣,令她如履薄冰。她每次開口都要提心吊膽。在他倒了杯酒給
她時,她輕聲道謝,然後默不作聲靜坐了五分鐘,不知該如何啟齒。她強烈懷疑他
會贊同她撰寫奧莉芙案件的這個企圖。
  他將魚排擺在預熱過的盤子上,旁邊再擺上炸馬鈴薯及蔬菜沙拉,最後再淋上
高湯。
  「好了,」他說著,將盤子端到羅莎面前,顯然沒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吃完
之後你的氣色就會好些了。」他坐下來開始大啖自己面前的料理。」決吃啊,查某
人。你在等什麼?」
  「刀叉。」
  「噢!」他打開桌邊的一個抽屜,遞了幾把刀叉過來。「好了,開始埋頭苦幹
吧,吃的時候別再鞏哩呱啦的。用餐時應該專心享受。」
  她不需要他的叮囑,開始自顧大快朵頤。 「太美味了,」最後她將已吃得一
干二淨的盤子推開,滿足地歎了口氣說道。「真是美味絕倫。」
  他嘲諷地揚起一道眉。「怎麼樣,有定論了嗎?我的手藝如何?」
  她漾開笑靨。「手藝不錯。可否請教一件事?」
  他將她已見底的酒杯再斟滿。「想問就問吧。」
  「如果剛才我沒來,你會將這些全部吃光嗎?」
  「或許吃完魚排會就此打住,」他停了一下。「不過話說回來,也可能不會。
今晚沒有人預訂席位,這些食物也不耐久放。或許我還是會全部吃光。」
  她聽得出他口氣中的怨歎。「你這樣門可羅雀還能撐多久?」她未經深思便脫
口問出。
  他沒有搭理這個問題。「你說你有事找我談,」他提醒她。「談什麼?」
  她點點頭。顯然,他和她一樣,不願讓人踩到痛腳。「奧莉芙·馬丁,」她告
訴他。「我在寫一本有關她的書。我相信你是前往逮捕她的誓官。」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逕自坐下來,隔著他的酒杯望著她。「為什麼要寫她?」
  「我對她的事有興趣。」她看不出他的反應。
  「那當然,」他聳聳肩。「她犯下了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如果對她的事不感興
趣才怪。你見過她了嗎?」
  她點點頭。
  「然後呢?」
  「我喜歡她。」
  「你太天真了。」他抬高雙臂伸了個懶腰,肩頭的關節卡啦作響。「你原本是
想咬起牙關到臭水溝去找怪物,不料卻發現找到的是一個滿親切的人。奧莉芙就是
如此。大部分的犯人都滿和藹可親的。去問問獄中那些警衛就知道。他們比任何人
都清楚,監獄體系之所以能維繫,幾乎全靠那些犯人願意配合。」他瞇起眼來。
「不過奧莉英狠心殺死了兩個無辜的婦女。你別看她在你面前人模人樣,就想掩飾
她罪惡7舀天的罪行。」
  「我有說要替她掩飾嗎?」
  「你在寫一本有關她的書。就算你在書中譴責她,她仍會博得一部分人的同
情。」他傾身向前,口氣不大友善。「可是她母親和妹妹怎麼辦?讓兇手成為嘩眾
取寵的名人,對死者要如何交代?」
  羅莎垂頭望著地面。「我也在為此而忐忑不安,」她承認。「不,我說錯了,」
她又拾起頭來。「應該是說我曾經為此而忐忑不安。現在我更確信自己的方向了。
不過我同意你對兩個受害人的看法。焦點太容易集中在奧莉芙身上了。她是活生生
的,她們卻都已經死去,若干疑點也隨著她們的死去而無從得悉真相。要了解她們,
便得找別人旁敲側擊,而別人的看法又不見得客觀精確。何況他們的記憶力也不可
靠。」她歎了口氣。「我仍然有所保留——這一點沒有必要掩飾——不過我必須查
出當天發生了什麼事,才能做出結論。」她以手指撫搓著酒杯。 「我或許太天真
了,不過那又有何不妥?我也可以反駁說,老是想到臭水溝中找怪物的人,難免會
沾得一身臭。」
  「這句話什麼意思?」他聽得津津有味。
  她再望向他。 「也就是說,你對奧莉芙的所作所為,確實感到震驚,不過卻
不覺得意外。你曾聽過,或認識,別人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
  「所以呢?」
  「所以,你一直沒去深思,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做這種事。而我,由於太天
真——」她迎向他的目光, 「既震驚又意外,而且我很想查出到底是為什麼。」
  他眉頭深鎖。「她在自白書中交代得非常詳細了。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我
想她是對家人沒替她慶生覺得很不滿,然後在她游說她妹妹第二天請假陪她玩被母
親斥責後,惱羞成怒,引發殺機。家庭暴力通常都是些芝麻蒜皮的瑣事引起的。奧
莉芙的動機與一些我辦過的案子相較之下,已經算是更合情合理了。
  羅莎俯身打開公事包。「我這裡有一份她的自白書。」她遞給他,等他將自白
書讀畢。
  「我搞不懂你為什麼會起疑竇,」他看完後說。「她把犯罪動機交代得一清二
楚。她盛怒之下動手打她們,然後又因不知該如何處理屍體而將她們分屍。」
  「那是她的說詞,我同意,不過那卻不見得是事實。這份自白中至少有一處就
是明顯在說謊,或許有兩處。」她拿起鉛筆敲打著桌面。「她在第一段說,她與她
母親及妹妹的關係一向不睦,不過我去訪談過的人都不以為然。他們都說,她極為
關愛琥珀。」
  他的眉頭再度深鎖。「第二個謊言呢?」
  她傾身上前,以鉛筆在其中一段畫出底線。「她說她拿了個鏡子到她們唇邊,
想要看看她們還有沒有氣息。據她的說詞,她們已經斷氣了,所以她開始支解屍
體。」她將那份自白書翻到下一頁。「可是在這一段,依照法醫的說法,馬丁太太
在喉嚨被砍斷前,曾奮力掙扎。奧莉芙在自白書中對這一點隻字未提。」
  他搖搖頭。「那根本不能代表什麼。或許是她事後羞愧後悔,所以含糊其詞,
想一筆帶過,不然就是她自己也被整個過程嚇壞了,所以記不清細節。」
  「可是她自稱與琥珀相處不睦這個謊言,你又要如何解釋?」
  「我幹嗎解釋?是她自己供認的。我們甚至還勸她等她的法律顧問來了之後再
寫,以免有警方施壓之嫌。」他仰頭喝光杯中的酒。「你總不會想跟我抬槓說有無
辜的婦女坦承犯了這種滔天大罪吧?」
  「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這種人只有在警方偵訊了好幾天之後才會認罪,一旦上了法院,又開始大聲
喊冤。奧莉芙卻是一到警局就認罪,上法院也沒喊冤。」他說,「你還是聽我的吧,
她為了卸下心頭重擔,恨不得早一點認罪。」
  「怎麼說?都是她在自說白話?還是你們提問題偵訊她?」
  他搔了搔頸背。「除非她個性改變了許多,否則我想你應該自己也已發現,奧
莉芙不是那種會主動開口的人。」他將頭傾向一邊。「我們必須向她提問題,但她
都有問必答,而且對答如流。」他回想著,然後繼續說下去,「大部分時間她都靜
靜地坐著注視我們,彷彿要將我們的容貌鏤刻到她的腦海中。老實說,我那時還真
怕如果被她逃脫了,她會用對付她家人那一套來對付我。」
  「五分鐘前你還形容她很和藹可親。」
  他撫搓著下巴。「和你比起來,她還滿和藹可親的,」他糾正她。「不過你是
因為想得太玄了,所以無法保持客觀。」
  羅莎不想讓自己也被捲入話題中。她從公事包中取出錄音機,擺在桌子上。
「我能不能將我們的訪談錄音?」
  「我還沒同意接受你訪談呢。」他忽然起身,拿起一個鍋子注滿水。 「你最
好是另找高明,」他過了一陣子後才說,「去找瓦特警官。她寫自白時他也在場,
而且他目前仍在警界。來杯咖啡?」
  「麻煩你。」她望著他挑出一罐阿拉伯咖啡豆,將那些豆子研磨成粉。「我還
是寧可與你談,」她緩緩地說。「警員都很難找,或許要花上好幾星期才有機會和
他談。我不會在書中引用你的談話,如果你不想曝光,我甚至不會提及你,而且你
也可以在書付梓之前先讀最後的校樣。」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能寫得出來的話,
或許你能說服我乾脆別寫了。」
  他望著她,心不在焉地搔著胸口,然後的打定主意。「好吧,我把記得的告訴
你,不過我所提的每一點你都必須再去查證。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我可不敢保
證我的記憶力那麼靈光。該從何說起?」
  「就從她打電話到警察局報案開始。」
  他等水煮開了後,將咖啡泡好,端到桌上。「她不是打一一0報案電話。她是
查電話簿,直接打到分局的值班櫃台。」他搖搖頭,回想著。「一開始像出鬧劇,
因為那位誓員根本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他當時剛要下勤務,正在穿上外套準備離去時,值班警員遞了張紙條給他,上
頭寫了個地址。「幫個忙,黑爾,你回家剛順道到這個地址探視一下。在列凡路,
反正也是順路。有個瘋婆子在電話中嘰哩呱啦地叫嚷她的廚房中有些雞腿什麼的。」
他做了個鬼臉。 「要找警方替她處理。」他笑了笑。「或許是個素食主義者吧。
你是廚藝專家。讓你去想辦法表現一下。」
  霍克斯裡狐疑地望著他。「這是正式勤務嗎?」
  「不是,只是童子軍日行一善。」他笑著說。 「聽著,她顯然是阿達一族的。
自從政府不再收容精神病患者後,這些可憐的神經病便四處流竄。最好是順著她的
意,不然她會一整晚打電話來鬧個沒完。你只要在回家的路上,順道花五分鐘哄哄
她就行了。」
  奧莉芙·馬丁來應門時,眼睛哭得紅腫。她身上有濃烈的狐臭,臃腫的肩頭沮
喪地佝僂著。她寬大的T恤與褲子上沾滿了血,簡直像幅抽像畫,使他一時幾乎看
不出來那是血跡。也難怪他手足無措,他根本沒料到會有這種血淋淋的場面。「我
是霍克斯裡警官,」他展示他的警徽,朝她笑了笑。「你打電話到警察局?」
  她後退一步,將門拉開。「她們在廚房裡。」她指向走道。「沿路走過去。」
  「好,我們去看看。你叫什麼名字?」
  「奧莉蕪。」
  「好,奧莉芙,你來帶路。我們來看看是什麼東西讓你那麼困擾。」
  如果事先知道廚房裡是什麼景象,是否會好受一點?或許不會。事後他經常想,
如果他事先就知道要踏入的是人肉屠宰場,或許他根本就不會進去了。他駭異望著
那些被支解的屍塊、斧頭、滿地的血泊,驚嚇得胸口有如受到重壓,喘不過氣來。
房間裡充滿了屍血的臭味。他靠在門柱旁,勉強地呼吸,但吸進去的都是令人作嘔
的臭氣,然後他奪門而出,到前面的花園乾嘔不已。
  奧莉芙坐在門前台階望著她,她的圓臉與他一樣慘白。 「你應該帶個同伴一
起來,」她滿臉愁容地告訴他。「有人做伴,或許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他掏出手帕掩住口鼻,然後取出無線電呼叫,要求支援。他邊打無線電,邊仔
細打量她,也看清了她衣服上的抽像畫竟然是血跡。這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天啊
2她到底有多瘋狂?瘋得會拿斧頭劈他嗎?「看在老天分上,快點過來,」他對著話
機高聲嚷著, 「情況危急!」他一直待在戶外,驚嚇過度不敢再進去。
  她木然地望著他。「我不會傷害你。沒什麼好怕的。」
  他擦拭他的額頭。「她們是誰,奧莉芙?」
  「我母親和妹妹。」她的眼光移向她的雙手。「我們吵了一架。」
  他因驚惶而喉嚨干澀。「最好先別談,」他說。
  淚水滾落她圓胖的臉頰。「我沒料到會這樣。我們吵了一架。我母親對我大發
雷霆。我是不是應該現在招供?」
  他搖搖頭。「不急。」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她的淚水干後在臉上留下一道道的污跡。過了幾分鐘
後,她問:「你能不能在我父親回家前,把她們的屍體運走?我想這樣會好一點。」
  他只覺得胃酸直冒上喉嚨。「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三點下班。他是兼職的。」
  他本能地看了手錶一眼,腦中茫茫然。「還有二十分鐘。」
  她不慌不忙地說:「那麼或許可以請一個警員去向他解釋出了什麼事。那樣會
好一點,」她說。他們聽到警笛聲逐漸接近。「拜託,」她急切地說。
  他點點頭。「我來安排。他在哪裡上班?」
  「卡特貨運公司。在碼頭。」
  他正在安排時,兩部鳴著尖銳笛聲的警車也已轉過街口,停在二十二號門口。
附近住家的門紛紛打開,好奇的群眾探頭張望。黑爾放下無線電,望著她。「安排
好了,」他說。「你可以不用擔心你父親了。」
  一顆豆大的淚珠沿著她長滿雀斑的臉滑落。「要不要我去弄壺茶?」
  他想到廚房的慘狀。「不要也罷。」
  警笛沉寂下來,數名警員沖出車來。「真抱歉替你們惹來這麼大的麻煩,」她
平靜地說。
  隨後她就很少開口,黑爾回想,不過那是因為沒有人與她交談。她被帶進客廳
中,由一個嚇得面無血色的小警員戒護著,神色木然地望著人們進進出出。如果她
感受得出別人當時有多伯她,她也裝作不知道。隨著時間流逝,她對自己的所作所
為也沒再表現出有任何哀傷或悔恨的神情。眾人望著她這麼漠然的反應,一致同意
她神智失常了。
  「可是她在你面前哭了,」羅莎插嘴。「你也認為她瘋了嗎?」
  「我和法醫在廚房裡待了兩個小時,設法由地板、桌子、廚具上的血跡,推敲
案發時的情況。然後,在拍照存證後,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那些被支解的屍
塊拼湊在一起。我當然認為她瘋了。正常人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羅莎咬著鉛筆。 「你也知道,這種說法是避重就輕。你只是說這種行為是出
於神智失常。不過我問的是,依你與她接觸的經驗,是否認為奧莉英瘋了?」
  「你在鑽牛角尖。就我所知,人瘋了,才會有神智失常的行為。沒錯,我認為
奧莉英瘋了。所以我們才特別謹慎,要確定她的法律顧問到場了,才叫她寫自白書。
我們對於要先讓她到醫院待一年,找個白癡精神科醫生來鑒定她的精神狀況能否接
受治療後,才判斷是否要釋放她都覺得匪夷所思。」
  「所以在她被判定心智正常,可以自訴有罪時,你們都大感意外?」
  「是的,」他承認。「我們都很詫異。」
  到了大約六點,眾人的注意力轉到奧莉芙身上。她手臂上的血跡被小心翼翼地
擦下來當證物,每根指甲也都仔細地剪下來,這才帶她上樓盥洗,換上乾淨的衣服。
她身上的每件衣服都各用一個塑膠袋包著,放入一輛警車中。一名巡官將黑爾拉到
一旁。
  「我聽說她已經俯首認罪了。」
  黑爾點點頭。「差不多。」
  羅莎再度插嘴。 「差多了。如果你剛才說的都屬實,她根本什麼都沒有承認。
她只說她們吵了一架,還有她母親大發雷霞,以及她沒料到會這樣。她沒有說她殺
了她們。」
  黑爾同意。「這一點我接受。不過她言下之意就是在認罪,所以我才叫她先別
開口。我不想讓她在事後才宣稱沒有人提醒她有保持緘默的權利。」他喝了一口咖
啡。「此外,她也沒有否認是自己殺的,一般無辜的人總會先表明自己的清白,尤
其她身上還沾滿了血跡。」
  「不過,問題是你在確知真相前便假設她是有罪的。」
  「她當然是首要的兇嫌,」他淡然地說。
  巡官吩咐黑爾將奧莉芙押回分局。「不過在我們找到她的律師前,別讓她開口。
一切依法辦理,好嗎?」
  黑爾點點頭。「她還有個父親。他現在或許已經在分局裡面等了。我派了一部
車子到他上班的地方接他,不過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告訴他的。」
  「你最好先去打聽清楚,看在老天的份上,黑爾,如果他仍然不知道出了什麼
事,那你最好說得委婉一點,免得那可憐人心髒病發作。先問他有沒有律師,以及
是不是要用他自己的律師出面代表他女兒。」他們要帶奧莉芙上車時拿了條毛毯裹
住她的頭。門外已聚集了一圈圈圍觀的群眾,媒體記者的鎂光燈閃個不停。奧莉蕪
一出現,群眾就開始起哄,有個婦人笑著說:「警察先生啊,毛毯有什麼用?想包
住那頭大母牛,恐怕要用帳篷才行。她那雙腿,走到哪裡我都認得出來。你干了什
麼事,奧莉芙?」
  霍克斯裡轉而描述他和羅伯·馬丁在警局中會面的情形時,羅莎再度插嘴。
  「等一下。她在車上有沒有說什麼?」
  他回想了片刻。 「她問我,我喜不喜歡她那身套裝。我說喜歡。」
  「你是基於禮貌?」
  「不。那套衣服比起T恤衫和長褲好看多了。」
  「因為原來的衣服上沾了血跡?」
  「或許吧。不對,」他搔搔頭髮,自行改口, 「我想,是因為那件套裝使她
看來更有女人味。有關係嗎?」
  羅莎沒有回答。「她還說了些什麼?」
  「我想她應該是說了些『那好。這是我最喜歡的衣服』之類的話。」
  「不過她在自白書中說,她正打算到倫敦去。為什麼她在犯案時穿的不是那件
套裝?」
  他滿臉困惑。「或許因為她打算穿著長褲到倫敦吧?」
  「不對,」羅莎堅決地說, 「如果那件套裝是她最喜愛的衣服,那她一定會
穿著去逛街。到倫敦逛街是她慶生的方式,她或許還夢想著會在滑鐵盧車站遇上了
白馬王子,她一定會穿最體面的衣服進城的。你如果是女人就會了解這種心理。」
  他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我也經常看到一些女孩子,尤其是胖妞,穿著長褲
或T恤在逛街。我覺得她們看來很邋遢,不過她們似乎自得其樂。或許她們是想表
達對傳統審美觀念的反叛。為什麼奧莉芙就不能和她們一樣?」
  「因為她不是那種叛逆型的。她住家裡,受母親的操控,接受母親的安排去工
作,顯然也不習慣獨自上街,所以才會央求她妹妹陪她。」她不耐煩地以手指頭敲
打著桌面。「我的看法沒錯。我很確定,如果她說要到倫敦玩不是說謊,那她案發
時穿的應該是那身套裝才對。」
  他滿臉不以為然。「她敢殺母親及妹妹,不是叛逆才怪,」他說。「如果她連
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她當然可以穿著長褲去倫敦。你又在鑽牛角尖了。反正,她或
許先將套裝換掉,以免弄髒了。」
  「不過,她真的打算到倫敦去嗎?你查證過了?」
  「她那天的確是請假了。我們接受她要到倫敦的說法,因為她並未向別人提起
她的計劃,也無從查證。」
  「連對她父親都隻字未提?」
  「如果她提過,他也不記得了。」
  黑爾與奧莉芙的父親交談時,她在會客室內等著。這段談話進行得很不順利。
羅伯·馬丁不知是後天的習慣,還是天性使然,反應一直很冷漠。他長得英俊瀟灑,
不過,他就像尊俊美的希臘雕像,也只宜遠觀欣賞,缺乏溫暖也很難相處。他冷峻
的臉上看不出歲月蝕刻的痕跡,只有他那雙因關節炎而稍變形的手,才看得出他已
步入中年。他偶爾會用手梳攏他的滿頭金髮,不然就是舉手整一整領帶。黑爾與他
談了老半天,他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從他的表情實在很難看出他所受的震驚有多
深,或是說,他到底有沒有覺得震驚。
  「你喜歡他嗎?」羅莎問。
  「不大喜歡。他使我想起奧莉芙。我和那些感情內斂的人相處時會手足無措,
覺得很不自在。」
  這點羅莎看得出來。
  黑爾將細節一筆帶過,只告訴他,他太太及他的一個女兒當天下午陳屍在家中
廚房,而他的另一個女兒,奧莉蕪,則向警方招供,讓他們認為是她殺的。
  羅伯·馬丁平靜地曉起腿,十指交叉,將手擺在腿上。
  「你們起訴她了嗎?」
  「沒有。我們也還沒正式偵訊她。」他仔細端詳著羅伯·馬丁。「老實說,先
生,由於這是重大刑案,我們認為她在接受偵訊時應該有律師陪同。」
  「那當然。我相信我的法律顧問彼得·克魯馬上會趕過來。」他揚起一道眉問
道。「有沒有什麼手續要辦?要不要我再打電話去催他?」
  黑爾沒料到他冷靜得若無其事。他抹了把臉。「你確定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先生?」
  「我相信我已經了解情況了。吉宛與琥珀死了,你們認為是奧莉芙殺了她們。」
  「也不盡然。奧莉英只是暗示她必須為她們的死負責,不過,在我們取得她的
自白書之前,我不能說她有何罪狀。」他停頓了一陣子。「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先生,驗屍的法醫表示,在兩人死前及死後,都遭受極兇殘的暴行。我們恐怕得請
你去認屍,在你看過她們後,或許會對可能犯案的兇嫌恨得咬牙切齒。基於這一點,
你對於讓你的法律顧問代表奧莉芙出面是否要有所保留?」
  馬丁先生搖搖頭。「我寧可交由我認識的人來處理。」
  「或許會有沖突。你考慮過這一點了嗎?」
  「哪一方面?」
  「讓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吧,先生,」黑爾冷冷地說,「你太太和女兒被人心狠
手辣地殺害了。我想你應該希望兇手被依法正刑吧?」他揚起一道眉,帶著詢問的
神情望過去,馬丁先生點了點頭。「那你自己應該會想請個律師循法律途徑替你討
回公道,不過如果你自己的法律顧問已經代表你女兒,他就不能協助你了,因為這
與你女兒的利益會有所沖突。」
  「如果她是無辜的就不會。」馬丁先生扯了扯西裝褲上的熨痕,使褲管看來更
筆直。「我不在乎奧莉芙向你們暗示了什麼,霍克斯裡警官。我認為沒有什麼利益
上的沖突。替她伸冤及替我討回公道,可以由同一位律師處理。好了,如果你們的
電話可以借我用,我就去催催彼得·克魯,要他趕快過來。或許你可以允許我和我
女兒交談。」
  黑爾搖搖頭。「對不起,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在她寫出自白書前不得與人交
談。你也必須接受我們例行的偵訊,做筆錄。之後你或許可以與她交談,不過目前
我不敢保證。」
  「我說了這句話,」他回想著當時情景, 「他的臉部才有了表情,那也是惟
一的表情。他看來很懊惱。不過到底是因為我不准他與奧莉芙交談還是因為我說他
也得接受偵訊,我就不得而知了。」他思索了片刻。「我想一定是因為我禁止他與
奧莉芙交談。我們查過他當天的行蹤,證明他比清白還要清白。他工作的場合是沒
有隔間的公司,有五個同事,除非上廁所,否則每個人都知道別人在做什麼。他沒
有時間溜回家犯案。」
  「不過你們還是懷疑過他?」
  「沒錯。」
  羅莎深感興趣;「儘管奧莉芙已經招供了?」
  他點點頭。「他表現得太冷漠了,連認屍時都面無表情。」
  羅莎回想了許久。「有一個利益上的沖突你們或許沒有考慮到。」她咬著鉛筆。
「如果羅伯·馬丁真的是兇手,他可以透過律師誘使奧莉蕪認罪。你也知道,彼
得·克魯毫不掩飾他對她的嫌惡。我想他一定很遺憾如今已廢止死刑了。」
  黑爾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如果想在書中表達這種論調,
蕾伊小姐,你最好小心一點。沒有人說律師必須喜歡他們的委託人,他們只需代表
他們就行了。反正,羅伯·馬丁很快就洗刷了嫌疑。我們原木還在推敲,會不會是
他去上班前先殺了那對母女,然後奧莉芙再開始支解屍體,借此來保護他,不過這
一點也被推翻了。他連這個嫌疑都有不在場證明。有一個鄰居婦人在送老公出門上
班時,剛好看到羅伯·馬丁正要出門,那時候吉宛與琥珀都還好端端的,因為她還
在她們家門前與她們交談過。她還記得曾問起琥珀,她在格裡吉工作的情況。羅伯
·馬丁驅車離去時,她們還揮手道別。」
  「他或許去虛晃一圈,然後又折回頭。」
  「他人點半出門,九點鐘到公司上班。我們試過車程,差不多就是半小時。」
他聳聳肩。「就如我說的,他比清白還要清白。」
  「午餐呢?他是否能借機回家?」
  「他和兩個同事到當地酒吧喝了杯啤酒並吃了一份三明治。」
  「好吧,請再說下去。」
  接下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雖然彼得·克魯建議奧莉芙保持緘默,她仍同意接
受警方的偵訊,在當晚九點半,她表示很欣慰一切都已說出來,並在自白書上畫押
簽字。她因謀殺母親與妹妹被正式起訴。
  第二天早晨,她被絹押在看守所內。黑爾與喬夫·瓦特奉命撰寫起訴她的調查
報告。他們整理了法醫的驗屍報告、鄰居的訪談記錄及警方在現場搜集的證據,這
些與奧莉芙的自白書比對之後,都證實她的說詞無誤。也就是說,她在一九八七年
九月九日上午,獨自以一把大型切肉刀割斷她母親及妹妹的喉嚨,殺死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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