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5


  奧莉芙掏出一根煙,貪婪地點燃。「你遲到了。我有點擔心你不來了。」她吸
了一口煙。 「我一直想吸根煙。」她的雙手及衣服上都髒今今的,像是沾滿了干
粘土。
  「你不能抽煙嗎?」
  「只能用自己賺的錢買。我總是不到周末就花光了。」她用力地搓著雙手,灰
色粉屑紛紛飄墜在桌面。
  「那是什麼?」羅莎問。
  「粘土。」奧莉芙將煙叼在嘴邊,動手將沾在胸前的污漬剔除。「你以為他們
為什麼稱呼我為女雕刻家?」
  羅莎原本想將她所聽的傳言脫口說出來,不過總算在說出口時忍住了。「你都
雕塑些什麼東西?」
  「人。」
  「什麼樣的人?想像中的人或你認識的人?」
  奧莉芙猶豫了片刻。「都有。」她望向羅莎。「我做的其中一個是你。」
  羅莎端詳了她一陣子。「希望你不會想拿釘子去刺那個人偶,」她淡然一笑說。
「如果依我今天的感受看來,已經有人在施巫術對付我了。」
  奧莉笑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她不再去理會衣服上的污漬,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羅
莎。「你怎麼了?」
  羅莎這個周末一直精神恍惚,不斷地分析,直到頭痛欲裂。「沒什麼,只是頭
痛。」這倒是事實。她的情況毫無改變。她仍未能掙脫自己築起的囚籠。
  奧莉芙盯起眼。「改變心意不想寫那本書了?」
  「沒有。」
  「好,那我們開始吧。」
  羅莎按下錄音機。 「第二次與奧莉芙·馬丁交談。日期:星期一,四月十九
日。談談霍克斯裡警官。奧莉芙,就是逮捕你的那個誓官。你和他熟嗎?他怎麼待
你的?」
  奧莉芙沒有任何詫異的表情。不過,她通常喜怒不形於色。她思索了片刻。
「是不是黑頭髮的那個?我記得他們叫他黑爾。」
  羅莎點點頭。
  「他還好。」
  「他有沒有對你兇?」
  「還好。」她又吸了口煙,眼神呆滯地隔著桌子望向羅莎。「你和他談過了?」
  「是的。」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看到屍體時吐了出來?」她的音調有點不大一樣。是沾
沾自喜?羅莎不敢確定。似乎不像是沾沾自喜。
  「沒有,」她說。「他沒提起這件事。」
  「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吐。」沉默了半晌。「我原本想替他們弄點茶,不過茶壺
在廚房。」她的眼光移向天花板,或許是自覺說了些無趣的話題。「事實上,我滿
喜歡他的。只有他還和我說幾句,警局其他人當我既聾又啞。他給了我一份三明治。
他還好啦。」
  羅莎點點頭。「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奧莉芙拿出另一根煙,用原本那一根點燃。「他們逮捕我。」
  「不是。我指的是在此之前。」
  「我打電話到警察局,告訴他們我的地址,說屍體在廚房裡。」
  「之前呢?」
  奧莉芙沒有答腔。
  羅莎改變策略。 「一九八七年九月九日,是星期三。依照你的自白書,你在
當天早晨及下午殺死琥珀與你母親並將之分屍。」她專注地盯著奧莉芙。「這期間
難道鄰居都沒聽到任何動靜前來探視?」
  奧莉芙的眼角動了一下,只是微弱地抽動,她臉上肥肉多,很難察覺。「是個
男人,對吧?」奧莉芙溫和地說。
  羅莎滿頭霧水。「什麼男人?」
  她臃腫的臉上露出憐憫的神情。「待在這種地方的好處之一就是:不會有男人
來打亂你的生活。當然,也就不會受到干擾,丈夫、男友,全都在外頭,你不會因
為男女關係而苦惱痛心。」她噘著嘴回想著。「你知道,我一向很羨慕修女。如果
能與世無爭,日子會好過多了。」
  羅莎玩弄著手中的鉛筆。奧莉芙太機伶了,她想,無法與她談她生命中的男人,
如果有這麼一個人的話。她提及她曾墮胎,是否確有此事?「不過卻比較沒有情
趣,」她說。
  桌子對面傳來一聲悶哼。「什麼情趣啊?你可知道我父親的口頭禪是什麼?『太
不值得了』。他以前沒事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我母親被他煩得都快瘋了。對你而
言,這句話倒是事實。無論你喜歡的人是誰,他顯然對你是有百害無一利,太不值
得了。」
  羅莎在筆記本上塗鴉,她畫了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子縮在氣球裡面。莫非墮胎是
奧莉芙想像出來的?將琥珀不要的孩子聯想成她自己的?沉默了良久。她替那畫中的
小孩子再描上笑臉,不假思索地說出口。「問題不在我喜歡的是誰,」她說,「而
是我喜歡的是什麼。問題是我要的是什麼,而不是我要的是誰。」話一出口她就懊
悔了。「那無關緊要。」
  再度陷入沉寂,她開始發覺奧莉芙的緘默令人透不過氣來。那是種持久戰,想
逼她先開口。然後呢?
  她決定低頭。「我們再回頭談案發當天吧,」她提議。
  一雙肥胖的手忽然蓋在她手上,親切地撫著她的手指。「我很清楚沮喪的滋味。
我經常感到沮喪。如果你悶在心裡,它會像癌細胞一樣不斷擴散,將你吞噬。」
  奧莉英的撫觸並沒有強制性。只是在表達友誼,是支持與鼓勵,而不是威逼壓
迫。羅莎也按了按那肥胖溫暖的手指頭表示感謝,然後將手抽回來。她原本要說,
不是沮喪,只是工作過勞與疲憊;但想想只木然地說:「我也很想做你所做的事,
殺人。」沉默了許久。她自己的告白令她震驚。「我不該說這種話。」
  「為什麼?這是真心話。」
  「我懷疑。我沒有勇氣殺人。」
  奧莉芙凝視著她。「這打消不了你想殺人的念頭,」她剝絲抽繭地分析。
  「沒錯。不過如果沒有足夠勇氣,就沒有這種意志了。」她黯然一笑。「我甚
至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而有時候我覺得自殺是惟一明智的抉擇。」
  「為什麼?」
  「我受到傷害,」羅莎淡然說道。「幾個月來我一直受到傷害。」為什麼要向
奧莉芙透露這些,而不是如艾黎絲所建議的去找個專業的精神科醫生談?因為奧莉
芙可以了解她的感受。
  「你想要殺誰?」這問題在她們之間的空氣中振動,像只被敲響的鐘。
  羅莎盤算著回答是否明智。「我前夫,」她說。
  「因為他拋棄了你?」
  「不是。」
  「他做了什麼事?」
  不過羅莎搖搖頭。「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試圖說服我,說我不該恨他。」她詭
異地笑了笑。「而我非恨他不可。有時候我覺得那是讓我活下去惟一的支柱。」
  「是的,」奧莉芙說,「我可以理解。」她朝玻璃窗呵了一口氣,在起霧的玻
璃上畫了個絞架。「你曾經愛過他。」那是個肯定句,不是問句,沒期待她回答,
不過羅莎還是覺得應該答腔。
  「我記不起來了。」
  「你一定曾經愛過他。」奧莉芙的聲音變得像在哼小調。「你不曾愛過的人你
無法恨他,頂多只會不喜歡他,或避開他。真心的仇恨就如真愛,會吞噬人的。」
她用碩大的巴掌將玻璃上的霧氣拭去。「我想,」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繼續說道,
「你來找我,是想知道殺人到底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羅莎坦承。「有一半時間我精神恍恍惚惚,其他時間則被恨意
所盤繞。我惟一能確定的一點是我的精神正慢慢地崩潰。」
  奧莉芙聳聳肩。「因為那一直埋藏在你心中。就如我剛才說的,把事情悶在心
裡對你不利。可惜你不是天主教徒,不然可以去向神父告解,那可以讓你馬上覺得
好過些。」
  羅莎不以為然。「我曾經是天主教徒。我想我如今仍然算是。」
  奧莉芙又掏出一根煙,像參加彌撒領聖餐般虔誠地含在唇間。「執迷不悟,」
她喃喃說,伸手拿火柴, 「終究會令人萬劫不復。至少這一點,我得到教訓了。」
她語帶同情地說,「你需要再過一段日子才能談這件事。我可以理解。你以為我會
揭你的傷疤,使你再度受傷。」
  羅莎點點頭。
  「你不信任別人。你沒有錯。信賴別人會自討苦吃,這事我清楚得很。」
  羅莎看著她點煙。「那你自己是對什麼執迷不悟?」
  她瞥了羅莎一眼,眼神出奇地親切,但沒有回答。
  「我可以不用寫這本書,你知道,如果你不要我寫我就不寫。」
  奧莉芙用拇指背撫了撫她稀疏的金髮。「如果我們這樣就放棄了,布裡吉修女
會很不高興。我知道你去找過她了。」
  「那有關係嗎?」
  奧莉芙聳聳肩。「如果我們這樣就放棄了,你也會不高興的。那有關係嗎?」
  奧莉芙忽然笑了出來,整張臉眉飛色舞。她看來真是和藹可親,羅莎暗付著。
「或許有關係,或許沒關係,」她說。「我自己也不確定是否要寫。」
  「為什麼不寫?」
  羅莎扮了個鬼臉。 「我不想讓你變成茶余飯後的話柄。」
  「我不是早就被罵得體無完膚了嗎?」
  「在獄中或許如此,但外頭不會。他們早就將你忘得一乾二淨了。或許最好不
要再讓人們想起這件事。」
  「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你把這本書寫出來?」
  「如果你肯告訴我犯案動機。」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令人毛骨依然的沉默。「他們找到我外甥了嗎?」最後奧
莉芙開口。
  「我看還沒有。」羅莎蹙眉。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找他?」
  奧莉芙暢笑出聲。「囚犯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裡每個人都是萬事通。我們
反正閒著沒事,總會打聽別人的事,每個人各有各的法律顧問,我們也都讀報紙,
而且每個人都會互相交換小道消息。我猜也猜得出來。我父親留下了一大筆遺產,
他總是盡可能地把好東西留給家人。」
  「我和你的一個鄰居交談過,海斯先生。你記得他嗎?」奧莉芙點點頭。羅莎
繼續說:「如果我沒搞錯,據他所說,琥珀的孩子被一個姓勃朗的人所領養,那人
後來舉家移民澳洲了。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克魯先生一直找不到他。好大的地方,名
字又很平凡。」她停頓了片刻,但奧莉芙仍悶不吭聲。「你為什麼想知道?有沒有
找到他,對你有差別嗎?」
  「或許,」她沉重地說。
  「為什麼?」
  奧莉芙搖搖頭。
  「你希望能找到他嗎?」
  門猛然被推開,兩人都嚇了一跳。「時間到了,女雕刻家。走吧,該進去了。」
警衛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內響起,她們辛苦營建起來的親密感又化為烏有。羅莎覺
得一肚子火,也看得出奧莉芙滿臉不悅。不過已錯失良機了。
  她無奈地眨眨眼。「人們說得沒錯。當你開心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我下
星期再來找你。」奧莉芙撐著臃腫的身軀,蹣跚起身。
  「我父親很懶,所以才讓我母親在家中發號施令。」她以一只手靠在門柱上維
持平衡。「他還有一句名言,也是我母親最痛恨的一句,。就是: 『如果可以明
天做,千萬不要今天做。」』她淡然一笑。「結果,當然,他也就越來越沒出息。
他只知道憑自己的感覺過活,.毫無責任感。他應該去讀存在主義的。」她說得極
為悠緩。「那可以讓他知道人應該積極做出明智的抉擇與行動。我們都是自己命運
的主宰,羅莎,包括你在內。」她輕輕點點頭,然後掉頭離去,拖著那把鐵椅子,
吃力地與警衛走回囚房。
  羅莎納悶不已,這席話到底又暗藏何種玄機?
  「懷特太太嗎?」
  「什麼事?」那位少婦將前門稍微推開,一手牽著狺吠不已的狗。她像個病美
女,臉色蒼白,容貌姣好,一雙灰色的大眼睛,一頭亮麗的金髮。
  羅莎遞出名片。 「我在撰寫一本關於奧莉芙·馬丁的書。你們學校的布裡吉
修女說你或許可以告訴我一些訊息。她說你是奧莉蕪在校時最親近的朋友。」
  澤樂婷·懷特假裝仔細看那張名片,然後退回給她。「恐怕不方便,謝謝。」
她說話的口氣好像是基督徒在證道。她準備將門關上。
  羅莎伸手頂住門。「請問是為什麼?」
  「我不想被牽連。」
  「我不會提起你的姓名。」她笑著游說她。「拜託,懷特太太,不會讓你難堪
的。我一向保護消息來源。我只想向你打聽點消息,不會讓你曝光的。沒有人會知
道這事與你有關,我在書中不會提及,就算有人向我打聽我也不會透露。」她看出
懷特太太的眼神已有點動搖。「你打電話向布裡吉修女查證一下,」羅莎決定趁熱
打鐵,「她可以替我擔保。」
  「呢,我想大概沒什麼關係。不過只能談半小時。我三點半必須去接孩子。」
她打開門,將狗拉到一旁。 「請進。客廳在左邊。我先把布摩關到廚房,否則它
會鬧得我們無法交談。」
  羅莎逕自走入佈置雅緻、采光極佳的客廳。一面落地窗可通向陽台。屋外是花
木扶疏的庭園,與遠方的平疇綠野及牛群融為一體。「這裡景觀真好,」她在懷特
太大跟過來後說道。
  「我們能住在這裡真是萬幸,」懷特太太自豪地說。「這棟房子的價格我們根
本付不起,前任屋主因為周轉失靈,急需變賣房子求現,所以價格比原來還便宜兩
萬五千英鎊賣給我們。我們在這裡住得愜意極了。」
  「那當然呀,」羅莎親切地說, 「這裡簡直像是人間仙境。」
  「請坐,」懷特太大優雅地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我並不是以身為奧莉芙的朋
友為恥,」她解釋道,「我只是不想談起此事。社會大眾總是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們一定不肯相信我對那件兇案的始末一無所知。」她端詳著自己指甲上塗的油彩。
「你知道,我在兇案發生時已經有三年沒與她碰面,案發後也沒再見過她。我實在
不知道自己能提供你什麼值得參考的消息。」
  羅莎不打算將這段談話錄音。她伯這個婦人會因而打退堂鼓。「告訴我她在學
校的表現如何,」她說著,取出紙筆。「你們在同一班嗎?」
  「對、我們都是前段班。」
  「你喜歡她嗎?」
  「不大喜歡。」懷特太太歎了口氣。「這麼說太不厚道了,對不對?聽著,你
一定不能提起我的姓名,好嗎?我是說,如果你讓我曝光,我就不再說下去了。我
不想讓奧莉芙知道我對她的真實看法。那很傷感情。」
  當然傷感情了,羅莎想,但你又為什麼會在乎呢?她從公事包中取出幾張印有
她地址的信紙,寫了幾行字,然後簽署畫押。…我,羅莎琳·蕾伊,住在上述地址,
同意將澤樂婷·懷特太太所提供的資料當做機密,無論在口頭上或書面上, 目前
或日後,都不會透露她是我的消息來源。』好了,這樣可以嗎?」她勉強擠出一絲
笑容。「如果我違約,你可以告我,要我賠償一筆天文數字。」
  「噢,她一定猜得出來是我。反正,在學校時會跟她交談的就只我一個。」她
收下那張契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老天,真是優柔寡斷!羅莎不禁想到,奧莉芙想必早已看出來這個朋友不值得
交往了。「這樣吧,我告訴你我會怎麼使用你提供的消息,你就知道沒什麼好擔心
的了。你剛才說你不大喜歡她。我在書中就會寫:『奧莉芙在校時人緣不佳。』這
樣你能接受嗎?」
  懷特太太臉色開朗了些。「噢,可以。反正那也是干真萬確的事實。」
  「好。她為什麼人緣那麼差?」
  「她一直與人格格不入,我覺得。」
  「為什麼?」
  「噢,真是,」懷特太大有點不耐煩地聳聳肩。「或許是因為她很胖吧。」
  這段訪談恐怕會像拔牙一樣了,既緩慢又痛苦。「她是否曾試著交朋友,或是
根本不在乎?」
  「她不在乎。她一向默不作聲,你知道,就是在別人聊天時靜靜地坐在一旁看
著。大家都不喜歡她那種樣子。老實說,我們都很怕她。她比我們高大許多。」
  「那是你伯她的惟一原因嗎?她的身材?」
  懷特太大回想了許久。「應該是整體的感覺吧。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她很
安靜。有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正在跟別人交談時,一回頭卻看到她就站在你身後,盯
著你看。」
  「她會不會以大欺小?」
  「只有在她們欺負琥珀時才會。」
  「這種事經常發生嗎?」
  「不會。大家都很喜歡琥珀。」
  羅莎以鉛筆頭敲打著牙齒。「你說在校時奧莉英只和你交談。你們都談些什
麼?」
  懷特太太扯弄著裙子。「就是閒聊吧,」她答不上來。
  「我想不起來了。」
  「就是女生喜歡聊的那些?」
  「嗯,應該是吧。」
  羅莎追根究底。 「所以你們就會聊些關於性、男生、衣服、化妝之類的哆?」
  「呃,是吧,」懷特太大說。
  「這一點令人很難以置信,懷特太太。除非她在這十年間有了劇烈的轉變。你
也知道,我去見過她。她對瑣事毫無興趣,也不喜歡談她自己。她只想知道我的事,
及我在做什麼。」
  「那或許是因為她身在牢中,而你是她惟一的訪客。」
  「事實上,我不是。而且我聽說大部分的犯人在有人去探視他們時,表現都與
她截然不同。他們總是喋喋不休地談他們自己,因為那是他們可以博取同情惟一的
機會。」她揚起一道眉推論。「我想奧莉芙生性就喜歡對與她交談的人追根究底。
我懷疑她是不是以前就有這種習慣,所以你們都不大喜歡她。或許你們認為她太愛
問東問西。」老天保佑,希望我的推斷沒錯,羅莎想著,因為這位懷特太太毫無主
見,一問三不知。
  「真好笑,」懷特太大說,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她的確常問東問西的。
她總想打聽我父母是不是常牽手、接吻之類的,還想知道我有沒有聽過他們做愛。」
她喊了噘嘴。「沒錯,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大喜歡她。她老是想
打聽我父母多久做愛一次,而且她在問時還會將臉湊過來,緊盯著我瞧。」她身體
打了個顫。「我一向很痛恨她那種樣子。她的眼神很貪婪。」
  「你有沒有告訴她?」
  「我父母的事?」懷特太大咳之以鼻。「當然不會實話實說了。其實連我自己
也不知道。每次她問起時,我總是說,有啊,他們昨天晚上曾做愛,借此打發她。
大家都這麼做。後來這種問答變成一種滑稽的游戲。」
  「她為什麼想知道這種事?」
  懷特太太聳聳肩。「我一直認為她滿腦子淫念。我們村子裡有個女人就是那樣。
她每次遇到人時,第一句話就是問:『有沒有什麼八卦?』而且問的時候都會眼睛
一亮,我很厭惡那種模樣。當然,真有事也沒有人會告訴她。她讓大家都對她敬而
遠之。」
  羅莎思索了片刻。「奧莉芙的父母會接吻與摟抱嗎?」
  「天啊,不會!」
  「你說得很肯定。」
  「當然啦。他們彼此嫌惡。我母親說,他們會一直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是因為
他太懶了,不想搬走,而她又貪圖他的錢財,不想讓他走。」
  「這麼說奧莉芙是想確認?」
  「什麼?」
  「她向你打聽你父母是否會親熱時,」羅莎冷靜地說,「她是想借此做個確認。
那可憐的孩子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她的父母會處不來。」
  「噢,」懷特太太驚訝地說,「你這麼想嗎?」她噘了噘嘴。「不對,」她說,
「我確信你的推論不對。她只是想打聽有關於性方面的問題。我告訴你,她的眼神
看來色迷迷的。」
  羅莎不想再談這話題。「她會說謊嗎?」
  「會啊,那是另一個特點。」前塵往事似乎一瞬間全湧入她腦海。「她總是在
說謊。真奇怪,我怎麼會忘了這一點。你知道,到後來沒有人相信她的話了。」
  「她都撒些什麼謊?」
  「什麼謊都有。」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關於她自己?別人?她父母?」
  「什麼都有。」她看出羅莎滿臉不耐煩。 「唉,真是,這很難解釋。她總是
會瞎掰一堆故事。我是說,她一開口,就會掰一堆的故事。呢,我想想看。她就常
會那些根本子虛烏有的男朋友,還說他們全家在暑假時到法國度假,其實卻根本就
是待在家裡;她還一直提到她養的狗,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她沒有養狗。」她作了個
鬼臉。「而且她也常常作弊。這一點很令人厭煩。她會趁你不注意將你的作業簿偷
走,抄襲你的點子據為已有。」
  「不過,她很聰明,對吧?她的畢業成績優異。」
  「她每一科都及格了沒錯,不過我不覺得她的成績有什麼好炫耀的。」她的口
氣有些酸溜溜。「如果她真的那麼聰明,為什麼不能找個像樣的工作?我母親說,
她到派狄超市購物時,每次遇到奧莉蕪替她結賬就覺得很彆扭。」
  羅莎將眼光由那蒼白的臉上移開,望向窗外的景緻。她緘默了良久,在心中盤
算著。她想, 自己或許猜錯了。然而……然而她似乎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奧莉芙
當年是個郁郁寡歡的孩子。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奧莉芙顯然和你最親近,或許,
除了她妹妹之外。你想這是為什麼?」
  「噢,老天,我毫無概念。我母親說是因為我讓她想起琥珀。我自己沒那種感
覺,不過看過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人都說,琥珀看來比較像是我妹妹,而不像奧莉
芙的。」她又陷入回憶中。「我母親說得或許沒錯。在琥珀也入學後,奧莉芙就比
較少和我跟進跟出的了。」
  「那你一定松了一口氣。」她的口氣很明顯話中帶刺,幸好懷特太太渾然不覺。
  「我也這麼想。除了一點——」她若有所思地補上一句,「奧莉英和我在一起
時,沒人敢捉弄我。」
  羅莎凝視著她許久。「布裡吉修女說奧莉蕪十分呵護琥珀。」
  「沒錯。不過,琥珀的人緣本來就很好。」
  「為什麼?」
  懷特太太聳聳肩。「她很親切。」
  羅莎忽然笑了出來。「老實說、琥珀開始讓我覺得有點不自在了。她聽起來好
得像是仙女下凡。她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噢,這個,」她蹙眉回想著。「我母親說那是因為她對人百依百順。別人要
她做什麼,她都不介意。當然,她也笑口常開。」
  羅莎在筆記本上畫著胖嘟嘟的小孩,想著那不受歡迎的胎兒。「她是怎麼對人
百依百順的?」
  「我想她是想討好別人吧。都只是些小事情,像是把鉛筆借人啦,替修女跑腿
打雜之類的。我有一次需要一件乾淨的運動服來參加網球比賽,所以就穿琥珀的。
諸如此類的事。」
  「不用跟她借?」
  懷特太太有點意外,她紅著臉說:「不必,用琥珀的東西不必開口借。她從不
介意。不過奧莉芙倒是會因此而找人興師問罪。她就曾為了那件運動服的事大發雷
霆。」她看了時鐘一眼。 「我得走了,快遲到了。」她站起身。「我恐怕沒能幫
上什麼忙。」
  「正好相反,」羅莎說著,也站起來。「你幫了個大忙,感激不盡。」
  她們一起走到門口。
  「你難道都不會覺得奇怪,」羅莎在懷特太太開門時問,「奧莉芙怎麼會殺了
她妹妹?」
  「呃,會啊,當然會。我覺得很震驚。」
  「會不會震驚到懷疑是不是真是她殺的?依照你所說,她們姊妹情深,她似乎
不可能這麼做。」
  灰色的大眼眸游移不決地轉動著。「好奇怪。我母親也一直這麼說。不過如果
不是她做的,她為什麼要承認?」
  「我不知道。或許因為她習慣於保護別人。」她友善地笑了笑。「你想,令堂
是否願意與我談?」
  「噢,老天,願意才怪。她甚至不願讓人知道我在學校時曾和奧莉芙交往。」
  「能否請你問問看?如果她願意,請打名片上的電話通知我。」
  懷特太太搖搖頭。 「那只是浪費時間。她不會同意的。」
  「好吧。」羅莎走出門,站在碎石路上。「這間房子好雅緻,」她熱切地說著,
抬頭望向門廊上的爬籐植物。「你以前住在哪裡?」
  懷特太大誇張地皺著眉。「在道林頓郊區的一間爛公寓中。」
  羅莎笑了。「這麼說,搬到這裡來算是一種文化的衝擊了。」她打開車門。
「你曾經回過道林頓嗎?」
  「嗅,有啊,」懷特太太說, 「我父母仍住在那裡。我一個星期去探望他們
一次。」
  羅莎將手提袋與公事包丟到後座。「他們一定很以你為榮。」她伸出手。「謝
謝你提供寶貴的時間,懷特太太,別擔心,我會非常謹慎地使用你所提供的資料。」
她俯身跨入駕駛座,將車門帶上。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她將車窗搖
下,滿臉真誠地問道,「能否請教一下你的娘家姓?這樣我可以從布裡吉修女提供
的名單中剔除你的名字,免得不知道是同一個人而再度來麻煩你。」
  「赫伍德。」懷特太太毫不猶豫地說。
  羅莎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赫伍德家。她先開車到道林頓區的圖書館,查閱當
地的電話簿。她查到了三個姓赫伍德的人家。她將三個電話號碼都抄了下來,在一
座公共電話亭依次打去查證,表示自己是澤樂婷的老朋友,想找她聊天。前兩家都
表示沒有這個人,最後一家,是位男士接的,告訴她澤樂婷已經嫁到懷特家了,如
今住在武陵村。他將澤樂婷的電話號碼告訴羅莎,並很親切地說,很高興能與她再
度交談。羅莎笑著放下聽筒。她想,懷特太太應該不是遺傳自母親,而是父親。
  在赫伍德太大拉開保險鍊,並打開門時,羅莎更加確信自己的推斷。赫伍德太
大狐疑地望著羅莎。「什麼事?」
  「赫伍德太太?」
  「是的。」
  羅莎原已擬好了簡單的開場白,不過,在看到赫伍德太太冷峻的眼神後,決定
打消原意。巴結與客套這一招對赫伍德太太顯然無效。「對不起,我是用計套你女
兒與你先生,才查出府上的地址,」她淡然一笑。「我叫——」
  「羅莎琳·蕾伊,你在寫一本關於奧莉芙的書。我知道。我剛才正在和澤樂婷
通過電話。她一下子就想到是你了。很抱歉,不過我幫不上忙,我與那女孩不熟。」
不過她仍未將門關上。不知何故——好奇?——她仍留在原地。
  「至少比我熟,赫伍德太太。」
  「不過我並不想寫關於她的書,小姑娘。」
  「即使你認為她是無辜的也一樣?」
  赫伍德太太沒有答腔。
  「萬一不是她做的呢?你曾這麼想過,對吧?」
  「不關我的事。」她開始準備關門了。
  「不然是誰的事?」羅莎忽然生起無名怒火,繼續追問。「你女兒描述了兩個
相親相愛的姊妹,其中一個借著撒謊欺瞞來強化自己的信心,另一個則不敢向別人
說不,
  以免別人不喜歡她。她們家裡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使她們變成這樣?當時
你又在何處?大家都在哪裡?她們兩姊妹只能相依為命。」她從門縫間看到赫伍德太
大緊繃的嘴唇,她不屑地搖搖頭。「恐怕是你女兒誤導了我。我是聽了她的說法,
才會以為你是個救苦救難的大善人。」她冷笑著說, 「看來你也只是個偽善者。
再見,赫伍德太太。」
  赫伍德太太不耐煩地悶哼了聲。「你還是進來吧,不過我警告你,我要求你將
這次談話的記錄發表前先讓我過目。我可不會讓你將你對奧莉芙的個人觀點,強加
在我頭上。」
  羅莎拿出來錄音機。「我會將整個訪談過程錄音。如果你自己也有錄音機,你
也可以同時錄音,不然我就轉錄一卷寄給你。」
  赫伍德太太點頭表示同意,打開門。「我們自己有錄音機。我去弄茶,我老公
會把錄音機準備好。請進,請先把鞋底擦一擦。」
  十分鐘後,他們都已就緒。局面完全由赫伍德太太掌控。「最簡單的方法就是
我把我記得的部分全告訴你,等我說完後,你再提問題。同意嗎?」
  「同意。」
  「我說我與奧莉芙不熟,那是事實。她到過我家五六次,其中兩次是參加澤樂
婷的慶生會,其他三四次是喝茶。我不大喜歡她,笨手笨腳的,動作很慢,很難與
她交談,也沒有幽默感,老實說,她根本就沒有吸引力。這麼說或許聽來很不厚道,
不過話說回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想裝也裝不出來。我在她與澤樂婷的友誼無
疾而終後,並不覺得遺憾。」她停下來回憶往事。
  「之後,我和她之間真的也沒有什麼關係。她再也沒到我們家來。當然,我聽
過她的事,澤樂婷和她同學告訴我的。我對她的印象與你剛才提起的相去不遠——
一個悲傷、沒人愛,也不可愛的小孩,只能借著吹噓到外國度假及有男朋友來掩飾
心頭的寂寞。我想,她之所以喜歡撒謊,是因為她母親不斷逼她要表現出眾,她大
吃大喝或許也是同一個原因。她小時候就胖嘟嘟的,進入青春期後,大吃大喝的習
慣變得近乎病態。我聽澤樂婷說,她常到學校廚房偷東西吃,而且拿到就整個塞進
嘴中,像是怕在她沒吃完之前食物被人搶走。」
  「我想,你一定會將這種行為解釋成是問題家庭的徵兆。」她帶著詢問的眼神
望向羅莎,羅莎也頷首認同。「沒錯,我也有同感。那太反常,連琥珀的百依百順
也不是正常現象。我必須強調,我沒目睹過奧莉芙大吃大喝或琥珀的百依百順,這
些都是聽澤樂婷和她朋友說的。不過我對她們的古怪行徑還是有點憂心,因為有幾
次我到學校接澤樂婷時見過吉宛與羅伯·馬丁夫婦,澤樂婷也曾到過他們家。這對
夫婦很奇怪。他們很少交談。他住在他們家一樓的後廂房,她和兩個女兒則住在前
面臥房。據我所知,夫妻倆是透過奧莉芙與琥珀來溝通。」她看到羅莎詫異的表情,
於是頓了一下。「沒有人跟你說起這件事?」
  羅莎搖頭。
  「我也不曉得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當然,她在人前會裝作若無其事。老實說,
要不是澤樂婷告訴我,她看到馬丁先生的書房中有張床,我也看不出來他們夫妻已
經貌合神離。」她壁著眉。「不過事情總是這樣,對不對?一旦開始懷疑,則所見
所聞都會證實你的懷疑。他們不曾同進同出,惟一的例外是參加家長會,不過那時
也總是會有其他人夾在他們之間,通常是學校的老師。」她不大自在地笑了笑。
「我以前常常會觀察他們,你知道,沒有惡意——我老公可以證實這一點——我只
想證明自己的推測是否錯了。」她搖搖頭。「我的結論是他們彼此看不順眼。他們
不只是互不交談,簡直就是形同陌路,連撫觸、交換個眼色都沒有。你想,那合理
嗎?」
  「嗅,是的,」羅莎充滿感情地說, 「恨意與愛意一樣有強烈的身體語言。」
  「我想,問題出在她身上。我一直在猜一定是他有外遇,被她發現了,不過我
要強調那只是我的揣測。他長得很帥,很好相處,當然,他也在外頭工作。而她,
就我所知,根本連個朋友都沒有,或許有幾個點頭之交,不過很少有人去找她。她
喜怒哀樂都不形於色,真的滿討人厭的。不是那種讓人有好感的類型。」
  赫伍德太太看著羅莎,重重歎了口氣。「你剛才問我,當他們家問題叢生時,
我人在哪裡?親愛的,我在帶自己的孩子啊,如果你自己有小孩,你就知道照顧小
孩已經夠辛苦了,哪有閒工夫去管別人的閒事。我現在的確覺得有點遺憾,當時沒
有出面表達意見,不過,老實說,我又能怎樣?反正,我覺得那是學校的責任。」
她將雙手一攤。「不過話說回來,當個事後諸葛亮太容易了,當時誰能料到奧莉蕪
會做出這事來?我不認為有人能體認到她承受了多嚴重的情緒困擾。」她將手垂下
來,擺在腿上,無奈地望著她先生。
  赫伍德先生沉思了許久。「然而,」他緩緩地說,「實在沒有必要假裝我們認
為她真的殺了琥珀。我曾為此事到警察局去,你知道,我告訴他們,不大可能是她
殺的。他們說我的質疑是過時的資料。」他悶哼了聲。「當然,他們說得也沒錯,
我們與他們家已經五年多沒往來了,而且那五年間,兩妹妹或許早已反目成仇。」
他緘默了下來。
  「如果琥珀不是奧莉芙殺的,」羅莎追問, 「那會是誰殺的?」
  「吉宛,」他忽然不假思索地脫口說出。他撫了撫蒼白的頭髮。「我們認為,
奧莉芙進門時,撞見她母親用棍子痛打琥珀。她一向呵護妹妹,看到這一幕,足以
讓她發狂了。」
  「吉宛會做這種事嗎?」
  他們對視了一眼。「我們一直都這麼想,」赫伍德先生說。「她對琥珀一向沒
好感,或許是因為琥珀像爸爸。」
  「警方怎麼說?」羅莎問。
  「我猜羅伯曾向警方提出和我們相同的看法,不過在警方訊問奧莉芙時,她否
認了。」
  羅莎望著他。「你是說,奧莉芙的父親曾經告訴警方,他認為他太太打死了自
己的幼女,然後奧莉芙殺了她母
  親?」
  他點點頭。
  「天啊!」她吁了口氣。 「他的法律顧問對此隻字未提。」她思索了一陣子。
「這麼說,吉宛以前一定曾痛打過琥珀,否則他無憑無據,不可能提出這樣的指控,
對吧?」
  「或許他只是和我們一樣,不相信奧莉芙會殺琥珀。」
  羅莎咬著指甲,望著地毯。 「她在她的自白書中說,她和她妹妹的感情一向
不睦。好,如果說她們離校幾年後,感情越來越疏遠,這一點我可以接受;可是如
果連她自己的父親都認為,她們的感情仍很親密,奧莉英才會為了替她報仇而弒母,
那我就不相信她們真的感情不睦了。」她搖搖頭。 「我相信奧莉芙的律師一定沒
聽說過這件事。那可憐的律師原本打算替她辯護,但證據太薄弱。」她望向他們。
「羅伯·馬丁後來為什麼放棄了?他為什麼讓她提出有罪的自訴?依照她的說法,她
這麼做是免於使他承受審判過程的痛苦。」
  赫伍德先生搖頭。「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案發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他。或許,他
後來也相信她有罪了。」他揉搓著患有關節炎的手指頭。「我們大家所面臨的問題,
是很難接受我們所認識的人可能犯下這種駭人聽聞的案件,或許那正顯示我們的判
斷力有多麼不可靠。我們在案發前就認識她了。我想,你應該是在案發後才認識她
的。無論是案發前還是案發後認識她,我們都看不出她有性格上的缺陷讓她殺妹就
母,我們只想找借口。不過,我想,到頭來還是找不出任何借口的。她並不是警方
逼供刑求才寫下自白書的。就我所知,他們反倒要她別急著寫,等她的法律顧問在
場時再說。」
  羅莎蹙眉。「不過你仍然覺得很困惑。」
  他淡然一笑。「只有在有人又提起這件陳年往事時才會。我們早已將之拋諸腦
後。她簽下自白書,俯首認罪了,這點是不爭的事實。」
  「替人頂罪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羅莎反駁, 「布裡吉修女說奧莉芙經常
撒謊。你們和你們的女兒也都提起她撤過的謊。你們憑什麼認為她這次說的就是實
話?」
  他們啞口無言。
  「對不起,」羅莎歉然笑著說。 「我無意與你們抬槓。我只是想找出真相。
有太多疑點令人無法信服。我是說,例如,為什麼羅伯·馬丁在案發後還繼續住在
那棟兇宅?照理說他應該巴不得搬得越遠越好。」
  「你必須與警方談談,」赫伍德太大說。「他們知道得最清楚。」
  「沒錯,」羅莎平靜地說,「非找他們談不可。」她將咖啡杯擺回桌上。「我
能否再問三個問題?問完之後我就不再打擾你們了。第一,你們能否想到有什麼人
能提供我消息的?」
  赫伍德太太搖頭。「我在她離校後對她的事真的就不大清楚了。你必須去找她
的同事談才行。」
  「也好。其次,你們可知道琥珀在十三歲時曾生了個孩子?」她看得出他們滿
臉詫異。
  「天啊!」赫伍德太大說。
  「是很令人震驚。第三……」她停頓了一陣子,回想起狄茲律師聽了後也是大
吃一驚的可笑反應。「第三,」她正色繼續說下去, 「吉宛曾勸奧莉蕪墮胎。你
們知不知道這件事?」
  赫伍德太太沉思片刻。「是不是一九八七年初的事?」
  羅莎不確定該如何回答,只點點頭。
  「我當時正好因經期不順而苦惱不已,」赫伍德太大坦然說, 「我在醫院無
意間遇見了奧莉芙和吉宛。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們。吉宛急著想避開。她試圖裝
成是自己去做婦科的檢查,不過我還是看得出來是奧莉芙有問題。那可憐的女孩淚
流滿面。」她不以為然地噴噴作聲。「不讓她生下來真是不應該。當然,那也可能
是兇案的原因。案發的日期一定是她原本的預產期。怪不得她會情緒失控。」
  羅莎開車再度回到列凡路。這次二十二號的房門半開著,一個少婦在庭園中修
剪樹枝。羅莎將車停妥走了下來。「嗨,」她舉手打招呼。她希望先友善地見個面,
可以使這位少婦不會像她鄰居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叫羅莎琳·蕾伊,前幾天
來過,不過你不在家。我知道你時間很寶貴,所以我不會打斷你的工作,你能否邊
工作邊和我聊聊?」
  少婦聳聳肩,繼續修剪。 「如果你想推銷任何東西,甚至宗教;那你是浪費
時間。」
  「我想談談你的房子。」
  「噢,老天!」那少婦鄙夷地說。「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沒有買下那棟鬼房子。
你是什麼人?來做靈異研究的嗎?那些靈媒全是些神經病。他們似乎認為我們家的廚
房充斥著那些可伯的東西。」
  「不是,我的目的一點都不靈異。我在寫一本書,關於奧莉蕪·馬丁案件的後
續報導。」
  「為什麼?」
  「有若干令人費解的疑團。例如,為什麼羅伯·馬丁在案發後仍住在這裡?」
  「你要我回答這種問題?」她輕蔑地說。「我連見都沒見過他。在我們搬進來
之前,他早已作古了。你應該找海斯老伯談——」她將頭轉向隔壁示意, 「只有
他認得那個家庭。」
  「我和他聊過了。他也不得而知。」她瞥視半開著的門內,但只能看到桃色的
牆壁及褐色的地毯。「我猜那棟房子曾經重新裝演過。你是自己裝演的,還是在整
修過後才搬進來的?」
  「我們自己整修的。我老公從事的是建築業。或是說以前是,」她說,「他在
十、十二個月前被裁員了。我們運氣不錯,賣了另一棟房子,沒虧損太多,趁便宜
買下這一棟。而且是用現金買的,沒有房貸,所以我們不像其他失業勞工過得苦哈
哈的。」
  「他找到其他工作了嗎?」羅莎憐憫地問。
  少婦搖搖頭。「很難。他只懂建築,這一行目前不景氣。他已經盡力了。也只
能盡人事聽天命,對不對?」她將剪子垂下來。 「我猜你是想打聽,我們在整修
房子時,
  有沒有發現什麼東西?」
  羅莎點點頭。「差不多。」
  「如果有,我們早就說出去了。」
  「那當然,不過我並不是以為你們會找到任何不法的證據。我只想打聽你們對
這房子的印象。例如,當時這棟房子看來是否很可愛?所以他才會住下來?因為他愛
這棟房子?」
  那少婦搖頭。「我覺得那像間監獄。我不敢說得太肯定,不過我猜他只使用其
中一個房間,就是樓下的後廂房,這個房間與廚房及衣帽間有門可以相通,而且還
有另一道門可以通向花園。或許他是就便穿過房門到廚房烹煮,不過我懷疑這一點。
房間與廚房相連的門上鎖了,我們一直找不到鑰匙。房間內有個古舊的火爐,幫我
們清理的工人沒有弄走,一直留著,我猜他就是用那個爐子做飯。花園很不錯。我
想他只用那個後廂房和花園,不曾到其他房間去。」
  「因為門鎖著?」
  「不,因為尼古丁味。窗戶的玻璃被煙薰得發黃。還有天花板,」她做了個鬼
臉——「都變成深褐色了。尼古丁味很嗆鼻。他一定是悶在房子裡一根接著一根地
抽。真難聞。其他房間都沒有尼古丁味。如果他曾到其他房間去,呆的時間一定也
不長。」
  羅莎點點頭。「他死於心髒病。」
  「我不覺得意外。」
  「我想看看裡面,你介意嗎?」
  「沒這個必要,已經整個翻修過了。我們把可以打掉的牆都換新了,樓下的裝
演也全是新的。如果你想知道他住在這裡時房內的擺設,我可以畫張圖給你。不過
你別進去。如果我答應你了,一定會沒完沒了,對不對?什麼張三李四也都會要求
我讓他們進門探視。」
  「言之有理。反正,畫張國會更有幫助。」她回到車上拿出紙筆,遞給那位少
婦。
  「目前的裝潢比以前好多了,」那少婦邊畫著邊說。「我們打通所有的房間,
漆得艷麗耀眼。可憐的馬丁太太毫無美學概念。我想,你知道,她這個人可能不懂
什麼情趣。好了。」她將紙筆遞回去。「我只能畫這樣了。」
  「謝謝你,」羅莎邊說著邊端詳那張圖。「你為什麼認為馬丁太大不懂情趣?」
  「每樣東西——牆壁、門、天花板每樣東西——全都漆成白色。簡直像手術房,
冰冷一塵不染,也毫無任何色彩。房內沒有掛過任何的圖畫,因為我在牆上沒看到
任何痕跡。」她打了個顫。「我不喜歡那樣的房子。死氣沉沉的。」
  羅莎笑著望了那面紅磚外牆一眼。「幸虧是你買了下來。我想如今一定五彩擯
紛、充滿生機。我自己也不相信鬼魂這種事。」
  「不妨這麼說吧。如果你想看鬼,就會看得到。如果你不想看,就看不到。」
她拍拍頭。「全都在一念之間。我老爸常看到粉紅色的大象,不過從來沒有人說我
老爸的房子鬧鬼。」
  羅莎驅車離去時仍滿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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