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奇緣
第六章

    那天,瑪戈徹夜不眠。她坐在床上,凝視著那被月光照亮的朦朧記憶,她鐘愛的男
人栩栩如生。她想起跳舞時胳膊上肉體的接觸,兩人目光相遇時,他灰色眸子裡射出的
熾熱的火光,還有他那張嘴,溫柔體貼,蕩魂攝魄,撩起了她非分的快感。
    她告誡自己必須孤注一擲,采取斷然措施,從愛一個有婦之夫的處境中解脫出來。
但如何去辦呢?她無能為力,除非與真波裡取得聯繫。
    她突然想起了羅莎。那個鄉村女人已經認出她來了,而且屬於瑪戈已經記不起來的
那個時代。她要去見這個女人。盡管她小心謹慎,但一定會告訴瑪戈渴望知道的秘密。
    早晨,她瞅準時機,出發去羅莎的茅舍了。
    羅莎本人應聲開門。她毫無表情地打量了一下來訪者,黝黑的臉上現出驚訝的神色,
眼睛裡閃現興奮的光,但馬上就熄滅了。她深深地行了一個曲膝禮,然後領瑪戈進到一
間小屋。她與馬克思在逃往首都的途中,曾在這裡休息過。
    「羅莎,為什麼你裝著不認識我?」瑪戈質問她。
    「人人都認得陛下。家家戶戶不都掛著您的畫像嗎?」她一邊說,一邊指指牆壁。
牆上掛著伊麗莎白女公的彩色畫像,這是加冕日那天從街上買來的。
    「可是你知道我叫瑪戈。」她不耐煩了,「我想知道你所了解的我的一切事。你曾
經認出我,我也認出了你。我小時候,同一個叫羅莎的人住在一起,就在這間茅舍裡。
你就是那個羅莎。」
    這女人的手指不拿地扯著條紋裙子,但面部仍然毫無表情。
    「陛下把我當作另一個人了。」她重複一遍。
    姑娘灰心了,再沒說一句話,轉身離開茅舍。她覺得沒希望了,順著兩旁開滿鮮花
的村道拐進一條舖滿陽光的小徑。
    她還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害怕地扭頭一看,嚇得一聲尖叫。她看見
了卡爾•格倫荷夫。
    「沒想到吧?」他問道,「我看見你離開宮殿,就乘小車跟蹤。我一直在茅舍外等
著你出來。」
    「你要幹什麼?我有急事,得趕回去,不想在此處被人看見。」
    他嘴邊的笑紋加深了。
    「首先,我要你對那天夜裡被帶進我的城堡後的背叛行為作出解釋。你為什麼放走
了馬克思•沃倫頓?」
    聽到馬克思的名字,她臉刷地紅了。
    「他是我的……我的朋友。」
    「可是我與你遠遠超過了一般朋友的關係。傳說你要嫁給我的敵人,倘若如此,我
就摧毀盧萬尼勒公國。」他激動地說。
    她反駁道:「對那一點,你不用懷疑。我永遠不會嫁給他。不可能。」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他臉色和緩下來。
    「伊麗莎白,如果你嫁給我的話,我們就能統治這個國家,戰勝所有的敵人。」他
殷殷懇求她。
    她不屑一顧,昂起頭:「我不嫁給任何人。」
    「不要逼我太甚,」他威脅她,「我沒耐心。你現在強大有力,是因為我還在等待
你。如果你公然反對我,那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在灼熱的陽光下,她不寒而慄。她明白,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我不能憑一時衝動就輕率地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我……我得以後再見你一次,
再說吧。」
    她只好孤注一擲了。
    他臉色開朗了。
    「你答應了,很快就見面?」
    「是的。」
    他從手指上退下一枚戒指,遞給她。這是一隻虎爪上鑲著貓眼石的戒指。
    「帶走它,它隨時可以把我召到你身邊。在鐘樓下的市場裡,每天都站著一個獨畢
賣花人。他是我的人,需要我時,你就對他出示這枚戒指。我現在就離開你了。」
    她動作機械地接過戒指,注視著他順小徑消失在另一個方向,只覺得心裡又冷又怕。
    她回到宮殿,發現鐘愛的人正在大廳裡等她。
    「你的姑媽阿勒斯塔西亞公爵夫人就要到了,行李已先行到達。我剛才還擔心她來
的時候你不在呢。」
    「她來幹什麼?」她驚慌問道。
    「一旦國家局勢安定下來,就請她住進宮內,擔任陪媼,這不是你的宿願嗎?」他
語音中帶有驚奇。
    她潤濕一下乾燥的嘴唇,結結巴巴地說:「是的,是的。我……我忘了。」
    即使他帶來的消息是她的死刑處決令,她也不會比現在更苦惱。一切都完蛋了,比
想像的還要快。
    她冒名頂替的真面目將被揭露,而卡爾•格倫荷夫的恐嚇聲還在耳邊迴響,後果簡
直不敢想像。
    焦慮煩亂之中,她手指上的戒指跌落到地上。
    他拾起戒指,貓眼石的光彩撲入眼簾。他仔細審視戒指,臉上浮現奇異的神色。這
種戒指,在整個盧萬尼勒公國是獨一無二的,他曾多次看見它戴在卡爾•格倫荷夫手上。
    他將戒指遞還給瑪戈,嚴厲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詢問道:「你怎麼得到這戒指的?」
    她的臉頰和眉頭全漲得通紅,竭力想編出幾句話來應付,根本不想告訴他鄉間小徑
上的邂逅。
    「我……我拾到的。」她支支吾吾答道。
    他盯著她,心中尷尬,思潮起伏。她此時此刻的蹴蹴不安,她剛才進來時的郁郁寡
歡,滿臉死灰,意味著什麼?這戒指怎麼會成了她的?
    他終於打破了沉寂,厲聲說道:「我見過這戒指,它戴在一個叛徒的手上。對格倫
荷夫撒下的羅網正在收緊,目前還不敢碰他,要等局勢比較安定一些再下手。」
    應該作何答覆,她永遠不會知道,因為她此刻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到寬敞大廳另一端
的入口處。
    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穿門而入。她步履輕捷,臉盤黝黑瘦削,兩只小眼珠子目光炯
炯,在瑪戈看來象只小鳥。馬克思•沃倫頓走上前去迎接。當他們走到瑪戈跟前時,她
聽見她叫了一聲:「伊麗莎白。」
    然後,來客在她面前愣住了,小鳥似的眼珠子直盯住她的臉,只聽得一聲尖叫:
「你不是我的侄女兒!」
    瑪戈覺得臉上的紅暈全都褪盡。她被發現了,毫無准備,只好束手就擒了。
    「她就是伊麗莎白。」她聽見她愛的人笑著說道,「您把她忘得這麼快?」
    她再次感覺到那女人射來的鋒利的目光,心房怦怦跳蕩。令她吃驚的是,這女人過
來親吻她,每邊臉頰吻了一下。
    「你變了樣,」這女人粗裡粗氣地說,「瘦了!大概為發生的事操夠了心吧。」
    盡管這位老夫人似乎接受了種種結實,承認她是自己的侄女,但是當三個人一道進
餐時,瑪戈總覺得她在仔細觀察自己。有一次,她突然打斷談話,她矛頭直接對准瑪戈。
    「孩子,你說的話是怎麼回事?好像有點外國口音。」
    瑪戈臉色窘得緋紅,神色惶然,結結巴巴:「我想是……我……我在英國染上的口
音。」
    「你不該在國難當頭時離開。」對方打斷她的話,「這樣助長了反叛。勇敢的人總
是堅守崗位的。」
    「那是因為有人給伊麗莎白出餿主意,」馬克思•沃倫頓插言,「自從她回來後,
一直是勇敢的化身。」
    「她應該結婚,」老夫人態度堅決地說,「宣佈她與雷斯伯格的王子魯道夫訂婚,
比圍捕叛亂分子更能穩定局勢。」她把目光迅速轉到瑪戈身山,「你說呢?」
    瑪戈支吾道:「沒考慮過這事。」
    「現在該考慮了。他崇拜你。」
    「可是伊麗莎白不一定喜歡王子。」馬克思說。
    回答是:「公主必須學會犧牲自己的感情。」
    晚飯後,他們在客廳內喝咖啡,客廳的窗戶面對著沉睡在星光之中的花園。
    老夫人一邊談話,一邊啜飲咖啡。她喜愛音樂,應馬克思•沃倫頓的請求,同意彈
奏鋼琴。
    當公爵夫人在鋼琴邊端坐時,一封信送到瑪戈跟前。她從托盤裡取出信,馬上想到
卡爾•格倫荷夫,只覺得心驚肉跳。信封上寫著「急件」二字,但郵戳用的是英文。她
心急如焚地拆開信封,打開信:

    親愛的瑪戈:
      我不想離開修道院了。你覺得它單調乏味,渴望沸騰的生活,那麼你可以永
    遠占據我的位置。答應我,就這麼辦,這樣雙方都會滿意。我擁有的一切都歸你
    所有。
      祝你幸福。
                            波拉

    她把信塞進提包,偷偷環顧四周,看自己是否被注意到。老夫人正全神貫注地彈鋼
琴,馬克思•沃倫頓站在鋼琴邊,也沒有注意瑪戈。
    怎麼辦?她不住地自問。
    那個自稱波拉•羅素的姑娘在修道院過得很愉快,不想回來了。「我擁有的一切都
永遠歸你所有」,她是這麼寫的。這「一切」也包括了馬克思•沃倫頓,她瘋狂愛上的
這個男人。他永遠不需要知道事情真相了……想到這裡,她的心怦怦地跳。兩個人結合
一起,卡爾•格倫荷夫就是使出吃奶的勁,也抵擋不住。他們可以統治這個可愛的國家,
給它以和平……
    月光溶溶,琴聲清悅,瑪戈端坐在這一片良辰美景之中,似乎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漸
漸消失了。這客廳,不再是客廳;鋼琴蓋上了,她感覺不到;甚至公爵夫人本人告辭關
門離去時,她也覺察不到。
    這位急切切、笑盈盈朝她走來的男人,是她夢中的一部分。她嫣然一笑,迎接他的
到來。
    「伊麗莎白,」他柔語相稱,「姑媽睡覺去了,我真高興。」
    她淡淡一笑:「我也高興。我怕她。」
    他在她身邊坐下,問道:「我走過來時,你在想啥?」
    「你還猜不出來?」她低聲耳語。
    「伊麗莎白!」他熱乎乎地喚道,「想著我?」
    「你說起話來,真像是個情人。可是你我的婚約只不過是一樁國事而已。」
    「當初娶你,是為了讓你父親高興。」他招認了,但話音中填滿激情,「後來,我
就愛上你了。」
    他把她拽到懷裡,她依順了。好似在霧中,她看見一張蒼白的臉溢滿了情感,一雙
灰眼眸象團火在燃燒。她全身飄飄然了。
    原來他愛的是自己,不是同他結了婚的波拉•羅素。他愛她,如同她愛他一樣,況
且那個姑娘已經心甘情願地把他送給她了,永遠歸她所有……
    這到手的幸福,她該不該、敢不敢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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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衣人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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