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中的狼
5


    現在我不得不動用我的全部演戲技巧,提問時竭力保持話音平穩鎮定。「海諾對你
干了什麼?」
    倫肖搖著頭說:「那是秘密,就像你和他的商業往來。」
    我稍加思考後說:「好吧,讓我來告訴你我的猜想。你或者你的合夥人雇了海諾,
可能是讓他去應付一個需用他那種特殊才能的局面。海諾干砸了,或者出賣了你。你說
你要找到他,可關於他藏身何處的線索,你也許還不如我掌握的多。這就是你同意見我
的緣由。你認為我會給你一點提示。」
    倫肖瞇起眼睛打量我。
    「這就是我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地方,」我說下去,「如果你告訴我已發生的事,我
就能找到他。知道嗎,海諾和我過去是情人,所以我知道他思考問題的思路。」
    倫肖狐疑地揚起雙眉,「你們過去是情人,現在你願意把他交給我?」
    我聳聳肩說:「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真令人心寒,麥科恩女士。」
    「你不也曾經是海諾的朋友嗎?」
    他點點頭。
    「噢,那麼你就應該理解這種變化。」
    這回,他無話可說。他站起來重新開始踱步。我仔細地觀察他。這個人要殺海諾,
我必須了解他,才可能阻止他。
    「麥科恩女士,」倫肖沉默了一會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出色的調查員,如果你
先前和海諾的關係確實不假,那我認為你處於有利地位。不過我依然懷疑你能找到他,
因為我們的偵探自星期天晚上以來,一直查不出他的去向。」
    星期天晚上,而不是星期六。還掉那輛租借的車不是在星期六?「那麼,我們是陷
入僵局了。」我說。
    他面對我,雙手叉腰。「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的故事,什麼商業交易,別的投
資人要求保密,海諾騙了你,等等。就是那些看來更合乎邏輯的動機:他拋棄你。你企
圖利用我去報復他,我也未必一定相信,這一切像是一股煙幕,至於它背後是什麼個人
的意圖、我不打算去猜測。」
    「我的動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能被用來去做你們的偵探迄今為止束手無策的
事。」
    倫肖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在骨碌碌轉動,他在心裡盤算。終於,他點頭了,「好
吧,跟我來。」說著走向門口。
    我起身跟上去,「我們去哪兒?」
    「去樓下,有一些材料我需要讓你熟悉。你的報酬,我們隨後再討論。」
    五分鐘後,我坐在門廳旁邊放映室的前排座位上。倫肖按了一下控制台的一個開關,
室內的燈暗了。他揪了一下另一個按鈕,一個男人的圖像出現在屏幕上。
    「蒂莫西﹒莫寧,」倫肖說,「菲尼克斯實驗室的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
    菲尼克斯實驗室……哦,對了,一家公司,它初上市的股票突然被收回。今天早晨
在家時,我曾想讀一讀商業版上的那篇有關這件事的文章。我琢磨著圖像上這個男人的
臉、大約三十多歲。當一個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還顯年輕。豐滿的臉頰,留著唇須,一
頭蓬亂的深麻色鬈發,髮際略顯朝後。他那表情自然的笑容和金絲邊眼鏡後面的閃亮目
光告訴我。這個男人擁有精明的才智和對生活的熱情。
    倫肖又接了一下按鈕,畫面轉換了。「黛安娜﹒莫寧,蒂莫西的妻子,他們結婚多
年,她是實驗室的財務主管。」
    黛安娜﹒莫寧面容瘦削,高顴骨,鷹鉤鼻,淡褐色的大眼睛,披肩金髮也是鬈曲的。
她擺好了姿勢照相,毫無幽默感。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和諧美滿地生活的。
    倫肖又調換了幻燈片,屏幕上出現一幢單層水泥建築,四周由鋼絲網柵欄圍住。建
築物的兩側是開闊地,背後矗起一個橡樹點綴的山坡。靠著門邊是一個警衛室,一塊標
牌上寫著:菲尼克斯實驗室公司。
    「這是這家公司的實驗室,」倫肖解釋道,「菲尼克斯是生物技術工業領域中的一
家熱門公司。你懂生物技術嗎?」
    「略知一二。」
    「我有一份背景材料,你好好讀讀它。最基本地講,生物技術是未來的遺傳工程、
疾病預防和治療等方面發展的一股浪潮。真正興起這個領域的工業,是在舊金山海灣地
區。九個月前,菲尼克斯宣佈他們正在開發一種叫安特福隆一號的藥物,這種藥物能夠
阻止人體免疫缺損病毒的生長。他們計劃發行上市股票來籌措資金,供藥物研製的最後
階段使用。」
    「我在今天的《新聞報》上看到要上市的原始股票已被收回,這是為什麼?」
    倫肖又放出一個幻燈畫面:一條狹窄的道路,兩邊野生植物叢生,一輛紅色馬自達
跑車倒在那裡,車頭栽在路右側的水溝裡。
    「這就是蒂莫西﹒莫寧被綁架的現場。時間大約在6月1日,星期二上午7點10分。
這是諾瓦托城外一條從他家出來的路。」
    這麼說,菲尼克斯公司是RKI的客戶。
    「莫寧有沒有投反恐怖保險?」
    「沒有,他對保險竭力迴避。」
    「這為什麼?」
    「因為這種保險方式雖說是保密的,但時有洩漏。而一旦洩密就等於是直接招引極
端的暴力事件。莫寧信任完善的保安和應付突發事件的措施。可他對我們向他提出的建
議卻又置之不理。」
    「什麼建議?」
    「我們向他提出的準則:經常變更上班路線,變更日常慣例。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
都不可停車去幫助任何人。萬一被迫停車,不可開啟車門鎖或者打開車窗,而應該用車
載電話求救。當然,他無法改變上班去的路線,因為他住在一條與外界隔絕的路上,那
條路只有一個出口。但如果他不是一個固執的一成不變的人,可以將他離家的時間改一
改,至於其余的……」
    倫肖換了幻燈片。一個車子的近景:駕駛座旁的車門洞開。「我們推測他是被迫開
到水溝裡的。他可能是自己下車,也可能駕車行駛時車門未鎖,因此被人用暴力拉出來
的。」又一張幻燈片:車子內部,車載電話仍擱在話座上。「不是他沒有用這部電話,
就是沒來得及去拿。」
    「發現綁架是在什麼時候?誰發現的?」我問。
    「黛安娜﹒莫寧在7點23分離開住房。她發現了那輛車,於是打電話給我們。」
    「為什麼不給警察打電話呢?」
    「我們和客戶定的協議是:不論發生什麼意外,首先通知我們。如果我們認為對客
戶有利,我們會通知當局的。」
    「那你認為向警方報告對莫寧是否有利呢?」
    「不,一開始我們推測,莫寧的失蹤可能是他自我策劃的,因為事發當天和隨後的
兩天,都沒人出來勒索贖金。不過,從第一天起,我們也假設了這是一起地地道道的綁
架,因為保護動物權益的極端組織曾經威脅過實驗室和莫寧夫婦。」
    「為什麼呢?」
    「因為生產這種新藥品——安特福隆一號,需要從海豚軟骨中提取一種物質。一個
名為陸海衛士的組織制造過幾次炸彈恐嚇,莫寧夫婦以及其他主要僱員也都收到過死亡
威脅的信件和電話。」
    「都來自這同一組織?」
    「這不清楚。但這些恐嚇可能是綁架的前兆。」
    「我猜想,你是從環境保護主義的角度出發介紹海諾進公司的。」
    「不,這太有諷刺意味了。綁架案發生的幾周前,我和他聯繫商談加入我們公司的
事,我們需要有他那種才能的人。他和我定了星期三在拉霍亞見面。但就在那時,莫寧
綁架案發生了,我趕來舊金山。我請海諾參與這案子,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他能幫助
我們對付那些極端的環境保護主義者。同時,我也想讓他再嘗嘗『老動作』的滋味,趁
機說月B他來我們這兒入伙。」
    我真想問問這所謂的「老動作」。倫肖是在哪兒結識海諾的?他們曾經一起參與過
什麼事情?為什麼倫肖要海諾加入RKI?但我決不能問這些事,否則我剛才聲稱對海諾
了如指掌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說下去,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又問道。
    「我們一直等到6月4日,綁架者終於來和我們聯繫了,但還無法獲知他們是陸海衛
士還是其他極端組織。聽電話裡那個女人講話的口音,海諾認為她是個墨西哥人。他們
要200萬美元,必須是不做記號的小面額現鈔。你知道那筆錢有多重?」
    「可以想象。」
    「差不多有290磅,可以塞滿幾隻大箱子。我們試圖說服他們接受電匯轉賬到瑞士
或巴哈馬銀行的賬戶,但他們知道各國政府和外國銀行正在聯手抵制訛詐勒索。他們一
定要現金,又極度緊張。我們讓他們送來了證明受害人還活著的證據。」又是一張幻燈
片:蒂莫西﹒莫寧正拿著一份6月4日的《紐約時報》。
    倫肖往下說:「最後,丹﹒凱塞爾,我的合夥人想出一個主意,由菲尼克斯在這兒
的銀行賬戶開出一張不可撤銷的國際信用證書,抬頭開上他們指定的任何一家國外公司,
他們答應了。很顯然,他們在墨西哥城的考勒雷斯國際公司有可信賴的人。」
    「你把他們查出來了?」
    「不錯。規模相當大的一家企業,生產絹花一類東西。老闆是墨西哥一個巨富家族
的成員——伊曼紐爾﹒方特斯,他也是一個環境保護主義者,為多種項目捐過款,特別
願意為一些保護海洋哺乳動物項目解囊相助。」
    「海豚,真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方特斯的兄弟吉爾伯特,他擁有一支總部設在墨西哥恩賽納達小城
的龐大的金槍魚捕撈船隊,這同伊曼紐爾﹒方特斯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馳,因此兄弟之間
惡感相向、仇怨以對。」
    「仇視到足以使伊曼紐爾成為一個極端主義者?」
    「我們已經從多種角度考慮了這個問題。」
    「那麼,你們有沒有試圖和墨西哥當局聯繫,對他施加壓力,查出他是否和什麼極
端組織有牽連?」
    倫肖看著我,彷彿覺得我失去了理智。「我們是不報告官方的,只是對這事作些安
排,目標是保證受害者活著回來。然後如果我們沒抓到他們的話,就讓當局去追捕綁架
者。」他無情地笑了,「海諾被安排去辦理交接;我們希望他能夠認出什麼人來。他們
玩弄慣常的伎倆:先去這個電話亭打電話,再到另一個地方去等電話,最後講定了地點,
就是聖貝尼托縣內的那個岔道。」
    「那兒發生的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海諾不對勁。據他說,當他到達時,岔道上還有一輛
車,那個開車人張惶失措,迫使他不得已撞上一片巨礫,而那開車人卻揚長而去。以後
海諾干等著,卻沒有別的人再出現。」
    「但是,你對此不相信。」
    「當時我是相信的,然而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感覺到這事有些反常。綁架者不久又
和我們聯繫,他們要把接頭地點向南移,叫海諾到聖迭戈西克爾飯店住下,他們在星期
天給他打電話。這使我們真的擔心起來。」
    「為什麼呢,」
    「因為這表明他們有可能已攜帶莫寧進入了墨西哥。假如他們把那份信用證書拿到
手而又背信棄義地不放日莫寧,那麼我們就無法通過武力去重新解救莫寧。在不少國家,
我們既可和那兒的當局合作,也可在他們周圍動手。但在墨西哥不行。去年美國聯邦政
府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允許從別國的管轄範圍內強行抓捕罪犯,歸案受審。在那之後,
墨西哥完全退出合作。局勢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危險。我們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去行動。
公司的方針要求我們不涉足邊境以南。」
    「我知道了,所以海諾在那天晚上飛往聖迭戈?」
    「嗯。我們的一個偵探讓他在舊金山的奧克蘭下車,並替他還了租借的車子。」
    「他隨身帶著信用證書嗎?」
    「他媽的,他恰恰帶著!」
    「他和你們在拉霍亞的人聯絡了嗎?」
    「沒有,萬一綁架者在監視他,那太危險。我們知道他進了一家叫巴裡凱的汽車旅
館。星期天,他由我在洛馬岬角的一個女朋友送出一個口信,說接頭時間定在晚上11點,
這就是我們得到的最後消息。此後,海諾帶著那份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離開汽車旅
館,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他在聖迭戈租的車子都不知去向。」
    憂慮和不安頓時襲來。為了掩飾,我接著問道:「那麼,信用證書被兌現過嗎?」
    「沒有,我們隨時監控著菲尼克斯的銀行賬戶。」
    「還有,海諾在他接頭之前就被人下手遭了暗算,這種可能性有沒有?」
    「有這可能,但不大像這回事。海諾很會保護自己。我懷疑他和那伙綁架者做了筆
交易,或者從一開始他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
    「你是說從你接納他參與這起案子之前起就有問題了?他怎麼會了解到菲尼克斯是
你們的客戶呢?」
    「因為幾十星期前我給他送去的公司材料中,有一份完整的保密客戶名單。我真是
個十足的笨蛋,忽略了你剛才講的那句話: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倫肖停頓下來,臉拉得老長,面色蒼白。「由於我的愚蠢,莫寧可能腦瓜挨了子彈,
被扔在陰溝中慢慢腐爛,而海諾正逍遙自在地坐等時機,到他認為風平浪靜、萬無一失
時,拿出那張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派用場。」他兩眼冒火,「海諾一定要為此付出代
價!」
    我凝神看著莫寧手拿6月4日《紐約時報》的那張幻燈片,莫寧臉上是僵硬而恐懼的
神色。他已經知道他死到臨頭了。
    但這種結局不是海諾造成的。儘管我對他的認識還沒有了如指掌、知面知心,但我
知道他決不會與綁架者狼狽為奸。表面上看,有關證據對他不利,但如果挖掘得深,一
定會發現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一定要尋根究底。蓋奇﹒倫肖不能讓海諾受冤枉。
    倫肖問我:「你還考慮與我們一起幹嗎?麥科恩女士?」
    我的神情變得嚴峻堅毅。我轉向倫肖果斷地說:「是的,一起干。」
    「那就讓我們談談你的報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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