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新人
聲屋先生蓋上兩個桐木箱的蓋子,十分小心地夾在腋下,走出密室,轉動密碼
盤重新鎖上了鐵門。他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示意讓我也坐下。
「你挺吃驚嘛。這兩個箱子裡的人臉模子是取自同一個人的。一個是秋子的前
身,一個是她的後身,就是現在的秋子。
「怎麼樣,你明白我的魔術了吧。我能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所謂賦予新生
命就是這個意思。對求我幫忙的人來說,我不就是他們的救世主、活神仙嗎?哈哈
哈哈……」
先生有些得意,低聲笑起來。
但是我怎麼也不相信這個陌生的臉模會是秋子的前身。哪有這麼荒唐的事。如
果這要是可能的話,那犯了罪的人全都來求蘆屋先生幫忙,讓他把自己變成另外一
個人,重新開始人生不就行了嗎?簡直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哈哈哈哈,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啊。好吧,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吧。
「不過,要完全講清楚我的技術,十本書也寫不完,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說清
楚的。而且,要理解我的學說,需要有醫學、電學、化學等專業知識。還有,不懂
深奧的數學,也不能解釋清。所以我現在只能把一些外行人能懂的常識性內容,扼
要地舉例講講。……
「一句話,我的這門改造人類術如果說成是整形外科、眼科、牙科、耳鼻喉科、
皮膚科、美容術等的綜合學科,可能更容易理解。
「這些醫術原本都是各自獨立的,都是只改變人體某一部分的形態。例如,眼
科醫生可以通過簡單的手術把單眼皮變成雙眼皮;耳鼻喉科醫生可以通過隆鼻術,
用石蠟和象牙把天生的矮鼻樑墊高。
「另外,整形外科醫生可以為患巨乳症的婦女切除多余的脂肪,讓胸部更好看;
可以切除腿肚子上的贅肉,讓腿更修長;而應用皮膚移植術和植毛術可以讓人再生
出毛髮。切開肌肉,刮削裡頭的骨頭,這些其實都是很輕松的事。
「但是,他們都僅僅是在各自領域裡實施手術,其目的不在於改變人的形態,
而是以治病療傷為主旨,所以儘管有充分的可能,但誰都沒想到來改造人的容貌。
「我原來學的是外科醫學,在學生時代我就突發奇想,要是能把這些各個方面
的醫學綜合起來,徹底改變人的容貌,不就創立了一門獨立的偉大科學了嗎?不,
這簡直是高於科學的神業。那我不就成了造物主了嗎。
「自從這以後,我就花費了一生的精力來鑽研改造容貌的科學。我研究了各方
面、各學科的必修知識。有時我會代牙醫出診,有時我又拜美容師為師。經過十幾
年持續不斷的艱辛探索,終於創立了這門全新的學科。
「整形外科以醫好病患為原則,不太重視美觀。縫合手術切口時,儘管注意不
留傷痕,但是手術的痕跡卻很明顯。而在我的改造容貌外科,絕對不能留任何痕跡。
就算有不能消除的傷痕,我也必須把它們隱藏到頭髮裡或者耳朵後邊等人們不太注
意的地方。
「於是,我傾力研究一種電子解剖刀,終於研製出一種特殊的電子手術刀。用
它做手術,就算在臉上留傷,經過幾個月後,痕跡也基本會全部消失。在整形外科
方面我有十幾項發明,這種電子手術刀是我最得意的。可以說,沒有這項發明,我
的改造容貌外科就不能成立。
「怎麼樣,大體情況現在你該了解了吧。也就是說,通過我的手術,可以把凸
起的臉頰削平,把方下巴削尖,鼻樑可高可低,齒形也可以完全改變,眼睛可大可
小,髮際線的形狀也可以改變。這些對我來說全都游刃有余。
「你看,這邊就是我給人改造容貌的工作室。請我做手術的人在我家必須待半
年以上,而且要在這裡數次接受手術。」
說著,老先生用手指了指右側的手術室。
的確,聽完他的解釋,看來這也絕非不可能。如果單看手術結果,簡直就是魔
術或者神的造化,但當今的整形外科若能發展到這一極點,成就這樣的「魔術」也
並非不可能。
「下面,你就重新比較一下這兩個人臉模子吧。」
老先生打開了桌上的兩個桐木箱子,將秋子的前身和後身擺在我眼前。
「為了她的手術,我真是費盡了心機。你看,這張臉本來就是天生麗質,毫無
瑕疵,要把她改成一個醜陋女人的面孔很容易,但是我是挑戰自然的戰士,我不想
輸給自然。我的希望就是盡可能地戰勝造化之神。
「於是我苦苦思索,想通過手術既徹底改變她原來的容貌,又能表現出和原來
一樣,甚至超過原來的新的美麗容顏。
「到了這一步,就已經超越了醫學的領域,進入了藝術的境界。就像畫家在畫
布上描繪虛幻的美景一樣,我必須在活人的臉上創造出新的美麗。
「實在是太困難了。雖說困難重重,但卻是一件愉快的工作。我耗費了整整一
年的時間,像個藝術家一樣躲在工作室裡雕琢出了這副美麗的面孔。
」不過呢,遺憾的是我沒能完全勝利。在進行這項工作時,我深切感受到自然
的偉大力量。憑我人工的力量是不能模仿自然之美的。我簡直不忍心破壞這天生的
麗質,甚至感到莫名的恐懼。所以對自然的恐怖讓我在工作中留下了遺憾,我的技
術還是有不完善的地方。
「例如,你來看一下兩個臉型的鼻子。前身鼻子上的肉比後身要多,豐滿又柔
和,美不可言,當初為了改造它,我幾乎想盡了各種方法。
「考慮來考慮去,最終決定削掉一小部分肌肉,讓鼻失更突出,力圖創造一種
睿智的美感,但手術完成後一看,卻無法和原來天生的柔和曲線美相比。
「請你仔細比較一下。你看,這兩個鼻子雖然肉的厚度稍有差別,但形狀還是
完全一樣的。在整副面孔中,只有鼻子和下巴保留了原來的形狀。
「其他的部位我全都施以人工,消除了原來的模樣。首先看這條髮際線,原來
是富士山形的髮際線ヾ,經我的手改造之後,額頭一下子變寬了,顯得更理智。
ヾ古代日本美女的標準之一。
「還有,我把彎月型的眉毛拉成了直線型,原來的雙眼皮改成了單眼皮。通過
削掉一部分臉頰骨,把原來豐滿的臉。頰收緊了。牙齒改成稍向內側傾斜,嘴唇也
往裡收。這些是較大的改動,此外我還改變了酒窩的位置、收緊嘴角等等,費了很
多肉眼不易看出的細小工夫。
「儘管如此,但當你乍一看這兩個人臉模子時,還是陪感到它們似乎有某些共
同之處。這完全是因為我的手術還有不完善的地方,鼻子和下巴的形狀還保留了原
來的模樣。而且眼睛的顏色和目光是我無法改變的,整個頭蓋骨也完全保留了原來
的影子。所以如果你是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看,這兩個臉型感覺完全不同,但當
你不經意地瞥一眼時,反而會覺得它們很相似。因此我一直挺擔心這一點,生怕過
去認識她的人在乍一碰到她時,會想起她過去的面容。」
他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當初舅舅第一次見秋子時。大驚失色,甚至倒地昏
厥,而長田長造僅僅看了秋子一眼,就立刻露出恐怖的神色,無疑是在一瞬間想起
了她昔日的模樣。
不過,既然舅舅和長田長造都認識前身的秋子,那……哎呀,這就怪了。她到
底原來是誰呢?
「老先生,現在我都明白了。您這麼一說,我也感到這兩個臉型有相似之處,
不過她的前身到底是誰呢?您或許知道她的身世吧。」
我直冒冷汗,坐立不安,終於下決心開口詢問。
想不到一聽我的話,老先生很不解,盯著我的臉詫異地問:
「哎呀,你原來不知道秋子的身世啊,那你為什麼還來求我救她呢?」
說完,他一臉疑惑,陷入沉思。
「唉,沒辦法,我都給你講到這份兒上了。莫非你是她的仇人,到我這裡來打
聽她的秘密,找她復仇?」
他自言自語,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不,我決不是那種男人。正因為我太想幫助秋子了,所以才千里迢迢跑來請
教你。先生,請您一定告訴我秋子的前身到底是誰。」
老先生有些猶豫,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說:
「唉,你要是想知道的話,那就先把前身的這個臉模翻過來看看好了,上面有
簡單的記錄。」
啊,原來是這樣呀。既然如此,我要趕緊看看。
我匆忙伸手抓起那個前身的臉模,想要翻過來看,但卻抓在手上猶豫起來。
我膽怯了。一個可怕的女人的名字突然閃過我的腦海。這種預感讓我遲疑,可
不想看卻不得不看,我不正是為了揭開秋子的身世之謎,才大老遠從長崎跑來的嗎?
我又抬起不太聽使喚的手,終於把臉模翻了過來。老先生或許在一旁看到了我
這慢吞吞的滑稽舉動了吧。
我目光呆滯,看著臉模的背面。上面貼著一張四方形的小紙片,寫著幾行鋼筆
字,我不願去看這些字,所以故意模糊自己的視線。一時間,就像近視一樣,眼前
的筆畫全都模糊不清了。
但是時間一長,眼睛有了生理性的抵抗,眼前的筆畫又漸漸清晰起來。就算我
不想看,但我的理性卻逼我不得不去辨認這些字跡。
一讀完這些字,手中的臉模一下子從手上掉了下來。或許這時我已經面無血色
了吧。我感到嗓子眼突然發乾,冷汗也一個勁兒直冒。
那張小紙片上,寫著下面這樣令人恐怖的記錄:
和田銀子明治42年5月國謀殺養母,被長崎地方法院宣判有罪,處終
身監禁之列。大正元年8月10日,經股野禮三氏介紹,由黑川太一氏帶來。
言同月3日已因故出獄。同日著手手術,翌年大正2年6月28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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