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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利卡答道:「我愛他,他是個勤勞的人。」
  「看得出來!往後怎麼辦?」
  「我和他結婚。」
  他們果真結了婚。在人們篤信天主教的沃沃明,孩子必須有合法的父親。無論孩子的膚色是白的、黑的或是黃的,他總是上帝的饋贈。而當宋華丁接受天主教信仰後,沃沃明人更是完全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一位基督教兄弟永遠是受歡迎的。
  然而,正如我們所知,生活中必定會有犧牲。
  瑪利卡懷胎6月時流產了:她從四米高的木材庫的頂層滑了下來,摔在一堆木板上。事情很蹊蹺,據瑪利卡說,她突然感到頭暈,接著就掉了下來,她本人未受傷,但孩子夭折了,不得不取出來。
  宋華丁為死去的兒子設了一個牌位——十字架加上琴斯托霍瓦黑色聖母像ヾ。這也使整個沃沃明的居民更加同情宋華丁。
  
  ヾ琴斯托霍瓦是波蘭南部一地名,該地的一聖母像因顯靈而聞名。

  命運的殘酷還不止於此:半年以後,祖蘭斯基被捲進了立式鋸木機鋸成兩半。這種事故經常發生在舊式的鋸木廠裡,只不過多半是鋸掉一只手或一條胳臂,而祖蘭斯基則是一命嗚呼了。
  宋華丁為老丈人也設了一個牌位,只是蠟燭後面不是黑色聖母的靈像,而是死者的遺照。警察經過調查確認,事故原因是粗心大意和保護設施過於陳舊。宋華丁吸取教訓,馬上換了新機器。他現在成了鋸木廠的老闆,不想再讓瑪利卡生第二個孩子,而願意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有一天,他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使他走上了另一條生活道路。
  對方用越南話說:「你後天去柏林!」
  宋華丁頓時傻了,他用波蘭話問:「你是誰?」
  對方不理這個茬,而是接著說:「你住在『光輝旅館』,門房會給你一封信,你就照著信上說的做,明白了吧?」
  宋華丁從來不是膽小鬼。他的經歷告訴他,無論如何要反抗,生活就是搏鬥。
  他說:「你們知道什麼是屁股吧?你們可以來舔我的屁股!」
  「你的屁股一錢不值。」對方無動於衷,毫無氣憤的跡象,「重要的是你的腦袋。」
  這句話宋華丁立即聽懂了,沒有什麼再好問的了。
  他重複說:「後天去柏林,住『光輝旅館』,信上都寫著了。可你們怎麼知道我的?」
  「凡是能為我們工作的同胞,我們都知道。」
  「這麼說,這是工作嘍?」
  「一件容易的工作。」
  「別人不能幹嗎?」
  「就是要你干!這還用問嗎?」
  「柏林我不熟。」
  「你也不必多呆,干完工作後馬上回波蘭。給你1,000美元,我們等著你,宋華丁。」
  電話打完了。宋華丁此時的感覺就像是當年越共兵臨西貢城下的恐怖感。他不願再次逃亡,他現在生活有保障,擁有一家鋸木廠,一所大住宅,受到沃沃明人的尊敬,他不願放棄這一切。
  他想,等著瞧吧,看看要我在柏林干些什麼,反正我什麼事都能幹,拿個千把美元也值。
  只是「要他腦袋」這句話他不愛聽,這預兆著一件不同尋常的工作。
  宋華丁頭一次找了個借口,搪塞了他為什麼要去柏林。瑪利卡也不多問。爭取訂貨,甚至外國的訂貨,是理所當然的,應該為之感到驕傲的。她丈夫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她父親若是地下有靈,定會大大誇獎自己的女婿。
  兩天以後,柏林的一個散步者在運河邊上的灌木叢裡發現一具屍體。柏林警察的兇殺案組習以為常地受理這一新的案件。
  結論是:切斷喉嚨致死,不是謀財害命,死者身上有錢包、錢和證件,是個非法呆在柏林的俄國人。
  警方一名負責人說:「這是第五個了。證件當然是假的,死者身份不明,典型的黑手黨兇殺案,又多了一份死檔案,真要命!照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柏林就要成為歐洲的犯罪大都會。我們有什麼辦法呢?毫無辦法。那些職業殺手不留任何蹤跡,來了,把人殺了,又走了。很快就會形成一個犯罪大三角:莫斯科——巴勒莫——柏林。」
  第三天宋華丁就回到了沃沃明。他頭一次把500美元鎖進了保險櫃。瑪利卡問他時,他只是說,國際木材交易很不好做,這次沒有爭取到柏林的訂貨,但對方答應今後進一步聯繫。
  其實,柏林的生意很好做。在旅館門房交給宋華丁的信裡面什麼都寫清楚了:姓名,地點,時間,照片,完事後立即全部銷毀,去火車站,從一個行李保管櫃裡取1,000美元。賺錢就這麼簡單。
  宋華丁在回家的路上有足夠的時間來考慮自己新的處境。他知道,第一次任務完成以後跟著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更多的任務。他這次在柏林成了為一個集團執行命令的人,對這個集團他不見其貌,只聞其聲——越南的家鄉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知道我在沃沃明,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難道我在去波蘭的途中留下了什麼蹤跡嗎?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宋華丁在觀望,等候新的電話,期待有什麼蛛絲馬跡能讓他對他的委託人有所了解。然而這是一種愚蠢的希望。
  對方又來了五次電話,每次都是同樣的模式:地點、時間、旅館裡有信,火車站行李保管櫃裡有美元。
  宋華丁去了科隆、阿姆斯特丹、巴黎、法蘭克福,最後一次是慕尼黑。
  他有一次自我解嘲地說,我就是這樣了解歐洲的,而且還享受優厚的報酬。
  宋華丁!這個人對什麼事都能習以為常,就是對輕而易舉的殺人方式也能習以為常。
  10天的時間足以讓人10次進天堂或10次下地獄。
  對羅伯特來說,兩者兼而有之。夜晚是地獄,烏麗克去托斯卡納酒吧上班,羅伯特一人呆在屋裡,看電視,喝啤酒,撫摸小貓羅莉。有時他還對貓說話,說他如何愛著烏麗克,一想起她在站酒台,人人都能看見她那幾乎是赤裸的胸脯,他就心如刀割。
  每當半夜3點左右烏麗克回家時,他開始進天堂了。她匆匆洗個淋浴,就鑽進羅伯特的被窩,像一個尋找溫馨的孩子緊挨著他睡下。羅伯特用手臂枕著她的脖子,吻她閉著的眼睛,然後在她體膚的芳香中重新入睡。
  到了早上,一般是9點左右,天堂的門為羅伯特敞開了。這時烏麗克已經睡醒,蹬掉被子,伸手去摸羅伯特的身體,對他說:
  「你瞧鏡子裡,這兩個人在干什麼……」
  接著是狂歡縱欲,天塌地陷,鏡子裡折射出魔鬼舞般的場面,兩個人的肉體上下翻滾……
  在「課餘」休息時間,烏麗克抽煙,喝桔子汁,有時也喝一杯加伏特加的可樂,躺著向羅伯特噴出煙霧。
  有一次她慢悠悠地說:「我想,我可能會愛你。」
  他支起上半身,吻著她的胸脯說:「『可能』不等於『就是』。」
  「你老是這麼說,你根本不了解我。」
  「有什麼好了解的。我們是從零開始,打這以後我對你了解夠多的了。」
  「鮑伯,我是個壞人。」
  「你是個迷人精。」
  「你只熟悉我的身體,可以說身體只是個物質的東西,它並不是人的全部。」她掐滅了煙,喝了口伏特加可樂,坐了起來。忽然她發現鏡子裡的她很丑,蓬亂汗漬的頭髮,憔悴疲憊的臉龐。天哪!她想,我才33歲,就成了老太婆了!我不能有個19歲的相好!她幾乎是命令式地說:「看著我!」
  「我不正看著你嗎?」
  「你看見什麼了?」
  「一位仙女。」
  「不會是個壞仙女吧?」
  「對我來說,你永遠是陽光,沒有你就沒有生活。」
  「這話聽起來挺俗的。」
  「有比描繪一場日落更俗氣的嗎?可日落是真實的。你聽過馬克斯﹒布魯赫的小提琴協奏曲嗎?許多人說這部作品相當俗。但當你閉上眼睛聽它的時候,你會被飄逸而甜美的樂聲所陶醉。你會說,寫出這麼好的音樂的人必定是處在無限的熱戀之中。」
  「我沒有聽過這個曲子。」烏麗克從床上站起來,裸身在屋裡走動,卻避免照鏡子。她梳了梳頭,拿起一件透明的晨衣,忽然問羅伯特:「你想不想賺錢?賺大錢?」
  羅伯特笑了:「誰不想賺錢?錢就灑在街上不成?」
  「可以這麼說,錢真的是灑在街上。」
  「告訴我在哪兒,我一向喜歡撿蘑菇……到街上撿錢我肯定也會。」
  「我是當真的,鮑伯。」她坐到床沿上,用被子蓋住羅伯特的下身,這無疑是一種無言的要求:「性愛課」結束了。「我除了在酒吧工作以外,還找了另一份活兒。」
  「另一份活兒,什麼時候開始的?」
  「兩周以前。」
  「這麼大的事,你隨便一說就完了?也是夜裡干的嗎?」
  「到目前還是,但我要把它變成我的主要工作,以後酒吧的事就不幹了。」
  「這太好了。」羅伯特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因為烏麗克要脫離酒吧這種不乾不淨的地方了,不會再有喝醉了的男人來騷擾她,不會再有人把鈔票塞進她的胸口。這是走向新的未來的第一步嗎?她終於要給自己迄今的生活打上句號了嗎?
  羅伯特問:「是什麼工作?」
  「我承擔了一項代理業務……」
  「代理?你給我解釋解釋。」
  「我正在建立一套搞銷售的組織,推銷一種名牌產品,先在慕尼黑,然後在整個巴伐利亞。」她站起來,脫去晨衣,走進浴室。羅伯特本想跟進去,和她一起淋浴,但被她推卻了。她這會兒沒有興趣。「是一種很受人歡迎的時髦商品,在美國,在荷蘭,在奧地利,在法國,包括在柏林都很暢銷。慕尼黑也在賣,但缺乏一套嚴密的組織,迄今為止只有分散的零售。我要把這樁生意集中起來,控制市場。」
  她開始淋浴,但把浴室的門敞開著,好繼續說話。
  「一開始會很吃力,鮑伯,要爭奪顧客,得既堅強又聰敏,學會拳擊,否則就競爭不過別人。我想,你能幫我的忙。」
  羅伯特愉快地說:「我從未學過拳擊。你推銷的東西看來是一種走俏商品,不會是洗滌劑吧?」
  她從浴室裡走出來,羅伯特用一塊大浴巾把她裹住,替她擦乾。他順勢雙手握住她的乳房,被她打掉了。
  「別這樣!」她的口氣很生硬,這是羅伯特以前不曾聽到過的。「我們說正經的,能賺一大筆錢,包括你在內。」
  「錢?就灑在地上?不就是賣清潔劑嘛!」
  「別再說傻話了!是一種藥品。」
  「不可能吧?你做起藥品代銷來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即使我不懂舒曼,不懂布魯赫,不懂你那個肖邦,我也不是個沒有腦筋的人!我推銷的是一種極受歡迎的藥品。」
  「不必上藥房買……」
  「這樣的藥有成百種。」
  「是治什麼病的?」
  「治疲倦和無精打采,治憂鬱症和性慾減退,治缺乏耐力和精神不集中,有助於整體健康。」
  「你把說明書都背出來了。歸納起來說吧,是一種興奮劑。」
  「胡說!這藥沒有害處,和維生素一樣,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幾百萬粒維生素丸嗎?哪兒沒有維生素?從果汁、酸奶、冷凍菠菜到鱈魚,每樣東西都標著『富含維生素』。我推銷的是一種新的藥品:補腦劑。」
  「那你說,我跟這有什麼關係?」羅伯特一下嚴肅起來。他想,這是一種治精神病的藥,烏麗克在賣興奮劑。服用者信以為真,結果強壯起來的不是病患者而是制藥者。就連嗜食維生素本身也是有爭議的問題,科學家們各執一詞。而如今烏麗克居然做起這種有爭議的生意來了。
  錢就灑在街上……
  烏麗克針對羅伯特的問題回答說:「你應該幫我僱用年輕的售貨人。」
  羅伯特又不得不笑了,從他話裡可以聽出反對的意思:「我?要我去跟同學們說:聽著,你們想要更多的零花錢,就去賣一種古哩古怪的藥丸吧!」
  「你可以把『古哩古怪』這個形容詞省掉。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買賣,成千種藥都可以自由出售,從安眠藥到靜脈藥膏……我們不是賣安眠藥,而是賣提神藥!」
  「叫它『提神素』吧!」
  「你這個文化人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可是你想想,你的同班同學,你的童子軍夥伴們都在抱怨零花錢太少。」
  「對,我們之中只有兩個是百萬富翁的兒子。」
  「這種狀況可以改變。」烏麗克說罷開始穿衣服。這幾天慕尼黑正值酷暑季節,啤酒館老闆個個眉開眼笑,通往周圍各個湖泊的公路上堵滿了汽車。烏麗克穿上一件寬鬆的襯衫,不戴胸罩,一條三角褲加超短裙,露出一半大腿,光滑的皮膚沒有一點皺紋。她問羅伯特:「今天你打算干什麼?」
  「我想,我們去湖邊,租一條帆船,在湖中央拋錨,在陽光底下做愛。」
  「你腦子裡就沒有別的了?」
  「你一站在我面前,我就想不到別的了。」
  「你今天愛怎麼想怎麼想吧!我得出去,一個人去,有洽談。」
  「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行!」她口氣很硬,羅伯特傻了。
  「為什麼?」他眼光帶著懷疑。
  「我跟幾個男人見面,鮑伯,你別吃醋,純粹是談業務。」
  「是那些做藥丸的嗎?」
  「不,是批發商,滿意了吧?」
  「不完全滿意。」羅伯特跟她走進起居室。他看到她每走一步腰肢都在扭擺,真忍不住要去摟住她。他自從跟她「上課」以來,腦子裡想的就是占有她,進入她的軀體,享受感情的爆發。羅伯特知道自己迷上了她,她征服了他的意志。每當他晚上孤單一人看電視等烏麗克回家時,常常自言自語地說:我瘋了,我完全瘋了……但這是一種美妙而幸福的瘋狂,我再也不願醒過來。也許是一種致命的瘋狂,但我已無法擺脫。
  羅伯特說:「我不喜歡這種藥丸。烏麗克,你別往裡摻和。」
  她只是聳聳肩,掛上挎包就出門了。他又喊了一句:「你再考慮考慮!」她還是沒有反應。這是他倆相處六天以來第一次出現的不和諧。四小時以後烏麗克回來了,一言不發,逕自走進廚房,去熱她帶回的漢堡包和土豆條。
  過了好一陣子,在她翻完一本新出的畫報以後,才和羅伯特說話。
  「你不相信我嗎?」
  可怕的沉默打破了,羅伯特很開心。他說:「我不相信那種藥。拿一盒來讓我瞧瞧。」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手頭沒有,明天給你帶一盒來。」
  「我倒要嘗嘗這靈丹妙藥。」他沒有發現烏麗克驚恐的目光,而是仰頭大笑說:「是一種『智慧丸』嗎?我看看,也許對我學數學會有幫助!」
  第十個晚上,也就是最後一個晚上,在羅伯特的一再要求下,烏麗克同意讓他開車送她去酒吧,然後凌晨3點再去接她。羅伯特在酒吧對面停下車,看著酒吧的客人進進出出,過了一陣妓女們在男人的陪同下出來,坐上出租車或私人汽車走了。
  博羅當然注意到了,烏麗克的汽車停在酒吧對面,駕駛座上坐著一個男人。他把情況告訴了薩爾瓦多,薩爾瓦多從門窗裡望了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烏拉,你還是搞上了這個小傢伙?」薩爾瓦多問的時候做了個鬼臉。
  「關你屁事!」
  「這你就錯了。這小子太乾淨,在床上挺來勁的,下了床可是敏感得很。要是他知道得太多,對我們大家都是個威脅……」
  「他不會威脅我們的,他愛我。」
  「你真傻到家了!烏拉,你可千萬別惹禍。」
  第二天晚上,馮﹒格來欣讓烏麗克去他辦公室。還來不及等他開口,烏麗克搶在他頭裡了。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薩爾瓦多跟您都說了。沒錯,我有個比我年輕15歲的相好。有什麼好反對的?」
  「您愛他嗎?」
  「這麼說吧,我喜歡他。」
  馮﹒格來欣又從寫字檯裡拿出干邑酒,連同那兩個拿破侖式玻璃杯。進行重要的談話時要喝乾邑酒,已是他的習慣了。他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半杯酒,讓烏麗克坐下,但她仍站著。
  「您的私生活跟我沒關係,只要它不涉及我們的共同利益。您甚至可以有一幫子男人,但他們必須是瞎子。您懂我的意思了吧?」
  烏麗克坐了下來,但不去拿酒杯,她要對馮﹒格來欣發起進攻。此刻馮﹒格來欣坐在她對面,鎮定自若,貌似友善,卻流露出冰一般的冷酷。
  她狠狠地問道:「您害怕了?」
  「不,我只是要小心。我擔心的倒是您,烏麗克。要是這小伙子知道了我們的營生,捅了出去,那您就完了。」
  「您這下說清楚了。」
  「我們要談的就是這事。坦誠相見是我們之間關係的基礎。這個世界已經夠複雜的,別再制造新的麻煩了。」
  「鮑伯並不危險。」
  「他叫鮑伯,我想,這是從羅伯特變來的,還有呢?」
  「什麼還有呢?」
  「他的姓。」
  「有這麼重要嗎?」
  「重要不重要,由我來決定。」
  這句話又像是打了她一下。烏麗克直起腰桿,把酒杯推開,說:
  「馮﹒格來欣先生,我頭一次跟您談話時就說過了,我不聽任何人的命令,凡是威脅到我自由的,我就要反對。現在我的自由受到了威脅。」
  「您錯了,烏麗克。」對方的口吻聽起來和善,卻隱藏著某種優越感。「情況變了,大大的變了。您已經加入了一樁燙手的買賣,往後您得戴上厚厚的手套才行。一出現危險,就沒有自由了。」
  烏麗克堅持說:「羅伯特並不危險。」
  「您不能擔保。」
  「我能擔保,他聽我的,什麼都聽我的!夠了吧?」
  馮﹒格來欣喝完杯中的干邑酒,把嘴一撇,十足的不屑。烏麗克竭力控制自己,才沒有站起來把酒往他臉上潑去。
  馮﹒格來欣說:「這是古老的歷史了……女主人讓一個小伙子當她的奴隸,即使她把他踩在腳下,他也舒服。可是奴隸也會造主人的反,會解放自己。您想想古羅馬的斯巴達克斯,他動搖了整個大帝國……要是您的奴隸動搖了我們,那我們都得完蛋,烏麗克……」馮﹒格來欣探過身去,此刻他的聲音有如一把利劍:「我要知道他的全名,別支支吾吾的,他的全名。」
  「哈比希,羅伯特﹒哈比希。」烏麗克被他的聲音嚇壞了,她忽然有一種恐懼感,馮﹒格來欣目光冷峻,像狼的眼睛一般,露出猛獸的兇惡。「他是一位處長的兒子。」
  「您發瘋了?」馮﹒格來欣的聲音放得很小,但更有威脅性了。他不喜歡大叫大嚷,在作重大決定時聲音輕得像耳語。「您這是在床上安一枚炸彈!」
  「正好相反,鮑伯會幫助我們……」
  「幫助?我是不是聽錯了?」
  「他能找到年輕人為我們幹活,他自己也會成為售貨人。我讓他干什麼,他就干什麼。我……我已經跟他說過藥丸的事了……」
  「您已經……」馮﹒格來欣的聲音更輕了,「我的理智告訴我,現在必須把您趕走!」
  「沒那麼容易……鮑伯在外邊車裡等我。」
  「這對薩爾瓦多來說根本不成問題。」馮﹒格來欣又倒了一杯乾邑酒,直搖頭,好像是不明白烏麗克怎麼這麼笨。「您跟鮑伯都說了些什麼?」
  「我跟他說,那是一種活躍心情、改善整體健康的藥品,是對維生素的一種補充。」
  「你真幽默,烏麗克,對維生素的補充,太棒了!他相信嗎?」
  「他相信。我從未跟他提到過搖頭丸。等到羅伯特自己也離不開搖頭九時,我會告訴他的。今天晚上我給他一粒試試,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要是他沒有反應呢?」
  「肯定會有反應,他是個性格脆弱、多愁善感的男孩。」
  「那我們等著瞧吧。」馮﹒格來欣看來似乎放心了,「烏麗克,您幹得不錯,先讓他在性生活上聽命於您,再讓他染上搖頭丸的癮……我早說過,您是個天使般的魔鬼,我沒有看錯您。」
  當天晚上,羅伯特吃了一粒淡藍色的圓形藥丸。藥丸的一面印有一個怪臉,所以圈內人稱它為「笑臉」。
  羅伯特在吃藥之前說:「這上面的圖案真怪,是個小人頭。」
  烏麗克說:「這藥丸使人快活,它同這張笑臉一樣毫無害處。你會看到,過了一刻鐘我得把你按住,不然你連大樹都能連根拔起。」
  「要不把你也吃了!」
  「我能頂住。」烏麗克脫去在酒吧穿的衣服,走向浴室,她裸著身體,簡直是在挑戰。「我會比你想象中的更加頑強。」
  「彼得,出事了,你過來一趟,我們一塊兒開車去。」兇殺案專家沃特克一邊打電話一邊打手勢,讓那些等著的警察們都走。「在施坦豪森火車站的一座破房子裡發現了一具女屍。」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彼得﹒賴伯實在困得不行,他昨天夜裡參加了一次搜查,沒收了200克可卡因,抓了三名毒販子,在一家迪斯科舞廳挨了青年人的唾沫。可是對這些傢伙又不許動手打,否則又成了「不合適行動」。在這種情況下總是警察沒道理,挨了唾沫又不痛,動手幹嗎?賴伯說:「這是你的事。」
  「不對,是搖頭丸。」
  「他媽的!」
  「小姑娘口袋裡還有10粒,所以是你的事。」
  靠近鐵路的那座破房四周都封鎖起來了,像是發現了一枚炸彈。房門口坐著一個流浪漢,衣衫襤褸,瑟瑟發抖,渾身散發出一股酒和尿的臭味。他看見警察就舉起雙手喊道:「我沒有殺人,我只是發現了小姑娘,我是個老實人……」
  沃特克和賴伯不理他,跟著一名引路的警察走進了地下室。一具女屍躺在水泥地上,緊靠著牆跟,雙腿踡曲,兩眼直瞪瞪的,好像臨死前還見到了什麼無比美好或無比殘酷的東西。她身穿鮮紅色派克大衣,黃色圓領衫和褪色起了毛的牛仔褲,長長的金髮遮住了臉,只露出大大的眼睛和尖尖的鼻子。警察用手撩開她的頭髮。
  賴伯沉重地說:「最多17歲。」
  沃特克點點頭:「這麼年輕漂亮就墮落了。」
  死者身邊有個警察用的塑料袋,裡面裝著10粒淡藍色的藥丸,藥丸上也有個圖案:一個豎起兩只長耳朵的兔子頭。
  賴伯拾起塑料袋說:「這藥丸名叫『花花公子』,主要在柏林銷售,極有可能來自波蘭,摻有大量雜質,作用無法控制。」
  「現在它來到了慕尼黑,祝賀你,彼得。波蘭的藥丸,公園裡死去的波蘭人,亞洲式的鋼絲繩套殺人手法,死於服用波蘭藥丸的女孩……我看你還是提前退休算了吧。」
  這時警醫和攝影師也到了,他們干自己的例行公事:從各個角度拍攝死者的照片,面部的特寫照,初步檢查證實死亡。沃特克問:「大概是什麼時候死的?」
  警醫說:「很難說,至少死了10小時吧。」
  「那就是說,是在午夜時分死的。」
  「差不多。死亡原因是心力衰竭,詳細情況要等解剖以後才能知道。」
  賴伯說:「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死於超劑量的搖頭丸。」有人抬來一口鋅皮棺材,要把死者運走。賴伯轉過臉去,只有沃特克不在乎地看著他們把死者放進棺材,蒙上一塊布,蓋上蓋子。
  沃特克忽然說:「小姑娘不是在這兒死的。發現地點不是作案地點。她是死後才被運到這兒來的。」
  「對,這點我一開始就知道。」賴伯接著問,「你根據什麼,特奧?」
  「我們這些辦兇殺案的人並非像你們想的那麼傻。首先,誰也不會鑽到一個破地下室裡去吃搖頭丸,去地下室幹嗎?要吃的話,是在迪斯科舞廳,或者是去迪斯科廳之前,以加強人的情慾和性慾。吃藥的人不再感到疲倦,可以隨著技術音樂跳舞,一連跳好幾小時。用年輕人的話來說,要充分的活動,這種要求通過吃藥丸得到滿足……去冷冷清清的地下室幹嗎?」
  賴伯說:「佩服,我沒說的。」
  沃特克擠了擠眼說:「你總算服了!在你頭一次關於搖頭丸的講話以後,我讀了一些關於毒品的材料,我知道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收到更多的屍體,到那時我不願做個一問三不知的傻瓜。今天的結論是:那女孩是從一家迪斯科舞廳或一個私人舞會運到這兒來的,運來的時候已經死了。這就是說,有不少知情人和目擊者。這點對我們很有利。」
  賴伯不以為然:「按經驗看是這樣,知情人或目擊者會把事情傳開。可是,親愛的特奧,我們現在面臨的這批人情況完全不同。吸毒者像是一群五顏六色的魚,他們相互理解,但從不說話。你可以抓住一個,但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不認為自己有罪,因為在他看來吃這種藥丸並不犯法。他們只是想進入一個更快活的世界,他們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為什麼要阻攔他們。因此,要是有人死於這種毒品,對他們也不算回事兒,該他倒霉唄!在日常生活中,即使沒有搖頭丸,走上窮途末路的也大有人在,有誰找過警察來著?難道你經歷過這樣的事:有人來找你說,一個年輕人上吊了,留下一封遺書,裡面寫著,『殺我的人是我的老闆某某某,因為他解雇了我。』你會調查這個案件嗎?」
  沃特克咕噥道:「哪有這麼問人的!」
  「特奧,為了理解吸毒者,我們必須改變思想方法。我們太現實主義了,而那些技術音樂迷正好反對現實主義,他們要逃避現實,想去一個無拘無束的虛幻世界,哪怕只有幾小時也好。現在他們用搖頭丸做到了這點,就像在60年代吸LSD一樣。換句話說,我們不能指望圈內人向我們舉報。」
  「我要以經典的方式來處理這個案子!」沃特克信誓旦旦地說。「我要查她的父母、她的學歷、生活環境、交友情況、興趣愛好、性格特點……我向你保證,我會順籐摸瓜,弄個水落石出。我還能進行邏輯思維,那伙技術音樂迷不行了,他們在糟蹋自己的腦子。」
  他們兩人從地下室上來時,別的汽車都不在了,只剩下一輛警察運輸車。沃特克手下的一名官員交來姑娘的挎包,裡面除了一般女性用品外還有一盒避孕套。
  「有一點清楚了,」沃特克一邊說,一邊翻看女孩的身份證,「她已經不是處女。名字叫麗莎﹒布隆邁爾,典型的巴伐利亞名字。年齡跟你估計的一樣是17歲,住在門青區,離這兒遠著呢。」
  沃特克把東西放回挎包,深深吸一口氣說:「我這下得干一件你所不必幹的事,我得去拜訪女孩的父母,向他們表示哀悼。你知道這有多難受嗎?我面對兩個還蒙在鼓裡的人,自我介紹說:『我是慕尼黑刑警兇殺案組的特奧﹒沃特克。』看到他們震驚的眼光,我接著說,『很遺憾……你們的女兒麗莎死了。』我還能說什麼呢?相信我,這是干我這一行最難受的時刻,所以我恨每一個作案人,恨透了!彼得,你跟我一塊去嗎?」
  「要是我能幫助你,我就去。」
  「你可以向她父母解釋,什麼是搖頭丸,干這個你比我強。也許她父母還能給我們提供點線索,如她有些什麼朋友,卻哪家迪斯科舞廳,還有哪些她父母看到了而沒有在意的情況等等。」
  「好吧,我跟你一塊兒去。」
  「謝謝啦。有時候你真夠朋友,可惜只是『有時候』!」
  這就是賴伯所熟悉、所喜愛的沃特克。
  這瘋狂的陶醉一直持續到上午10點,之後羅伯特倒在了床上,用雙手蒙住臉,沉浸在昏昏然的麻木之中。
  他在3點到10點這七個小時內所經歷的一切,是一場無法控制的、充滿欣快的狂歡。
  羅伯特先是感到輕飄飄的,像長了翅膀在烏麗克的房裡飛翔。他打開唱機,放上一張搖滾樂唱片,同烏麗克跳起舞來,他做出最狂野的動作,沒有一絲倦意。唱片放了一張又一張,烏麗克滅了燈,只剩三支蠟燭發出微弱的光。
  突然,羅伯特有種異樣的感覺,一種強烈的欲望。他抓住烏麗克,把她按倒在地板上,扯掉她的褲衩,粗暴地撲了上去。烏麗克尖聲喊叫,用拳頭捶打他的胸口。
  等到他放開她,把她扶起,要她繼續同他跳舞時,烏麗克渾身上下都是被羅伯特咬破的痕跡,她真怕會被他弄死,所以拳打腳踢地反抗。這時羅伯特忽然倒下身子,開始哭泣起來。
  但這個階段也很短,他又跳起來坐進一張沙發,伸開雙腿,覺得無比舒暢,真希望永遠保持這種情緒,然而,接下來是急速的崩潰,心髒猛烈搏動,四肢像鉛一般沉重,他陷入了可怕的抑鬱。
  羅伯特雙手蒙著臉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烏麗克用一塊冰涼的濕手巾蓋在他的胸口上才醒過來。他一抬頭就看見她赤裸的身上有許多被咬傷的痕跡。
  羅伯特結結巴巴地說:「原諒我……請原諒我……我實在沒辦法……」
  她坐到他身邊,用濕手巾擦他的胸和臉。好舒服啊!羅伯特感到心跳減慢了,呼吸平靜了,四肢不再沉重,思維也逐漸清晰,但身上還留有逝去了的欣快感。他覺得又有了力氣,而且聽見的任何聲音都彷彿是經過擴音器放大了似的,例如烏麗克的動作引起彈簧床墊的響聲,他聽起來像有人在尖叫。
  羅伯特捏著她的手問:「你跟我干了些什麼呀?我從未感到過這麼輕松、快活和有勁。」
  「這七個小時,我們一直不斷地跳舞和做愛。」
  「七個小時?簡直瘋了……」
  「真瘋了。」
  「是美好的瘋狂——現在幾點?」
  「快11點……」
  「我得回家了。從多佛經巴黎到慕尼黑的火車早該到站,英國之旅結束了。烏麗克,我必須得走,可又不願走,我想留在你這兒!我不願回家,永遠不回家!」
  她冷靜地說:「你必須回家,你不能留在這兒。」
  「我每天都會來看你……」羅伯特洗了個淋浴,穿好衣服,打好背包,又急急忙忙吃了一塊火腿麵包,喝了一杯咖啡。
  她問:「要我開車送你一段嗎?」
  「不用,我叫輛出租車。」羅伯特走到門口又回來,用雙手捧住她的頭說,「我愛你……而且現在我知道你也愛我。這10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你這麼年輕……有的是好日子。」
  「跟你一塊兒過,只有跟你一塊兒過。」
  「誰知道呢?」她把他推向門口,給了他一個輕吻,「你真的該走了。」
  「明天早上我再來。」
  「不行,你得上學去。」
  「我請病假,真的有病,想你想病了,發燒了。」他背起背包,但還不肯走。直到烏麗克把門打開,把他推到樓梯道上,他才算走了,但剛邁了幾步又想回來。烏麗克用手指著樓梯,厲聲說:「你給我下去!」
  「你站在這兒有點像天使加布利爾守衛極樂園。」
  「我不會讓你再進我的門。」
  他點點頭,走下樓梯,離去了。
  一小時以後,羅伯特的母親激動得熱淚盈眶地擁抱了他。
  「可回來啦!孩子,你上哪兒去了?我們等了你四個小時。你爸打了好幾次電話,火車站說巴黎來的火車早就到了,這麼長時間你上哪兒了?」
  「我們還搞了個告別式。媽,你知道,童子軍夥伴有這種規矩。」
  「你在英國也不寄張明信片回來,連個問候也沒有。」
  「嗨,媽。」他走進起居室,一屁股坐在長沙發上,「沒時間。我們的見聞很多……」
  「怎麼樣?」
  「美極了,真忘不了。」
  「羅伯特,你累了吧?」
  「不累才怪呢。」他試圖笑,但聲音很壓抑,「10天時間走遍了英國,挺累人的。」
  「那你現在好好休息。」蓋爾達一片慈母心腸,「躺床上去,我給你煮可可,然後你睡上一大覺。我給你爸去個電話,告訴他你平安到家。他都有點擔心了,你怎麼連明信片也不寫一張,我們也想看看英國是個什麼樣啊!」
  晚上還是說這些話,胡伯特也怪兒子沒寄明信片給家裡。
  羅伯特又說了一遍:「根本不可能,每天去一個地方,支帳篷,拆帳篷,支帳篷,接著去參觀,一天忙到晚,看了好多東西。」
  胡伯特滿意地看著兒子說:「很好,教育性質的旅行是終生受用的,肯定對你有好處。」
  「是的,爸。」羅伯特答道。晚飯吃了一份菜花炸豬排。他又在想念烏麗克。「我學到好多、好多東西,對我一輩子都有用……」
  布隆邁爾太太早晨發現,女兒麗莎不在床上睡覺,床上什麼也沒動,女兒一夜沒回家。
  父親約瑟夫聽到妻子愛爾弗利德告訴他這事以後立即叫了起來:「她背後肯定有個小子!我要是抓到他,看我把他揍扁了!我的女兒一夜不回家!都怪你教育不好!你老說女兒已經17歲了,多給她點自由,去迪斯科舞廳有什麼大不了的,別人不都去嘛……我的天哪!她居然跟那個小子過夜,不成了婊子了?等她回家看我收拾她!」
  後來就來了兩名刑警官員,出示證件後說,「我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你們的女兒死了。」
  布隆邁爾夫婦各自癱坐下來,看著賴伯和沃特克發愣,好像他們方才說的是外國話。愛爾弗利德先明白了,便雙手掩臉大哭起來。約瑟夫卻傻坐著,不住地搖頭。
  他問:「死了?什麼死了?在哪兒?怎麼死的?不可能!被人殺了,豈有此理!」
  「不是他殺案,布隆邁爾先生。」沃特克邊說邊捅了一下賴伯,意思是該你說話了,「是她自殺了。」
  「麗莎?不可能。」誰能相信,一個年輕快活的姑娘會自殺?她的父親更不會相信。布隆邁爾還抱著一線希望。「真的是麗莎嗎?沒搞錯?是不是認錯人了?」
  「您的女兒帶著證件,證件上的照片和死者面容一致。我們還要請您去辨認,不過不是馬上就去,而是在你們平靜下來以後。布隆邁爾先生,您要照顧好您的太太。我去拿杯水。」
  「麗莎……」布隆邁爾又搖起頭來,還是坐著不動。沃特克走到廚房,拿著一杯水回來,遞給愛爾弗利德。她搖搖頭,繼續嚎啕大哭,說:「麗莎沒有理由自殺……」
  「是個事故,布隆邁爾先生。」
  「事故?那就不是自殺?」
  「她死於自己釀成的事故。」
  「在哪兒?」
  「我們還不知道。」
  「她是被汽車壓死的嗎?」布隆邁爾跳起來說:「你們在哪兒發現了我的女兒,這個你們總該知道吧!」
  布隆邁爾花了好長時間才弄清楚麗莎的死是怎麼回事,他還是說:「不可能。要真是那樣,我們早該發覺了,這種事麗莎是不會幹的!」當他終於明白女兒死於吸毒時,他茫然不知所措,用一種清醒得近乎冷酷的語調說:
  「上帝啊,我們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了解,我們對她太不關心,我們也有責任。」
  接著他也哭了。
  這天上午賴伯和沃特克了解到了麗莎的成長過程:家庭情況正常,父親是安裝工,母親結婚以前是一家超市的售貨員。麗莎小時候患過一般的小兒疾病,如麻疹和水痘,沒有心理負擔,上完中學後當了理發學徒,一年前滿師,到一家名叫「埃維塔」的理發店工作。麗莎喜歡搖滾樂,穿著隨便,交些許性感、不固定的男友,經常去迪斯科舞廳,熱衷於跳舞,愛喝加了酒的可樂或汽水,愛吃冰淇淋、土耳其烤肉或麥當勞漢堡包。她朋友不少,作為理發師交際甚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突然被搖頭丸奪去了生命。
  布隆邁爾夫婦在法醫研究所認出了自己的女兒,愛爾弗利德當場昏了過去。
  沃特克和賴伯回到第十三科以後,又研究了一遍初步調查的結果。
  沃特克說:「這真叫做乾草堆裡找針!彼得,是誰提供的藥丸?又是一個謎。你就四處跑去吧,得問上百個人……」
  「我們要是走運的話,問少數幾個人就夠了。」賴伯又看了一看記錄。「她在某個地方吃了藥丸,然後死於心力衰竭,但不是孤身一人,至少有一個人和她在一起,把她架出去,送進了施坦豪森火車站的地下室。這裡有一點要注意:哪個普通的公民會知道那個車站旁邊有所破房子呢?通常只有圈內人才知道,這兒是他們的地下聚會點,可以買賣毒品,開技術音樂舞會,警察不會來查。可以說,麗莎同這些人有來往,而旁人不知道。從表面看她一直是個乖女兒,但天黑以後她就變了樣。主要是在星期六或星期天,今天是星期一,昨天她可以有個漫長的夜晚可以享受,因為理發店星期一休息,只是這個漫長的夜晚成了永恆的夜晚。」
  沃特克拿起賴伯寫字檯上的啤酒瓶,喝了一大口,他每逢跟死人打交道總是感到口渴。他說:「很有啟發。從明天起我們要進到圈裡去。要是個私人舞會怎麼辦?」
  「我要把她的朋友過一遍篩。」賴伯捶了一下桌子說,「我要找出慕尼黑搖頭丸的來源,麗莎是第一個搖頭丸的犧牲品,也應該是最後一個。我不許慕尼黑成為阿姆斯特丹那種樣子!」
  「彼得,你的口氣不小。」沃特克走向窗口,從窗口望出去,慕尼黑的火車總站就在對面。「要是運氣好,你可以抓到運屍體的人,甚至當地的毒販子,但你無法找到藥丸的供貨者和生產者。你別抱什麼幻想了。你自己說過:這是個國際問題。見鬼!這樣束手無策真讓我受不了……」
  就在星期一的夜裡,警察搜查了有關的迪斯科舞廳和技術音樂俱樂部,訊問了上百人,主要是青年人,沒收了折疊刀、包了鋼絲的橡皮棍、棒球棍、兩枚手槍、10克可卡因、6克純海洛因、1,000克大麻、12張吸滿了LSD的吸水紙、340粒搖頭丸,其中有「笑臉」牌,有「花花公子」牌,也有「小矮子」牌。「小矮子」牌很純,沒有雜質,最受歡迎,也最貴,一粒賣到70馬克,年輕人幾乎買不起。一粒「笑臉」40馬克就能買到。還有一種無名的藥丸,最最不純,只賣10馬克一粒。而在歐洲毒品中心阿姆斯特丹的黑市上,花72芬尼就能買100粒這種丸子。多賺錢的生意啊!
  儘管這次搜查收穫不小,但賴伯仍不滿意。被抓的24個人沒有提供什麼情況。誰也不認識麗莎,誰也沒見過或聽說過,看了死者的照片誰都是聳聳肩。關於藥丸的來源,他們也是三緘其口,只有一個人說:
  「有一個人在各家舞廳來回地串,身上掛個木箱,打開來從針劑到藥片什麼都有,隨便你挑,就像賣花的一樣。」
  賴伯不再問他,讓人把他帶走。賴伯喪氣地說:「這小子在騙我們。明天主管拘捕的法官便會釋放他,接著問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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