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鎮
第二十六章 第七號陪審員

    「我們只能靠上帝恩賜了。」
    星期一早上在法庭裡,等候紐博爾德法官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埃力﹒馬丁法官對
奎因先生這麼說。
    「你的意思是……」埃勒裡問。
    「意思是,」律師歎口氣,「除非無意調停,否則我老朋友的女婿就會成為一只炸
乳鴿了。假如我真的是在辯護,願上帝幫助所有祈求者獲得正義!」
    「就法律來講,我是個笨蛋。但我確信你在辯護中沒錯吧?」
    「好像是沒錯。」這位老紳士瞇起眼睛,不以為然地斜看著鄰座的吉姆﹒海特把頭
理在胸前。「我這輩子沒接過這種案子!」他爆發道,「沒人肯告訴我任何事——被告、
那個姓羅伯茨的女人、萊特一家人……奇怪,現在連帕特麗夏那小妮子也不把事情告訴
我!」
    「帕特麗夏……」
    「帕特麗夏要我傳她上證人席,但我連這樣做到底干什麼都不知道!這不是法律,
是瘋狂。」
    「星期六晚上,她神秘兮兮地出去了,」埃勒裡嘀咕道,「昨天晚上也一樣,而且
兩天都很晚才回來。」
    「在羅馬城著火的時候!」
    「而且她還喝了不少馬丁尼酒。」
    「我都忘了你是偵探——你怎麼發現她喝了馬丁尼,奎因?」
    「我吻了她。」
    馬丁法官大驚:
    「吻她?你?」
    「我自有方法,」奎因先生說,樣子有點不自然。但隨即咧嘴笑著說,「可是這一
次沒有用,她還是不肯告訴我她在玩什麼把戲。」
    「後宮香水,」老紳士吸口氣。「假如帕特麗夏以為一點甜蜜的香氣就能扭轉年輕
的佈雷德福……我覺得他今天一早上有點不高興,你覺得呢?」
    「一個堅定不移的青年,」奎因先生侷促地表示同意。
    馬丁法官歎口氣,回頭瞥瞥欄杆內那排座位。其中,諾拉小巧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臉色蒼白地坐在她爸爸和媽媽中間,流露祈求之色的目光盯著丈夫動也不動的側面。如
果吉姆知道她今天在場,也沒有表現出來。萊特家人後面的座位全部滿座,眾人耳語著。
    奎因先生偷偷地仔細觀察帕特麗夏﹒萊特小姐。帕特麗夏﹒萊特小姐今天早上有奧
本海姆的風格——細長眼睛,嘴巴帶著神秘難解的表情。昨天晚上,奎因先生曾因科學
的興趣吻了那張嘴巴……但一無所獲。也許不算完全一無所獲……
    他猛然感到埃力法官在碰他手肘。
    「起立,起立,想必你懂得法庭禮節!紐博爾德出來了。」
    「祝你好運,」埃勒裡心不在焉地說。
    馬丁法官這天為吉姆﹒海特辯護所傳的頭一個證人是荷米歐妮﹒萊特。荷米歐妮經
過法官席前面的空地,踏上階梯,走上證人席;她在這段路程的表現,如果不像皇後登
基,至少也像皇室成員登上斷頭台。做庭誓時,她的聲音雖然帶些悲淒,至少還算堅定。
埃勒裡心想,把荷米歐妮傳上證人席,聰明。荷米歐妮,諾拉的母親,應該是除了諾拉
以外,吉姆﹒海特在世上一個最嚴酷的敵人——讓荷米歐妮來為這個試圖殺害她女兒的
男人作證!整個法庭和陪審團看到荷米歐妮以尊嚴迎向眾人的注目,都印象深刻。噢,
她是個鬥士!埃勒裡看出她三個女兒瞼上帶著驕傲;吉姆臉上有著奇怪的羞愧;而卡特
﹒佈雷德福則有不明露的欽慕。
    老律師技巧嫻熟地引導荷米歐妮重溫那個晚上的罪行:先提一下當晚的「歡樂」,
每個人怎麼開心、諾拉和吉姆怎麼像孩子般起舞;順便也提到弗蘭克﹒勞埃德——他是
佈雷德福的首要證人,見證派對的經過情形——大家怎麼痛快地飲酒;然後,儘管荷米
歐妮的回答混亂而沒有什麼助益,法官仍力圖給陪審團留下一個印象,那就是:當晚所
有參加派對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確定雞尾酒的事到底如何,更別說弗蘭克﹒勞埃德了;
這些人當中,只有奎因先生例外,因為在眾人為1941年舉杯祝賀之前,他只喝了一杯酒
而已。
    然後,馬丁法官引導荷米歐妮講出吉姆﹒海特和諾拉蜜月回來後不久,荷米歐妮和
吉姆﹒海特的一段談話,當時吉姆怎麼私下向岳母透露,諾拉和他懷疑諾拉可能懷孕了,
以及諾拉希望保密到能夠確定為止;但吉姆因為太快樂了,再也藏不住,必須跟什麼人
講才行,但他盼望荷米歐妮別告訴諾拉他已經向她洩密了。另外她還講到,有希望當諾
拉孩子的爸爸,吉姆是怎麼地欣喜;吉姆曾經說,這件事將怎麼改變他生命,帶給他一
股新動力,推動他為諾拉和孩子努力邁向成功;還說到,他怎麼一天比一天更愛諾拉……
    卡特﹒佈雷德福放棄盤問時,神態中表現出明顯的和氣。荷米歐妮步下證人席,法
庭中響起一小陣鼓掌。
    馬丁法官繼續傳喚證人,所傳名單之長,與紐博爾德法官拉長的臉相彷彿:在銀行
工作的洛裡﹒普雷斯賴和岡薩雷斯先生,公共汽車司機希里克﹒米勒,馬﹒厄用姆,小
劇院的年輕經理路易﹒卡恩——他是吉姆單身時代的密友,卡內基圖書館的艾金小姐—
—傳她作證令眾人大吃一驚,因為眾所周知,艾金小姐從來沒講過誰的好話。但是,這
回作證,除了做「人格」證詞時碰到技術上的限制以外,她倒是講了吉姆﹒海特一些好
話——這一點,埃勒裡懷疑是因為吉姆以前曾資助過圖書館,而且不曾打破艾金小姐無
數規定中的任何一條所致。
    被傳喚的人格證人,人數之多、社會背景涵蓋之廣,實在令大家吃驚,因為他們不
知道,吉姆﹒海特在鎮上竟有這麼多朋友——不過,這正是馬丁法官想造成的印象。到
了約翰﹒F.爬上證人席,簡明直接地表示,吉姆是個好男孩,他們萊特家族全心全意
支持他時,大家都不由得交頭接耳說,這幾個月下來,約翰﹒F.看起來老了許多,真
的——於是,對萊特家的同情浪潮,悄然湧進法庭,這陣浪潮實際上已經讓吉姆﹒海特
感到了觸動。
    進行人格作證那幾天,卡特﹒佈雷德福對萊特一家人保持相當的敬意——只是合度
的尊重和體諒,但另一方面又有些冷淡,那態度彷彿在說:「我無意欺負你們一家人,
但也別指望我和你們家的關係對我在法庭上的行動有一點點影響!」
    接著,馬丁法官傳喚洛倫佐﹒格倫維爾。洛倫佐﹒格倫維爾是個小個子男人,長了
一對傷感的眼睛,沙漏般的面頰,從16號胡佛高領中凸出來的脖子,好像凋萎的小樹根。
他表白身份時說自己是筆跡專家。
    格倫維爾先生表示,從本案審理起,他就一直在庭內旁聽;所以他已聆聽過檢方筆
跡專家的作證,也就是:據稱為被告所寫的那三封信,筆跡確為被告的筆跡。事後,他
有充分的機會檢查那三封信——亦即公認為被告真實手跡無可爭議的三個範例——但是,
根據他的「專家」看法,他有充分理由懷疑已列為證物的吉姆﹒海特三封信的真實性。
    「身為一個公認的筆跡分析權威,你不相信海特先生寫了那三封信?」
    「我不相信。」
    檢察官瞄瞄陪審團,陪審團也瞄瞄他。
    「為什麼你不相信那三封信是他寫的,格倫維爾先生?」
    法官問。
    格倫維爾先生於是做了一番細微之極的分析。由於他所做的結論,與日前檢方筆跡
專家證明吉姆﹒海特寫那三封信的論調完全相反,有幾位陪審員自然顯得相當困惑,這
反應很讓馬丁法官滿意。
    「格倫維爾先生,你還有其他理由相信這三封信不是被告寫的嗎?」
    格倫維爾先生有很多理由,那些理由總的編輯起來,是關於作文上的疑問。
    「信上的用句誇大、不自然,一點也不像被告平常的寫作風格。」
    格倫維爾先生朗誦吉姆﹒海特證物信件中的段落和句子。
    「對於這三封信的真實性,你有什麼看法,格倫維爾先生?」
    「我傾向於認為它們是偽造的。」
    奎因先生本可對此看法覺得放心,但因為他剛好知道在另一個案子中,被告曾寫了
一張支票,但洛倫佐﹒格倫維爾先生卻曾嚴正地作證說,那是偽作。在埃勒裡心中,他
對吉姆寫了那三封信沒有一點懷疑,它們是吉姆﹒海特寫的,無可置疑。他不知道馬丁
法官對這個不可信賴的格倫維爾先生要如何收尾。
    他馬上就知道了。
    「格倫維爾先生,你認為,」埃力法官滿意地說,「要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是容
易,還是困難?」
    「哦,非常容易,」格倫維爾先生說。
    「你能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嗎?」
    「當然可以。」
    「你能現在當場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嗎?」
    「晤,」格倫維爾先生歉然地說,「我得先研究一下他的筆跡——大約兩分鐘吧!」
    佈雷德福咆哮而起,然後在紐博爾德法官面前有一番冗長但聽不見的爭論。最後,
法庭准許當場表演。於是,筆、紙、墨水、還有一份吉姆﹒海特手跡的影印本——那是
四年前吉姆在銀行寫給諾拉的一張便條——提供給證人。法庭上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洛
倫佐﹒格倫維爾斜睨那張彩印本兩分鐘整,便拿起筆,沾了墨水,看似隨意地在紙上寫
起來。
    「假如用我自己的筆寫,」他對馬丁法官說,「會寫得好一點。」
    馬丁法官急切地測覽一下他的證人寫好的東西,然後帶著微笑把那張紙和吉姆筆跡
影印本拿到陪審席間傳閱。根據陪審員比較影印本與格倫維爾偽作時的驚異表情來看,
埃勒裡知道這一招奏效了。
    盤問時,卡特只有一個問題要問證人。
    「格倫維爾先生,你學習仿造筆跡花了幾年時間?」
    格倫維爾似乎花了一輩子時間。
    維克多﹒卡拉地上證人席。是的,他是16號公路旁一家叫尋樂園的夜總會老闆。那
是一家什麼性質的店?夜晚俱樂部。
    問:卡拉地先生,你認識被告,吉姆﹒海特嗎?
    答:我常見到他。
    問:他是否曾經去過你的夜晚俱樂部?
    答:去過。
    問:去喝酒嗎?
    答:晤,偶爾喝一兩杯,那是合法的。
    問:卡拉地先生,曾有人在庭上作證說,海特太太承認吉姆﹒海特在你店裡「賭博
輸錢」,你知道這件事嗎?
    答:那是卑鄙的謊言。
    問:你是說,吉姆﹒海特不曾在你店裡賭博?
    答:他當然沒有,沒有人曾經在我店裡賭博——
    問:被告有沒有向你借過錢?
    答:他沒有,別人也沒有。
    問:被告有沒有欠你一元錢?
    答:一毛錢也不欠。
    問:就你所知,被告有沒有在你店裡「掉」過錢——不管是賭博或是其他緣故?
    答:也許他開心的時候有某個女人帶他去賭博輸錢,但在我那兒,除了喝酒以外,
他沒有掏過一分錢。
    問:佈雷德福先生,你可以盤問了。
    佈雷德福檢察官嘟噥著「樂意之至」,聲音只有埃力法官聽見。埃力法官非常輕微
地聳聳肩,然後坐下。
    佈雷德福檢察官盤問:
    問:卡拉地,經營賭場是不是違法?
    答:誰說我經營賭場?誰說的?
    問:卡拉地,沒有人「說」,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答:這是下流的陷害。拿出證明來,說呀,我不打算坐在這裡被人出賣——
    紐博爾德法官:證人應避免沒有根據的評論,否則將以蔑視法庭罪論處。回答問題。
    答:什麼問題,法官?
    問:算了。你有沒有在你所謂的「夜晚俱樂部」後面經營輪盤賭、費羅賭牌、擲骰
子或其他賭局?
    答:我必須回答這種下流問題嗎?法官,這是一種侮辱。這小子臍帶還沒剪斷呢,
我不想坐在這兒被——
    紐博爾德法官:你再講一句這種話——
    馬丁法官:閣下,我認為這是不當的盤問。證人是否經營賭博業不在直接質詢的范
圍內。
    紐博爾德法官:駁回!
    馬丁法官:抗議!
    佈雷德福檢察官:卡拉地,假如海特確實曾在你的賭桌上輸錢而欠你錢,你自然要
否認,而不願意面對被控經營賭博業而遭起訴,不是嗎?
    馬丁法官:我提議本問題取消——
    答:這是什麼問題?突然間你們這些傢伙都有後台老闆啦?你們認為我是怎麼立足
的——是憑我的男性魅力嗎?別以為一個鄉巴佬法官會嚇倒維克多﹒卡拉地。我朋友多
得很,他們會保證維克多﹒卡拉地不會被什麼法官老山羊還是討厭的州檢察官壓倒——
    紐博爾德法官:佈雷德福先生,你還有問題要問這個證人嗎?
    佈雷德福檢察官:閣下,我想,問過這些已經足夠了。
    紐博爾德法官:書記員,取消最後一個問題和回答。陪審團也請不予理會。觀眾請
維持禮節,否則本法庭將清場。證人蔑視法庭,庭警,扣押人犯。
    庭警靠近時,卡拉地先生舉起拳頭咆哮:
    「我的辯護律師呢?這裡又不是納粹德國!」
    諾拉做完庭誓。就座,並開始以讓人窒息的聲音作證時,全法庭有如一座教堂——
她是牧師,在庭中沉默且難受地聆聽的眾人,是有罪的教堂會眾……吉姆﹒海特試圖謀
害的這個女人當然會做不利於他的見證吧?可是,諾拉卻沒有,她身上每個細胞都向著
他,她的忠貞像溫暖的氣息充滿了庭堂。她做了一次超絕的見證,針對每一個控告提出
維護她丈夫的證詞。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她對他的愛,以及她對他的無辜具有毫無
疑問的信心。她的眼睛一再回到證詞所指的對象,而在幾英尺遠之外,那個低頭坐著的
男人卻戴著一張羞愧的呆板紅面具,盯著那雙沒擦亮的皮鞋鞋頭。
    「那個白癡實在應該合作一點!」奎因先生憤怒地想。
    諾拉無法提供足以否定檢方起訴的實際證據。馬丁法官將她放上證人席,乃著眼其
心理上的價值,所以他的提問沒有去碰觸除夕之前那兩次下毒企圖;而卡特﹒佈雷德福
也表現出真正的善意,放棄盤問。而他放棄盤問,即等於放棄探問那兩次下毒的事。也
許佈雷德福覺得,對諾拉嚴加拷問比放她走在善意上的損失更多吧!
    奎因先生這位素享懷疑主義者具名的人也不能確定。
    本來諾拉是馬丁法官最後一個證人;而實際上從他在被告桌上東摸西摸的樣子,也
可以看出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傳下一位。可是帕特麗夏在欄杆內拚命向他發出信號,
最後,這位老紳士露出負疚感的愁苦表情,點點頭說:
    「我傳帕特麗夏﹒萊特上證人席。」
    奎因先生因為感到極度緊張而身子前傾,他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有這種反應。
    看馬丁法官小心翼翼地探問,好像在找尋線索,顯然他也不知從何開始是好。但帕
特麗夏幾乎是剛一坐定,便立刻從他手中取走了控制權。埃勒裡知道,她抑制不住自己
了,而且完全是故意的;但那是為什麼呢?她打算干什麼?
    作為一名被告的證人,帕特麗夏不偏不倚的公允態度,使她的作證對檢方是有利的。
也就是說,她講得越多,對吉姆的論據傷害也越大。她把她姐夫描畫成一個無賴漢、一
個騙子;說他如何羞辱諾拉、偷她的珠寶、亂花她的錢、忽視她、害她備受心理折磨、
並不時與她吵架……她還沒講完一半,法庭內已是竊竊私語不已。馬丁法官有如苦力般
滿頭大汗,張惶失措地想阻止她繼續講,諾拉則瞠目結舌望著妹妹,好像生平第一次看
到她一樣;荷米歐妮和約翰﹒F,則在他們的座位中愈陷愈深,有如兩根正在融化的蠟
燭。
    她還在極力譴責吉姆並公開表明她對他的怨恨時,紐博爾德法官打斷帕特麗夏。
    「萊特小姐,你是否清楚你是被傳來為被告作證的?」
    帕特麗夏抓住機會說:
    「我很抱歉,閣下。可是,在我們都知道吉姆有罪時,我也不能坐在這裡不做聲地
干看著呀——」
    「我提議——」馬丁法官盛怒。
    「小姐——」紐博爾德法官氣壞了。
    可是帕特麗夏急忙接著說:
    「我昨天晚上就是這樣對比利﹒凱查姆說的——」
    「什麼!」
    破口而出的這兩個字是同時從紐博爾德法官、埃力﹒馬丁和卡特﹒佈雷德福三邊傳
來的。霎時法庭被拋進驚異的深淵,然後牆壁發出爆裂聲——巴別塔上面再疊上個瘋人
院。紐博爾德法官三次用力敲槌;庭警跑上跑下叫觀眾安靜;記者席上有人領略出什麼
把戲而開始大笑,這一笑先是傳染了前面那整排記者,繼而傳染後面一排。
    「閣下,」馬丁法官在這片喧鬧聲中說,「我希望法庭記錄註明,我的證人剛才所
做的陳述令我震驚,我根本不知道她——」
    「律師,等一等,等一等,」紐博爾德法官以抑制的聲音說,「萊特小姐!」
    「什麼事,閣下?」
    帕特麗夏困惑地問,彷彿想不透眼前這片混亂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有沒有聽錯?你是不是說你昨天晚上對比利﹒凱查姆說了什麼?」
    「是呀,閣下,』帥B特麗夏恭敬地回答,「而且比利答應我——」
    「抗議!」卡特﹒佈雷德福大叫。「她是衝著我來的!這是預謀——」
    萊特小姐無邪的眼睛轉向佈雷德福先生。
    「等等,佈雷德福先生!」紐博爾德法官坐在法官席上,身體向前拉得老遠。「比
利﹒凱查姆答應你,是嗎?他答應你什麼?昨天晚上還有什麼別的事情發生?」
    「晤,比利說,反正吉姆是有罪的,所以假如我能答應他——」帕特麗夏瞼紅起來,
「哦,假如我答應給他一樣東西,他就保證吉姆得到應有的懲罰。他說,他會去跟其他
陪審員疏通——他說,他是干保險的,保證什麼都賣得出去。他說我是他的夢中女孩,
為了我,他願意爬上最高的山峰——」
    「肅靜!」紐博爾德法官大吼。
    庭內真地安靜了。
    「萊特小姐,」紐博爾德法官嚴峻地說,「我們要弄明白,昨天晚上對你講了這些
話的比利﹒凱查姆,是否就是本法庭的第七號陪審員?」
    「是的,閣下,」帕特麗夏睜大眼睛說,「這有什麼不對嗎?我肯定假如我早知道
——」
    剩下的話被庭內響起的一陣巨大聲浪吞沒。
    「庭警,清庭!」紐博爾德尖叫。
    「好了,現在,」紐博爾德說,「請你繼續說完剛才沒說完的話!」
    這時,帕特麗夏冷漠得面色如土,眼角浮現淚光。
    「我們——比利和我——上星期六晚上一起出去。比利說,我們不能讓別人看見,
因為這可能不合法什麼的,反正我們開車到斯洛克姆一家比利認得的夜總會。然後……
然後我們在那兒一直待到很晚。我跟他說吉姆有罪,他說,當然,他也這麼認為——」
    「閣下,」馬丁法官以可怕的聲音說,「我提議——」
    「噢,你提議!」紐博爾德法官說,「埃力﹒馬丁,假如你的名望不是……你!」
他對陪審員大吼,「凱查姆!七號!站起來!」
    肥胖的保險經紀人比利﹒凱查姆想站起來,但起立一半又跌回座位,他再經一番努
力才好不容易起身,在陪審席最後一排搖搖晃晃站著,彷彿陪審席是一葉獨木舟。
    「比利﹒凱查姆,」紐博爾德法官咆哮道,「上星期六起,你是不是每晚由這位小
姐陪伴?你有沒有答應她要影響其他陪審員——庭警!達金局長!我要拘捕這個人!」
    凱查姆撞倒兩名陪審員、並像大公雞驅趕小雞般沖散了欄杆內眾人後,在主過道中
被抓住了。
    等到他終於被拉到紐博爾德法官面前,他還不停叨咕著:
    「我沒有惡意,法……官……我沒有想做錯事。法官,我發誓,你——誰都知道那
個混小子是有罪的——」
    「拘留這個人,」紐博爾德無力地說,「庭警,小心守衛各出入口。休庭五分鐘。
陪審員,請留在原位。現在在場的人都不准離庭!」
    紐博爾德法官說完,摸索著走進他的議事室。
    「這就是沒有把陪審員關起來的後果,」等候時,埃勒裡說。「還有,」他又對帕
特麗夏﹒萊特小姐補上一句說,「這也是毛毛躁躁的小孩摻和大人的事情的結果!」
    「噢,帕特麗夏,你怎麼能這樣?」荷米歐妮哭喪著臉說:「還有那個混蛋凱查姆
也是的!我警告過你,只要你有點表示,他就會得寸進尺。約翰﹒F,你記得嗎,他以
前怎麼纏著要和帕特麗夏約會——」
    「我也還記得我的舊發刷在哪裡!」約翰﹒F,粗暴地說。
    「聽著,」帕特麗夏低聲說,「吉姆處境很糟,不是嗎?好啦!所以我才對胖比利
下工夫,請他喝了很多馬丁尼酒,還由著他對我有一兩下非禮舉動……隨你們把我看成
不三不四的女人好啦!」萊特小姐說著哭起來,「不管怎麼說,我做了你們誰也沒辦法
做到的事——等著瞧!」
    「沒錯,」埃勒裡連忙說,「我們除了等著看吉姆被判有罪以外,沒別的指望了。」
    「但願……」諾拉蒼白的面孔亮起鮮明的希望。「哦,帕特麗夏,你實在瘋了,但
我愛你介
    「你們看卡特臉都漲紅了,」帕特麗夏哭訴道,「以為他夠聰明……」
    「是啊,」埃勒裡淡淡地指出「不過還得看看馬丁的臉。」
    埃力﹒馬丁走到帕特麗夏面前說:
    「帕特麗夏,你害我碰到我這輩子最難為情的事,但這點我可以不管,也可以不管
你的行為合不喝道德。可是依我看,你可能沒幫上吉姆,反而害了他。不管紐博爾德等
一下怎麼說或怎麼做——他實在別無選擇——每個人都會知道你是故意這麼做的,而且
你這種作為勢必反彈到吉姆﹒海特身上。」
    馬丁法官說完,腳步沉重地離開。
    「我想,」洛拉說,「你不可能冒犯一個前任法官而不讓他出出悶氣。別擔心,小
鼻音!反正你在緊急關頭給了吉姆一個臨時緩刑——這比他活該受的罪好一點,那只笨
牛!」
    「我開門見山說,」紐博爾德法官冷靜地說,「我在法官席上坐了這些年,沒碰過
比今天這個更目無法紀、更無恥的反公民責任的事例。比利﹒凱查姆!」他嚴酷且閃亮
的目光一掃,加上用力一吼,立刻使第七號陪審員呆若木雞,那表情好像就要昏倒了似
的。「不幸,我們不能以合法的罪行控告你,除非有證據顯示你收受錢財或有價物品。
不過,我暫時命令陪審委員把你的名字從陪審小組中刪除,而且只要你還是本州居民,
你就永遠不准行使你當陪審員的權力。」
    凱查姆的表情彷彿說,他會很高興放棄人人欣羨的權利,好立刻離開這個法庭。
    「佈雷德福先生——」卡特抬頭,嘴唇緊抿,氣得臉色發黑,「本庭要求你調查帕
特麗夏﹒萊特的行為,以決定她是否故意設計影響第七號陪審員。假如能找到這種意圖,
我要你草擬一份控告帕特麗夏﹒萊特的起訴狀。」
    「閣下,」佈雷德福低聲說,「我現在能想到的控告是『賄賂陪審員』。可是,要
使這種控告成立,必須證明有酬金牽涉在內;但在這案子裡,好像並沒有任何酬金——」
    「她獻出她的身體!」紐博爾德法官立刻說。
    「我沒有!」帕特麗夏驚愕道。「他要求了,但我沒有!」
    「是的,閣下,」佈雷德福臉色漲紅說,「不過,這種事是否構成法定酬金還待商
榷——」
    「佈雷德福先生,我們不要因此被束縛住,」紐博爾德法官冷靜地說,「假如這個
女子曾試圖以不當方式影響陪審員,很清楚就是犯了籠絡陪審員罪——不論她給了酬金
或是沒給!」
    「籠絡陪審員罪?那是什麼?」
    帕特麗夏嘀咕著。但除了在心中暗笑的埃勒裡以外,沒有人聽見她的疑問。
    「還有,」紐博爾德法官把一木書重重放在一堆紙張上,繼續說:「我建議,日後
在本庭管轄下的案件審理,都將隔離陪審員,以防止類似的可恥事件再度發生。」
    「現在,」他瞪了一眼比利﹒凱查姆和帕特麗夏,然後再瞪一眼陪審團。「事實很
明顯,一名陪審員受了影響,將會因而不利於被告得到公正的審理,這是兩方都承認的
事。在這種情況下,假如我准許本案繼續審理,結果必定只會引致向最高法院上訴,請
求重新審理。因此,為了省卻多余而不必要的浪費,我沒有別的選擇。給其余陪審員造
成不便和時間浪費,我深感抱歉;我也痛惜本案審理至今給萊特鎮帶來的巨大開銷。不
過,我更抱歉和痛惜的是,這些事實讓我不得不宣告檢方起訴吉姆﹒海特的案子為無效
審判。我同時宣佈,本庭解散陪審團,並向陪審團致歉及致謝;被告還押,由行政司法
長官拘留,直到重新開庭審理之日。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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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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