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鞋之謎
第二十章

    他終於來了。
    星期三早晨,那則別有用意的報導,真比什麼都靈。而且奏效神速。一個瘦削的黑
衣男子,從警察局大門口走過。
    他忐忑不安地察看著一幢幢大樓上的樓號。看來,他對這一帶的情況很不熟悉。他
走到137號樓前,偷偷把目光滑過十層樓的大廈。他終於弄清,區檢察官的確是在這座樓
裡辦公,於是整理了一下黑大衣的領子,果斷地走了進去。
    他就是神出鬼沒、神秘莫測的史文遜!
    消息象閃電傳遍四面八方。它先從區檢察官辦公室的秘書口中,飛過橋傳到了被煙
熏得烏黑的刑事法庭舊樓,又通過歎息橋飛進了市立監獄。史文遜在兩名警察的陪同下,
在137號大樓的六樓跨出電梯,走進了區檢察官薩姆遜的辦公室。不過五分鐘,每一個典
獄官,局裡的每一個探警,方圓四個街區內的每一個交通警,附近地區的每一個小販和
閒漢,都立刻聽到了這一轟動的新聞。
    十分鐘後,九點四十五分整,史文遜處在一群聚精會神的人物包圍之中。其中有區
檢察官、助理檢察官迪莫迪﹒克羅寧,還有他們的幾位助手。奎恩巡官在微笑著,只有
他才有本事這樣神速地趕赴現場。警官維利沉默寡言,表情悒悒,一如平日。總監坐在
一旁默默察言觀色。這段時間裡史文遜只說過一次話。他以一種深沉的男中音說:「我
叫托馬斯﹒史文遜。」他的身材這樣瘦小,聲音卻這樣洪亮,使人深感意外。
    區檢察官頗含敬意地點頭示意,指指椅子。史文遜慢慢落座,狐疑地打量著在場的
人們。他長著一雙毫無光澤的藍眼睛和黑色的睫毛。等到大家一一就座,、一位警察的
身影在玻璃門外站定,區檢察官這才開言問道:
    「史文遜先生,今天早晨光臨的目的是什麼?」
    史文遜感到驚訝。
    「我以為你們會非常願意見到我。」
    「哦,那麼說,您看報了?」薩姆遜立刻反問。
    來人微微一笑。
    「噢,是的。如果能由我直接來解釋一下,也許更好。
    不過,先生們,我想說我很明白,你們懷疑我,正在搜捕我。」
    「聽到您說『很明白』我們實在高興。」
    薩姆遜向他投去嚴厲的一瞥。
    「史文遜先生,您有許多地方必須解釋清楚。您使本市耗費了大量不必要的開支。」
    「說實在的,先生,我有好多事情很不愉快。不過都是私事。這些對我說來,都可
以算作悲劇吧。抱歉的是我一直不露面,的確有著我很重要的原因。此外,我決不相信,
讓奈博士會同道恩夫人兇殺案有什麼牽連。報紙上對讓奈的犯罪事實,我甚至連點兒暗
示也找不出來……」
    「您什麼也沒有解釋清楚,」薩姆遜失望他說。「您同我們捉迷藏的動機是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史文遜靦腆地斂住了目光。「我的心情很沉重。如果我不是
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與兇殺無失的讓奈博士將遭到逮捕,今天我還不會來。我堅決相
信他是無辜的,我不願使他落到這種地步。」
    「星期一上午十點三十分到十點四十五分之間,您一直待在讓奈博士的辦公室裡嗎?」
奎恩巡官問。
    「是的,讓奈說的全是實話。我去向他借了一小筆錢。
    在您指出的這段時間裡,我倆一直在辦公室,誰也沒出去過。」
    「哦……」薩姆遜把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一切原來這樣簡單,史文遜先
生,可您卻讓我們在全市搜了個遍。」
    「為什麼讓奈堅決不說您的名字呢?」巡官突然問。
    史文遜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我看,不說也不行了……先生們,一切其實很簡單。
    我根本不是什麼托馬斯﹒史文遜。我是托馬斯﹒讓奈──讓奈醫生的兒子,」
    真象終於大白。托馬斯﹒讓奈竟是弗朗西斯﹒讓奈的養子。外科醫生第二次結婚時,
原是孤身一人,沒有子息。他的續弦就是托馬斯的母親。托馬斯兩歲時,讓奈依法成了
他的父親。又過了八年,托馬斯的母親去世。
    據托馬斯自己說,他在學業上很認真,一心一意想成為第二個讓奈,做一個第一流
的外科醫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被送進了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
    這個被警察局全體出動搜捕了兩晝夜而毫無收穫的人物,以一種低沉的、羞怯的聲
調,敘述了他怎樣不負責任,肆無忌憚地踐踏了他那著名的繼父對他的信任。
    「我那時就知道,我不會有什麼出息了,」他低聲輕語,「我的學習成績很好,幾
乎是同年級學生中最好的。可是我喝酒喝得大兇,賭牌輸了很多錢。父親慷慨資助我學
業的錢全被我輸光了。」
    讓奈始終以心平氣和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大學生的墮落。
    在醫學院學習期間,他一直對這個浪蕩兒管束很嚴,幫助他重新做人。畢業後,又
把他安排到荷蘭紀念醫院外科做見習醫生。
    「怪不得埃薩克﹒柯勃覺得此人面熟!」巡官這樣咕哦了一句,接著又聚精會神地
聽下去。
    見習結束後,托馬斯﹒讓奈被醫院正式錄用。他在繼父指導下,繼續進行工作。有
一段時間,托馬斯進步很快。
    史文遜停了一會兒。他舔舔枯乾的嘴唇,茫然的目光掠過檢察官的面部,說:
    「事情也正好就出在這個時候。五年前,大約也是這個季節。我又不走正道了,又
喝上酒了。一天上午,我喝得醉醉醇地去動手術。緊急關頭手一哆嗦,手術刀切人體內
過深,患者死在手術台上。」
    大家都沉默著。這位原外科醫生看來正在為青年時代的宏圖大志因玩忽職守的致命
錯誤而趨於破滅,感到追悔莫及。
    「當時,我驚恐萬狀,」史文遜說,「精神支持不住了,感到一陣噁心。」
    手術時雖有三個見證人在場,但醫療行業的嚴格的規矩卻不允許把這一事故的實情
張揚於醫院之外。
    讓奈博士親自向道恩夫人報告了這一慘劇的始末和兒子的過失。這位老夫人毫不留
情,年輕的外科醫生只好被迫辭職離院。
    儘管繼父一再努力,兒子的壞名聲卻一傳千里:他到處都吃了閉門羹。不知不覺之
間,史文遜漸漸失去了他行醫的權利。托馬斯﹒讓親大夫丟掉了醫師的頭銜。後來,也
是為了找一條出路吧,他才把讓奈這個姓換成了史文遜,這是他母親娘家的姓。
    他從紐約遷到郊區的切斯特港。靠了繼父托情,加之讓奈交遊甚廣,史文遜總算找
到了一個保健醫的職務。從此後,他開始了清醒的生活。
    「這場可怕的事故,使我忽然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深受良心責備,」他說,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前途從此完了。咳,這能怪誰呢!」檢察官的辦公室裡靜
俏悄的。
    他痛苦地敘述著。「老太婆辦事憑良心,我的繼父也是這樣。對於他來說,世界上
唯一的原則就是醫務界的原則。我看,如果他願意利用他對道恩夫人的影響,他原是可
以為我說話的。但他恪守他自己的信條。此外,他還懂得一點,就是要想挽救我,所以
一定得狠狠教訓我一次……」
    讓奈博士從未責備過他那不爭氣的繼子,儘管托馬斯做過許多令人傷心的事。當他
對兒子的計劃和希望完全破滅時,他非常難過。可是他照舊幫助這個年輕人,幫他走上
自立的道路,開始新的生活。
    讓奈非常明確地保證:如果托馬斯能夠戒酒,並且誠實地勞動,那麼,一切過錯將
會被原諒。年輕人將仍是讓奈的繼承人,因為讓奈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繼承人。
    「從繼父方面來說,這當然很高尚,」原外科醫生托馬斯說,「太高尚了。他對我
真是再好不過了。即使親生兒子,也頂多就是如此吧。」
    他不吱聲了。手指神經質地揉搓著禮帽的帽邊。這是一雙結實的、外科醫生的手啊!
    「現在看來,情況當然不一樣了,讓……史文遜先生,」
    薩姆遜說。「現在我明白,讓奈博士為什麼不願對我們吐露真情了。原來還有這麼
一段不愉快的……」
    「是的,」史文遜打斷他說。「這段歷史很可能使我這五年誠實的勞動付諸東流,
使我從此再也無法從業。這會使我在社會人士的眼裡變成一個飯桶外科醫生,一個嚴重
失職的、犯罪的醫生,因而在其他事務中也難以享有任何信任……醫院裡發生的這一非
常事件,」他又接著說,「引起各種猜測,也造成了我們父子很大的不安。因為如果讓
奈博士幫助警方找到了史文遜,那麼這一段不光彩的往事必然要公之於世。我們都非常
害怕這一點。不過,」史文遜接著又說道,「當我了解到父親固此而遭受嚴重懷疑時,
我就不能再顧及自己的利益了。各位先生,我希望如今對讓奈博士的懷疑可以消除了。
這一切只不過是一種可怕的誤會。星期一我去見父親的唯一目的就是借一點錢──二十
五美元。業務情況不妙,有幾天我手頭實在周轉不開了。父親還是老樣子,對我十分慷
慨,他給了我一張五十美元的支票。一出醫院,我就拿到銀行去兌了現。」
    他環視了四周,眼裡流露出用言語難以表達的懇求。巡官悶悶不樂,翻過來調過去
地看著他那只用舊了的褐色鼻煙盒。
    總監悄悄離開了房間。預料中的一次爆炸性事例件竟未發生。他再坐在這兒已沒有
什麼意義。
    史文遜說到最後,語氣已不那麼自信。他有點怯生生地問,這篇自述能否使在座各
位感到滿意?如若果真滿意,那麼他請大家一定不要向報界透露他的真實姓名。總之,
他完全準備為大家效勞,如果需要作證,他也可以提供證詞,雖說是對他來講,越不聲
張越好。因為記者們總愛把過去那些見不得人的丑聞都翻騰出來,把那些早已被人遺忘
的丑事披露出來。
    「這方面您不用操心,史文遜先生,」區檢察官顯得很激動。「您今天向我們談的
這些,無疑能洗清您的繼父。既然有這樣確鑿有力的證據來排除您父親在場,那我們決
不會逮捕他。對吧,奎恩?」
    「現在當然不能逮捕,」巡官聞了一撮鼻煙,打了個噴嚏。「史文遜先生,星期一
上午見面之後,您又同讓奈博士見面了嗎?」
    史文遜遲疑了一下,皺起眉頭,最後抬眼真摯他說:
    「現在,否認還有什麼意義呢?」他說。「星期一上午見面後,我又同父親見過面。
那是星期一晚上,他又偷愉來到切斯特港同我會面。我本不想說這件事,不過……對我
的搜捕,使他非常不安。他堅持要我離開紐約,到西部或者其他別的什麼地方去,但是,
當他告訴我,警方因為我躲著不露面而對他火冒三丈的時候,我當然不能把他丟下不管,
一走了之,歸根結底,他和我都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們並沒有參與暗殺。一逃跑反倒可
能被認為是畏罪的表現,所以我拒絕離開。他就回家了。今天一清早我有事進城,剛巧
看到報上的那篇文章……」
    「讓奈博士知道您來向我們談這些情況嗎?」巡官問道。
    「哦,不知道!」
    「史文遜先生,」老巡官逼視著這位原外科醫生說,「對於這件兇殺案,您能對我
們談談您個人的看法嗎?」
    史文遜搖搖頭說:
    「我感到這案子太神秘了。我不熟悉這位老太太。她大力周濟家父的時候,我還是
個孩子。等我成了少年,又一直住在學校。我唯一能說的話就是,家父同兇殺無關,」
    巡官從薩姆遜辦公桌上好幾台電話當中,拿起了一個聽筒。
    「好吧,年輕人,按規矩我得核對一下。俏先安靜地坐一會。」
    他撥了荷蘭紀念醫院的電話號碼。
    「喂,請接讓奈博士。」
    「我是總機,你是哪裡?」
    「我是警察分局,是奎恩巡官。請快點。」
    「請等一會,」巡官聽到接線的聲音,接著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喂,爸爸,是你嗎?」
    「埃勒裡!該死的,你跑哪兒去啦?你在什麼地方?」
    「讓奈的辦公室。」
    「怎麼到那兒去了?」
    「我偶然進來看看,也就是剛才吧,不,準確他說是三分鐘之前,我是來找約翰。
敏欽的,爸爸。」
    「別撂電話,」老巡官喊。「我有個新聞。今夭上午史文遜出現了。我們剛剛聽了
他的證詞,很有意思。埃勒裡,我要把它詳細告訴你,把證詞的速記拿給你看。咱們啥
時能見面?最主要的一點一一他是讓奈的兒子。」
    「什麼?」
    「一點沒錯,讓奈博士在哪?你怎麼,要沉默一天嗎?
    喂,孩子,讓我同讓奈說兩句,好不好?」
    埃勒裡一字一頓,慢慢答道:
    「爸爸,你想同讓奈通話已經不成了。」
    「為什麼?他在哪?難道他沒同你在一起嗎?」
    「我正想向你解釋,可你把我打斷了……他是在這兒,」
    埃勒裡毫不動情地回答。「但他可再也不能同你通電話了,原國很簡單。他死了,
爸爸!」
    「死了?」
    「是的,見他的祖宗去了。」埃勒裡用詞雖顯得很輕松,但語調中仍透出驚恐不安
的聲音:「現在是十點三十五分……讓我想想……我是十點三十分來的……爸爸,他是
三十分鐘之前被人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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