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臉
第十一章

    電話鈴響了。此刻是電話服務時間,除安娜﹒勃雷克以外。他可以同所有的病人通
電話。賈德向電話接線生道謝,然後便掛上話筒。
    安娜今天會來的。一想到安娜他就有一種非理智的幸福感,這又使他萬分不安。他
必須記住,她來這兒僅僅因為他是以醫生的身份請她來。他坐著,思念著安娜。他太了
解她了;同時,也太不了解她了。
    他放進安娜的錄音帶,聽她第一次來訪的談話。
    「感覺良好嗎,勃雷克太太?」
    「是的。謝謝。」
    「覺得輕松嗎?」
    「是的。」
    「你把拳頭捏緊了。」
    「也許我有點緊張吧。」
    「為什麼?」
    半天不回答。
    「談談你的家庭生活吧。你結婚半年了?」
    「是的。」
    「說下去。」
    「我嫁給了一位傑出的男人,我們住在一幢漂亮的房子裡。」
    「什麼樣的房子?」
    「法國式鄉間別墅……在一個古老而迷人的地方,一條幽長曲折的汽車道一直通道
別墅。房頂上又一只黃銅鑄的雄雞,翅膀沒了,怪有趣的。我們又五英畝左右的土地,
都長滿了樹木,我常常去作長時間的散步。我喜歡住在鄉村。」
    「你喜歡農村嗎?」
    「非常喜歡。」
    「你丈夫也喜歡嗎?」
    「我想他也喜歡。」
    「一個男人如果不喜歡鄉村的話,是不會在那裡買上五英畝土地的。」
    「他愛我,他替我買下了,他很慷慨大方。」
    「談談他吧。」
    沉默無聲。
    「他漂亮嗎?」
    「非常英俊。」
    賈德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與醫生職業不符的,由妒忌而產生的痛苦。
    「你們性生活和諧嗎?」
    「和諧。」
    「你想要孩子嗎?」
    「啊,想要。」
    「你丈夫呢?」
    「當然也想。」
    長時間的沉默,只聽見錄音帶絲絲地轉動。
    「勃雷克太太,你來找我,因為你說有件煩心的事令你絕望。這事同你丈夫有關,
是嗎?」
    沉默不語。
    「那麼,我就這樣架設了。根據你剛才所談,你們相親相愛,忠貞不貳,都想要孩
子,住的舒適,丈夫事業發達,長得又漂亮,對你百依百順,你們結婚又才半年。你的
病恐怕還是那句老笑話所講的:『我有什麼病,醫生?』」
    又是沉默,只有錄音帶毫無表情地轉動著。最後,她張口說道:「心煩的正是……
是很難講出來的。我原以為能同陌生人商量一下,沒想到——」賈德清晰地記得她是怎
樣在沙發上不安地扭動,一對神奇的大眼仰視著他——「沒想到更難開口。」——她越
說越快,竭力克服那迫使她沉默的障礙——「我無意中聽到一些事,由這些事,我可能
會輕易地得出錯誤的結論。」
    「同你丈夫私生活有關的事?某個女人?」
    「不是。」
    「是關於他做的生意買賣?」
    「是的。」
    「你認為他撒謊了,占人便宜了?」
    「類似這種事。」
    賈德心裡踏實多了。「它破壞了你對他的信任,它向你揭露了他性格的另一面,你
從前不知道的那一面。」
    「我——我無法討論這問題。我覺得來這兒,就已經是對他的不忠。今天請別在問
我了,史蒂文斯醫生。」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賈德關上錄音機。
    看來安娜的丈夫做了一筆見不得人的買賣。他可能偷稅漏稅,或是逼迫他人破產走
上絕路。安娜自然會感到不安了。她是一個很敏感的女人:對丈夫的信念會因此而動搖。
    他把安娜的丈夫視作一個可能的懷疑對象。他從事建築業,賈德從未見過他。然而,
不論他卷入了什麼樣的商業糾紛,都不可能把漢森、卡洛爾和賈德拉扯進去呀。
    那麼安娜本人呢?她又可能是精神變態者,患精神病的殺人狂嗎?賈德回靠在安樂
一種,盡力客觀地考慮她的病。
    除她講述過的以外,他對她一無所知。她的來歷可能是杜撰虛構的,她完全可以編
造出一大套,但她這樣做有能得到些什麼呢?如果這時精心設計的偽裝,用以掩蓋謀殺
的真相,那麼動機何在呢?她的臉盤,她的聲音,在賈德腦海中浮現,她決不可能幹那
種事。他可以拿生命做擔保。
    他取出泰麗﹒渥斯本的錄音帶,或許裡面有些內容他沒有留意。
    經泰麗本人要求,他們最近多談了幾次。是不是有些壓力,她還沒有告訴他。她全
神貫注到性生活上,很難確定她目前治療的進展如何。不過,她最近為什麼迫切要求多
同他見幾次面呢?
    賈德隨便拾起一盤帶,裝上。
    「咱們談談你的婚姻吧,泰麗。你結過五次婚?」
    「六次。」
    「你過去忠於自己的丈夫嗎?」
    大笑。
    「你在哄騙我。世上還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滿足我。這時肉體上的事。」
    「我看過你的全部病歷卡片。從生理學上分析,你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正常。」
    「去它的吧!你為什麼不自己找出結論來?」
    「你戀愛過嗎,泰麗?」
    「我可以跟你戀愛。」
    沉默。
    「別板著臉,我受不了。我對你講過了,這是我的身體結構,我永遠填不飽。」
    「我相信你,不過,不是你的肉體填不飽,而是你的感情的不到滿足。」
    「我的感情還從來沒有被人滿足過,你想來試一下嗎?」
    「不想試。」
    「你想幹什麼?」
    「幫助你。」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坐到我的身邊?」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賈德關上錄音機。他想起又一次對話,泰麗談到自己當電影明星的生涯,他還問過
她為什麼後來離開了好萊塢。
    「在一次晚會上,我醉了,扇了一個傻瓜蛋一耳光,沒想到他是個大任務,他借口
我是波蘭種,把我趕出了好萊塢。」
    賈德沒有深入他探究,因為當時他對泰麗的家庭情況不感興趣,所以再也沒有提起
這是。現在,他有點疑惑不安,覺得早就該了解清楚。有誰知道泰麗這妖艷明星的情況
呢?
    羅娜﹒哈德利是個電影迷,賈德在她家見過一大迭電影雜誌的匯集,她用這些雜誌
來逗彼得﹒哈德利,尋開心,整晚為好萊塢說好話。於是,賈德拿起話筒,撥號。
    羅娜接電話。
    「哈羅!」賈德說。
    「賈德!」他的聲音熱情友善,「你打電話時通知我什麼時候來吃飯吧?」
    「我們不久就會一塊兒吃飯的。」
    「你最好快一點。」她說,「我給英格麗德許下願了。她可漂亮了。」
    賈德相信她長得漂亮,不過同安娜的漂亮不是一種類型。
    「你又一次對人家失約,我們會鬧翻的。」
    「再不會了。」
    「那次車禍後,你身體徹底恢復健康了嗎?」
    「徹底好了。」
    「真可怕呀!」
    羅娜的聲調中有點忐忑不安。「賈德……大約在聖誕節吧,彼得同我希望你能同我
們共度節日。」
    賈德感到胸內一陣緊縮閥門。對方夫婦每年都邀請他去過節。彼得和羅娜使他親密
的朋友,他們不願讓他一個人孤單單地過聖誕節,不願意讓他同不相識的人一同行走,
消失在陌生的人群中,驅使自己的肉體不斷地奔波,知道精疲力盡無法思念往事。賈德
這種舉止就好像在為死者做安靈彌撒,任憑哀思駕馭,將自己扯爛,撕得粉碎,如同在
某種無法抵禦的古老的宗教儀式中一樣。他萎靡不振,消沉厭倦,還明白這是在做戲。
    「賈德……」
    他清清嗓子說:「對不起,羅娜。也許下一次聖誕節吧。」他心裡明白,羅娜是多
麼失望難受。
    她竭力不讓失望的情緒在話音中流露出來。「好吧,我會轉告彼得的。」
    「謝謝。」他突然想起掛電話的目的,又說:「羅娜,你知道泰麗﹒渥斯本是什麼
人嗎?」
    「泰麗﹒渥斯本?是個電影明星!你問她干嘛?」
    「我——我今天早上在麥迪遜大街看見她了。」
    「親眼看見了?真的嗎?」羅娜象一個熱切渴望的孩童似地發問,「她現在怎麼樣?
老了?年輕了?瘦了?還是胖了?」
    「氣色看上去不錯。她過去是個有點名氣的電影明星,是嗎?」
    「有點名氣?泰麗曾經是最有名氣的巨星,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是第一流的,你懂我
的意思嗎?」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這麼一位傑出的女孩子離開了好萊塢呢?」
    「她不是自己離開的,是被開除了。」
    看來泰麗說的是老實話,賈德放心了。
    「你們當醫生的整天把頭埋在砂堆裡,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不是嗎?泰麗﹒渥斯
本卷入了好萊塢有史以來最聳人聽聞的丑聞。」
    「是嗎?發生了什麼事?」
    「她謀殺了自己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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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網友艾衣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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